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重新跌回了接着一双白腿的混合躯体……谁又能说得清她本来棕色的皮肤现在有多少变成了白的?至少这种情况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不幸中的万幸。她宁愿放弃这双白腿,无论它们多么强壮,只为了换得心灵的安宁。
内心深处的一丝安宁。
19
“她醒过来了,”有人大叫,苏珊娜心猜一定是那个顶着狗脸的家伙。不过是什么脸也不重要了;面具下面反正都是长得像人的老鼠,瘦骨嶙峋的脸上爬满了毛。
“好极了。”开口的是紧随其后的赛尔。苏珊娜环顾一圈,只见旁边围着六个低等人,鹰头人,还有三个吸血鬼。低等人身上都别着手枪,插在绑在胸前的枪带里……只不过在这个世界里估计应该叫做枪套了。亲爱的,可得赶紧学会入乡随俗呵。两个吸血鬼身上挂着卡拉人常用的弩箭,第三个则举着一把狼群用的电子剑,发出恼人的嗡嗡声。
只有一成把握,苏珊娜冷静地计算。不算好……不过已经不错了。
你能——米阿从身体深处怯怯地问。
闭嘴,苏珊娜回答。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前面的门上写着:
北方中央电子有限公司
纽约/法蒂
最高警戒
请提供语音进入密码
一切都很眼熟。苏珊娜立即明白过来,上次短暂造访法蒂时,就是真正的米阿——她放弃永生变成了人类,着实是有史以来最不划算的一桩交易——被囚禁的法蒂,她在那儿见过相似的标志。
他们走到门边,赛尔把苏珊娜一把推向鹰头人,然后身子前倾,喉咙深处咕哝出一个异常怪异的词儿,苏珊娜自己永远不可能发出来的词儿。没关系,米阿轻声说。我会说这个词儿,要是有必要的话,还可以教你另一个你能发出来的。可现在……苏珊娜,我为这一切道歉。永别了。
通向法蒂电弧16实验站的那扇门慢慢开启。刺耳的嗡鸣和臭氧的味道迅速涌来。连结了两个世界的门并非魔法驱动;它属于不再信仰魔法、不再信仰黑暗塔的中土先人的遗作,嗡嗡作响,行将就木。愚蠢的破玩意儿就快报废。门后是一间极大的房间,里面放着几百张床。
这儿就是他们给孩子动手术的地方。断破者要什么,他们就从孩子身上取走什么。
可现在只有一张床上睡了个女人,旁边站着一个顶着恐怖的老鼠头的女人。大概是护士吧。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类——苏珊娜觉得他不应该是吸血鬼,但也不敢确定,站在门口看不真切,景象模糊得就像在焚尸炉里。他抬起头,看见了他们。
“快!”他大声催促。“快点儿!我们必须把她们连接起来,尽快结束这一切,否则她肯定没命!两人都没命!”这个医生——毫无疑问,因为除了医生没人敢当着理查德·P·赛尔的面这么暴躁、嚣张——非常不耐烦地招招手。“把她带过来!你们已经迟了,该死!”
赛尔粗鲁地把她推进门,一阵嗡鸣从脑海深处蹿出,夹杂着当当几声隔界钟声:她低头一看,却已经太迟了。米阿的双腿已经消失,还没等鹰头和狗脸来得及从后面托住她,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她胳膊肘撑地,抬起头,顿时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么久之后也许该从她在石圈被强奸那时算起——她终于又一次完全属于她自己了。米阿消失了。
接着,仿佛为了否定这样的感觉,刚从苏珊娜身上撤退的那位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紧接着苏珊娜也痛呼出声——太疼了,实在忍不住——一瞬间,她俩的声音出奇地和谐,仿佛预示婴儿即将诞生。
“耶稣,”苏珊娜的护卫之一叹道——是吸血鬼还是低等人?她也不知道。“我的耳朵是不是在流血?怎么感觉上是这——”
“快把她抱起来,哈柏!”赛尔咆哮道。“杰!抓抓牢!把她抱起来,看在你父亲的分上!”
狗脸和鹰头——或者哈柏和杰,如果你愿意这么叫的话——架着她的胳膊,迅速穿过好几排空床,把她拖到了病房里。
米阿朝苏珊娜转过脸,挤出一丝虚弱的微笑。她的脸已经全汗湿了,头发紧紧贴在通红的皮肤上。
“终于见到了……真不幸,”她费力地说。
“把旁边的床推过来!”医生大声喝令。“快点,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他妈的怎么这么慢!”
两个从迪克西匹格跟过来的低等人走到最近的空床边,弯下腰把床用力朝米阿那儿推过去。同时哈柏和杰继续撑着苏珊娜。床上放着一些东西,看起来像吹风机中间的十字形物,还有一个玩意儿,看起来就像连续剧《飞侠哥顿》里面常出现的太空头盔。苏珊娜一点儿都不喜欢头盔的样子,一副吸人脑的样子。
与此同时,老鼠头护士在米阿叉开的两腿间弯下腰,揭开米阿身穿的病号服,做起检查。胖手拍了拍米阿的右腿膝盖,喵地叫了一声。她肯定是想安慰产妇,可那叫声让苏珊娜全身发抖。
“你们别干站在那儿啊,白痴!”医生怒喝道。他身材略显矮胖,棕色的眼睛嵌在潮红的双颊上,黑头发服帖地覆在脑壳上,一绺绺分得特别开,活像一道道壕沟似的。他佩戴的猩红色领结上画了一只眼睛,不过这个标志没让苏珊娜有丝毫吃惊。
“我们等你下命令,”鹰头人杰答道。他的声音不似人类,显得异常单调,同老鼠头护士发出的喵喵声一样让人不爽。但吐字还算清楚。
“你们不应该等我的命令!”医生勃然大怒,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手势。“难道你妈生下的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我——”哈柏试图辩解,可是医生朝他直直冲过去,火气越来越大。
“我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多久了,啊?整个过程我们排练了多少次?为什么你们非得该死的这么蠢、动作这么慢?快给我把她放在床——”
赛尔的身影倏地闪过,速度之快让苏珊娜觉得连罗兰都不一定赶得上。上一秒钟他还站在狗脸人哈柏身边,下一秒钟他已经用下巴抵住医生的肩膀,牢牢钳住他的手臂用力向后扳过去。
医生脸上的狂怒霎那间没了踪影,相反他开始像孩子似的尖叫起来,嗓子都叫破了。口水吐得满嘴唇都是,膀胱一松,裤裆顿时湿了。
“快松手!”他痛吼。“折断我的胳膊我对你就没用了!妈呀,快松手,疼死啦!”
“要是我折断了你的胳膊,斯高瑟,大不了我从街上随便拉个药剂师,等他干完活儿就一枪毙了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女人生孩子,又不是什么该死的脑外科手术,看在上帝的分上!”
不过他还是稍稍松了松手,斯高瑟抽泣起来,不断扭动身体,嘴里咕咕囔囔的就像在大热天做爱。
“等你完成任务,再也没用的时候,”赛尔继续说,“我就把你喂给他们。”他抬了抬下巴。
苏珊娜顺势望过去,发现从米阿躺着的床到通向大门的走道上此刻爬满了虫子,刚才在迪克西匹格时见过的虫子。一双双睿智、贪婪的眼睛紧紧盯着矮墩墩的医生,下巴一张一合,咯噔作响。
“我……先生,我该怎么做?”
“乞求我的原谅。”
“乞——乞求原谅!”
“还有他们,你刚刚也侮辱了他们,所以你还得乞求他们的原谅。”
“先生们,我……我……乞——乞求——”
“医生!”老鼠头护士突然插嘴,她的声音低沉,但还听得清。她仍然弯腰站在米阿的腿间。“婴儿头出来了。”
赛尔立即松开斯高瑟的胳膊。“快继续,斯高瑟医生。完成你的任务,给孩子接生。”赛尔俯下身,异常关心地摸了摸米阿的脸颊。“尽情欢呼,尽情希望吧,女士,”他说。“你的一切梦想马上就要成真。”
她抬起眼,疲倦却感激地看了看他。那眼神腾地揪住苏珊娜的心。别相信他,他的谎话没完没了,她试图发送信息,可是此刻她俩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下一刻,她就像一袋粮食似的被扔到了米阿旁边的床上。一只头盔套在她头上。她根本没法儿挣扎;又一波产痛袭来,两个女人再一次同时尖叫起来。
苏珊娜能听见赛尔同其他人低声说着什么,也能听见他们身下虫子令人作呕的咯噔声。头盔内侧两个金属突起顶住她的太阳穴,顶得她几乎有些疼。
突然,一个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欢迎来到索姆布拉公司下属北方中央电子的世界!‘索姆布拉,进步永不停止!’连接准备就绪。”
高分贝的嗡鸣开始响起,起先在她的耳边,接着她感觉那声音钻进了脑子。她脑海中浮现出两颗正在慢慢对接的闪亮子弹。
隐约间,她听见米阿痛苦的叫声,仿佛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而不是就在她身旁,“哦,不,住手,疼死了!”
左边和右边的嗡鸣在她的脑中央汇聚,变成一股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她觉得假如继续下去她所有的思考能力都会被摧毁。钻心的痛,可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让他们看见泪水从紧闭的眼睑里渗出,可以,但她是一名枪侠。他们无法强迫她尖叫。
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时间,嗡鸣戛然而止。
一瞬间,苏珊娜偷得片刻时光好好享受脑中的宁静,可是很快下腹部传来一阵锐痛,力道极大,她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因为这是不一样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尖叫着迎接新生儿的降临是一种荣耀。
她转过头,看见米阿湿漉漉的黑发外面也套了一只相似的钢盔。两只钢盔各自延伸出一根管子,在她俩中间连接。他们以前用相同的装置处理偷来的双胞胎,但是显然此刻这些玩意儿派上了其他用场。到底是什么呢?
赛尔俯下身,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科隆香水,苏珊娜想大概是英式皮革那款。
“为了完成最后这一步,也就是说把婴儿推出来,我们需要这个连接,”他解释道。“把你带到法蒂这儿来是非常关键的一步。”他拍拍她的肩膀。“祝你好运。快结束了。”他冲她迷人地一笑,面具上部皱了起来,露出下面的红毛。“然后就可以杀了你。”
笑容咧得更宽。
“当然,还可以把你吃了。在迪克西匹格没有一样东西会被浪费,即使像你这么自以为是的婊子也不例外。”
苏珊娜还没来得及驳斥,脑海中的悦耳女声再次响起。“请缓慢清晰地说出你的名字。”
“操你妈!”苏珊娜咆哮骂道。
“曹妮玛不能够作为非亚裔人士的姓名登记,”悦耳的女声说道。“语音中察觉出敌意,我们为以下将进行的程序事先道歉。”
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倏地,苏珊娜的头被疼痛点燃,这种疼痛胜过她经历过的、甚至超过她能想象的任何痛苦。但是即使疼痛从她体内咆哮碾过,她仍旧紧闭双唇。她想起了那首歌,即便如今疼痛如此,歌声仍然真切地响起:我是一名女子……有着无尽的悲伤……我目睹着不幸……日日年年……
疼痛终于停止。
“请缓慢清晰地说出你的名字,”脑中央悦耳的女声又说,“否则该程序强度将再上升十级。”
没有必要,苏珊娜发出讯息。我服了。
“苏—珊—娜,”她说。“苏—珊—娜……”
围站在旁边的众人都盯着她,除了老鼠头先生。他正一脸心驰神往地盯着米阿,看见婴儿的头从产道里又冒出来了一下。
“米—娅……”
“苏—珊……”
“米……”
“安—娜……”
当另一波宫缩再次开始时,斯高瑟医生拿起一把钳子。两个女人的喊声已经汇成一个,同一个词,同一个名字,既不是苏珊娜也不是米阿,而是两者的结合。
“连接,”悦耳的女声说道,“已经建立。”轻轻咔哒一声。“重复,连接已经建立。谢谢合作。”
“行了,兄弟们,”斯高瑟仿佛已经忘记刚刚的疼痛和恐惧,听上去非常兴奋。他转身对护士说。“它可能会哭,阿莉亚。要是哭的话别管它,看在你父亲的分上!不过要是没哭,赶紧掏它的嘴!”
“是,医生。”老鼠头嘴唇颤抖地咧开,露出两排尖牙。究竟是鬼脸还是微笑?
斯高瑟找回了原先的高傲,视线扫过众人。“你们所有人待在原地别动,听我的吩咐。”他下了命令。“我们没人知道生下来的到底是什么,惟一清楚的就是这孩子只属于血王一个人——”
米阿突然痛苦地尖叫抗议。
“噢,你这个白痴,”赛尔伸出手,狠狠扇了斯高瑟一巴掌,力道之大把他的头发打飞了起来,一串鲜血溅在了旁边的白墙上。
“不!”米阿大喊,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最终徒劳地躺了下去。“不,你说过我能抚养他的!噢,求求你……即使一小会儿,我求……”
接着最剧烈的疼痛席卷苏珊娜全身——她俩的身体,仿佛被湮没。她俩同时尖叫起来。不需要听斯高瑟的命令挤,用力挤!苏珊娜也知道该这么做。
“出来了,医生!”护士紧张又兴奋地大叫。
苏珊娜闭上双眼,使出最后的力气拼命挤出婴儿。疼痛开始旋转着抽离她的身体,仿佛被冲进了黑暗的下水道,可同时她也感到了最深沉的悲哀,因为婴儿正向米阿那儿传送过去;终于苏珊娜的身体被迫发送出最后几行讯息。一切都结束了。无论下面发生什么,这部分已经结束,苏珊娜·迪恩终于彻底释放出一声安慰与悔恨混杂的呼喊,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歌。
乘着歌声的翅膀,莫俊德·德鄯,罗兰之子(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父亲,噢,高喊迪斯寇迪亚吧),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唱:考玛辣——来——卡斯!
婴儿终于降临!
唱出你的歌曲,
婴儿终于诞生。
和:考玛辣——来——卡斯,
最糟的事情终于发生。
黑暗塔颤抖大地摇晃;
婴儿终于诞生。
终曲 作者日记选摘
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二日
老天,回到布里奇屯感觉真好。在那儿他们的招待一直很周到,乔直到现在还把那儿叫做“奶奶镇”,可欧文老是大惊小怪地没个停,我们回家之后他就好多了。一路上只休息了一回,在沃特维尔的安静妇人餐厅吃了点儿东西(不得不补充一句,在那儿我吃过更好的饭菜)。
不管怎么样,我说到做到,一回来就开始找那部《黑暗塔》。找了半天,几乎都快放弃了,终于在车库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手稿,就压在泰比装过期购物指南的盒子下面。上面沾了许多“春天的融雪”,蓝色稿纸闻起来一股子霉味儿,不过还好,字还能看清。我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坐下来在驿站那段(就是枪侠遇见杰克那段)又加了点儿内容。琢磨着如果加上一个用原子能发动的水泵会很有意思,所以一点儿没犹豫就添上去了。通常改写老故事都比较倒胃口,就像干嚼夹在发霉面包里的三明治,不过这部小说感觉特别自然……就像套上了一双旧鞋。
这个故事到底该写些什么?
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它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那时候我正开车去北部,全家人都在车上打呼噜,我突然想起以前戴维和我从伊瑟琳姑姑家离家出走的事儿。我们当时计划回康涅狄格,好像,然后大人把我们抓了回去,这也不用说,接着他们把我们关进谷仓,罚我们锯木头。奥伦叔叔说那叫惩罚任务。我记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儿,可活见鬼,我怎么一点儿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红色的。后来我想象出一个英雄,魔幻的枪侠,他保护了我。另外还有一样和磁场有关的东西,或者是力量光束之类的。故事的起源我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可是奇怪的是怎么感觉那么模糊。噢,算了吧,谁又记得小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谁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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