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可求似乎听不进孟朗之语,左右踱得两部,身形一止,话语有些颤抖:“他要杀某,某便先杀了他!”
孟朗闻言更是大惊,连忙说道:“相公稍安,从长计议,从长计议。那郑智百多精锐在侧,轻易杀不了,若是成百上千之人围杀。这堡寨之内便要大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孟朗一语中的,心腹之人自然是有。但是龌龊之事,总要在暗地里才行。杀刘正彦都只能暗地里来,不能光明正大。何况是郑智?
郑智在这些军汉心中的地位,孟朗心知肚明。真在这堡寨之内围杀郑智,郑智若是那手无缚鸡之力一击必中之人,倒也好说一点。郑智身边的军汉若是那贪生怕死,武艺粗疏之辈,便更是好说。
但是郑智本就是那百人敌的沙场骁勇之辈,郑智身边的军将,众人更是心知肚明,不是几百上千精锐铁甲舍命奋勇围杀,轻易哪里能得手?孟朗又到哪里去找几百上千愿意为折可求舍命去搏杀郑智的军汉?即便这一切可行,总要一个能说服人心的借口?就算是有借口,临时来说服人也来不及了!
真是这般一场惨烈大战,这堡寨之内,万余军汉。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孟朗唯有连忙说那“从长计议”之语。
折可求已然真慌了神,又道:“从长计议,如何从长计议?郑智杀机已露,还待某从长计议?”
孟朗闻言脑中急转,片刻忙道:“相公思虑一下,郑智岂敢在堡寨之内杀相公?郑智可是不要命了?那郑智兴许只是想试探相公,你听那郑智之言,连人证物证都不看,只听相公麾下军将言语解释。兴许那郑智只是还不十分相信,便要以酒来试探相公是否心虚而已。用这试探来证明相公所言真假。”
孟朗话语,贴合着这一番事情,倒是有几分道理。折可求面色微微缓和一些,却是又道:“若是那郑智真想杀某,又当如何?郑智向来胆魄极大,更是那杀伐果断之辈,这般可能,便是万中有一,这酒也万万喝不得。”
折可求一个世家子弟,大小就受人敬重,身居高位。此时之语,已然反应了这个层次之人的真实内心,自己的性命当真很重要。就如折可求能投降女真,也是一个道理。
“相公,这酒喝,也有喝的办法。末将先代一杯,也拉那郑智同饮。如此可保稳妥。只要这杯试探之酒喝下去了,郑智必然会对相公放松警惕,那刘正彦当也在郑智面前少几分信任。往后若是与刘正彦起冲突,兴许郑智还能成相公之助力,至少也让郑智居中之间,不偏不倚。此酒,对往后之事,多有裨益。”孟朗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转头想过来,若这杯酒真是试探,便也证明郑智并不十分笃定其中之事,折可求若是表现得心中坦荡荡,还真有些好处。对折可求未来想掌控整个西北有好处。
便是孟朗知道,这番看起来还算和谐的场面不能破了,否则郑智必然会各种手段来压制折可求,甚至当真回头便是一番大战。折可求与郑智开战,终归在人心与名义之上,是要落于下风的。郑智有那天子的名义,更有这西北的军心。
这和谐的场面保住了,真的过得几日这番试探。往后折可求当手脚大松,与刘正彦的以后的争端,那就各凭本事。甚至刘正彦在名义上还要落于下风。因为这误会都已解开,双方再起争端,折可求最好用的借口就是刘正彦无理取闹。
折可求又踱起了步伐,这试探,不仅是郑智给自己的,便也是郑智借着在座的军将给自己的。自己若真是怎么也不喝,表现得这般心虚,连郑智一杯酒都不敢喝。在场二十多个军将,会是何看法?郑智还要谈那远猎之事,众人岂能不心怀各种各样的猜测?这便是人心离散的开始。
上位者,也难!特别是在这西北,面对这些直来直往的军汉,做一个心怀鬼胎的上位者,更是难上加难。
折可求停住了步伐,开口说道:“召人来,都在大厅后面等候,待某大声呼唤来人,立马都冲进来。”
说完折可求起身往那大厅而回。孟朗自然去召集那些真正心腹中的心腹,那些能不顾世间任何的一切为折可求卖命之人。真正动手杀刘正彦用的就是这些人,两百之内。
忠义,终究是有分别的。就如郑智反朝廷之初,麾下军将士卒,也是人心不稳,郑智更是百般手段。被逼无奈的形势,讨个说法的名义,攻讦朝中奸佞的名义。大胜之后兵临东京而退军的做法,提升军汉待遇与荣誉。甚至把岳飞这种军将一直留在边境前线的安排。
便是如此,郑智才能慢慢收得人心。
折可求此时与郑智,或者折可求此时在这堡寨之内要杀郑智。虽然情势有所差别,但是与郑智要反朝廷的意义,便也有异曲同工的类似之处。
杀郑智,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郑智乃大宋朝皇帝亲封的燕王,那东京的皇帝依旧在位,郑智依旧是这大宋的臣子。在江南与京畿文人心中,郑智是那包藏祸心的反贼。
在这西北,郑智与反贼这个名头,压根就联系不到一起。这西北,从来也没有人这么宣传过。这西北种家相公的遭遇,人人皆知。这西北军汉,对于朝廷,不论是卸甲,还是粮饷之事,还是种家相公之事,多少还有点怨气。
郑智如今为燕王,甚至把控东京朝廷,兴许还是这西北军汉心中的骄傲。那狄相公当年在东京被人诟病攻讦而死,还是年长老者口中的遗憾与悲愤,那种相公临阵获罪,东京身死,更是如今西北军汉心中的愤怒。
唯有郑智,才不是那悲情与悲剧,乃至悲愤与愤恨,而是这个时代西北汉子心中的标杆与灵魂。代表了这西北汉子们世代为国征战应该有的荣誉与荣耀。
折可求又拖拉了片刻,方才进厅落座,又是笑脸,拱手致歉:“殿下久等了!”
折可求的拖拉,便也是要等一等孟朗,等着孟朗,便是等着孟朗那一句代饮一杯。
郑智笑着抬手微微作请,开口说道:“无妨无妨,这杯酒等候多时了,折相公不来,诸位都不敢先饮啊。”
折可求眼皮跳了跳,往大厅之外看了看,孟朗已然走了进来,快速奔到坐前,拱手开口笑道:“殿下,相公适才吃酒太多,也吃得太快,呕吐了几番。此时腹中还在汹涌。且待相公吃点东西,喝些清水,压制一下再饮。这一杯,末将先代饮,稍后便让相公陪着殿下痛饮几番。”
当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没有人是好相与之辈。
郑智闻言,眉头一皱,看着孟朗,这厮当真是忠心,连死都敢来代替。
第六百九十章 杀,杀郑智,快杀!
便看郑智面色微微一变,皱眉已然有凶相,开口说道:“某与折相公饮此酒,岂用得着你来代,我等饮罢,自有你的酒。便等折相公先吃些饭食再饮。某与折相公同饮。”
郑智心中显然是要必杀这折可求,今日不杀折可求。这西北好军汉,不知要枉死多少人。人言战,不过一战而已,就如那戏文里噼里啪啦一阵打斗一般。
但是郑智眼中的战争,是第一次大战之后回到渭州的景象,那满城恸哭的景象,是那种师道眼含泪水,从那并不富庶的府库里搬出一箱一箱抚恤的景象。
西北这些好军汉,与党项世世代代鏖战。不该成千上万死在袍泽之手,这便是大义。这便是郑智今日而来的全部动机,也是郑智行今日之事的所有原因。
人若想聚集人心,要想众人忠义推崇。总要有一点贯穿始终的闪光点。郑智对于军汉的心思,从来都是这般,从无改变,始终如一。
可以为抚恤之钱,查抄东京无数达官显贵。也可以为了这些淳朴军汉,今日入这定边堡寨来杀折可求。
真要郑智说心中自信非常胸有成竹,没有丝毫担忧担心。也是假的!但是郑智就是来了。
若是不来?那唯有一道,提刀开战!死的不过都是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义汉子。郑智麾下是这些人,刘正彦麾下也是这些人,折可求麾下更是这些人。
人,不可太过世俗,太过自私,太过无情。特别是还走在路上的上位者,更不能如此。若是如此,必然是众叛亲离。历史上的折可求,便是那众叛亲离之人,终究离不了一杯毒酒的下场。
人总要有一点值得别人尊敬的地方,方才是人心所向。
孟朗看得郑智那微变的面色以及不快的言语,尴尬在当场,看了看折可求,又看了看众人。
“孟将军,殿下说得对,此杯合该是殿下与相公先饮,我等随后。”
“孟将军,你倒是逾越了,你岂有资格代相公去饮殿下敬的酒,你快坐下吧。”
显然是郑智在头前与这些军将一番毫无架子家常闲谈,收效不错,这些微醺的军汉,不再那么拘谨,更也出言说得几句。这也是礼节如此,上下尊卑的社会,孟朗岂有资格代替折可求去喝郑智敬的酒。
说话的军将,显然都不知道这酒之中的内涵与那些细节之事。大概也有人对折可求独独宠幸孟朗也颇有微词。有人地方,自然就有嫌隙,酒酣之下,兴许也有这种情绪在那言语之中。
折可求倒是开口了,便也是听进了郑智同饮之语,语气微微严厉道:“孟朗,殿下当面,哪里有你造次的余地,殿下敬酒,岂是你能代饮的?一边去。”
孟朗闻言,便是去了尴尬,连忙把酒杯放下,开口笑道:“殿下勿怪,末将喝多了,造次之处,还望殿下宽宏。”
郑智皱眉,便也不答话语。如此便也表现出了这位燕王殿下实在不高兴了。
折可求拿过酒杯,看了看郑智,心中忐忑不止。
郑智便也抬起了酒杯,去迎折可求手中的酒杯。
此时折可求正在看在座几个军汉的面色,便是看看这几人有没有暗示。这几人显然是知道内情之人。便见这几人面色皆是如常,并未什么紧急之色,微微放心一些,如此便是确定郑智有没有私下里做什么手段,确定郑智手中那杯酒是不是所谓佳酿。
折可求才转头看得郑智已经迎过来的酒杯,连忙双手碰得一下,郑智已然回了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折可求却是还未急着喝酒,而是又去看了看孟朗,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便是询问孟朗,心腹人手有没有准备好。
便是折可求心中想着,若这酒中万一的万一,真是要夺去自己的性命,那便来个鱼死网破,一声疾呼,死之前也要把这郑智一并斩杀了。
孟朗眼神之中,便是回答准备好了。
折可求深吸一口大气,看得郑智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又是深吸一口大气,终于把酒送入口中,酒液入口,折可求转了转舌头,感觉皆是那烈酒的辛辣,方才吞入腹中。
郑智看得折可求吞下了酒液,开口问道:“折相公,不是还有人证物证之类的吗?且一并都带上来,容某询问几句。”
折可求闻言,心中一安,便是想着这酒当真是试探之酒。喝下之后,郑智立马就要提审人证物证了。
折可求连忙笑道:“孟朗,快去带人,把那些刺杀于我与刘相公的贼人都带上来。如此方能还我一个清白。”
孟朗也是放心大半,便也觉得自己猜测无差。连忙去提人证。至于那人证,是贼人不假。来扛下这般的大罪过,自然也是安排好的。许诺的好处,便也是人命,亲友之命。随行而来,还有一些军中弩弓,刀枪之类。便是物证了。
证人自然是等候多时了,孟朗出门片刻,转身就进来了,提着两个披头散发带着枷锁之人。这两人面上还有刺字,并非囚犯之刺,而是军汉面上的“制”字。
两人面如死灰,一直被提到郑智身侧不远,跪趴在地。便听郑智开口问道:“那行刺刘正彦刘相公之事,便是你们所为?”
一人微微抬头,有气无力开口说道:“启禀上官,小人只想刺杀折相公,不想刘相公也在其中,实在是无心之举,还请上官恕罪!”
郑智闻言笑了笑,这番说辞显然也是经过设计的,答得极其巧妙。
便听另外一人也开口说道:“上官饶命啊,我等当真没有想要刺杀刘相公,上官饶命啊。”
郑智闻言,看了看折可求。
只见折可求一脸难过的神色,捂着自己的肚子,面色大惊,正也来看郑智。
酒中之毒发作了!
折可求翻身站起,连座椅都打翻在地,指着郑智,开口大喊:“郑智,酒中可是有毒,你要杀某不成?”
郑智脸色一横,戾气纵横于外,厉生说道:“折可求,你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谋杀刘正彦,致使这西北之地,同室操戈,同袍厮杀。罪无可赦,今日当该死。唯有你死,才能让这西北避免一场劫难,避免这些为**汉枉死于袍泽之手。事到如今,你还想欺上瞒下,让无辜之人为你野心送命,更是该死!”
便是言语来往两句,满座之人,个个惊骇不已,目瞪口呆,哪里反应得过来。
孟朗首先反应过来,也是暴然起身,连忙去扶折可求。
便听折可求一声大喊:“来人,快快来人,给某杀了郑智!”
大厅之后,铁甲两百,刀枪在手,直往后门鱼贯而入。
郑智也是慢慢站起,环视左右,更看得那折可求胸腹绞痛之下,已然站都站不稳。开口也道:“折可求,你终究逃不过这一杯毒酒,此乃宿命!”
厅内还有十来个郑智亲兵,看得变故,早已奔到郑智身边。
再看杨再兴,一杆长枪已然立在了郑智身后。牛大更是把刀拔出,横在了酒桌之上,防备着同桌军将上前。
吴用面色终于不再是那波澜不惊,而是焦急非常,冲着大厅正门之外大声呼喊:“来人,快来人,护驾!护我燕王大驾!”
门外百十郑智亲兵听得吴用大喊,酒杯碗碟扔了一地,刀枪在手,更是蜂拥而入。显然早就听过嘱咐,等着吴用呼喊之声。
大厅不大,瞬间双方铁甲已然挤作一团,刀枪对面。
折可求看得这些进来的军汉竟然没有直接动手,面色已然疼痛得纠结在了一处,更是大喊:“杀,杀郑智,快杀!”
即便是站都站不稳的折可求,话语而出,甚至还去推了一把身边的孟朗,示意孟朗也上前去杀。
头前几个秦州铁甲闻言,已然往前奔得几步,便是真要动手去杀郑智。
杨再兴长枪凌空一扫,阻了郑智身后的步伐,嘶吼道:“我看谁敢杀我家燕王殿下!”
第六百九十一章 身死止戈,折家有后
大厅之内,场面瞬间爆发起来,所有的军将全部都站起身来,人人都把腰间的刀紧捏在手。
即便是不明所以的人,也把刀横在面前。在场二十多个军将,此时便也知道自家的相公是真中毒了,要毒杀折相公的便是燕王郑智。
场面一触即发。
郑智也是连忙站到自己的座椅之上,开口大喊:“诸位,稍安勿躁,今日某杀折可求,乃是拯救诸位于水火,其中深意,容得某细细道来。”
再看这破败大厅,早已围满了人,厅内这番景象,早已让厅外无数的军汉都拥挤上来查看,前门后门,破败的窗户之上,皆是趴满了目瞪口呆之人。
厅内之人,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郑智亲兵在前,折可求心腹在后。折可求与郑智之间,便也只有杨再兴与孟朗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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