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铁风堡的最高建筑——云梯瞭望台上,一名身材匀称、举止温文优雅的老人,正悠然的负手站立,眯着双眼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西方如血的残阳。
他皮肤白皙,胡须刮得光光的,这使得他自外表看来,不过中年而已;而一双充满了活力、折透出睿智深沉光芒的眸子,却是更为他平添了三分魅力。身上披着一件素白描翠、来自神秘东方大陆的丝袍,干净整洁,无比熨贴,很好的衬托出了在他这个年纪里堪称挺拔、没有一丝赘肉的身材。而他的身上,除了左手带有一枚造型古朴蕴籍的白玉戒指外,却是再没有佩戴一件饰品,——而实际上,他也到了不需要依靠那些外在的东西,来衬托自己身份的地步了。
而无论他脸上所流露出的自信而威严的淡淡笑容,还是他所散发出的令人心折、不怒而尊的气度,却是都表明了他绝对是一个地位尊贵、非同凡响的人。站立在他面前,很少有人能够不自惭形秽的。实际上,这名老人,也确实有令人自惭形秽的本钱,——当年的他,可是被誉为“帝京第一公子哥儿”的;他的穿戴,可是向来是帝京贵少们争相效仿的对象,总是能够引领一个又一个时尚。
——他,却就是而今奥普王国的文臣之首达芬奇宰相阁下。
望着西天的夕阳,达芬奇面容淡和,然而蔚蓝含蓄的双眼,却是流露出浓重的伤感的味道。
就在宰相大人陷入了深思之际,一名身披华贵的绣金乌丝缎披风、体型又矮又胖的壮汉,一步一步地动山摇般攀爬上瞭望台而来。
那壮汉四四方方的脑袋、四四方方的身躯,甚至连腿都是四四方方的,一移动起来,就如同是一堵墙壁,给人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高鼻方口,一双浓重的眉毛下,是一双精明坚毅的眼睛,整个人一看上去,竟然充满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攀爬如此高的木梯,对他的体型来说,无疑堪称是一场灾难。 而他,虽然尽量想要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来,然而过度劳累的身躯,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平日昂首挺肚的威严状态,反而弯腰撑膝、大口喘着粗气,从而使得他不得不颓然放弃这个不现实的念头。
“阶梯太高了,呼呼,真不明白您为什么喜欢上这儿来?呼呼,我应该下令军士,将木梯换成石阶,然后、呼呼,让人抬我上来。”那壮汉一边喘着,一边如此对宰相大人道。
“我亲爱的大王子殿下,难道你不觉得,这西天的残阳,如同是喷溅的鲜血,充满了残酷而绝望的美感吗?——阶梯虽高,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宰相大人语气悠然的道。
这名壮汉,赫然是刚刚过世的王国马其顿三世的大儿子、当今马其顿四世的亲哥哥邓森大王子殿下。
“喷溅的鲜血?”对于老国王答非所问的回答,邓森一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无果后,只得无奈放弃。眼前的这名含蓄深沉的老人,总是喜欢莫名其妙弄出一些隐晦的谜语让人来猜;但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大王子无疑实在没有那个闲暇,去体味老宰相的言外之意。
“阁下,现在形势对我们很不妙!我的人自帝京刚刚传来消息,父王已经驾崩了,而老三也已经登基为王,成为了马其顿四世。”邓森无暇绕弯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急躁,直接对宰相大人道。他之所以攀爬上如此高的瞭望台来,为的就是对此事,与宰相大人商量出一个对策。
对于这个天大的消息,达芬奇却是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道:“我已经知道,——与你的父亲,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自他一驾崩,我却是就已然感应到了,而刚才我也正是在为他进行默哀送行。”
顿了顿,宰相大人负手继续望着西天的残阳,语气悠然的道:“我说夕阳如血,却也就是指此而言!——你的父亲一死,将再也没有人能够压制住你的野心!然而让人最为无奈的是,老国王却又立你那白痴弟弟为国王,如此奥普王国还不将刀兵四起,血流成河?”
面对老宰相的略带讥讽的话语,大王子面露苦笑,道:“阁下,对于您的仁慈圣心,我深为钦佩;但我也想安安稳稳做我的亲王,可我那白痴弟弟肯吗?现在他诏令我回京的旨意,恐怕就已经在路上了吧。而回到帝京后,你以为我还有好日子过吗?鸩酒、白绫,再不就是短剑,——哼,我可还不想就此短命!不得已,为了自保,我只有反抗到底了。”
宰相大人点头,语调说不出是沉重还是轻松,道:“现在三王子登基为王,名分已定,难道你还要甘冒谋逆叛乱的大罪,来进行最后一搏吗?”
“没错!”邓森咬牙切齿的道,“我知道自己极难成事,因此特来请您给指点迷津!而您,想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败亡收场吧?况且,大人,我们现在已然是一体了;即使您想善身其外,帝京的那群家伙,也不会给您机会辩解的。”
宰相大人一呆,良久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没有错,我却是一盘死局!”
“死局未必是死,只要我们打破僵局,完全可以做活。”大王子目光精光闪烁,断然道。
“你想怎样?”宰相大人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道。
“我要举兵杀回京师,将那个白痴给拉下王位,——那个家伙,无才无德,那里配做一国之君?父王真是糊涂了。不过可恶的是,竟然老二会败在他的手里,并且还败得那么的惨,连丝毫的反击之力都没有,真是让我意外。”大王子皱眉道。
宰相大人微微一笑,缓缓摇头道:“二王子却并不是败在你那个白痴弟弟手里,而是败在国王陛下的手里!陛下谋虑深远,圣心独断,二王子虽然智计过人,与之相较火候差得可不是一点儿两点儿,完全是没有一丝制胜的把握!而我之所以力主你讨下这个代王巡边的差事,为的就是远离京师那个漩涡中心!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我们留在京师,同样也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你信不信?老国王的谋略,即使你与二王子联手,然后将王国所有的朝臣都绑在一块儿,我们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你信不信?我们的机会,却是只有在老国王死后才有。”
“您见地极是。”大王子眼光一跳,诚恳的点头道,“现在父王已经驾崩,可那个蠢货已然坐稳了王位,我们、我们真个还有机会吗?”
“现在,却是正是我们的机会来了。”宰相大人道,“只是,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干了?”
“是的,阁下,您谋事深远,非我所能及,因此务必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大王子决然道。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宰相大人声色不动,淡淡的道。
“我要大人做我军师,为我出谋划策!还有,当务之急,希望大人能够为我说动铁血军团的军团长塔塔尔伯爵,使得他彻底倒向我们,——他对我的招揽,一直都是不知可否,态度模糊,现在我举事在即,却是必须要得到他的倾力相助方可,不然即使我自己也知没有丝毫机会的。”邓森忧虑的道。
“而这,才是你真正攀上高台,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吧?”老宰相深深望了大王子一眼,似笑非笑的道。
“阁下英明。”邓森老脸一红,也不敢否认,低头道。
宰相大人道:“也罢,我就为你走一趟吧。塔塔尔与我关系不错,我的话,他应该会听吧?只是,单单三十万铁血军团,就可以挥师帝京、改朝换代吗?只要帝京派遣一员上将,率领一支军队,占据云升城,阻拦我军前进,甚至不用出战,三个月拖下来,我们粮草用尽,就不得不退军。而到了那时,退军,可就意味着败亡,——你确定你想清楚了,我的王子殿下?”宰相大人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毕竟,谁也不愿意走一条充满凶险、并且注定要万劫不复的路不是?
大王子诡异一笑,悠然道:“阁下,你也许与所有人一样,都相信我的势力完全在帝京之中,而经过三王子的清剿,已然完全被剿灭了!其实,我最大的势力,却是并不在帝京之中,而是分散在王国的各地,——现在王国各地的世家贵族,可有一半,都投靠向了我,只有我一举起旗帜,立即都将会纷起相应。而且,即使帝京之中,我也还潜藏有一股无比强大、足以将整个帝京一举翻转过来的军事势力!”
静静望着面容散发出强大的自信、大有一切尽在掌握味道的大王子,老宰相忽然一笑,道:“原来你在帝京还有势力,如此我们却就大有可为了。”不知不觉中,他却是用上了“我们”这个词。
“也罢,俗话说要‘师出有名’,既然真个要举事,我们也要找一个响亮的借口才行。”老宰相道。
“这也是我前来拜会您的另外一个原因。”大王子神色恭敬。
老宰相淡淡一笑,含蓄的道:“三王子登基为王,说是老国王册立的,但有证据吗?难道不是他与二王子争夺储君之位,闹得天翻地覆,将陛下给逼死,从而独霸了那个王位?”
邓森一呆,随即双眼一亮,狂喜涌起,拍手道:“对啊!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借口,——只要我们打出‘靖灭叛乱、为陛下复仇’的旗号,岂不师出有名、大占先机?哈哈哈,看来是天助我也!”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火药桶
更新时间:2008…9…26 17:53:07 本章字数:3801
议会大殿。 安东尼与米诺相对而坐,等待着新任君主阿努比斯的驾临。
老国王新丧,而两天后又将是新君的大婚,按理说这个时候,本应停止一切政议,待一切都安定下来后,再重新召开的。然而似乎新君迫不及待,选在他大婚前的这段空暇,将俗务缠身、忙的不可开交的安东尼与米诺,急召进了王宫而来,却不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新君并没有透露丝毫的口风儿,但位居政要多年、堪称老狐狸级别的安东尼与米诺,对阿努比斯的心思,却都是心下雪亮:新君想必是感觉到了现今王国的隐患,——对游历在外的大王子邓森,感到了不妥,从而找来两人商议对策的。
邓森王子几个月前,与老宰相达芬奇侯爵,奉王命代王巡边,抚慰驻守东边境线铁风堡的铁血军团而去。由于远离帝京,消息难通,因此老国王驾崩、新王即位,却是都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如果他真的想的话;而这,无疑成为了阿努比斯的一块心病。
单单一个大王子,即使加上一个当朝的宰相,两个光杆司令,不用说新君,即使安东尼两人,也根本不放他们在眼里。
让阿努比斯、以及安东尼他们投鼠忌器的是,大王子的大驾,现在可是停留在铁风堡之中,——那可是囤积了三十万精锐军队的王国第一军事重镇,谁知道这个家伙有没有在那儿干出点儿让帝京神经紧张的营生出来呢?
要知道,三十万之众的铁血军团,整整占据了整个王国一半的兵力,可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火药桶!万一有所不测,造成爆炸,那可是要将新君的朝廷,给一举炸个稀巴烂的。而更可怖的是,大王子这个堪称是引信儿的不安分家伙,已然呆在那儿几个月之久了。怕就怕,这个家伙借劳军之名,却行阴险之事,与铁血军团的将领们勾三搭四,沆瀣一气,那可就真是危险了。
因此,对于阿努比斯的担忧与急切,将两人自繁忙的俗务中急急召来,安东尼两人不但没有感到小题大做,反而为新君的忧患意识、以及深明事情的轻重缓急而大为赞赏。毕竟现在两人以及两人身后的庞大家族,利益已然与新君的朝廷,密不可分的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如果新君的朝廷完蛋,他们却也要跟着倒大霉。
两人来此之前,已然私下碰过头,对于如何处理此事,已然有了初步的方案,因此此时神色却是并不怎么着急。
就在两人悠然品茶、闲扯着两日后即将来临的新君大婚的诸般事宜时,阿努比斯目光阴沉,一脸忧虑,步伐急促有力的匆匆自外走进大殿而来。
在王座上坐下,伸手对致礼的安东尼两人虚扶,道:“就别弄虚礼了,坐吧。”
待两人坐定,阿努比斯立即直通通的道:“废话也不必多说了,这段时间你们很忙,我也不轻闲,我还是说正事吧;挤出这点时间,将你们召来,就是想要商议一下,关于大王子的事情,如何来处理。”
阿努比斯的这句话,可是大有深意:毕竟现在大王子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过错,既没有反叛、也没有抵制新王,你却是捞不到他的把柄;而他代王巡边,辛苦勤恳,只能够说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因此阿努比斯才说如何来处理,而不是直接降罪判罚。
安东尼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神色,道:“我已经派遣了使者,日夜兼程,赶往铁风堡,诏令大殿下与宰相大人,立即回京,为老国王奔丧、同时参加新王的大礼了。”
“就这些?”阿努比斯眉头微微一皱,道:“单单如此,恐怕还不够吧?他能够乖乖的回来吗?”
“自然不够。因此微臣同时下令,大王子与宰相大人劳军有功,大王子给与亲王爵衔,宰相大人则由侯爵晋至公爵。”安东尼有条不紊的慢慢道。这也是他与米诺商定的封赏,而且心知肚明,无论是亲王还是公爵,都不过是权益之计,能够哄得两人回来就好;到时回来就一切好办,弄两个有爵无权的空爵号,安在两人头上,还不是轻松简单的事情?
阿努比斯点了点头,道:“还有吗?”
安东尼望了米诺一眼,米诺知接下来就是自己的份内事情,微微欠身,道:“此外微臣还下令,铁风堡铁血军团的军团长塔塔尔,由伯爵晋升为侯爵,入内阁;并令其严加约束军士,监视宰相大人与大王子的动静,一有反常,立即逮捕,押送京师而来。”
阿努比斯终于神色舒缓,点了点头,显然对米诺拉拢塔塔尔的手段,感到颇为满意。说白了,一切叛乱,为的不都是权势而已吗?而今将塔塔尔晋升侯爵、并入内阁,已经是少有的至高封赏了;即使他跟随着大王子进行叛乱,事成之后的封赏,也不可能高过此了。
神色虽然舒缓,然而阿努比斯却是仍旧毫不松懈,道:“塔塔尔此人可靠吗?我可是听说,此人是宰相大人一手提拔的心腹,确定他不会在关键时刻,倒向宰相大人吗?”
米诺与安东尼对望一眼,迟疑的道:“应该不会吧?毕竟先君对他有大恩,委其军团长、防御佛罗帝国的重任;而今先君尸骨未寒,他岂能够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阿努比斯暗叹口气,前世的黑道经历,却是让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人性之险恶黑暗,如果单单靠恩惠来笼络人心,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情。毕竟这个世上,忘恩负义之徒,却是从来都没有缺少过。
阿努比斯冷着脸道:“我要的,是万无一失!——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整个王国安危的大事情,我们必须要万无一失!我不想父王大丧未过,就将他交给我的江山给丢掉,被别人自这个位子上给赶下去,从而弄个兵败身死;而你们,想必也不想家破人亡、沦落为别人的俘虏吧?”
这话说得已经很重了。而安东尼与米诺,更感觉一股无形的王者威严,扑面而来,当即再也坐不住,忙起身恭敬的道:“是。微臣等明白。”
说到底,安东尼与米诺,还是安闲日子过久了,却是已经忧患意识不足,将事情仅仅向好的方面考虑,而对于其中可能出现的坏的局面,无疑有些思虑不足。
他们仅仅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