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你在听吗?”
阿兰对罗兰的意思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他知道罗兰指的不是他的耳朵或注意力。
“听到什么了吗?”
“还没有。”
“继续注意听。”
“我会的……但我不能保证听到什么。感应是飘忽不定的。这一点你和我一样清楚。”
“接着试就行了。”
锡弥已经在他最要好的朋友旁边铺好两条毯子。“他是罗兰……他是阿兰……那么你是谁,亲爱的阿瑟·希斯?你是谁?”
“库斯伯特是我的名字。”他伸出一只手。“库斯伯特·奥古德。你好,你好,再你好!”
锡弥握住伯特伸出的手,咯咯笑了。他的笑声让人感到意外,但那笑声那么由衷而愉悦,搞得大家都笑开了。笑的时候,罗兰觉得脸上微微作痛,他知道脸上肯定有一大块灼伤,是当时离爆裂的铁塔架太近造成的,可惜他看不到自己的脸。
“酷似——伯特,”锡弥边傻笑边调侃。“噢,天哪!酷似——伯特,一个有趣的名字,噢—啊哈—哈—哈,真是个好名字!”库斯伯特微笑着点点头。“罗兰,如果不再需要他的话,我现在能干掉他吗?”
“为什么不让他再活一会儿呢?”罗兰心不在焉地答道,转身对着苏珊,脸上的笑容消散了。“苏珊,跟我出来一下行吗?有话跟你说。”
她抬头看着他,试图读懂他的表情。“好吧。”罗兰拉着她伸出的手一同走到月色中。站在月光下,苏珊感到恐惧占据了她的心灵。
5
他俩沉默不语地走到屋外,穿过一片气味香甜的草地,草的味道肯定很鲜美,引诱眼馋肚饱的牛马仍旧吃个不停,直到撑死为止。草长得很高——至少高出罗兰的头一英尺——并且还保持着仲夏的绿意。有时,孩子们会在恶草原里迷路,因此丧命;但有罗兰陪伴,苏珊从不害怕到这里来,即使天上没有星象可用来辨认方向。罗兰的方向感异乎寻常的准确。
“苏珊,关于枪的事,你违背了我说的话。”他终于开口说道。
她微笑着看他,嗔怪道:“那你是希望回到牢房咯?和你的伙伴一起待在牢房?”
“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勇敢的苏珊!”他一把搂住她深情地吻她,吻得彼此都喘不过气来。他拉着她的手臂,注视着她的眼睛。“但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她平静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你知道,”他说。“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
“啊,也许。”
“说来听听。可能由你说更合适。”
“你们几个离开的时候,我要待在小屋,我和锡弥留在这里。”
他点点头。“可以吗?你做得到吗?”
她想起了手握枪柄之时那种无比陌生而可怕的感觉;想起了当她把子弹射入戴夫胸口的时候,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惊诧神色;想起她第一次想向治安官艾弗里开枪的时候,尽管他就在她面前,子弹就是不听使唤,反倒把自己的衣服弄着火了。他们没有为她准备枪(除非她用罗兰的枪),因为她还不太会用枪……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用枪。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考虑到锡弥,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和他们同去为好。
罗兰耐心地等着她回答。她点了一下头。“我和锡弥会等你们回来。我保证。”
他欣慰地笑了。
“罗兰,你要向我说实话。”
“只要我知道答案。”
她仰望月色,月亮不祥的面容使她一阵哆嗦,连忙扭头看着罗兰,问:“你有多大把握能回来?”
他深思了一会儿,仍然抓着她的胳膊。“比乔纳斯想的可能性大得多。”他终于回答道。“我们会在恶草原边待守,应该能够及时发现他。”
“对了,我看到了马群——”
“他也许不会赶着马群过来,”罗兰说,并不知道其实他和乔纳斯的想法竟非常吻合,“但即使没有马群,他的手下们也会弄出声响。如果人数够多的话,发现他们很容易——他们会像分开头发一样在草地上划出一条线。”
苏珊点点头。她在鲛坡看到过好多次——一群人骑马穿过恶草原的时候,草会神秘地向两边分开。
“罗兰,他们会不会来找你们?乔纳斯会不会先派出侦察兵?”
“我想他不会费这个事儿。”罗兰耸耸肩说。“但如果他们来了,兵来将挡,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而且会悄无声息地干掉他们。我们长期所受的训练就是杀人;我们会这样做的。”
苏珊翻转手臂,反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她看上去有些担心和急躁。“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有多大把握回来见我?”
他又沉默了许久,说:“半成。”
她像是深受打击,无助地合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并吐出,睁开眼,说:“看来很不妙,不过还没我想的那么糟。如果你回不来的话……我和锡弥按你安排的去西部?”
“对,去蓟犁。你在那里会得到保护和尊重,亲爱的,无论怎样……但你要记住,去蓟犁的前提是没有听到油罐车的爆炸声。明白了吗?”
“要警告你的人民——你的卡-泰特。”
罗兰点头表示同意。
“放心,我会警告他们的。还要保证锡弥的安全。我们今天能安全到达这里,他功不可没。”
苏珊不知道罗兰对锡弥的用心。如果他和伯特、阿兰都被杀了,只有锡弥能够陪在她身边,给她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离开?”苏珊问。“我们还有时间亲热吗?”
“时间是有的,但现在最好别这样,”他答道。“那样,离开你的时候,会让我觉得更痛苦。除非你真的很想……”他的眼神中暗露着恳求,希望她说“好的”。
“那我们回去躺一会儿吧。”她拉着他的手说。有一瞬间,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可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他已经有够多的事要考虑了……她也不想在如此丑陋的月亮下宣布幸福的消息。那样肯定会遭到不幸。
他们穿过高高的草丛往回走,先前走过的地方,草早就又拥到一起了。小屋外,他让苏珊面对自己,双手搂着她的脸颊,又温柔地吻了她。
“苏珊,我会永远爱你,”他说。“历经风浪也不变。”
她绽放出了微笑。她抬起脸庞,两滴泪水从眼睛里滚下来。“历经风浪,此爱不渝。”她说,又吻了他。于是两人进屋休息了。
6
月亮快落山时,一个八人队伍骑马穿过上书“带着和平而来”六个绿色大字的拱门。乔纳斯和雷诺兹在队伍的最前面。蕤的黑色拖车跟在他们后面,一匹很强壮的小马拉着她,看起来连着走一整晚再加一个半天是没问题的。乔纳斯本想帮她配一个马夫,但蕤拒绝了——“若论和动物相处的本事,谁也没法跟我比”,她对他说,看起来也确实如此。她把缰绳放在大腿上;没有缰绳拴着,小马也听话得很。另外五个人分别是哈什·伦弗鲁,奎恩特以及伦弗鲁手下三个最棒的牧人。
克拉尔也想跟着来,但乔纳斯另有打算。“如果我们遇到不测,不管怎么样,你还可以继续像以前的样子生活,”他这样说。“你没有必要和我们扯在一起。”
“可没有你,我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她说。
“啊,收起这种纯情少女的话吧,这台词不适合你。只要你理智地想一想。你会找到无数理由在生命的道路上继续晃荡下去。如果一切顺利——但愿如此——你要是还想继续跟我在一起,那就在听到好消息后马上离开这里。西面的维卡斯蒂斯山脉有一个利茨小镇。找匹合适你的快马赶往那里。无论我们行动有多迅速,你也肯定会在我们之前到达利茨,很可能会比我们早到好几天。找一个好一点的收留单身女客的客栈……如果利茨有的话。在那儿等着我们。等我们押着油罐车顺利抵达利茨,你就又能回到我身边了。懂我的意思了吗?”
她已经听得很明白了。克拉尔·托林是个千里挑一的女人——有撒旦般的精明,像撒旦的宠姬一样床上功夫高超。要是事情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顺利就好了。
乔纳斯停下马,等到黑拖车和他并排了再继续往前走。蕤已经把玻璃球从袋子里拿了出来,放在腿上。“出现了什么吗?”他问。他心里很矛盾,既希望又害怕看到球里搏动的粉色。
“没有。但在需要的时候它会表达的——相信它。”
“那我们要你有什么用,老婆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傲慢地(还有一丝害怕,他很高兴看到这一点)看着他说。
乔纳斯驾马赶回小纵队最前面。他决定,只要有任何危险迹象,他就要把玻璃球从蕤手里夺过来。事实上,玻璃球奇异而甜蜜的魔力已经勾住了他的魂,使他沉溺,欲罢不能。他总是想起那粉红色搏动的光。
见鬼,他告诉自己。想着这球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等这事了结了,我就会恢复正常了。
真能这样当然很美妙,但……
……但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现实。
伦弗鲁和克莱并排骑着。乔纳斯骑到他俩之间。他的病腿又开始剧痛起来;又一个不祥的征兆。
“伦吉尔呢?”他问伦弗鲁。
“他正在集合一支队伍,”伦弗鲁说,“不用担心弗朗·伦吉尔。他有三十号人。”
“三十!看在圣人哈利的分上,我吩咐过你,我要四十个!至少四十个!”
伦弗鲁用苍白的眼睛看着他,接着被一阵恶狠狠的风吹得缩起了脖子。他把颈巾拉上来,遮住嘴巴和鼻子。骑在后面的牧人们早就这么做了。“乔纳斯,你怎么那么怕那三个小子?”
“这是为我们俩担心,你愚蠢透顶,根本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来路,还有他们能做些什么。”他也把颈巾拉上来,换上一副温和的语调。他这么做是明智的;目前他还需要这些土包子的帮助。一旦玻璃球转到拉迪格手里,他就不一定这么客气了。“但也有可能我们碰不到他们。”
“可能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三十英里远了,正拼命地往西骑呢,”伦弗鲁应和到。“如果谁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给那人一个金币。”
蠢货,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乔纳斯心里想,但嘴上没有表示不屑。
“至于伦吉尔的人,那是他能找到的最强壮的男人——要说打仗,那三十个人抵得上六十个。”
乔纳斯的目光与克莱的撞到一起。我要真看到才会相信,克莱的眼神说,于是乔纳斯明白了为何他一直以来喜欢克莱胜过罗伊·德佩普。
“多少人有武器?”
“你指枪吗?可能一半。用不了一个小时他们就能跟上我们。”
“很好。”至少他们的后方有了保证。这很有必要。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那个邪恶的玻璃球。
哦?在他心灵深处,一个诡秘的,近乎疯狂的声音暗暗问他。哦,你真的这样想吗?乔纳斯没有理会那个声音,让它自己消失。半小时后,他们离开大路,上了鲛坡。往前几英里,像银灿灿的海洋般在风中荡漾的,就是恶草原了。
7
当乔纳斯和他的队伍从鲛坡顶往下走的时候,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上马准备出发了。苏珊和锡弥手拉手站在小屋门口,表情凝重地看着他们。
“油罐车爆炸的时候,你们会听到声音,闻到烟味,”罗兰说。“即使风向相反,我想你们也能闻到。然后,一个小时之内,会有更多烟雾。在那边。”他手指着所说的方向。“那是峡谷口灌木燃烧产生的浓烟。”
“如果我们没看到那些东西呢?”
“到西部去。但苏珊,你会看到的,我发誓你会看到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把手放在他大腿上,借着清晨月亮的余光抬头看着他。他弯下身子,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脑后,把自己的唇贴到她的唇上。
“一路平安。”苏珊退回几步,叮嘱道。
“嗯,”锡弥突然补充道:“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他走上前,害羞地拍拍库斯伯特的靴子。
库斯伯特俯下身,握着锡弥的手说:“小子,照顾好她。”
锡弥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我会的。”
“走,”罗兰说。他觉得如果再多看一眼苏珊凝重的脸庞,他会忍不住哭出来的。“出发。”
他们骑着马慢慢离开了小屋。趁草丛还没在他们身后合拢,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苏珊,我爱你。”
她在微笑,一个美丽的微笑。“鸟,熊,兔子和鱼。”她说。
下一次罗兰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巫师的玻璃球里。
8
罗兰和他伙伴的眼前,是恶草原西边一片粗犷而荒凉的美景。风掀起大片沙尘,扫过乱石嶙峋的沙漠;月光把扬起的尘土幻化成争先恐后向前跑的幽灵。有时,能看到两轮外的悬岩,爱波特大峡谷还在悬岩两轮开外。有时两个都不见了,淹没在尘土里。他们身后,高高的草原哼着歌。
“你们觉得怎么样?”罗兰问。“还好吗?”
他们点点头。
“我觉得一场枪击战在等着我们。”
“我们会记得父亲的脸。”库斯伯特说。
“是啊,”罗兰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记得很清楚。”他坐在马鞍上舒展了一下身子。“风有利于我们,而不是他们——这是件好事。我们能听到他们来的动静。我们必须判断出队伍的大小。明白吗?”
他们双双点头。
“如果乔纳斯仍然充满自信,他很快就会来,带一小批人——一群匆忙召集来的粗人——还会带着玻璃球。如果那样的话,我们打一场伏击战,把他们统统歼灭,取走巫师的彩虹。”
阿兰和库斯伯特静静地骑在马上,专心致志地听着。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罗兰迅速把手压到帽子上,以免它被风吹走。“如果他对我们有所顾忌,我认为他会延迟行动,带上一大队人。假使这样,我们就按兵不动,让他们过去……接着,如果风向有利,我们就跟在他们后面。”库斯伯特咧开嘴笑了。“噢,罗兰,”他说。“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年仅十四岁,就已经像魔鬼一样狡猾了!”
“下一次月出的时候就十五岁了,”罗兰认真地说。“要这样的话,就需要杀掉队伍尾巴上的几个人。留意我的信号,好吗?”
“就是说我们要混进他们的队伍去悬岩?”阿兰问。他想问题总是比库斯伯特慢两三拍,但罗兰并不介意;有时候可靠比迅速更有好处。“是这样吗?”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我们就得这么做。”
“但如果他们带着玻璃球的话,那我们就得祈祷不要被它看穿了。”阿兰说。
库斯伯特吃了一惊。罗兰咬着嘴唇,心想有时阿兰的脑子转得比别人都快。显然他比伯特先想到这个令人不快的情况……也比他自己要早。
“这个早晨需要祈祷的东西很多,但亮牌之后,我们要尽力打好手里的牌。”
他们在草原边缘下马,在马旁坐下,几乎不怎么讲话。罗兰注视着银白色的尘雾在沙漠上相互追赶,脑子里又浮现出苏珊。他想象着他们俩结了婚,在蓟犁南部拥有自己的一片地。到那个时候,法僧已经被彻底击败,世界古怪的衰败局面将会得到扭转(他稚嫩地认为除掉约翰·法僧就能实现那个目标),他的枪侠生涯也就此结束。他赢得佩在身上的六发式左轮手枪还不到一年——也赢得了继承父亲斯蒂文·德鄯的大枪的资格——但他已经觉得厌倦了。苏珊的吻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也加速了他的成长;他开始憧憬另一种生活。也许是一种更理想的生活,有房子,孩子,还有——“他们来了。”阿兰这句话把罗兰从冥想中唤了回来。
枪侠站起身,一手抓住拉什尔的缰绳。库斯伯特身体绷紧,站在他旁边。“大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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