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放了幅极大的纸,上面写着“全家福杂货铺”,左侧还绘了枚剪影头像,是他的侧面含笑之影,含着浅笑,戴着四方帽,头像下面有波浪纹的小黑匾,黑匾上书“李记”。
石头走近,却见她的身边叠放了二十三张的图纸,有的上面绘着装酱、装酒的坛子,那坛上写着“酱”、“酒”等物,现在她绘着的一张极大的图纸,是这家店子的全貌,半人多高柜台上,竟有各式各样的图案,图案则是店里所售的货物,一侧又有写有店中货物的大字。
“妹妹一夜没睡么?”
云罗冲他微微一笑,“哥哥,我觉得还应该在门前做只较大的跑马灯,分为六面。上面写着这些大字,再绘些货物式样,天黑后摆上跑马灯,便是夜里也能看见这是一家杂货铺。”她吐了一口气,“先在城南铺子试试效果。”
石头很快就新做了匾额,又按云罗所说在柜台上覆上柜台绣搭,绣图全是照着云罗绘的货物式样绣上去,在店子中央还摆了一张条案,又几根条凳,以备累了顾客小憩。
石头的新匾额在挂上之后,就吸引了一些人前来观望,天落幕后,更有好奇的百姓跑来看那盏会转动的跑马灯,跑马灯共有六面,其中最大的一面写着“全家福杂货铺,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另五面写着“食材调料、厨房用品、丝线布料、文房四宝、胭脂水粉。”每面上面横写“全家福杂货行”,中间是字,下面绘有货物式样。
喜欢新奇的人陆续光顾,这日罗孝忙到夜里近三更,或打酒的吃客,或前来买胭脂水粉、镜子、梳子的姑娘,买完了东西,还在店里说上几句话,或是好奇地审视店里的跑马灯,虽只一盏灯,却是整条街上最明亮的灯笼,直映得街头都能瞧见,而罗孝只在店子挂了两盏不大的灯笼,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
072 剃发
罗婶因到城南给罗孝送饭,见店里忙不过来,只得留下帮忙,或递人客人买的物件,或陪着客人挑选,要是客人累了,还能在店里的案凳上小憩,她亦帮忙倒一杯茶水。
对面街上的茶肆掌柜颔首看着今儿的变了模样的“全家福杂货铺”,“瞧瞧这李万财,心思奇巧,看这一日,他店里的顾客给赶集似的。”
茶肆掌柜娘子乐呵呵地道:“他家生意好,也照顾了我家的,这不,都从我们这儿要了好几壶茶水了。”
城南换匾、挂跑马灯后半月,石头照着城南的样,也新做了城西的杂货铺招牌,不同的是,在右侧加了枚像印章一样的小字“城西分铺”,也在夜里摆上跑马灯,惹得城西的百姓在门口叽叽喳喳了好一阵。
转眼又过了一月。
这月月底,却没有等来石头到东阁交账。
柳奶娘与绣桃先后去铺子里瞧过,回来后二人笑眯眯的。
“小姐,虽是杂货铺,因价钱公道,生意火红。我去的时候,万财新买了一对祖孙二人为仆。罗孝调去城西铺子帮衬着她娘、她妹妹看铺子,城南铺子则由这祖孙二人看着。”
绣桃接过话,道:“我上回去的时候,李爷便说要置一处杂货铺,这回想开在城东。”
柳奶娘面露忧色,“城西铺子生意原是好的,可我听说,前儿夜里有人偷走了铺子里的跑马灯,气得罗婶一大早就在铺子门口叫骂,是罗孝劝了他娘,说是做生意的以和生财,她这才住了口。城南丢了一回,城西的跑马灯都丢三回了。”
绣桃道:“上回我城南铺子、对街的茶肆掌柜就想花开价买上一只跑马灯。”
云罗微眯着眼,她亦有些日子没见石头了,但每月初五他是一定会来的,明儿就是四月初五,今晚不来,明晨也会来。
想着明日要去镇海寺,云罗道:“让阿翠给我备药浴汤,今儿我要好好泡泡。”
绣桃应“是”。
轻纱缥缈若雾,帷幔肃然静垂,木汤桶内水气袅袅蒸腾,只闻水声清脆之响,褐色汤汁散发出一股药味,虽是难闻,温暖之中舒爽入骨。云罗微阖双眸,盘腿而坐,正调匀呼吸,正照《玄女心经》修练心法口诀。
石头在酉时到了东阁,正在楼下花厅里与柳奶娘、绣桃说话,汪嫂携着一双女儿侍立在侧。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汪嫂与阿翠、阿碧对云罗心生敬重,早前以为这府里说话拿主意的是柳奶娘,如今方晓云罗虽小,但是个有主意的人。
云罗每次泡香汤,没有半个时辰是不会出来的。阿翠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时不时望着楼梯口。
绣桃轻声道:“我与小姐通禀一声。”待她上楼时,云罗正在屏风后面着衣。绣桃面露愧色,她是服侍小姐的竟没能及时赶来服侍,若是蔡氏在,少不得又要训斥一番。“小姐,怎不唤奴婢一声。”
云罗道:“不过是些小事。”
绣桃帮她着好衣衫。
她移步走到菱花镜前,看着那一头黄毛,又细又软……越瞧越是厌烦,要是过几年大了,这头发还是这般,还真是别扭,少不得会被人唤成“黄毛丫头”,想到这儿,云罗微蹙着眉头:“剃头刀不是买回来了,你帮我把这黄毛剃了,再早晚抹上李郎中配的药水,幸许头发就黑了……”
云罗不是第一次说这事,这个月便说了五六回,先与柳奶娘说,柳奶娘立马道“我的小姐,身体发肤授于父母,岂有轻易剃头的,这也太不吉利了。”说什么也不肯替云罗剃头。柳奶娘不敢替,绣桃就更不敢了。两个人还时不时劝说云罗一通“儿女的头发是为父母积福蓄寿的,怎能剪呢,这剪了可是大不敬。”
她最爱的娘早就没了,如果剪了发就能让凌德恺晦气,她倒省了许多事。
知她们不会替自己剃了这满头难看的头发,云罗笑道:“把李爷唤上来,我们兄妹好好儿说说话。”她现在是六岁的孩子,再过两年,只怕也不能私下再见石头了,便是石头深知男女有别,也不会再来东阁。
不多会儿,石头进了楼上偏厅,云罗斥退左右。
她不说多话,却从锦盒里寻出了一把剃头刀:“哥哥帮我把这头发给剃了吧!”
石头惊得四处张望,然屋里却只得他们兄妹,“妹妹是……要自剃……”(为尼姑),最后三字没有出口。
云罗笑道:“我爱美着呢!偏这头发总这么黄,但凡黑些,再粗些我都爱惜着,偏是这样的。李郎中那儿配了药,都擦抹了大半月,竟不见效果,我想要是多剃几回,这头发许就黑了呢。”
他愣着不动,哪有一个大家小姐把自己的头剃成光头的,这也太吓人了。
然,云罗见他不理,抓起自己的头发,三两下就刮了起来,眨眼之间,一头黄发就变成了垂落的枯草,吓得石头惊叫一声“妹妹”,她仰着头,固执而霸道地问:“帮不帮忙,你不怕我自己剃伤了头皮,便替我刮了这头发。这头发就跟指甲一般,剃了还会再长的。没了黄发,幸许他日长出来的就是一头黑发,岂不更好?”
石头皱着眉,她虽只两下,左脑上便没了一大片,后脑勺也有了大一块没了。“真拿你没法子。”轻叹一声,接过剃头刀,柳奶娘和绣桃许是将劝人的话说了一大堆,云罗拿定了主意,任他如何说也是没用的。
云罗一动不动,“我早晚遵照医嘱,用李郎中配的药汁抹头皮,再配上绣桃学来的生发按摩法,许能长出又黑又漂亮的头发来。”
“若长不出来……”她这一剃可不是撞了大祸么,要是被萧家的长辈知道,只怕连她周围服侍的下人都得祸罪。
“好歹试试,再和以前一样我也不怨人,不曾试过我到底不甘。”她说得轻巧,“大不了,我多刮几回,我听说头发剃得多了,就能变粗变黑。”
石头本是和尚,师兄弟间你替我剃头,我替你剃头,这种活做起来轻车熟路,只片刻的工夫,就把云罗的头发给刮了个精光。
073 木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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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拿着面小铜镜,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光头:“这样才与哥哥是兄妹呢,哥哥是光头,妹妹也是光头……”
石头气鼓鼓地道:“你倒是痛快了,回头表姨知道,还不知道如何骂我。”
云罗看着自己的眉毛,“听说眉毛也是这样的,多刮几回就能变得浓密,我娘指定忘了给我剃胎发和眉毛。你是我亲人,这事都一并交给你了。”
石头没想她又让自己帮忙剃眉头,头发没了,可以戴上帽子遮起来,要是这眉毛也没了,“我再不替你剃……”
她双手叉腰,歪着脑袋,指着自己的脸,“万一我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毁了容,你这当哥哥的就不会心疼。”
还真是个孩子,这头发剃了,眉毛也要剃,石头觉着自己这么大了,居然跟几岁大的云罗较劲,这事是不对的,可他还是做了。“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眉毛不能剃,没了眉毛,岂不让人笑话。”
“剃了眉毛,我拿螺子黛再绘两条就是,不过三两月,自会长出来。快给我剃,你今儿要是不剃,我自饶不得你。”云罗扬了扬眉,“郎中说了,剃眉头得顺着剃。”她比划了一下,只当石头已经同意了,催促道:“快点!别磨蹭了!你不给我剃,今儿我便不听你说话。”
石头嘟着嘴。
云罗轻叹一声,夺了剃头刀,对着小镜子,自眉心处一刮,左边的眉毛就被刮去了三四层,要多难看多难看,她丝毫不觉,又用同样的法子刮了右眉,然后,命令似地道:“快给我剃。”
这样一来,只怕柳奶娘会抓着石头大骂。
石头直想哭,“你……你怎这么任性?”
云罗指着自己的眉头,闭上眼睛。
石头接过剃刀,轻而细致地刮了她的一对眉毛。
这一下,云罗的脸越发显得古怪了,活脱脱像寺里的小和尚,眉毛无,眼睛大,瞧着有些古怪。
她取了剃刀,一扭头进了内室,从锦盒里拿了螺子黛,又哄着石头给她画了一对眉毛,取了早前让绣桃做的花布帽子,往头上一戴,对着楼下道:“阿翠,把小厅打扫干净。”
阿翠一看到地上飘落的黄发,当即吓得张大嘴巴“小姐”,再看内室的云罗戴着一顶花布帽子,那帽子的式样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是阿翠从未见过的,像婴孩的小帽,不过是薄薄的一层,左额还有一个系带,被她结成了蝴蝶结,这式样也是云罗会碳笔绘的,让绣桃照着图纸做出来的,蓝底上面绣着红色的桃花,“小姐!李爷……怎能把头发给剃了呢?”这一句近乎是尖叫出声。
云罗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儿,“是我自己剃的,你可别错怪了人。”
柳奶娘与绣桃陆续上了楼,一看到地上的头发,也相继吓了一跳,早前云罗就说过几回,几人都不当回事,竟直接剃了。
柳奶娘心感不妙,“啊——”一声就要高呼起来。
云罗道:“剃都剃了,你说又有何用?闹得大了,要是被大将军和大太太知道,只说我是孩子不懂事,可你们比我大,少不得责罚你们。不如不说,大不了我不出府门,不让萧忠伯他们知道就是。”
绣桃与柳奶娘示意,正是这个理儿,小姐剃光了头,这在哪家都是犯忌的事,更会闹出笑话来,只恨恨地看着石头,“小姐你也顽皮了,怎能轻易剃了头发呢?”
“奶娘,你且与绣桃下去,我与李爷要议事。”
石头只不说话。
柳奶娘那眼神便是怪上石头了。
阿翠清扫了头发,尽数装在乌盆里,柳奶娘寻了个布袋来,小心地将头发装在里面,嘴里絮絮叨叨:“身体发肤授于父母,小姐……”乖的时候,惹人疼爱,可这回直接给她惹了个**烦,还不敢张扬出去,“万财这混账,竟不晓得劝着些,竟还纵容了小姐。”
柳奶娘要把头发埋起来,汪嫂害怕被人瞧见,这女子断发可是天大的事,要被萧忠等人瞧见,少不得要责备她和柳奶娘。两个人就如何处置被云罗剃下的黄发犯了愁,正商量着,云罗从楼上丢下一句话:“塞到灶里,一把火烧了便是。”
她着实不能理解,因为一把黄发还能当成这等大事。
汪嫂看着柳奶娘,“就烧掉吧。”
石头还在盯着云罗看,有时候像个小大人,有时候知事的令人心疼,可刚才剃发、剃眉时,那等的绝决,又像是个被骄纵坏的孩子。
云罗捧着茶盏,“哥哥不是有话说么?”
石头心头还有气,她是尽兴了,可柳奶娘怪上他了,谁让他是她的哥哥呢,替自己的妹妹受两回委屈又算什么,这么一想,他的心情转好。“妹妹还记得你上回给我绘的跑马灯么?”
云罗点了一下头。
石头道:“我置了处木匠铺子,请了对兄弟俩,木活做得极好。这一个月,我做了不少的跑马灯,各式各样的都有,想明儿一早就摆在杂货铺子里售卖。”
云罗微眯着眼睛,“铺子里丢的跑马灯……”她怀疑许是石头自盗,目的就是让人知道这跑马灯是好东西,屡屡被盗,可不是好的么。
石头微微一笑,“可见这跑马灯好卖。近来我没少在这上头花心力。”
听他一说,定不是他自盗,而是被人偷走了。
云罗道:“听说城南又买了对祖孙俩。”
“是说王老伯、王锁儿么,王老伯是个老实人,王锁儿倒也憨厚正直,到了店里后也算尽心尽力。罗孝人机警,随我进货等事,他能帮衬着我。”石头从怀里掏了银票出来,“这是王老伯祖孙俩的《卖身契》又城西木匠铺子的房契,丁家兄弟是请来的匠人。上月的收益因添了木匠铺子,还余了十八两银子,昨儿新进了货,银票还搁妹妹这儿。”
“哥哥怎的想起置下一处木匠铺子?”
石头道:“听说丁家是世代木匠,他们做的马车、家具都是最好的,这不今儿过来,想找妹妹拿拿主意,如何把这木匠铺子做得更好。”
“木匠铺子有生意吧?”
“生意不错,近来一月除了做跑马灯架,又做了一些桌案凳子,摆在铺子里亦卖出去不少。”
云罗道:“容我想想,等我想好了自给哥哥出主意。”
074 大才子先生
石头如今整日地在钱塘城里跑,或为生意,或为了结交朋友,“藏龙先生的事,我想了许久,如今我们兄妹势单力薄,还不能请他出山,他的住处已经打听好了,事后若要请他出山,再去不迟。”
“哥哥是想,用我们的能力证明自己是可造之才,再请他下山不迟?”
石头眸光晶亮,云罗竟知他所想。
兄妹二人闲聊一阵,石头回客院住下。
次晨天未亮,石头前来接云罗去镇海寺疗伤。
上回与空慧大师说好,要是她第一层心法练成,便再来找空慧。
空慧曾想过,《玄女心经》第一层内力练成,上乘者只需用一月时间、若是资质中上乘得用二月、中乘者三月、中下乘则为四月、下乘者则是六月。云罗能为中上乘亦在空慧预料之中,云罗依和上次一样,在空慧的禅房用了斋饭,之后盘腿坐在石床上,照着空慧的讲叙习练第二成《玄女心经》内力。
空慧定要亲自讲授的原因,便是生怕云罗会因习练有误走火入魔,而有太多因修练内功者,走火入魔时或吐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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