“要看了才知道,”莱默说完拍了拍乔纳斯的一张牌。“出现一个大臣了。”
“是啊。差不多和我身边的那位一样丑。”乔纳斯把那张大臣——这是保罗——放在他抽出的牌上。下张抽出的牌是路加,他把路加放到保罗边上。这样,就只有彼得和马太还没现身了。乔纳斯犀利地看着莱默。“你比我的同伴们更会隐藏,可在内心深处你和他们同样紧张。你想知道在雇工房里有什么?我来告诉你:多余的靴子,母亲的画像,奇臭无比的袜子,平整的床单,那些孩子从小被教导靠数羊来治失眠是下等人才做的事……还有藏在某处的枪。极有可能就在地板下面。”
“你真的认为他们有枪?”
“对,罗伊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他们从蓟犁来,可能是艾尔德的后裔或是自认为是艾尔德后裔的那些人的儿子,而且他们可能是这一行里的学徒,身上带着自己尚未赢得的枪来到这里。我觉得那个眼神孤傲的高个子男孩与其他两个不同——我认为他可能已经是个枪侠了——但有这个可能么?我觉得没有。就算他是,我也可以摆平他。我知道,他也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被派到这里来呢?”
“莱默先生,那并不是因为内领地的人已经对你的背叛起了疑心——不用紧张。”
莱默直起身子,从瑟拉佩长披肩里探出头来,板起了脸。“你敢叫我叛徒?你竟敢这样说我?”
艾尔德来得·乔纳斯朝罕布雷的自然资源部长笑了笑,但眼睛毫无笑意。这表情使白发人看上去像一只狼獾。“我这辈子都是直来直去,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今后还会这样。你要记住的就是我从没有欺骗过任何一个雇主。”
“如果我不相信——”
“让你的什么信仰都见鬼去吧!现在太晚了,我想睡觉了。新伽兰和蓟犁的人对新月地带发生或没有发生的事情一点概念都没有,而且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来过这里,这一点我很确定。他们为了防止周围的一切分崩离析早就忙得团团转了,根本没有时间旅行。不,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小时候看的图画书中得来的:快乐的牛仔骑马放牧,快乐的渔民把钓到的大鱼拖到船里,老百姓们在新落成的谷仓前跳舞,或是在翡翠之心的亭子里大灌格拉夫。看在耶稣的分上,莱默,别跟我啰嗦——我整天都在留心他们。”
“他们认为眉脊泗是个宁静安全的地方。”
“嗯,世外桃源,毫无疑问他们是这样想的。他们知道他们自己的生活——贵族血统、骑士精神和对祖先的崇拜——都已经岌岌可危。最后的决战很可能正在西北方二百轮远的地方进行,可一旦法僧动用能开火的战车和机器人消灭了那边的军队,战火就会飞快向南蔓延。二十年前,内领地的人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他们送这些孩子过来,不是为了发现你的秘密;那些人是不会特意把自己的孩子往危险的地方送的。他们把孩子送来只是为了让他们避开危险,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瞎子和笨蛋,但看在诸神分上,让我们理智些吧。他们只是小孩子。”
“你还能发现什么,如果你到那里去的话?”
“也许还有某种传送信息的办法。最有可能的就是日光信号仪。而过了爱波特大峡谷,说不定会有一个被收买了的牧羊人或是地主——他们教他如何截获信息,接下来要么是继续用日光反射,要么亲自送信。但过不了多久,信息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不是么?”
“也许吧,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你说得没错。不管他们是不是小孩,他们都让我担心。”
“我告诉你,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很快就会有钱,你则会变得十分富有。要是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当市长。有谁会站出来阻止你啊?托林?他简直是大家的笑料。克拉尔?我敢说她会帮你拉他下马的。或者你希望成为男爵,如果这些爵位又被恢复了的话?”他看见莱默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就笑了。马太也出现了,乔纳斯把那张牌和别的大臣放在一起。“对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珠宝诚可贵,黄金价更高。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人们向你俯首称臣,挖空心思讨好你来得痛快,对不对?”
莱默说:“也许他们已经开始向牛仔们调查牲畜的事了。”
乔纳斯的手在摊开的牌上停住了。这个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尤其是在最近的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里。
“你认为清点我们的网和船以及算出捕鱼量需要花多少时间呢?”莱默问道。“他们应该已经到鲛坡去过了,清点了牛马,还检查了牲口圈和小马的生产情况。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会发现什么东西。”
乔纳斯明白莱默指的是什么,但他无法相信。也不会去相信。那些毛头小子不会有这么深的城府。
“不,”他说。“你心虚,所以才疑神疑鬼。他们太想把事情做好,反而束手束脚,慢吞吞的就像眼神不好的老头子。他们很快就会到鲛坡去,送掉小命的。”
“如果没有呢?”
问得好。那就除掉他们,乔纳斯想。比如来个埋伏。从隐蔽处射出三发子弹,那几个小子就上西天了。那之后城里肯定会沸沸扬扬——这些孩子在城里还是很受欢迎的——但在收割节之前,莱默肯定能控制局面,而在收割日之后,就不用管人们怎么想了。但是——
“我会去老K酒吧看看的,”乔纳斯最后说。“我自己去——我可不想克莱和罗伊在旁边碍手碍脚。”
“听上去不错。”
“也许你想来帮个忙?”
津巴·莱默脸上又露出了像冰一样的浅笑。“我不这么认为。”
乔纳斯点点头,再次开始发牌。到老K酒吧去可能会有点冒险,但是他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尤其是他一个人单独前往。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只是孩子,而且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
“乔纳斯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听到汇报呢?”
“当我准备好汇报的时候。别催我。”
莱默抬起瘦削的双手,手心朝上在乔纳斯面前摊开。“请原谅,先生。”
他说。
乔纳斯点点头,情绪稍稍好了一点。他又拿起一张牌。这是彼得,掌管钥匙的大臣。他把这张牌放在最上面的一排,定定地看着它,一边用手梳着那头长长的白发。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莱默,后者也看着他,扬起了眉毛。
“你笑了。”莱默说。
“是啊!”乔纳斯说着又开始发牌。“我很高兴!所有的大臣都出来了。看来这副牌我要赢了。”
5
对蕤来说,猎女月的这段时间充满了沮丧和挫折。她的计划落了空,而且由于那只死猫不合时宜的一跳,她连为什么会落空都不知道。很可能正是那个让苏珊·德尔伽朵破了身的年轻人阻止了她把头发割掉……但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他究竟是谁呢?她越想越不对劲,但是她的好奇心还没有她的愤怒强烈。库斯的蕤可不习惯失败。
房间的另一头,姆斯提蹲在那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通常情况下,它总窝在火炉边上放松自己(它似乎喜欢从烟囱里倒灌下来的嗖嗖凉风),可自从毛被烧过之后,姆斯提宁愿选择柴堆。考虑到蕤的情绪,这个选择也许很明智。“让你活下去就不错了,你这个混蛋。”老女人嘟囔着。
她转身回到球边上,手来回地在上面抚摸着,可球只是发出明亮的粉色光芒——里面没有显现任何影象。蕤终于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一把把门推开,外面,明晃晃的猎女月挂在天上,周围没有一丝云彩。蕤对着月亮上的女人倾倒了一大堆她想对玻璃球说但又不敢说的脏话(天知道球里面藏了什么东西,激怒了它就麻烦了)。她一边骂,一边用骨瘦如柴的手拍打着门楣,口里的脏话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广场上小孩子之间的骂人话也用上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给女孩下达了一个命令,但不知为什么,那女孩竟然拒绝服从。她将为和库斯的蕤唱反调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不是马上,”老女人小声说。“首先她应该被扔到泥里,人们对着她撒尿,直到脏泥和她那头金发都沾满了小便。被侮辱……被伤害……被唾弃……”
她再次举拳打门,这次,血从关节流了下来。并不仅仅是女孩没有遵守催眠命令那么简单。其实另有隐情,和这个有点关系,却更加严重:蕤自己现在心烦意乱,根本无法使用玻璃球,玻璃球现在只是偶尔神奇般地显现图像,但总是稍纵即逝。她也明白,手在球上来回移动和她的咒语根本是没有用处的;说话和做手势只是帮助她集中意念。这才是让玻璃球起反应的力量——意念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但现在,由于生那小荡妇和她的小情人的气,蕤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使球里面缭绕的粉色烟雾消散。事实上,她已经气得没办法再多看玻璃球一眼了。
“我怎么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呢?”蕤问月亮上半眯缝着眼睛的女子。“告诉我!告诉我!”但女猎手什么也没说。最后,蕤回到屋里,用嘴吮着还在流血的关节。
姆斯提一见她回来,就蜷缩到柴堆和烟囱之间蛛网密布的角落去了。
第二章 窗边的女孩
1
按照老年人的说法,这时的女猎手已经“填饱了肚子”——即使是在中午,人们也能在天上瞥见她的身姿,明媚的秋阳照耀下的如吸血鬼般苍白的女子。在旅者之家之类的店家前面,或是在类似伦吉尔的罗金B和伦弗鲁的懒苏珊这样的大农场的门廊上,都摆出了穿着旧罩衫的稻草人。每一个都戴着宽边帽,腋下夹着篮子,里面放满了农产品;它们白线缝的眼睛看着这个正变得空虚的世界。
装载着笋瓜的大车阻塞了道路;明亮的橙色南瓜和洋红色尖根堆在谷仓里。地头田间,装运马铃薯的车子隆隆向前,采摘者在后面跟着。在罕布雷百货店前,收割节符咒奇迹般地出现了,像风铃一样挂在石雕光束守护者前面。
在整个眉脊泗,女孩子们都在缝制着收割节之夜要穿的衣服(有时候缝得不顺利就会急得掉几滴眼泪),一边想象着到时在翡翠之心亭子里和她们跳舞的男孩子。而她们的小兄弟只要一想到能在嘉年华上骑马、游戏,并且还有可能赢得奖品,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就连大男孩们有时也会因为想到收割节的欢乐场景而失眠,尽管已经被农活累得腰酸背痛。
夏天已带着最后一抹绿色离去;收获季节终于到来。
2
蕤根本不在乎收割节的舞蹈或是嘉年华的游戏,可她却和那些盼望热闹的人们一样辗转反侧。大多数日子里,她满腹怒气地在自己发臭的床上难以成眠,直到天明。在乔纳斯和大臣莱默谈话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她决定要喝个一醉方休,但愿酒能浇愁。但后来她发现格拉夫桶都快空了,而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于是她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说着诅咒的话。
在停下来喘口气准备接着骂的间歇,她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一个绝妙的主意。她曾想让苏珊·德尔伽朵把头发剪了。但没成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对这个女孩还是知道点什么的,不是么?一些有趣的事,是啊,非常有趣的事。
蕤压根不想就她所知道的情况跑到托林那里去告状;她满心希望(当然,这也是愚蠢的希望)托林能忘了他神奇的玻璃球。但女孩的姑妈呢……假如科蒂利亚·德尔伽朵发现她的侄女不仅仅失去了贞操,而且慢慢变得深谙男女之事,她会作何反应?蕤认为科蒂利亚也不会告诉市长——这个女人是个假正经,但不是傻瓜——不过这也跟把猫放到鸽子堆里差不多,不是么?
“喵呜!”
说到猫,蕤想起了姆斯提,那只猫正站在月光照耀下的门廊上,既期待又怀疑地看着她。蕤狰狞地笑着,张开双臂。“亲爱的,到我这里来吧!来吧,小乖乖!”
姆斯提明白主人已经原谅了自己,便跳进主人的怀抱,咕噜咕噜地撒着娇,蕤伸出泛黄的舌头舔着它身体两侧的毛。当晚,库斯的蕤一周来第一次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当她抱起玻璃球时,里面的粉色雾气马上消失了。她一整天都盯着那个球,偷窥那些她厌恶的人,什么也没吃,只稍微喝了一点水。接近日落时分,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没对那个小荡妇采取任何行动呢。不过没关系;她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她还能通过玻璃球看到所有的后果!所有的反对,所有的叫喊和辱骂!她可以看见苏珊的眼泪。能看见她流泪,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的收获季节也来了。”她对爱莫特说,蛇爬上她的腿,到了她最喜欢它停留的位置。没有一个男人能像爱莫特那样给她愉悦。蕤坐在那里,蛇盘在腿上,她不禁笑了起来。
3
“别忘了你的承诺,”拉什尔的马蹄声传来时,阿兰紧张地说。“控制一下你的脾气。”
“我会的,”库斯伯特说,但他对此并无把握。当罗兰骑马兜过雇工房来到院子里时,他的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拖得长长的,看到他,库斯伯特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他强迫它们松开。然后,他看着罗兰下马,拳头不由自主地又攥到一起,攥得那么紧,手指甲都要嵌到肉里去了。
又要来一场争吵,库斯伯特想。天啊,我已经烦透这些了。真是烦死了。
昨晚的争吵又是和鸽子有关。库斯伯特想让一只鸽子把关于油罐车的消息送回西边;但罗兰仍然反对。于是他们争执起来。但准确地说(这是另一件让他恼火的事,罗兰的沉默折磨着他的神经,就像是无阻隔界的声音一样),罗兰没有参与争执。这些天,罗兰根本不屈尊和他们争执。他的眼神总是很迷离,仿佛只有身体在这里。其余的——心思、灵魂、精神和卡——都和苏珊·德尔伽朵在一起。
“不,”他只是简单说了一句。“现在已经太迟了。”
“你怎么知道,”库斯伯特申辩着。“即便现在要指望来自蓟犁的帮助有点晚,但来自蓟犁的建议是不会晚的。你连这点都不明白吗?”
“他们能给我们什么建议?”看上去罗兰并没有听出库斯伯特语气里的生硬。他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很理性。库斯伯特觉得这声音与眼前的紧急情况完全不相配。
“要是知道的话,”他回答说,“罗兰,我们就不用问了,不是么?”
“我们只能等着在他们开始行动时阻止他们。库斯伯特,你寻求的是安心,不是建议。”
你是说我们傻等在这里,与此同时你就可以在任何一个能想到的地方以任何一种你能想到的方式和她做爱,库斯伯特想。身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
“你没有考虑清楚。”库斯伯特冷冷地说。此时他听到阿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俩这辈子都没有对罗兰说过这些话,现在话已出口,他不安地等待之后的爆发。
没有爆发,一切平静。“不,”罗兰回答说,“我想清楚了。”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就走进雇工房里了。
现在,库斯伯特看着罗兰解开拉什尔的肚带,卸下马鞍,他想:你没有考虑清楚,而且你也知道。但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天哪,你最好这么做。
“嗨,”他说,此时罗兰正把马鞍拿到门廊,放在台阶上。“下午很忙吧?”他感到阿兰踢了他的脚踝一下,但他没有理睬。
“我一直和苏珊在一起。”罗兰说。没有辩解、没有迟疑,没有借口。一瞬间,库斯伯特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惊人得清晰:他看见他们两人在某处的一间小屋里,日落前的阳光透过屋顶的洞照了进来,在他们的身体上映照出点点斑驳。她在上面。库斯伯特看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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