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了!”特里克斯带着歇斯底里的兴奋尖叫着,那种兴奋劲头只能是由于电影看得太多,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他自己头脑里想出来的,什么是现实中的真事儿了。“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
埃蒂扣动扳机,特里克斯天灵盖以上的部分马上就无影无踪了。从这人的举止来看,好像不是什么大角色。
耶稣基督啊,这些武器一旦射出去,就能轰出几个大洞来,他想。
埃蒂左侧传出一声很响的枪声。他发育不良的左肩二头肌上被什么东西豁出一道热烘烘的口子。他瞥见巴拉扎在堆满纸牌的写字台角上举着那把梅格纳姆手枪朝他瞄准。他肩膀上已经流下了一摊红色液体。枪声再次响起时,埃蒂猛地缩下身子。
23
罗兰竭力蹲下身子,瞄准第一个冲进门里的家伙,扣动扳机。他拨弄过旋转枪膛,把可用的子弹填进去,把哑弹都抖落到地毯上,他是用牙齿来完成这些动作的。巴拉扎已经让埃蒂挂了花。如果这颗再是哑弹,我想今儿我俩都得挂了。
幸好不是。枪声大作,枪在他手上反弹了一下,杰米·哈斯皮奥扭转身子倒在一边,点45手枪从他没有知觉的手中滑落下来。
罗兰看见另外一个蹲伏在后面的人,于是匍匐着爬过满是碎木屑和碎玻璃碴的地板。他把左轮手枪搁回枪套里。想要用他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来填塞弹药简直是开玩笑。
埃蒂干得不错。枪侠忖度着埃蒂眼下的模样——想到他其实是赤身裸体地在投入战斗。这太不容易了。通常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枪侠抓到了一把克劳迪奥·安多利尼扔下的自动手枪。
“你们其他人都还在等什么?”巴拉扎嘶叫着。“耶稣啊!吃了这些家伙吧!”
大乔治·比昂迪和另外一个家伙,从储藏室里出来冲进这屋子。那个从储藏室里出来的人正用意大利语大吼大叫。
罗兰匍匐着爬向角落里的写字台。埃蒂正起身,朝门口和那个冲进来的人瞄准。他知道巴拉扎在那儿,等着他,但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两人中惟一能玩枪的,罗兰想。这里又有一个人愿为你而死,罗兰。你激发起这样可怕的忠诚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
巴拉扎站起来,没看见枪侠正在他侧面。巴拉扎只想着一件事:终于可以把这小瘾虫干了,让这个给他带来毁灭性打击的家伙一命呜呼吧。
“不——”枪侠叫喊起来。巴拉扎循声转了过去,见他那模样突然吓了一跳。
“去你妈——”巴拉扎说着扬起他的梅格纳姆手枪。枪侠用克劳迪奥的自动手枪朝他射了四枪。这不过是个廉价的小玩意儿,比玩具好不了多少,他捏着这玩意儿都嫌脏了手,但是用一件卑劣的武器来杀死一个卑劣的人兴许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恩里柯·巴拉扎死了,脸上还残留着最后惊愕的一瞥。
“嗨,乔治!”埃蒂喊道,一边扣动了枪侠的左轮枪扳机。令人满意的噼啪声再度响起。这宝贝里面没有哑弹,埃蒂疯狂地想。这回我绝对搞定了。乔治被埃蒂的子弹一下撂倒,背部朝地倒在一个尖叫的家伙身上,把那人砸扁了,像九柱戏被击中的柱子,只是更惨不忍睹。一个不合情理却完全明晰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感到罗兰的枪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一种护身符似的力量。只要手里着端着这把枪,他就不可能受到伤害。
接下来一阵沉寂无声,沉寂中埃蒂听到大乔治身下有人在呻吟,(当乔治倒在鲁斯·凡切奥——这个倒霉蛋的名字——身上时,压断了凡切奥的三根肋骨,)他自己耳朵里也听到了那种骨折的脆响。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刚才那阵疯狂的枪响似乎已经结束了,相比之下,埃蒂以前听过的那些最吵吵闹闹的摇滚音乐会,也就跟在两个街区以外的地方放收音机的音量差不多了。
巴拉扎的办公室已经丝毫看不出办公室的模样了。以前留下的玩意儿差不多都完蛋了。埃蒂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着,眼里透着一个年轻人初次见到这种场景的惊奇神情。罗兰明白这种神情——所有这类神情都一个样儿。不管是在野外战场上,成千上万的人死于加农炮、来复枪、刀剑和枪戟,还是在一个五六个人对射的小房间里,杀戮之地情形皆同,结局也一个样儿:无非是另一个停尸房,同样充斥着火药和生肉气味。
洗手间和办公室之间的墙只剩下几根柱子支在那儿。满地都是碎玻璃。天花板顶篷被特里克斯那把花哨而无用的Ml6的火力捣得一塌糊涂,碎片一条条挂下来活像是剥下来的皮肤。
埃蒂干涩地咳了几声。现在他听到别的声音了——激动交谈的叽叽咕咕,酒吧外面的叫嚷声,远处,有警报器在鸣叫。
“有多少人?”枪侠问埃蒂,“我们把他们全干了吗?”
“是的,我想是——”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埃蒂,”过道里传来凯文·布莱克的声音。“我想你也许会要的,那是件纪念品,明白吗?”巴拉扎没能对小迪恩做成的事,凯文在他的兄弟大迪恩身上下手了。他把亨利·迪恩面容呆滞的脑袋抛进门里。
埃蒂看清了是什么便尖声大叫起来。他一头扑向门口,全然不顾地上碎木屑和碎玻璃扎进他赤裸的脚底,一边尖叫着,一边开火,跑动中挥着手里的大左轮枪,射尽最后一颗子弹。
“不要,埃蒂!”罗兰嘶叫起来,但埃蒂没听见,他压根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扳到第六下时碰上了哑弹,可是这会儿他什么也意识不到,只想到亨利已经死了,亨利,他们割下了他的头,那些狗娘养的割了亨利的头,狗娘养的割了亨利的头。这些狗娘养的,血债非得血还,噢,一定的,等着吧。
他跑向门口,一下一下地扳拉着枪栓,不知道怎么就打不出了,不知道自己脚上已是鲜血淋淋了,在过道上凯文·布莱克与他直面相觑,那家伙猫着身子,手上拿着一支李拉玛点38自动步枪。凯文的红发鬈鬈曲曲地绕了脑袋一圈,一耸一耸地跳荡着,他嘴上挂着微笑。
24
他会蹲下身来,枪侠想,他知道自己也许有机会用这种毫无价值的小玩意儿来击中目标,如果他判断无误的话。
他看明白了,这个巴拉扎保镖的诡计是要把埃蒂引出去,罗兰跪起身来,用右拳头支着左手,这时候顾不得这姿势带来的生痛。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那个长着红头发的男人跨进门里,微笑着,与以往一样,罗兰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眼里瞄着,手上在射击,突然间,这红发男人一头栽倒在走廊墙壁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前额有一个蓝色的小洞。埃蒂站在他面前,尖叫着,抽泣着,握着那把大左轮枪一下一下地空射着,好像那红发男人还死得不够透似的。
枪侠等待着可能出现的下一波的交叉火力,那阵火力袭来会把埃蒂射成两半的,这事儿终于没有发生,于是他知道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如果还有别的保镖的话,他们也早都跑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慢慢走到埃蒂·迪恩跟前。
“别打了。”他说。
埃蒂没听他的,继续用罗兰的枪空射着那个死人。
“别打了,埃蒂,他已经死了。你的脚在流血。”
埃蒂没理他,还在一下一下地扣动着扳机。酒吧外面吵吵嚷嚷的说话声更清晰了。警报器的嚣声也更近了。
枪侠伸手去接那把枪,埃蒂转过身,没等枪侠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埃蒂用枪侠自己的枪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罗兰觉出一股温热的血流了出来,他摔到墙边。他竭力要站稳——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要快。但他感到自己虽然用尽力气可还是顺着墙面一点一点滑了下去,随之,这世界在一片灰雾中离去了片刻。
25
他失去知觉只有两分钟时间,很快又唤回了意识,站起身来。埃蒂不在过道里。罗兰的枪搁在那个红头发死人的胸脯上。枪侠弯下身,忍住阵阵晕眩,拿起枪,当它滑进枪套时全身不由厌恶地颤抖一下。
我得把我那两根该死的手指弄回来,他疲乏地想着,叹了口气。
他想回到那间被打得稀巴烂的办公室里去,但使足劲儿也只能蹒跚地挪动脚步。他停住脚,弯下身子,把埃蒂的衣服都捡起来挽到左臂上。那些吼叫着的人快要到了。罗兰相信那些朝他们这儿包抄过来的人可能是有武器的,是警察局长的一队武装人员,或者诸如此类的一拨人……甚至更有可能他们也是巴拉扎的人。
“埃蒂。”他叫着。他的喉咙痛得厉害,又是一阵阵扯动的生痛,刚才被埃蒂用左轮枪磕的那处头皮现在也肿得更厉害了。
埃蒂没在意他叫喊什么。埃蒂正坐在地板上,把他兄长的头颅抱在怀里。他全身颤抖地哭泣着。枪侠寻找着那扇门,却没有看见,他感到一阵近乎恐怖的震悚。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他们两个现在都在这边,惟一能使这门出现的办法是他和埃蒂的身体须紧贴在一起。
他伸手去拉埃蒂,但埃蒂一下闪开了,还在哭着。“别碰我。”他说。
“埃蒂,事情都结束了。他们都死了,你哥哥也死了。”
“别提我的哥哥!”他孩子气地尖叫着,又是一阵嚎啕,哭得全身抖瑟。怀里抱着那颗头颅一个劲儿摇晃着。他抬起哭肿的眼睛盯着枪侠的面孔。
“他一直在照顾我的,你这家伙,”他哭得那么厉害,枪侠总算能听明白他的话。“一直都是。为什么不能让我照顾他呢?就这一回,毕竟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
他照顾着你,好啊,罗兰冷冷地想。看看你吧,坐在那儿发着抖,活像是吃了蓝桉树果子。他能照顾你真是太好了。
“我们得走了。”
“走?”埃蒂脸上第一次愣愣怔怔地出现了恢复知觉的神态,但马上就是一脸惊惶的样子。“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尤其不想去另一处世界,就是那些可怕的大螃蟹或是叫什么的怪物吃了杰克的地方。”
有人砰砰砰地敲门,喊叫着开门。
“你想留在这儿跟人解释所有这些死人的事儿吗?”枪侠问。
“我不在乎,”埃蒂说。“亨利没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没意思了。”
“也许对你没关系,”罗兰说,“但是还有别人牵涉在里面,囚徒。”
“别那样叫我!”埃蒂喊道。
“我就要那样叫你,一直到你表现出你走出那个囚禁之处!”罗兰冲着他喊回去。这么一喊更损了他的喉咙,但他还是照样嘶喊。“赶快扔掉这坨烂肉,别再哀哭了!”
埃蒂看着他,腮帮两边挂着眼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骇然之色。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外面扩音器里的声音喊道。在埃蒂听来,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游戏秀的主持人那么拿腔拿调。“特警部队到了——我重复一遍:特警部队到了!”
“另外那个世界能给我带来什么?”埃蒂平静地问枪侠。“你得告诉我。你要是对我说实话,我没准会来。可要是你说谎,我能看出来。”
“也许是死亡,”枪侠说。“不过在死亡之前,我想你不会觉得乏味的。我要你和我一起进入这个探求之旅。当然,也许一切都会因死亡而结束——我们四个人都将抛首异乡。可要是我们赢了——”他两眼闪闪发光。“如果我们能赢,埃蒂,你会看到某种超乎你所有梦想的东西。”
“什么东西?”
“黑暗塔。”
“黑暗塔在哪儿?”
“在离你见到我的那个海滩很远的地方。多远我也说不上来。”
“那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只知道也许是某种……锁键似的东西。一个中央控制键,把所有的现存的东西都整合到一起,所有的存在之物,所有的时间和空间。”
“你说有四个人。另外两个呢?”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还有待于被抽到。”
“那么我被抽到了。或者说是你想要抽到我。”
“是的。”
外面陡然响起一阵咳嗽,像是炸了一颗迫击炮弹。斜塔前面的玻璃窗被敲破,扔进了催泪弹,整个酒吧都是催泪瓦斯的烟雾。
“怎么样?”罗兰问。此刻他已经和埃蒂贴在一起,他完全可以把他推过门去,磕他几下,死拉硬拽也能把他弄过去。但瞧见埃蒂曾为他冒过生命危险;瞧见这饱受噩梦折磨的人,尽管吸毒成瘾,却表现得像是个天生的枪侠,而且还不能不想到他是全身赤裸如同初生婴儿似的在作战,所以他想还是让埃蒂自己拿主意。
“追寻,冒险,塔,需要战胜的世界,”埃蒂说着,懒洋洋地一笑。又是一个催泪弹扔进屋里,在地板上嗞嗞作响,这时他俩都没有转过身去。第一阵辛辣的瓦斯烟雾已在巴拉扎的办公室弥漫开来。“听起来好像比我们小的时候,亨利曾经给我读过的埃德加·赖斯·伯勒斯①『注:埃德加·赖斯·伯勒斯(Edgar Rice Burroughs l875—1950),美国小说家,其作品多以火星和丛林为背景,著有《人猿泰山》等。』的火星故事还更有趣些,不过你倒漏了一件事。”
“什么?”
“漂亮的露奶子的姑娘。”
枪侠笑了。“在去黑暗塔的路上,”他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又是一阵颤抖袭过埃蒂的身体。他捧起亨利的头颅,亲吻一下他冰冷而泛灰的脸颊,然后把那具被戕害的遗体的这一部分轻轻放下。他站立起来。
“好啦,”他说。“不管怎么说,今晚我没别的事儿了。”
“拿上这个,”罗兰说,把衣服甩给他。“即使什么都不穿也得穿上鞋。你的脚都割破了。”
外面人行道上,身着凯尔瓦防弹背心的两个条子砸破了斜塔前门,他们戴着普列克斯玻璃面罩和防护外套。洗手间里,埃蒂(他已穿上了内衣裤和阿迪达斯运动鞋,剩下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把一袋袋凯福莱克斯递给罗兰,罗兰把它们塞进埃蒂的牛仔裤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罗兰再一次伸出右手搂住埃蒂的脖子,埃蒂也又一次抓住罗兰的左手。门突然出现了,就在面前,一个黑洞洞的矩形通道。埃蒂感到从另一个世界里吹来的风把他额前汗漉漉的头发向后掠去。他听见翻卷的海浪在冲刷着岩石丛生的海滩。他闻到了酸腐的海盐气息。虽说心里还难过,身上还痛着,虽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但突然间他很想去看看罗兰说的那个黑暗塔。非常想。既然亨利死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呢?他们的父母早已亡故,自从三年前他染上毒瘾,也没有什么固定交往的姑娘了——来来往往的只是一些下等妓女、毒针瘾者、鼻吸瘾者。那堆人里没有一个是诚实的。不过是一帮操蛋的玩意儿。
他们一起通过那道门,埃蒂还稍稍占先。
跨入另一个世界,他身上突然又出现一阵可怕的颤抖,随之便是极度痛苦的肌肉痉挛——这是严重的海洛因消退的症状。遇到这种症状,他通常先是一阵惊厥,然后才反应过来。
“等等!”他叫道。“我得再回去一趟!他的写字台!他的写字台,或是其他办公室!海洛因!如果他们给亨利来过一针,那儿肯定还藏有这玩意儿!海洛因!我不能没有它!我不能没有它!”
他恳切地看着罗兰,但枪侠的脸像石头一样不动声色。
“你生命的那一部分已经结束了,埃蒂,”他说。他伸出了左手。
“不!”埃蒂尖叫起来,双手舞动着朝他乱抓。“不,你不懂的,你这家伙,我要它!我要它!”
他还不如去抓一块石头呢。
枪侠拉过门,关上。
单调而沉闷的砰地一声,这是最后的关门声,门朝后退到沙滩上,门的边沿蹭出了一缕尘土。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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