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嘹亮的号角声在大汉北方大营的南面豁然响起。
“不可能吧。”冒顿盯着远方,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单于,是他们,他们来了。”吐儿洪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就算是以他的城府之深,此刻也不由地喜形于色。
“好啊,这小子总算是没有让朕失望。”冒顿的脸上有着同样的欣慰,他抬头望天,高声道:“我匈奴人才鼎盛,英雄辈出,正是称霸天下之时。”
吐儿洪深深点头,匈奴之中,老一辈的名将尚未凋谢,新一代中又出了括拔鹰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如此实力,天下谁敢争锋。
大汉?氐族?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传令,一鼓作气,给我拔了北方军团这个钉子。”冒顿高声喝道。
地平线上,上万匹的战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金色的头盔,金色的马甲。普天之下,也唯有一只部队有这样的装备。
匈奴王的最后王牌军队,金狼军。
在他们的背后,尘土飞扬,迷茫一片。
方令辰满面凝重的看着南方,他们还是来了,而且来的速度之快,大大地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据探子的回报,括拔鹰的军队起码还要三天的路程才能赶得上这场大战,那可是十万人的部队啊,不是几千人的快骑。他们是怎么来的?
冒顿为了吸引汉廷的视线,亲身驾临北方战线,并将金狼军的指挥权交与哈密刺,数百年来,金狼军第一次与他们的王分开。而就是这一次的分离,便创造了历史,大汉的京师首次失陷于外族之手,冒顿之名从此流传千古。
哈密刺夺得京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交还兵权,将十万金狼军的指挥权交由王室子弟括拔鹰,由他率兵回援北方,夹击红色海洋。
他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了避嫌。
“方统领,您看。”刘正中倒抽了一口气,问道。
方令辰沉着脸,一挥袖袍,走下瞭望台。刘正中抬头再望了一眼,恨恨的一跺脚,转身跟上。
“备马,吹号。”方令辰高声道。
“方将军,您想作甚?”张子华在刘政启身边问道。
“突围。”
“难道连北方军团也守不住了么?”刘政启问道,他的声音有着一丝迷茫。
“北方军团能屹立数百年不倒,靠得是外有援军,内有足粮。但今日已是孤立无援,粮草不足,就算能够守住今日,也守不了一世。若仅是方某一人,自不敢言逃,但太子殿下在此,无论如何,老臣也要保得太子殿下平安离去。”
“好,我们走,只是,请问将军,要往哪里去?”张子华问道。
“卧龙城。”方令辰想也不想,顺口答道。
“请问将军,能有几成把握平安突围?”
“敌军尚未合拢,老臣亲自断后,由二哥护送殿下,定可成功突围。”方令辰看向刘政启,信誓旦旦地道:“请殿下速速准备,迟者不及。”
刘政启尚未有所反应,就听张子华沉声道:“出来。”
帐帘掀起,一位锦衣棉袍的英俊青年大步而出,他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冷静沉着,气度雍容,一派王者风范。
“就请统领护送太子殿下前往卧龙城。”张子华指着那位青年说道。
方令辰一脸狐疑,他迟疑的道:“刘俊书?”
张子华豁然面对方令辰,双膝着地,道:“正是,此外张某尚有一事相求,还请老将军应允。”
第八卷 金戈铁马 第二百一十七章 会战(三)
山顶之巅,狂风怒啸,犹如刀割。
许海风背负双手,立于平台外侧,他双目低垂,却自有股傲视群伦的雄霸之气。
利智盘膝而坐,他的手轻轻的,毫无美感的随意地敲打着面前的石头,但就是这奇怪之极的声音,却似乎是按照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打出了一种奇怪的韵律,让人感到每一下撞击都敲打在生与死之间的那一线薄如刀刃的缝隙之上。
许海风缓缓踏前一步,他身体周遭的气流在那一刻好似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包,轰然爆了开来。他伸出了右手,那只大手之上注满了某种魔力,那混乱不堪的气流全数被其吸引,围绕着这只手掌打着转儿。
利智的脸色凝重,他敲打的节奏愈发快速,声音却是更加低沉,有种极度的压抑和郁闷。
双眉一扬,许海风手中的气流有了一丝波动,那随着利智敲打的节奏而有了那么一丝的混乱。他平心静气,将心神全数沉溺其中,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的外界变化。
利智的双目缓缓瞌上,他的动作豁然极度的慢了下来,如果说刚才是万马奔腾的雄伟壮观,那么现在就是老牛拉车的疲惫懈怠。
然而越是如此,许海风的神色的就越是凝重,他的手缓慢的伸出,仿佛其上有着千斤重担,一寸一寸。二股看不见的真气和精神力场在空中争夺着那股混淆了自然界强大力量的被束绊了的气流。
山下的喊杀之声,擂鼓之声,越来越大,他们却是心无旁骛,充耳不闻,因为他们的精、气、神已然全数集中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不急不躁,无喜无忧,仿佛能够持续到永远。
漫天的沙尘沸沸扬扬,皮鼓号角之声不绝于耳。括拔鹰高大的身影从浓浓的尘雾中缓缓行出,他已率众赶来。
上万人的金狼军源源不断地从尘雾中出现,他们在北方大营的南面开始列队,经过了长途跋涉的队伍很快就恢复了阵形。
正北面,数万匹训练有素的战马踏着整齐的步伐在草地上缓行,犹如一条清晰可见的流水缓缓向前方汇集。飞马军团的部队也开始动了,五万名匈奴精锐陆续骑上马儿,他们在等待单于的号令。
虽然匈奴人尚未发出正式的攻击,但那股强悍无匹的气势已然笼罩了整个战场。
冒顿看着眼前鼎盛的军容,心中那股豪迈之气越来越盛,他昂首大笑道:“雄兵如此,天下谁能挡我。”
吐儿洪的眼中有着同样的骄傲和自信,他高声应道:“单于天威,当横扫六合,踏平天下。”
“不错,我要让这天下都成为我们匈奴放牧的草原。”冒顿豪气冲天,他举起手中马鞭,就要重重挥下。
一旦他这一鞭挥下,这数万的匈奴精锐就要同时投入战场,给予北方大营以最大的冲击。只是,在下一刻,他这一鞭就再也无法挥下去了。
“爹爹,您看……”阿骨打豁然睁大了眼睛,高声叫道。
“天啊,我不是看错了吧,方家的人还会舍弃自己的营地而逃跑么?”南宜僚口中喃喃的自语着。
不仅仅是他不信,战场之上的每个人都无法相信,那个名满天下,以忠义之名享誉当世的方家子弟,竟然会舍弃了仍在奋力搏杀的士卒,而独自逃亡。
北方大营的西门大开,无数的骑士从这个缺口蜂拥而出。首当其冲的羌族战士们猝不及防,被他们生生的冲开了一个缺口。
一杆巨大的帅旗飘扬在这只队伍之中,那只代表了方令辰,代表了红色海洋这只队伍的帅旗已然离开了北方大营。
自从北方大营建立以来,数百年中,这杆鲜艳无比的帅旗离开北方大营仅有三次。
二百年前,西南蛮族犯上作乱,一月之间,西南十六郡沦陷过半。北方大营奉旨南下平乱。红色海洋大旗指向,铁骑纵横,所向披靡,短短二月间,一场足以颠覆大汉皇朝基业的叛乱就此消弭。正因此事,大汉王朝才会一度扩军,从此,在西方,大汉帝国有了天鹰军团,有了西方大营。
四十年前,董锌睿率领一十九路勤王之师逼退匈奴大军。然而此时匈奴人盘踞六郡不退,先帝一纸诏书,红色海洋再度踏上征途。历时半载,当北方最后一郡回归故土之时,方家老辈中硕果仅存的那位男丁亦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那二次的离开所带来的是辉煌的战绩,是耀眼的荣誉。
可是,今天,这面代表了大汉最强军队的大旗却在此时离开了北方大营。在受到草原民族强势围攻,在自己的子弟兵舍身拼杀的时候离开了北方大营。
这样的事实,让所有人为之目瞪口呆。
“吐儿洪,那是红色海洋的大旗么?”冒顿迟疑地问道。
吐儿洪张大了嘴巴,在他的眼中有着一缕足以燃尽一切的怒火:“方令辰,难道这才是你的真正面目么?”
他与方令辰二人在北疆纠缠多年,交手无数,互有胜负,虽然嘴上未说,实则内心之中,敬重异常。然而,方令辰此举,仿佛给了他迎头一击。一旦想到自己竟然与这么一个卑鄙小人对峙了那么多年,吐儿洪就有一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保护太子殿下……”一道凌厉的吼叫声从队伍中传了出来。
“是……”所有的军士大声回应着。
括拔鹰一怔,他身边的坎吉更是惊呼起来:“鹰哥,那个太子不是死了么?”
似乎听见了世界上最可恨之事,括拔鹰的一双鹰目骤然间睁得老大,他那张原本处变不惊的脸庞之上,红晕的血色逐渐褪去,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僚白。
察觉了他的变化,坎吉喃喃的道:“鹰哥,您……您没事吧。”
括拔鹰的脸色由白转青,他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方向鸣,好一个许海风。”
坎吉顿时明白他话中之意,啊了一声,叫道:“当初那个人是假的?”
“若非如此,方令辰又怎会弃营而逃,嘿嘿,方家数百年的声誉难道他就真的不放在心上了么?”括拔鹰冰冷彻骨的声音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浓烈杀机:“给我吹号,请单于下令阻截,我要亲手割了刘政启的人头。”
“嘟嘟……嘟嘟……”嘹亮的号角声传来之际,飞马军团的部队率先动了。
“好,儿郎们。”括拔鹰大喝一声,他内力极强,声音远远传开,上万名骑士尽皆闻之。
括拔鹰眼中踌躇自满,他正要下令,突听“哗啦啦……”一阵爆响,场中异变又起。
四周耸立的部分栏杆突然同时向外倒了下去,无数的马匹疾驰而出,他们一出栏杆,立即化整为零,以百人左右为一小队,分头逃窜。
“这是怎么……不好,刘政启要逃。”坎吉灵机一动,顿时想到了其中原故,刘政启又要故技重施,以方令辰为饵引开敌人,自己趁乱逃跑。
他扭头一看,只见括拔鹰紧皱眉头,不由叫道:“鹰哥,我们快去拦截啊。”
括拔鹰一咬牙关,道:“儿郎们,随我来。”说罢,当先向方令辰的部队追去。
他身后的坎吉大惑不解,催马追上。问道:“鹰哥,你怎么还去追方令辰啊?”
括拔鹰头也不回,在马上叫道:“实者虚也,虚者实也,刘政启未必就舍得北方军团。”
“不对……”:吐儿洪观望半响,突然指着括拔鹰的方向叫道。
冒顿征战沙场数十年,经验何等丰富,得他提示,仔细一看,顿知其故。
“金狼军怎么那么少?”冒顿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疑虑。
金狼军一向是历代匈奴王的最大王牌,每一个战士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是以十万金狼军才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顶级部队。
此次偷袭京师,哈密刺带走了九万,但京师一下,他就把这九万金狼军的指挥权交还于括拔鹰。
九万大军在他的指挥下,星夜兼程,赶往此地。然而,此时从沙尘中走出的匈奴人哪里有九万之数,能有三万人就是极限了。
括拔鹰身后,依旧是沙尘大作,仿佛其中藏有千军万马。只是,当括拔鹰列阵于外的部队全数现身追击之后,沙尘之中也未曾再出来一人。
冒顿与吐儿洪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和担忧。
冒顿重重的一拍手,怒道:“这个鹰儿,他在搞什么鬼啊?”
六万金狼军哪里去了?难道被那无尽的滚滚沙尘吞没了不成,少了这六万金狼军,就凭如今手中的这些力量,还想要拦截北方大营的突围么?
冒顿没有把握,吐儿洪没有把握,括拔鹰更加没有丝毫的把握。
第八卷 金戈铁马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会战(四)
北方大营正门,鲜卑老族长与方令德遥遥相望,二人面相狰狞,咬牙切齿,恨不得就此生啖了对方。只是,二族战士的舍命拼杀,却让这一念头始终无法付诸于行动。
老族长正要再度吆喝,鼓舞士气,突听身后有人高叫道:“单于有令,鲜卑族速去拦截汉人逃窜部队,务必留下汉太子刘政启。
他勃然大怒,高喝道:“老子已经攻开了北方大营的大门,千里沃土取到手了,那个刘政启的关老子何事?我要在这里杀光这群兔崽子,为我们英勇的战士报仇。“
传令使者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单于令下,捉拿刘政启者,无论生死,可免岁贡三年,贵族若是不去,自然有人抢着去,告辞了。”
老族长一怔,他脑海中的二个念头迅捷地转换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扫了眼遍地的尸身,心中不停的诅咒着:“好毒的冒顿,这个仇我记下了。”他抬头狠狠地瞪了方令德一眼,转身上马,高声叫道:“孩儿们,随我回去捉人。”
此时,无论是汉族的将士,还是鲜卑族的士兵,都已经杀红了眼,想要分开,又是谈何容易。好在老族长威信甚隆,一声严令,虽是心有不甘,但那些士兵还是逐步撤出战场。
看到鲜卑族的举动,方令德亦是同时下达了不许追击的命令。
随着鲜卑族的退出,羯族也步其后尘,转而围堵那些零星而逃的百人小队。
早已开始在外围拦截的南宜僚冷哼一声,道:“慕容栉也不简单啊,能屈能伸。”
“爹爹,您说什么?”阿骨打问道。
“如若是你,在攻入敌人大营之后,得到冒顿的命令,会否立时撤了出来?”
“不可能,那不是白白的浪费了战士们的生命?孩儿可没有他这般怯弱。”阿骨打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
“哼,冒顿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表明了不会再派任何援军。如今我们氐族不动,就凭他鲜卑、羯族和羌族想要攻克北方大营,无疑是痴人说梦。何况,羯族和羌族也未必就与他一条心。慕容栉当机立断,抽身就走,虽然折损了许多族人,但也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南宜僚双目如电,深深地注视着阿骨打,道:“你记住了,凡事要多考虑,这才是一个族长应该做出的选择。”
阿骨打的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对于这个论调他向来不屑一顾,在他的心中向来以为,唯有最英勇的汉子才有资格能够在大草原这般恶劣的环境下求得生存。
南宜僚暗中长叹一口气,对于氐族日后的前途,他深以为忧。阿骨打是他几个儿子中最杰出的一个,无论武功气度,皆是上上之选。唯一的缺点,就是少遇挫折,致使其目无余子,放眼大草原,能够被他放在眼中的同辈,屈指可数,而能让他心服口服的,怕是也唯有年纪轻轻就踏入宗师境界的利智一人了。
如此心性,为一勇将尚可,但要将整个民族的命运交到他的手中,南宜僚一想到这里,立时不寒而栗。
“大人,现在怎么办?”
“能走多少是多少,凡是能够生还的兄弟们,一概到卧龙城相会。”方令德大声命令道:“全部突围。”
早在许海风来到之前,他们就曾经有过多次商讨。放弃北方大营而保存实力,这个办法一提出来就遭到了大部分高级将领的强烈抵制。在他们的心中,北方大营数百年金身不破的神话是何等荣耀之事,纵然他们全数战死,亦决不能毁在他们的手中。
军人的血气之勇在此完全的体现出来,五大军团之中又岂有贪生怕死之徒。
只是,身为统领的方令辰除了要考虑到北方军团传承数百年的荣耀之外,更要考虑的是整个大汉的处境和整个大陆的局面。
在刘政廷带走了黄龙军团和苍狼军团的那十万援军之后,他就知道此次有败无胜,若是再顽固不化,那么唯一的结局就是壮烈战死,同时,十万的子弟兵将成为他的陪葬品。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许海风的一句话如当头喝棒,让他心中有了决断。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