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三心?”罗厅长的情绪被朱局深深地感染了。
朱局长字字铿锵有力地说:“保证与会代表在滨期间,住的舒心,吃的欢心,玩的开心!”
“好,朱局,有你这三心,我也就放心!走,上车!”说罢,罗厅长把手在空中很有力地挥了一下。
朱局长立即上去为罗厅长拉开车门,等罗厅长钻进车里,他又替温泉水拉开车门,并说:“温特派员,请进!”温泉水现在由联络员一下子就上升为特派员了。
温泉水坐在车里想,如果他不是跟罗厅长下来,而是自己坐大客下来,如果他不是来帮助他们整理先进材料,而是来调研,如果他是以科员身份出现,而不是以联络员身份出现,人家能对他这样恭敬吗?尊重吗?呵护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难怪群众说,你就是领导屁股后面的一条狗,到了下面,下面也要把你当主子来招待。
人有时候真不如狗!
小车一溜烟离开收费站,向距离收费站60公里处的水庄浩浩荡荡驶去!
温泉水仰面朝天地躺在四星级宾馆的席梦思上,他手里拿着话筒正在跟他的老婆姚仙丽通电话。罗厅长在水庄江南舫上吃过饭就回省城了,现在就剩下温泉水一个人了,温泉水简直真的就成了钦差大臣。
大概姚仙丽问他在外面生活得怎么样,只听温泉水对着话筒说:“仙丽,你问我在滨湖怎么样,我这么跟你说吧,他罗厅长到滨湖享受什么待遇,我就享受什么待遇,有些待遇比他还高、还优、还强、还活。你比如,刚才他走的时候,人家送礼品,他就不敢拿,而我就照收不误!”
“那罗厅长为什么不敢拿呢?”姚仙丽那边大概这样问他。
温泉水直言不讳地说:“不敢拿不代表他不想拿,这些当官的现在都当精了,他们这叫吃小亏为了将来占大便宜。你想想,现在他们不拿,熬几年,装几年,给人看上去很清正廉洁,等他们爬上去,蹿上去,当了大官,那不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吗?仙丽,你知道罗厅长这次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那还不是因为对我们去找省委黄书记给你的奖赏!”姚仙丽那头说。
“仙丽,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你要知道,刚才在路上,当他告诉我省委黄书记打电话通知他,省委已决定把省委党风廉政建设现场会放在我们厅召开时,我看他高兴得两眼直发光!”
“罗厅长两眼为什么要发光?”姚仙丽那头问。
“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温泉水说:“现在干部要想上就要创政绩,你想想,现在在我们国家还有什么政绩能比党风廉政建设这个政绩更大的政绩?立交桥?市民广场?这些政绩能比吗?在所有政绩中,在所有丰碑中,无形的政绩,那永远都是最无限的、最博大的、最丰厚的、最辉煌的政绩。罗厅长为自己就是树立了这样一块任何人都不可比拟的,不可战胜的政绩丰碑啊!仙丽,你说他两眼能不发光吗?”
“嘻嘻!原来人家是站得高看得远啊!”姚仙丽在电话里传来窃窃笑语。
“仙丽,现在我告诉你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罗厅长正式宣布我是特派联络员!”温泉水对着话筒喊道。
“嘻嘻!联络员算什么官,而且又是口头宣布的!”姚仙丽那头不屑一顾地说。
这边温泉水哈哈一笑说:“你这就属于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了,这联络员是什么?是上级派来的,是钦差大臣,你晓得吗?你看现在每天晚上打开电视机那些铺天盖地的宫廷戏电视剧,那皇上派出去的钦差大臣,到了地方以后,你看那些官员,不论职位高低,年纪大小,哪一个不是对钦差大臣顶礼膜拜?口头宣布有什么关系,白忠诚他那个临时负责人不也是口头宣布的吗?那还是人事处长宣布的呢?我呢?是厅一把手呀,你懂吗?仙丽,我相信你是明白人,你应该想到,甚至应该看到,这联络员的背后……”
“叮咚!叮咚!”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温泉水话还没说完,就对姚仙丽说:“来人了,就说到这里,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温泉水放下话筒,从席梦思上嘣地跳下来就去开门:“谁呀?”
门打开,原来是朱局长和杨翻译,杨翻译手里还拎着水果。
杨翻译把水果放到茶几上,说:“温特派员,这些都是新上市的新鲜水果,我们朱局可特地派我到水果市场上去买的!”
温泉水说:“朱局长,你看看,我又不是小朋友!”
朱局长说:“温特派员,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如果您觉得不满意的地方,请您不要客气,我不在直接跟我们杨翻译说。我和杨翻译现在来找你,主要想听听您对下一步工作的意见。”
温泉水一本正经地说:“朱局,您看这样行不行,关于党风廉政建设现场会上你们局的先进集体材料,我看是不是你们先拿个初稿出来,然后我们再讨论、再修改,使之更加深化、强化、美化、神化。这两天,我主要是到各个景区去考察考察,然后形成一个切实可行的接待方案,报给厅里!”
温泉水刚说完,朱局长从提包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温泉水,说:“温特派员,您说的那个材料我们已经拿出了一个初稿,您先过过目,把把关,然后我们再按照您的意见进行修改。从明天开始,您就由杨翻译陪同,一个园林一个园林地玩,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看,您的意见就是我们局里的意见!”
温泉水接过材料一看,只见“滨湖局出席省党风廉政建设现场会先进集体材料”几个字赫然醒目。温泉水用手拍着材料感叹地说:“朱局啊,您不愧为我们系统的一面红旗啊,这么快就把材料拿出来了,这是实力的象征啊!”
朱局长见温泉水很满意,于是就对杨翻译说:“杨翻译,那我们就走吧,不打扰温特派员休息了!”
温泉水把朱局长和杨翻译送出房间。
温泉水回到房里,他钻进卫生间,关上门,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哗哗的淋水声。
第十二章 他结过婚吗
白忠诚在家休病假,其实他脸上的那点皮外伤早就好了,好得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可是他凭着医院出具的病假单,在家借机潜心撰写他的长篇小说。现在医院里的医生对病人的服务可热情了,不仅开药你要开什么他就开什么,要开多少他就开多少,就连病假证明也是这样,你要开多久就开多久,那情形,就好像你是医生,他是病人似的。
晚上白忠诚的晚餐跟中餐一样,又是一碗“康师傅”,吃完以后他把餐具一扔,就走出出租房,去江边散步了。
晚霞燃红了西天,映红了一江春水向东流。
白忠诚漫步在江边的小道上,他备感心旷神怡。不知为什么,每当白忠诚看到江边草丛里自由奔跑的野兔,或者看到江岸上悠闲爬动的河蟹,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动物园里被关在铁笼里的那些动物;就会想到现在住在城里,住在高楼大厦里,享受着现代化、电气化、信息化的人群。白忠诚认为,住在用钢筋水泥凝固起来大厦里的人群,跟动物园关在铁笼里的动物没有两样,相比之下,更加可悲的是,动物是被人强迫、用暴力手段关进去的,而人却是自觉自愿的,争先恐后住进去的。
天渐渐地黑了,白忠诚沿着江边小路踽踽而行。
突然,白忠诚听到从芦苇丛中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小路上,草丛中,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声。男的像是父亲,女的像是女儿。从对话中听出,可能是女儿离家要过江进城去上夜班,父亲不放心这段芦荡小路,所以要把女儿送到轮渡码头。
女儿说:“爸爸,你回去吧,前面不会有事的!”
父亲说:“你没看电视吗?就在前几天夜里,离我们这不远,一个打工妹在芦荡里被坏人给强暴了,现在案子还没破呢!”
女儿说:“爸爸,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你看这一年365天,不管冬天还是夏天,不分晴天还是雨天,都要你来接送,你也够辛苦了!”
父亲说:“傻孩子,谁叫你是我的女儿呢?”
女儿没有再吭声,准是她听了父亲的话,心头感到一阵温暖。
这对父女走出芦荡,然后转向通往轮渡码头的大路走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那父女俩的身影,白忠诚猛然想起了牵男和起来。
白忠诚来到轮渡码头,刚好一艘渡轮从江心向岸边远远驶来。
码头的栅栏外面站满了许多翘首以待的人,白忠诚从那许多人脸上那一双双企盼的目光,不难看出,他们都是来接自己上夜班的亲人。人的目光在夜晚比白天显得更明亮、更真实。
轮渡鸣着汽笛靠岸了,白忠诚已经看到站在甲板上的牵男和起来。牵男手里还拎着一只塑料袋哩!
“牵男!起来!”白忠诚在岸上边喊边朝她们挥手。
牵男听到有人叫她,她先是一惊,等她循声望去,看到是白忠诚在岸上向她挥手的时候,她不禁会心地一笑。旁边的起来一下子乐了,在甲板上又蹦又跳地叫道:“白大哥!”
“起来,白老师这么晚了,来码头做什么?”牵男一边下船一边问起来。
牵男叫白忠诚白老师,而起来叫白忠诚白大哥,过去,起来没介意什么,可今天晚上起来却悟出点什么道理来了,于是她就问牵男:“哎,我说牵男姐,原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称他叫白大哥,现在你怎么又叫白老师了?”
牵男说:“哎呀,白老师、白大哥,这叫什么不都是一样吗?”
起来说:“不一样,叫白老师洋气,叫白大哥土气!”
牵男说:“好了,那你以后就叫白老师得了!”
起来说:“牵男,我看你对白大哥的感觉跟前两天比越来越不一样了,我看你心里老是有着他!”
牵男不高兴地说:“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呀?”
“你不要不承认。”起来指了指牵男手里拎的塑料袋胸有成竹地说:“那你买水饺给他吃这又怎么解释?”
牵男这一下给起来将得嘴软了,只见她脸刷地一下红了,半晌才自圆其说道:“起来,你看人家为那场误会被我们打得那样重,没要我们赔一分钱的医疗费和误工费,难道我们买点水饺送给人家还不应该吗?再说,他又是一个人,生活也够辛苦了!”
本来起来还想逗逗牵男的,但她听牵男这么一说,她的心也一下子沉了,牵男姐说的也是啊,你看他一个人整天关在屋里不出门,一日三餐也没有个规律,吃的不是饼干就是方便面,那身上穿的衣服,从她们来了到现在,都没有见他换过。也真怪可怜的,起来没有再对牵男说什么,她们两人默默无语地朝岸上走去。白忠诚见牵男和起来走过来,便迎上前去。
牵男问:“白老师,你这么晚要过江进城?”
白忠诚说:“我不是进城的,我是来接你们的!”
“接我们?接我们做什么,白大哥?”起来不解地问。
白忠诚解释道:“前几天夜里,这里发生了一起袭击打工妹的刑事案件,我不放心,所以就来接你们了!”
“牵男姐,那我们以后上夜班回来就不害怕了!”起来高兴地拍着手说。
“白老师,这样你太辛苦了,我和起来两个人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不要麻烦你了!”牵男想问题就跟起来不一样,她首先想到别人。
“牵男,这件事对我来说一点困难也没有,辛苦更谈不上,权当我晚上出来散散步!”白忠诚说。
三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出租屋。上了二楼,起来去开门了,牵男退后一步对白忠诚低声说:“白老师,这东西你拿着!”还没等白忠诚明白怎么回事,牵男已经把塑料袋塞到他的手里,跑进自己的屋里去了。
牵男跑进屋里,刚把门关上,起来的人身攻击也就随之开始了。
“牵男姐,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起来瞟了牵男一眼说。
牵男没有理睬。
“从前是柳毅传书,现在是水饺传情啊!”起来朝牵男又瞟了一眼,说了一句。
牵男还是没有理睬。
起来知道牵男虽然比她只大三岁,可是牵男要比她成熟得多,遇事也稳重、冷静得多。她见牵男不理睬她,于是就改变了策略,用旁敲侧击的话来刺激牵男开口说话。
“牵男姐,我是关心你,我是为你好,当心被人家别的女人找上门来跟你过不去!”起来一副关心的口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牵男终于说话了。
起来见牵男那副认真的样子,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唉,你终于开口了!我是说,你对人家白大哥一往情深,可是对人家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要是人家有了妻室,或者是有了女朋友,你这样对他好,那要是让人家对方女的知道了,还不把你当作是第三者插足,跟你闹翻天啦!”
“起来,你都胡言乱语些什么呀?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睡觉!”牵男把被子一掀,钻进被窝,又把被子朝头上一拉,将脸蒙了起来。
起来见状忍俊不禁,她爬出被窝走下床,冷不防地钻进了牵男的被窝里。
起来哄着牵男说:“你呢,骗骗别人可以,骗我你的水平还差一点。不瞒你说,我早就发现你看白忠诚的眼神不对头了,人嘴能说谎,但眼睛却不能说谎。你说对不对?”
牵男用被子把脸捂得紧紧的,直摇头。
起来继续说:“不过,请你相信我,只要白大哥没有女朋友,我看你们之间的希望还是存在的!”
这时起来发现牵男听了她这话以后,虽然被子蒙在头上,但是头不摇了,这说明她对她心里状态揣摩得一点也不错。于是,起来把嘴贴到牵男的耳朵上小声说:“我明天想办法问问白大哥,帮你打听打听他的婚姻状况!”
“起来,你不要胡来!”牵男猛地把头伸出被窝说:“你知道吗?城里人把个人婚姻称为隐私,你这样问人家,人家会说我们没有修养!懂吗?”
起来本来是好心好意要帮牵男的忙,结果没想到,牵男非但没有说一句感谢她的话,还说她没有修养,气得她嘴一噘说:“好心拿当驴肝肺,还说驴肝没有味!”说着,呼地一下回到自己床上,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白忠诚回到自己的屋里打开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只饭盒。他打开饭盒,饭盒里装着饺子。那一只只肚皮撑得圆鼓鼓的,鲜活活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哩!是什么馅包的呢?甭问,那一定是大白菜拌猪肉的,这种饺馅是东北人最喜欢吃的。白忠诚在塑料袋里,还发现了一个小塑料袋,他拿起来一看,里面装的是香醋和蒜泥。牵男这个孩子心真细,连作料都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白忠诚心里话。
白忠诚把作料倒到碗里,小屋里立即弥漫着香喷喷、酸辣辣的蒜泥和香醋的混合气味。白忠诚没有用筷子,也没有用勺子,而是用手,准确地说就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个手指,将饺子一捏,朝作料里一沾,然后拎起来,头稍一仰,放进嘴里,一个饺子就算下肚了。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不一会儿,一盒饺子就被消灭了。最后,连碗里剩下的一点作料,白忠诚也没舍得倒掉,端起来,脖子一仰,喝了下去。
这种狼吞虎咽,这种饥不择食,这种近乎乞丐一样的凄惨壮烈的捕食情景,对于一个有家庭的男人来说,对于一个享受公款消费的人来说,也许是不可思议的,不可想象的,不可理解的。不过,现在对于白忠诚来说一点也不奇怪。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