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自不能再起乐音,周度文与荣小容只能相对而坐,早起跪拜,晚上跪拜,无事便在灵堂之上陪伴,孝义一道,古人尤重,虽然守孝三年之说,多有夺情。但是基本的礼仪是谁也不敢怠慢的。
有如此一个父亲,也是周度文的荣幸。家学深厚,也是周度文的感激,每每念及这些,小时候读书的事情,周度文似乎历历在目,便也是潸然泪下。兴许门庭若市、迎来送往的葬礼还真的能让人分心一些,心中也少想一些丧亲之痛。
荣小容不忍于心,轻声开口说道:“公子,世人皆知父亲大人文章锦绣、诗词斐然,百读不厌,百听不烦。如那李白杜甫,几百年后依旧有人传唱,便是永垂不朽。”
周度文伸手抹了一把泪水,开口说道:“父亲大人此生足矣,唯子不孝,愧对父亲教诲,不能继承父亲之才,愧对周家之名。”
“公子切勿这么说,东京之中,人人皆言公子文才不凡,今年春闱也要到了,公子必然一鸣惊人。”荣小容又是开解。
周度文却是摇了摇头道:“平常旁人多夸,皆因我有一个如此父亲,我自身文才差父亲百倍,余荫庇护才有如此侥幸,而今门可罗雀,人见人躲,不外乎我与郑兄交好。世人之言不过多为利益,何其可笑?”
“公子切莫如此悲观,春闱在即,一鸣惊人便是天下皆知,必然不负父亲大人多年教诲。九泉之下也能含笑。”荣小容似乎感觉到了周度文内心的悲观。
果然周度文又道:“即便考了个状元又能如何?你看这满朝文武,可还有一个坦荡君子?郑兄为国舍命,战阵之上立下多少功勋?而今何以就成了反贼?东京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人明白?那些人心中明白,却是口中不说,还助纣为虐,这般的臣子,何以谈治国为民,何以谈天下为公?”
周度文此语,才真正说出了内心的悲观。周度文内心情感上自然是站在郑智这一边的,如今事情到了今天这般地步,世间聪明人多的是,又有几个是真正傻的,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亦或是这些明白人不仅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更明白皇帝要什么,自然都附和着皇帝的意思。
“公子不可多言,更不可多想啊。只要大考得中,便能安慰父亲大人在天之灵。其余事情且都放在一边。若是公子能高中,能入朝为官,将来必然也能帮衬着郑相公洗清冤屈,如此才是一举几得之事。”荣小容便是把周度文这种悲观的情绪影响了考试。
周度文闻言,却是摆了摆手道:“能考则考,不能考便罢了,如今这个东京城,已然乱成一锅粥,这考试能不能举行都是两说,哪管得那么多。”
周度文话语自然也是在发泄一下心中的不爽,那些旧日好友,却是在自己父亲去世了都不露面。可见周度文心中何其愤慨。兴许周度文心中真希望考试不举行了,让这些等着高中的人全部不能得偿所愿。
肩负谈判大任的李邦彦,心中多是不情不愿,走上往北的路上自然就拖拖拉拉,甚至有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
出发之前,李邦彦也听说了郑智的心狠手辣,杀蔡攸、杀秦桧、杀梁世杰的事情之前都有耳闻了。还都是蔡京亲口说出来,甚至连蔡京都差一点被砍了头颅。
要去面对这么一个郑智,李邦彦的内心的恐惧不言而喻。
却是不论怎么拖沓,即便李邦彦停在原地不走,郑智带着大军也会找上来。
远处忽然出现的无数黑影,吓得李邦彦开口便道:“快停车,调头走。”
赶车之人连忙调转车头便跑,左右护卫随从也是大惊失色,转头狂奔。却是身后大道之上也奔出了几十匹马上来追。
不得片刻,马背上的铁甲骑士就挡在了李邦彦车架头前,只听一人开口喝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见到我等就调头狂奔?”
李邦彦掀起车帘,看得左右皆是惨白的面色,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在下没有跑啊,在下只是想着回头到那河边取些清水,并非要跑。”
那马上的军汉哪里信他话语,直觉得这些面色煞白的人必然是有什么亏心事,又喝问道:“你是何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做什么?”
“将军见过,在下乃中书舍人李邦彦,奉陛下之命出城来见郑相公。还请通传一下,多谢多谢。”李邦彦此时已然只能说出此行目的了。
那军汉闻言哈哈一笑道:“原道是皇帝的使者,这么大一个官,怎么见到我等却是又调头逃跑了,如此胆小,也不怕皇帝怪罪。你便在这里等候,某去给你通传一下,看看我家相公见不见你。”
李邦彦闻言,连忙拱手点头谢过。那军汉打马调头,左右几十骑士却是把李邦彦一行人团团围住,刀枪剑戟,甲胄森森,看得李邦彦忐忑不已。便是怕那去通传的军汉带了一个坏消息回来,把自己按在路边给砍了。
郑智自然是不会砍了李邦彦,却是也未立马见李邦彦。而是带着李邦彦继续上路,东京已然不远。
大军傍晚就到得东京城外,开始安营扎寨。这回安营扎寨,郑智一反常态,故意把营寨扎得宽松了许多,便是想让营寨看起来更大,占地面积更广,如此也是给城内之人增加一些压力。
入夜时分,李邦彦怀着忐忑的心情随着军汉前去见郑智。
大帐之上军将几十,左右落座。
李邦彦一人入得大帐,左右看去,个个皆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吓得李邦彦赶紧低下了头,埋头便往前走。
郑智自然坐在了头前,已然先开口道:“官家派你来所为何事?”
李邦彦闻言,偷偷看了看郑智,见郑智面色并非左右之人那般凶恶,心中安定了一些,连忙躬身大拜,开口说道:“拜见郑相公,下官李邦彦,奉陛下之意,特来慰劳郑相公与麾下军将士卒,陛下有言,郑相公收回旧土,功勋卓著,堪称楷模。”
李邦彦心虚之下,话语自然是讨好。这话语显然并非皇帝所言,而是李邦彦现编的,却是编得也并不十分通顺。
郑智闻言一笑,问道:“是哪位陛下所言?”
李邦彦闻言一愣,立马又道:“此语乃新君所言,太上皇已经离了东京南下焚香祈福。”
郑智心中了然,又问道:“新君所言,便是新官家可说要如何封赏在座诸位将军了吗?诸位将军以命相搏,才有此战之胜,重获燕云十六州,皆赖军中将士用命,可不得怠慢。”
李邦彦闻言连连点头,口中忙道:“是极是极,郑相公所言在理,却是下官出京仓促,新皇登基又才两日,所以还未详细议过封赏之事。待得下官明早入城里去,想来必然会有结果,再来禀报相公知晓。”
李邦彦的话语重点在最后,便是想回东京城内。在这军营之中,哪里能睡得安稳。
郑智也并不想留李邦彦,只道:“来人赐坐,李中书今日辛苦,且先吃上几杯,明日某便在这城外等候李中书的消息。”
李邦彦闻言心中一轻,看来项上人头是保住了,明早能回东京城内,也就安稳了许多。
却是李邦彦心中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反贼郑智,似乎并非真是要改朝换代,还是可以用条件收买的。如此李邦彦心中便更是安稳了下来。
至于怎么个条件,那便不是李邦彦一个中书舍人操心的事情了。
第五百七十章 那郑智要什么交代?
夜幕之下,东京北城之外,连绵不绝的篝火。
蔡京心中有些慌乱,对着站在一旁的种师道说道:“种相公,这高墙当真能挡住郑智吗?”
身形消瘦的种师道显然习惯了战阵,只道:“守城之事,便是意志的较量。郑智麾下之卒多为大宋子民,攻打汴梁想来大多人心中并不会十分卖力。城内守城之兵,多是乌合之众,也未真见过战阵厮杀,守城之时,怕也是战战兢兢。此城守不守得住,在下也不敢妄言。”
蔡京听得种师道的前言,心中便舒畅了许多,甚至都没有去听后语。便道:“如此甚好,只要攻城之人不奋勇,凭此高墙,汴梁无忧。”
却是种师道又摇了摇头道:“郑智麾下亲信敢死之士不少,还有党项士卒,也有辽人降兵。太师不可轻敌。”
蔡京闻言急问:“你是说城池守不住?”
“若是真正开战,若是郑智一心要破城,只怕凶多吉少。”种师道总是习惯性先说好话,直到最后才会说出心中预想的事实。也是种师道自己心中也有一份侥幸,人只要有这种心态,便会下意识里先去相信自己预想的侥幸。却是种师道也不是那种不面对现实之人。
蔡京闻言,面色大变,已然转身就往城头而下,坐上马车直奔宫城而去。
“陛下,贼军势大,城内守军太少。若是想胜此战,还需想方设法与之周旋,为太上皇带兵回援拖延时间。如此方可得胜。”蔡京心中的定计便是如此,面对赵桓,也直言不讳。便是想方设法报仇雪恨。
这个计策也是极为高明。便是拖着不战,拖到勤王之师赶来救援。
赵桓闻言一脸疑惑,之前赵桓虽然多听说郑智之事,却是对于兵事并不了解,除了胜败之类,赵桓实在不懂其他,便开口问道:“太师之意是说此战会败?汴梁守不住?”
蔡京点了点头道:“陛下,臣与种师道皆有如此担忧,奏明陛下只为想方设法稳住郑智,如此也好拖延时间。”
赵桓点了点头,只道:“朕知晓了,且等那李邦彦回来再说。你先回去吧。”
蔡京闻言行礼之后出得御书房。赵桓却是也眉头紧皱,若是这一战要败,那便是一切皆休。显然赵桓不能让汴梁失守,若是汴梁失守,且不说这皇位,便是身家性命也难以保证。
只要汴梁保得住,赵桓能付出的东西是可以没有底线的。就如女真南下之时,土地的索取割让,女真人便是予取予求,只要女真退兵,要赵桓放弃多大的地盘也可以接受。主要原因便是为了能稳掌东京朝局。
天蒙蒙发亮,一个军汉睡眼惺忪从城垛之下站了起来,往北打量了几眼,随后面色大惊,连忙把左右同袍都叫了起来。
只见城外大营,号角遍地,一队一队的铁甲从营房之内奔出,整齐的队列与步伐。便在城外不远操练了起来。
时而放箭,时而冲锋。更有大队骑兵飞奔驰骋,还有那游牧党项习惯性的呼号。
便是如此操练了近一个时辰,随后鼓声一起,所有操练的士卒聚集在简易的将台之下,点数报备。
城头之上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军汉们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更有许多领了几百个铜钱的泼皮无赖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偷偷往城头而下。不得多久,刚刚醒来的东京汴梁城,立马沸腾了起来。
无数人涌向城墙之下,寻着阶梯往上去看。这城墙本不得让百姓上去,却是这诺大的东京城墙,无数的阶梯,早已处处空缺,哪里挡得住上城的百姓。
这些百姓似乎并未对战争有个直观的理解,虽然心中多有担忧,却是并未真正恐惧,甚至还有一种找刺激的心态,登城观敌,兴许也是一件刺激的事情。
也是大宋朝的郑智与蛮人女真并不是一回事,女真一贯的烧杀抢掠,兵临东京之时,人人皆知大祸临头。
但是郑智不然,除了城中官员与要守城作战的军汉,城中之民,倒是并不觉得自己会大祸临头。
“要说这位郑相公当真是厉害,灭党项且不说,听闻他把辽国皇帝都逼死了,大宋朝领兵之人,堪称第一。”
“听你瞎说,我听说那辽国皇帝是自己病死的,郑相公领兵进入燕京之前,那皇帝就病死了。”
“你也是瞎说,我听说的是辽国皇帝跑了,跑到草原里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多也是最近听来的事情,大多并不详实。
“这你们就不懂了,辽国有两个皇帝,一个跑了,一个新登基的病死了。”倒是也有人真能知晓个大概。
“想来这位郑相公是想登基做皇帝了,灭了西夏,灭了辽国,转头又想把大宋的皇帝赶下台去,好厉害的人物。”此人出言,倒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想来平日里也多有些不满。
“你这厮瞎说什么呢?若不是因为那蔡京蔡攸,郑相公何以会起兵谋反?老子听说郑相公在燕云苦战之时,那蔡攸反倒去沧州拿他的家眷,你说这叫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便是官家怕他拥兵自重,便想拿他家小为质,你看,他这不就反了吗?”
“我看他就是狼子野心,便是想改朝换代。。。”
士族读书人与普通温饱百姓,终究还是有区别的,百姓所言,就如茶余饭后的谈论,心中的少许恐慌,也止不住好奇之心。
一队士卒从城墙道上飞奔而来,便把人群往城下赶。城墙之上许多地方都有围观之人,也有一队一队的士卒奉命前来驱赶。
李邦彦也大早而起,正要去大帐与郑智辞行,却是郑智去了将台点兵,李邦彦又不敢私自离开,只得在大帐之外愁眉苦脸等候着。
一队一队的铁甲从眼前走过,兵器之上的锋刃不时反射出一瞬间的寒光,看得李邦彦更是焦急。
待得一队一队的铁甲再回来,朝阳初上,郑智打马而回,映衬在阳光之下,似乎带有一种咄咄逼人之势。
李邦彦连忙上前拱手,郑智也勒住了马匹,严声道:“李中书,何以你还在军中,且回城里去新皇帝,你便与之禀明,朝廷负了某,若是午时之后还没有一个交代,某便点兵攻城了。”
李邦彦忙道:“正是要回城复命,便来与郑相公辞行,相公放心,午后必然有回复。”
郑智点了点头,打马而过,下马直入大帐。
李邦彦连忙上了车架,便吩咐赶车之人快走。
南下的赵佶,到了亳州之后,却是并未在急着南下,便在亳州停了下来,又派人送圣旨往各地,着各地军将到亳州聚集,还有檄文而下,民间义士若是带兵刃而来,如何如何重赏云云,便等百万雄师。
东京大殿之内,李邦彦终于赶到朝会,所有人退开左右,让李邦彦快步到前。
赵桓站起身来,连忙开口问道:“李卿,那郑智如何说?”
“陛下,臣此番用命犯险,终于见到了郑智。打探之下,也有收获。”李邦彦在郑智那里战战兢兢,却是回到这禁宫之内,又开始拿捏起来,便是要凸显自己的功劳。
赵桓连忙又问:“有何收获,快快道来。”
李邦彦见得赵桓颇为着急的模样,方才慢慢说道:“回禀陛下,此番臣与那郑智详谈了许久,头前皆是互相指责争论,气愤之时也不乏喝骂之语。到得后来,臣才得知郑智心中所想,那郑智起兵造反,并非本意。只道是朝廷负了他,不该在他与辽人血战之时拿他家眷,所以一心想要朝廷一个交代。”
李邦彦倒是脸皮极厚,文武百官面前,说自己与郑智互相指责争论,甚至不乏喝骂之语,不过也是为了在赵桓面前表功而已,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畏牺牲,忠心耿耿的模样。
便是这话语一出,吴敏也转头频频去看李邦彦,心中直觉得不敢相信。
赵桓闻言轻松不少,又问道:“郑智之意,是不是朝廷给了交代就会退兵?”
李邦彦点了点头:“是也!郑智便是此意,只要朝廷能给其一个交代,他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