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托林和津巴·莱默被迪尔伯恩,希斯和斯托克沃思谋害了,伦吉尔这样告诉那群穿着工装的男人们和身着褪色花布衣服的女人们。他们这样定案是因为发现了一件东西——作案人在市长腿上留下了一个鸟的颅骨。
人们交头接耳地对此表示赞同。伦吉尔的许多听众都见过那个鸟骷髅,那玩意不是挂在库斯伯特马鞍的前桥上,就是挂在他的脖子上。他们常笑话他的调皮。现在他们想到了为什么他总是冲着他们笑,意识到他的笑里别有用意。他们的脸阴沉下去。
割断长官喉咙的凶器,伦吉尔继续说,为迪尔伯恩所有。三个年轻人当天早上在准备逃离眉脊泗的时候被及时抓获。他们的动机还未完全查明,但他们可能是为了马匹。如果这个猜测成立,他们应该是约翰·法僧的走狗。大家都知道,法僧给办事得力的人的酬金是相当可观的,而且是现金。换句话说,他们背叛了自己的家乡,背叛了联盟。
伦吉尔把布莱因·胡克的儿子鲁弗斯安插在倒数第三排。鲁弗斯·胡克掐准了时间,大声问:“他们认罪了吗?”
“是的,”伦吉尔说。“对两起谋杀,他们供认不讳,认罪的时候还引以为豪,自鸣得意。”
此话引起下面一片哗然,人群涌动起来。伦吉尔的话像波浪翻滚似的从前排一直往后传,一张张嘴巴像在玩接力游戏:居然引以为豪,居然引以为豪,他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杀了人,居然还自鸣得意。
人们紧抿双唇,握紧拳头。
“迪尔伯恩说乔纳斯和他的朋友发现了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然后透露给了莱默。他们杀莱默是为了灭口,以便他们能顺利完成任务。杀托林是以防莱默已经向市长报告了此事。”
这些话简直就是瞎扯,拉迪格曾这样说过。乔纳斯笑着点头表示同意。对,他说,纯粹瞎扯,但没关系。
伦吉尔准备接着回答问题,但没有人提问。听众中只有低声的讨论和阴郁的表情,还有人们转换站姿时收割节符咒发出的轻微撞击声。
三个男孩已经被关进监狱。关于接下来怎么处置他们,伦吉尔并没有发表意见,也没人问起这事。他说,原计划第二天进行的一些活动——游戏,骑马,赛跑,南瓜雕刻比赛,攀爬,猜谜比赛以及舞蹈——由于惨案的发生将被取消。当然,关键的活动将按原计划进行,也就是那些传统项目:牛及其他牲畜鉴别,牵马,剪羊毛,牲畜养殖会议,还有拍卖:马,猪,奶牛,绵羊。月明之时将有篝火晚会,到时将燃起篝火,焚烧稻草人。收割节将以杀人树告终,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项习俗从古流传至今,没有人知道它已经延续多少年了。也许这个习俗会一直延续到世界末日。
“篝火将会点燃,祭祀的稻草人将在篝火上焚烧,”艾尔德来得·乔纳斯叮嘱过伦吉尔。“话说到此就行了。你需要说的就这么多。”
他说的是对的,伦吉尔眼前的景象就证实了这一点。在每个人的脸上,不仅仅是行使正义的决心,还表露出一种肮脏的渴望。在眉脊泗,有一些老风俗、旧习惯被遗留下来,红手稻草人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仪式:杀人树。这个仪式自出现以来已经传了好几代人(偶尔会选择山里隐秘的地方举行仪式),但有时世界已经向前转换,它却反而回到最原始的状态。
演讲要简要,乔纳斯说过,这不愧为忠告。在和平时期,伦吉尔不需要像乔纳斯这样的人,但在这种情形下,他倒是很管用的。
“上帝赐予你们和平,”他说,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手臂在胸前合拢,双手放在肩膀上,以此表示他的讲话结束了。“上帝赐予我们每个人和平。”
“祝天长夜爽。”他们异口同声低声说道。接着,众人纷纷散去,继续他们在收割节前一天的活动。伦吉尔知道,他们中有很多人会去旅者之家和海景旅馆。他举起一只手,捋了下眉毛。他讨厌站在公众面前,今天尤其如此,但他觉得事情进展还算顺利。应该说,很理想。
6
人群无声无息地蒸发了。大多数人,正如伦吉尔预计的那样,纷纷前往酒吧。他们要经过监狱,但没什么人朝它多看一眼……那些忍不住要张望的人也只是偷偷摸摸地匆匆扫了一眼而已。监狱的走廊空无一物(一个红手稻草人瘫在治安官艾弗里的摇椅里),和往常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样,门微掩着。毫无疑问,几个男孩就被关在里面,但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受到严密的监控。
如果人们在去旅者之家和海景旅馆的路上集合起来,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罗兰和他的伙伴们弄出来。但事实是,他们从监狱经过时都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赶往喝酒的地方。今天还不是时候。今晚也不是。
但是,明天——
7
离老K酒吧不远处,领地斜坡牧场上的景象使得苏珊收住缰绳,惊讶得张大嘴巴呆坐在马背上。在她东面很远处,至少有三英里的距离,十二个牧人正在鲛坡上赶着马群,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马群:足有四百头之多。它们懒洋洋地跑动着,按牧人指挥的方向移动。
可能马儿认为要到牧场过冬了,苏珊猜测。
但它们并没有朝牧场的方向移动;马群无比庞大,如同草原上飘浮的云影,向西飘往悬岩。
苏珊原本就相信罗兰所说的一切,眼前的一切更让她把这件事和个人情感联系起来,直接和去世的父亲联系起来。
马匹,那是当然了。
“混蛋,”她喃喃道。“偷马的混蛋。”
她掉转马头,朝烧毁的牧场骑去。她的身影在右边渐渐拉长。头顶上,魔月在白日的天空中诡异地闪烁。
8
她本来担心乔纳斯在老K酒吧留了人手——但其实她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这种恐惧显得毫无根据。自从五六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后,牧场还是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内世界的三个男孩来了后也没什么改观。但她能在这块土地上看到早上冲突的痕迹。她走进他们三人就寝的屋子,马上注意到地板上敞开的洞。乔纳斯拿了阿兰和库斯伯特的枪后忘记把木板盖回去了。
她穿过床铺之间的狭窄走道,在洞口边单腿跪下,朝洞里张望。什么也没有。她开始怀疑她要的东西是不是放在这里——这个洞不够大。
她停在原地,看着那三张床。哪张是罗兰的呢?她相信自己能分辨出来——她可以用鼻子判断,她对罗兰头发和肌肤的气味非常熟悉——但她觉得最好还是把那丝冲动抛到脑后。她现在需要敏锐的头脑和迅速的行动——不能停留,不能回头。
灰烬,科蒂利亚姑妈的话音在她脑中缭绕,但声音朦胧得几乎听不清楚。苏珊不耐烦地甩甩头,仿佛要把萦绕脑际的声音赶出去,然后她跨出了房间。
雇工房后面什么都没有,厕所周遭同样没什么发现。接着,她绕到破旧的厨房里,在那里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两个曾挂在卡布里裘斯背上的小酒桶;它们被随意地丢在厨房里,并没有藏起来。
想到骡子,牵起了她对锡弥的回忆,记得他以男人的高度站着低头看着她,她看到的却是一张充满希冀的男孩的脸。我想收到你的年末亲吻。
锡弥,一个阿瑟·希斯拯救回来的生命。锡弥,冒着惹恼女巫的危险,把本该交给她姑妈的条子交给了库斯伯特。锡弥,是他把这些酒桶送到这里的。桶壁上被涂上了煤灰,权做掩饰,苏珊打开盖子时,煤灰沾到她的手上和衣服袖子上——更多的灰烬。幸好爆竹还在里面:拳头大小的圆形大爆竹和小鞭炮。
两种爆竹她都拿了很多,把口袋塞得满满的,手里还抱了一捆。她把爆竹放进鞍囊,然后抬头看着天空。三点半。她打算黄昏后再回到罕布雷,这就意味着至少还要等一个小时。也好,这段时间可以用来舒缓心情。
苏珊回到雇工房,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罗兰睡的床。她像小孩做睡前祈祷似的跪在床边,脸靠着枕头,深深地吸气。
“罗兰,”她说,声音模糊不清。“我是多么爱你。是多么爱你啊,亲爱的。”
她躺到他床上,头朝窗子,注视着阳光慢慢隐去。她把手举到眼前,看了一下手指上沾到的煤灰,本想去厨房前的水泵把手洗干净,但又决定不去。让它留着吧。他们是卡-泰特,众多卡-泰特中的一个——目的明确,彼此深爱。
让这些灰烬留着吧,不管结果是什么。
9
虽然我的苏珊不算尽善尽美,但她总是很准时,帕特·德尔伽朵过去常说。那孩子,惊人地准时。
收割节的前一天,这一点得到了验证。太阳下山后不到十分钟,苏珊骑马绕过自己的房子,向旅者之家奔去,一路上在高街留下暗紫色的影子。
考虑到是收割节前的最后一晚,街道这般冷清不禁让人觉得奇怪;上星期每晚在翡翠之心演奏的乐队今天销声匿迹了;虽然间或能听到爆竹声,但没有嬉戏欢笑的孩子们;只有一部分彩灯被点着了。
稻草人似乎无处不在,躲在每一个浓重阴影笼罩中的门廊上窥视。看到它们空洞而斜视的白眼睛,苏珊不寒而栗。
旅者之家的状况同样古怪。拴马柱满得找不出空位(甚至还有马被拴在街对面商铺外的栅栏上),每个窗户都灯火通明——那么多窗户,那么多灯光,酒吧看起来就像漆黑一团的海上停泊的一艘巨轮——但没有平常的骚动和欢腾,一切都凝滞在席伯钢琴里泉涌而出的狂欢曲里。
她能想象出里面客人的样子——大概有一百人,可能更多——围坐着喝酒,不苟言笑。没有人向撒旦球道抛骰子,并为掷出的结果雀跃或叹息;没有闲言碎语引起的斗殴。仅仅是一群男人喝酒,离她心爱的人和伙伴们关押的地方只有不到三百码的距离。今晚,这里的人除了喝酒以外不会干其他任何事。如果她走运的话……鼓足勇气,再加上一点运气……
她低声说了个什么词,然后把派龙牵到酒吧门前。突然暗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绷紧了神经。借着橙黄的月光,她看到了锡弥的脸。她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噗哧笑了出来,笑她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她知道,他也是他们卡-泰特的一部分。如果她说锡弥自己也知道,会有什么奇怪的吗?
“苏珊,”锡弥小声说,一边摘下宽边帽,贴在胸前。“我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苏珊问。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旅者之家,那就是一团漆黑的东西,向四面八方溅着疯狂的光。“我们要设法让阿瑟和他们几个脱身,是不是?”
“我希望能成功。”她说。
“必须成功。人们都在里面,他们不说话,他们不用说话。我知道,苏珊,帕特的女儿,我知道。”
在这点上,她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克拉尔在里面吗?”
锡弥摇摇头。“去市长府了。她告诉斯坦利,她要帮忙梳洗打扮尸体,后天葬礼上要埋,但我觉得她不会参加葬礼。我觉得灵柩猎手们要走了,克拉尔会跟他们一起走。”他抬起手揉揉眼睛。
“锡弥,你的骡子——”
“准备好了,我弄了根长缰绳。”
她张着嘴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就像我知道你会来一样,苏珊小姐。我就是知道。”他耸耸肩,随手指了一下。“卡布里裘斯在后面。我把它拴在厨房的水泵上了。”
“很好。”苏珊伸手到放小爆竹的鞍囊里掏了半天。“给,拿着。你有没有火柴?”
“嗯。”锡弥把爆竹塞进前面的口袋里,没有问任何问题。由于苏珊一生从未进过旅者之家,她又向锡弥提了一个问题。
“锡弥,他们进酒吧之后,外衣、帽子和长披肩都放在哪里?他们肯定会把那些东西脱下来的,因为喝酒使人发热。”
“啊,对。他们把衣服放在门里面的一张长桌上。等他们准备回去时,总会有人因搞混了拿错了发生口角。”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脑子奋力地迅速运转着。他站在她面前,手里仍旧拿着宽边帽贴在胸前,看她做自己无法做的事……至少按一般人的理解,锡弥是不会思考的。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抬了起来。
“锡弥,如果你帮助我,你就再也不能待在罕布雷了……不能待在眉脊泗……不能待在外弧。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你就得跟我们一起走。你得清楚这一点。明白吗?”
她看出来他明白。“啊,苏珊!跟你一起走,和威尔·迪尔伯恩和理查德·斯托克沃思,还有我最要好的朋友阿瑟·希斯先生一起走!到内世界去!我们会看到房屋,雕像,像仙女公主一样的女人,还有——”
“如果被抓,等着我们的就是一条死路。”
他收起了微笑,但眼中没有动摇的神情。“是啊,被逮住的话很可能就没命。”
“你还愿意帮我吗?”
“卡布里裘斯已经安好马鞍了。”他重申了一遍。苏珊觉得这个回答足够了。她抓住锡弥按着宽边帽的手(帽顶已经压得很皱了,这不是第一次)。她偏过身子,一只手抓着锡弥的手指,另一只手按着马鞍,亲吻了他的脸颊。锡弥脸上绽放出了微笑。
“我们会尽力,对不对?”她问他。
“对,苏珊,帕特之女。我们要为朋友们尽力。尽全力。”
“好,听着,锡弥。仔细听我说。”
她开始讲,锡弥专注地听着。
10
二十分钟后,胀鼓鼓的橘色月亮像孕妇登陡坡似的艰难挣扎着,爬到城里所有房屋的上头,此时,一个牧人牵着骡子走在希尔街上,朝治安官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希尔街的尽头笼罩在阴影中。翡翠之心附近还有点亮光,但就连公园也荒凉冷清(过去每年这个时候,公园总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售货亭都关门打烊了,只有几个算命先生还开着铺子招揽生意。其实,今晚所有的运道都糟糕透顶,但人们仍然来算命——难道人们不总是这样吗?牧人裹着一条厚重的披肩;如果这个男孩有女人般的丰胸,会被披肩遮得严严实实。他带了一顶硕大的,汗迹斑斑的宽边帽;如果他生就一张女人的俏脸,照样会被整个掩起来。帽子的宽帽檐下面,传出《无忧之爱》的轻吟歌声。
骡子背上绑了一大捆东西,鞍子被埋在底下——那捆东西可能是布料或衣服之类,在阴暗中难以仔细辨认出来。最有意思的是挂在骡子脖颈上的玩意,像是一种特别的收割节符咒:长绳上串着两顶宽边帽和一顶牲畜贩子常戴的毡帽。
当牧人接近治安官办公室时,歌声停止了。要不是从一个窗户里透出来一丝昏暗的灯光,这个地方简直好像废弃已久了。门廊前的摇椅里,躺着一个滑稽的稻草人,它身上套着赫克·艾弗里的一件镶边马甲,别着一个镀锡星形胸针。没有警戒;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眉脊泗人最恨的三个家伙被扣押在里面。现在,牧人还隐约听到吉他声。
音乐声夹杂在稀疏的爆竹声中。牧人扭过头向后看去,看到身后有个模糊的人影。人影向他挥手。牧人点点头,招手示意,然后把骡子拴在拴马柱上——就是很久之前,夏天的那个早上,罗兰和他的伙伴们来拜访治安官时拴马的柱子。
11
门没锁——没人觉得有必要上锁——戴夫·霍利斯正煞费苦心,不厌其烦地反复试弹名为《讨厌的米尔斯上尉》的曲子,他已经试了不下两百次了。在他对面,治安官艾弗里坐在办公椅上,身子向后仰着,十指交叉放在大肚皮上。房里闪动着柔和的橘黄色灯光。
“戴夫先生,你要是再弹下去的话,就不用费劲处决我们了,”库斯伯特·奥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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