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安静下来,她的心,怦怦跳动着,一下一下,突然格外清晰。
明明不是害怕,居然会紧张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几下,不由得纳闷,奇了怪了,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听见屏风外传来,她连忙闭上双眼,装睡。
“皇上,娘娘真的睡了……”
小蝉低着头,不敢用手去阻拦,只能一步步后退,挡在来人的前面。
可这样,于事无补。
那道绛紫色的修长身影还是绕过屏风,堂而皇之的进来了。
他一瞧小蝉那副心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不免失笑起来:
“就算如此,你也不用拦着朕,朕进去瞧瞧也不可以吗?”
娘娘的意思就是不可以,小蝉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敢说。
明珠往里侧躺着,虽然睁开眼睛也无法瞧见他的表情,但是一听到他那半掩半露的玩味调调,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锦缎触碰床榻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几乎能感觉他在自己背后的床榻边坐下了,稍顿了一下,还有纤细的手指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拨开了覆在脸上的发丝。
他的手指仿若带着某种神奇的妙力,明珠脸上被他的手指划过的地方,竟然不受控制的发烫起来,她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咒骂:衣冠禽兽,趁人之危……
“你们主子这三天有好好喝药吗?”
他抬眸看向小蝉,似乎是怕惊扰到沉睡中的她,将声音压得很轻很低。
明珠不经意地撅起嘴角,心里却浮起一丝暖意。
“有……”
小蝉点点头,心里却思忖着,其实不能算是好好喝药吧,每一次都会劳师动众、鸡飞狗跳!
朱胤眉峰微凛,又舒展开,似乎是这才放心地点了下头,举目环顾了一下殿内,一眼扫到贵妃榻下的荔枝皮,凤眸幽幽一闪,突然就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们主子这样昏睡多久了?”
“呃……在……在御花园晕倒后就一直……这样……”
“你们这些宫人倒沉得住气,也不怕你们主子这样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口气突然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冷冷淡淡,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讥诮与责问。
小蝉似是一愣,莫名惶恐的瞅着他,答不出话来。
恶毒!真是个嘴巴恶毒的男人!
明珠眉毛动了两下,心里刚升起来的一点点好感顷刻间化为乌有。
“算了,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也怪朕这几日来忽略了你们主子,今晚就留下来陪陪她!”
“可是……我们主子睡着了……”
“那朕就陪她一起睡,要是放着眼前的都不要,朕还上哪儿去找这么大块儿温香软玉入怀呢!”
他一笑,媚眼如丝,活脱脱像一只要偷腥的狐狸,这略带风骚的犯贱模样看得小蝉心里不禁打个激灵!
“你想得美!”明珠气得一下子坐起身来。
“醒了?”
朱胤无半点惊讶之色,伸出细长的手指去抬她的下巴,被她鼓着腮梆子,一点儿也不客气的用手挡开去,“萧可情那个女人让你来的吧?”
“朕听说她今天落入水里,是你推下去的。”
他不置可否,反而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撩至肩后。
明珠被这个有点暧昧的动作弄得微愕,像是被手指撩拨了一下她的心,有丝丝缕缕醉人的靡音在流转。
“是,是我不小心把她撞下去的,因为突然看见脚下有一只蟑螂,所以我吓坏了!”
明珠面若无绪的回答他,也不心虚,谁叫那个女人先要害她的!
挑起眉,明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又想起那件养心殿画像的事,不免满腹幽怨,讪讪道:
“如果皇上要为她打抱不平,我只好任凭处置。反正我是死是活,在你心里不过是根葱,哪比得上皇后重要啊?!”
“就算你真是朕心里的一根葱,朕倒也舍不得拔掉。更何况德妃的事,朕根本就没有打算追究。”
他一字一句,饶有兴味的回道。
还真当她是一根葱呢!
明珠横眉瞪了他一眼:“油腔滑调,我可不是皇后,既不重要,也不傻,你不用说这些花言巧语来哄骗我!”
“朕可是句句实话,你若不信,那朕也没辙了,反正你和皇后都是朕的女人,自然是一样重要的。”
他那双促狭邃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勾起嘴,唇角边随即浮出淡淡的梨涡,小蝉站在一边这么看着,也觉得好看的要命。
“嗬!”
明珠鼻子一哼,没这心情赏心悦目,“不知是哪个恶人害我身中剧毒,然后又把我气到吐血,结果害我要死不活的躺了好几天的?!”
闻言,他敛去了笑意,两排睫帘低垂,掩去了眸中的光泽,是无底的深渊,不冷不热的回道:
“觊觎中宫,包藏祸心,朕不罚你,已经是仁慈了。”
见他沉下脸,似有微恼的势头,明珠忽然心生警惕,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恼他,忽而话锋一转,
“那这次为何宫中请了画师进来,你就只给皇后一个人画像?你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一样重要?!”
“这朕可做不了主,簌芳虽为画师,可毕竟也是宁王庶出的女儿,她和皇后有交情,就像你和小皇叔有交情一样,朕没法阻止,也无能为力。”
略微愣了一下,乌亮的眸中精光乍现,明珠一挑娥眉,煞有介事地打量着他:
“你吃醋了?”
“什么?”朱胤一凛眉,正色的瞧着她。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四)
“你紧张些什么?”
明珠狐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两眼大放异彩,笑唇弯弯夹杂着一丝不怀好意,
“难不成你真的吃醋了?”
朱胤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上闪过一抹急惶之色,瞬间又恢复如常,似是满不在乎的辩解道:
“笑话,朕有后宫佳丽无数,犯得着为这个吃醋吗?!”
“谁知道呢?!况且你已经说漏嘴了,就算是这会儿否认也没有用。”
明珠不依不饶地回道,还特意竖起一根手指摇晃了两下。
“无稽之谈。”他道。
她不理会他的解释,见他悻悻然的站起身,一把抓到他缘金的宽大袖摆,就像是揪住了他的把柄一样,很精明的笑了笑,死死咬着不放!
“你不是喜欢左拥右抱的吗?就算是喜欢自己的妃子,又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不敢承认吗?”
明珠也不明白,这样牢牢地抓住不放,是为了什么,似乎心里真的有了什么微渺的期待。
朱胤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又俯头瞟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摆,突然面露嘲讽的笑了,扳起她的下颌,挑衅地问道:
“那你呢?你对别的男人也经常是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用力!生生捏疼了她!
小蝉站在一旁正欲上前来劝,却反而被他给轰了出去。
“你快放手!”
松开他的衣摆,明珠双手用力掰着他的手,可是他身形单薄,力道却不小,她挣扎了几下,也未能挣脱。
她皱紧眉头,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这时,他突然甩开手,使她的脑袋不由自主的偏向了一边。
明珠揉了揉下颌,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不满地发问道:
“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啊?”
俊美如斯的面容上没有露出半分的怜惜,朱胤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不肯让朕碰,却肯让别人碰?”
这一刻,他想起她昏厥之时仍然嫌恶推开他的表情,想起那个人紧紧拥她入怀的缱绻挚切,想起她心心念念呢喃的名字,便如有灼烈的妒火在焚烧着心……
他想:是啊,真可笑,竟然会觉得嫉妒!
她心底深处占据着另一个男人,这件事给他最强烈的感觉却不是耻辱、不是羞怒,竟然是嫉妒!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喊了谁的名字吧?”
闻言,明珠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乌幽幽的亮眸里闪烁着不解。
“你喊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不是朕,也不是朕的小皇叔。朕的贵妃,你怎么可以如此多情?”
明珠猛然一震,昏迷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几乎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可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她心下却隐隐明白是谁。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怒之下把玄琪关进大理寺了。
他到底还是在意,不管是出于羞愤、耻辱亦或是嫉妒……哪一种原因,他在意……都叫她心生涟漪,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
她低首,不自觉地抿唇莞尔,忽然间就好像渐渐觉悟出来,那一点茫然的期待,只是良人一个情投意合的眼神……
那一份期待,藏得很深,初见天日,才发现原来也真的好深了……
她从来都不是畏缩的女子……
只是,再骄纵傲气的性子,也会柔软,也要卑微。
“我……”
明珠刚欲启齿辩解几句,一抬眼,凤眸深处的那一丝鄙夷之色,却如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
骤然间,如巨石压胸,心往下沉,一直沉,沉到底……
她又埋下头去,抱膝蜷在一起,然后听见他清嘹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字字锥耳:
“朝秦暮楚的女人,朕不敢喜欢,也不愿去喜欢。”
说完,朱胤长叹了一口气,俊美的脸孔漠然如霜,尽是满心疲惫,他也不懂,为何每次相聚相见,都要不欢而散。
或许是早已注定的吧,注定不该相聚,相见。
这一生,从一开始,便是不该见的。
临走时,突然间无故被绊住。
他回头俯头一瞧,才发现后面的衣角却被她死死拽住,他试图往回抽,她却将那方衣角捏在手心里,越攥越紧。
“你放手。”
他沉着脸,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明珠的脑袋埋于双腿间,摇摇头,却依然不肯放手。
朱胤有些生气,横了心要把衣角拉回来,正在两个人拉扯不下时,“嚓——”,发出一声裂帛的闷声,绛紫色的暗金龙袍顿时撕出一个大口子,明珠身子往后一仰,攥着那方衣角扑倒在床上。
“你太放肆了!竟敢撕破朕的龙袍!”
朱胤忍不住斥责,一抬头,不禁怔住,目光所及,他清晰地看到,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上两行清水涟涟,泪光闪烁。
她,居然哭了。
尽管如此,她的嘴里还依然在骂着他:“你这个混蛋……”
他心里猝不及防的咯噔了一下。
都说女儿是水做的,哭鼻子更是常事,就像清阑和素女她们,哪怕是悲秋伤春,也要垂几滴泪下来,常常让他头疼又无可奈何。
可她不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的样子。
晶莹的泪水挂在明珠的眼角,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然比清阑还要让人怜惜!
她眼中的哀伤隐在阴影下,他看不清,只觉得心疼,好像心口某个地方被轻微地牵扯起来!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五)
半晌的静默,朱胤的手指在袖内蜷起,又松开。
“朕要是不走了,你可不要后悔哦?”
忽然就重新坐下来,双眼微眯成月牙儿,若无其事的笑了,嫣然若海棠花开,以此掩饰着心中那一点点不知所措。
明珠别过头去,仓促地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转回头来,两眼红红的瞪着他。
把那方衣角砸到朱胤身上,她轻轻咬唇,鼓着腮梆子,一点也不甘示弱。
“谁稀罕你留下,你给我马上滚!”
朱胤不为所动,细瞧着怒气横生的她,依旧笑着道:
“这下朕还真不走了,你后悔也没有用。”
“无赖!”她低低的骂了一句。
“反正在你心里,朕还不早是个无赖了。”
他满不在乎的承认,犀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掉落的荔枝皮,又回头斜睨了她一眼,
“朕无所谓,更何况骗子也好不到哪去,和无赖根本也是一家子。”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我是骗子吗?我之所以突然醒过来,其实是……我本来是睡着了,结果被你吵醒了。”
“哦,”朱胤点点头,眼睛又晃了晃整个内殿,“你这屋子该不会是几天没扫过了吧?”
“今天上午还扫过呢!”
明珠不悦地撅起嘴来,“我看你呀是鸡蛋里挑骨头,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所以就嫌弃起我这屋子来了!”
朱胤擎住她的双肩,正面凝视着她时,一张脸白璧无瑕,美得不可方物,特别是两眼精光闪闪,扬唇一笑,看得她心里怪毛毛的,
“那你就错怪朕了,朕是关心你,总觉得你这屋子里可能有耗子。你可得当心着点,要是晚上睡着了,说不定这耗子半夜会跑出来咬你的脚趾头,然后咬你的腿……”
“唉呀,别说了!还咬脚趾头呢,怪吓人!”
明珠蹙起眉头抗议道,赶忙挣开他的双手,捂住耳朵。
“好……好,朕不说了。”他轻言细语的安慰道。
明珠这才放下双手,定定的看着他,煞有介事地嘟囔道:
“我就是不怕耗子,被你这么一说,心里也害怕了!”
朱胤淡笑不语,暗暗一觑:你也知道害怕?这么凶悍,也真该吓吓才好!
一看他那副别有深意的笑脸,明珠心里就生出端倪,眸光一深,遂问道:
“你该不会是存心吓唬我,然后想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吧?”
“你说呢?”
朱胤挑眉邪邪一笑,凤眼妖娆似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明珠被他这突来的表情一惑,还未作出反应来,短短一瞬之间,他的吻就猝不及防的欺上来,封住了她的唇。
唇齿之间的撕咬,明珠挣扎了两下,后脑勺却被他的手扞格,动弹不过,却渐渐目眩神迷,闭上眼睛,鼻间嗅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不知不觉,依从了心。
一个绵长而湿意的吻。
直到明珠吸不上气,推开已经松懈禁锢的他,她的脸涨得通红,有意无意的瞟了他一眼,两人都轻微的喘息着。
半晌过后,她羽睫低垂,轻轻的一哼:“你就是那只大耗子!”
朱胤微挑起凤眼,似笑非笑,却不置可否。
须臾之后,他忽然道:“朕尝到了哦,荔枝的甜味。”
明珠怔了怔,只见他双手往后撑在床面上,散漫的翘起二郎腿,上身微仰起,墨丝便顺着肩头披泻下来,滑向修长笔直的背,而映着肩头金丝熠熠的盘龙,他微侧的脸,带着一丝娇贵的慵懒,说不出的风情与魅惑。
“你故意捉弄我?”
恼羞之下,明珠嘟着嘴如同饿虎般突然扑过来,一下子揪住他的耳朵。
“哎哟——”
朱胤一声痛叫,所有的风情魅力都化作龇牙咧嘴,一把扼住明珠细细的手腕,大眼瞪小眼,煞是深恶痛绝的训道:
“你看看你这样子,张牙舞爪的,和悍妇差不多了!你好歹是个女人,能不能温柔一点儿啊?”
“哼,才不算!”
明珠一肚子愤慨,“都是因为你猴急,我还没及荓就嫁进来了,礼都没行,怎么能算女人呢?!”
“什么猴急?!你这是歪理。”
见他白白的脸上居然略带羞愤的撇开去,明珠喜不自禁,顿时坏心大起,步步紧逼,整个人几乎快骑到他身上去。
面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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