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想不到老夫二十年未出江湖,世上竟然还有人能记得我这把老骨头。”程玄风自嘲地笑道。
“不知前辈此来,意欲何为?”方令德勉强镇静下来,抱拳问道。
程玄风看着惊惧交加的众人,缓缓的,从他的口中吐出了让众人惊心动魄的一句话:“老夫此来,是为了取太子殿下之命。”
刘政启双目之中惊恐之色一闪而过,他与面前的老者双眼一对,顿时如坠冰窖,一股寒气从心底直窜而上,就连上下二排牙齿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发出了咯咯的碰撞之声。
其余众人也好不到那里去,他们只觉得手足无力,仿佛在他们面前这个身材瘦长的老者是一只庞大无匹的远古猛兽,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许海风是他们之中唯一的一位面不改色之人,他看着程玄风,缓缓地说道:“精神力场。”
不错,这就是成名一甲子,老牌宗师程玄风那强大至极,无所不在,犹如实质的精神力场。
处于这片力场之中的人,将不可避免地受到此老精神力量的攻击,而且这种玄之又玄的攻击方式还无法抵挡,唯有用同等级别的精神力量与之对捍,方能将之破去。
幸好,纵然是宗师级数的绝顶高手,能够发挥出来的精神力量也是极其有限的,若是能够无限扩展,那么纵然使用人海战术,也无法威胁到宗师的安全了。
程玄风能够将精神力场扩散到笼罩了数十人的恐怖地步,足见此老对于这股力量的掌握已经达至化境。
许海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在这里的人中,没有方向鸣,没有方令德,他自然可以抽身而退,平安离去。
因为他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这位年逾八旬的老人并没有对自己抱有任何杀机。
但是,这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兄弟,他走不得。
一股无法以肉眼所见的精神波动从许海风的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股同样强大的无敌气势。
庭院之中,突然之间,一切声音全部断绝,就连鸟鸣虫喃之声,亦是不得闻之。
程玄风和许海风二人四目相望,眼中不约而同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神光。
许海风一声闷哼,后退一步,便既站稳,不动如山。
程玄风的身子也是不为人知的微微颤动了分毫。
虽然他在刚才的比拼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是被许海风的精神力量全力冲击之下,他的精神力场终于破裂开来。
方令德等人如梦初醒,虽然仅有数息功夫,但众人已是恍若隔世,背心之上冷汗涔涔,犹自心神不宁。
这时候,方向鸣才体会到许海风初遇托何蒂宗师之时的那种惊怖感觉,一旦想到许海风身处如此压力,非但未曾屈服,反而发奋向上,最终突破壁障,他就由衷地感到发自于内心的深深钦佩。
“好……”程玄风放声大笑,片刻之后,方始说道:“许小友,你的进境尚在老夫估计之上,真是可喜可贺,我大汉后继有人啊。”
许海风苦笑一声,刚才的那一记比拼,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其中凶险远胜一般打斗。
他的精神力量虽然不弱,但比起程玄风的一甲子苦修,又要相差一筹,这一记毫无花巧的对撞,又岂是那么容易消受的。
程玄风收住笑声,缓缓地道:“若非立场不同,老夫还真想与你痛饮三杯。唉,可惜呀,老夫要出手了。”
第六部 燕赵悲歌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血肉长城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唯有汉贤帝与老太监阿富。
“都走了么?”
“回皇上,都走了。”
“唉……阿富,你跟了我几年了?”
“回皇上,奴才十三岁入宫,第二年就开始服侍您了,迄今已有整整五十年了。”阿富恭敬地回答道。
汉贤帝“哦”了一声,回过头来,疑惑地目光看向阿富,说道:“五十年?那么你已经是六十三岁了?”
“回皇上,奴才今年正是六十三了。”阿富恭谦地弯下了腰,道。
“原来你的年纪比朕还要大啊。”汉贤帝略显惊讶地道:“怎么朕就一直不知道呢?“
“皇上您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这点微末枝节的小事当然不会记得了。”
“嗯……”汉贤帝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阿富啊,你服侍我多年,最后却还要随朕而去,不得善终,你怪朕么?”
阿富后退一步,缓缓跪下,由于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没有了往日的灵活,这个二十年前轻而易举的动作现在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奴才蒙皇上恩宠,从一个小小的伴读太监,直到今日的皇宫总管。奴才已然心满意足,再无所憾了。”阿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汉贤帝的嘴角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从龙椅之上站立而起,他抬头缓缓地扫视了一番,眼中流露着太多的不舍,终于他咬紧牙关,从嘴里重重地迸出几个字来:“阿富,备火。”
阿富一怔,茫然抬头。
汉贤帝仰天长叹,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祖宗基业可以留给任何人,唯独不能留给匈奴人。”
程玄风轻轻地,缓慢地踏前了一步。
然而所有人都产生了这么一个错觉,他的这一步仿佛已经跨过了数丈的距离,直接来到了刘政启的面前。
方向鸣大喝一声:“二品以下的,都给我退开。”
与这种宗师级数的绝顶高手交手,除非是汇集了以军队为单位的庞大人数。否则,人越多,只会造成场面的愈加混乱,反而使得自己缚手缚脚。
有的时候,一加一未必就大于二。
刘政启身边所带的都是一些战斗经验丰富无比的职业军人,他们听到命令,立即分散开来。而几乎同时,方令德、刘正中和护卫首领刘华良这三位次一品高手同时向太子殿下身边靠拢。
程玄风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之色,对于这个在大汉军中,无论是声望武功都仅次于许海风的年轻将领极其欣赏。
在这种情况之下,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少,但能够如此决断,并在瞬间付诸于行动的,也唯有此人。
程玄风伸出一掌,遥遥拍向刘政启胸口。这一掌飘忽不定,似慢实快,让人防不胜防。
刘正中脸色凝重,高大的身躯横移过来,挡在刘政启的身前,他沉腰坐马,运转全身功力,奋力一击。
程玄风嘴角划过一丝不屑的笑意,竟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掌,然后袖袍向前一挥。
刘正中脸色大变,他全力的一掌击在空处,前方空荡荡地毫不受力,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过。就在此时,一股大力当胸击来,竟然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幸好,此时在他身边尚有另外二位一品高手。
方令德和刘华良几乎同时出掌,截住了那片衣袖。
他们二人的脸色同时涌上一片潮红,程玄风的这随意一击,竟然蕴含了强大无匹的至柔内力,连绵不绝的后续之力让他们二人难以抵抗。
一招,竟然仅只一招,这三位次一品高手就暂时失去了再次动手之力。
如此神技,方是宗师级数的真正实力。
方向鸣拉住刘政启的后领,向后一拽,顿时将他平地拉起,腾空飞向许海风。
他吐气开声,大叫一声:“二弟,走。”
方向鸣手中的宝剑绽出九朵美丽眩目,温柔似水的剑花,隐隐约约地封住了程玄风的前行道路。
奉供高承伟紧随其后,双拳出手如风,凌厉如剑。
程玄风略一点头,说道:“如此年轻,就有这般本事,纵然老夫当年,也不过如是之。”
他嘴上说着,身形不停,直接走进方向鸣和高承伟舞起的重重剑花拳风之中。
然而,无论方向鸣的剑光多么快捷,高承伟的拳风多么威猛,总是差了那么一分一毫,始终无法伤到这位胜似闲庭信步的老人。
方向鸣连退三步,已是黔驴技穷,程玄风伸指一弹,他手中的宝剑顿时飞到了半空之中。
高承伟一拳舍命击出,程玄风看也不看一眼,袖袍一挥,顿时将他震退三步。
程玄风并不理会跄踉而退的这二位一品高手,而是再度伸手向呆立在一旁的刘政启抓去。
眼看他的手掌就要抓到刘政启的胸衣,一把黯淡无锋的长剑却就此横在了途中。
程玄风面不改色,手掌轻翻,顿时躲过长剑。然而那把长剑却是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唉……”程玄风轻叹一声,那堪堪接触到刘政启肩膀的手掌无奈之下收了回来。
只是宗师出手,又岂有无功而返之理,刘政启肩膀之上的那一个小巧包袱被他顺手牵羊般取了下来。
刘政启脸色大变,往背后一摸,失声叫道:“玉玺。”
程玄风微微一笑,道:“传国玉玺么?老夫确实没有空跑一趟。”
刘政启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怒火,如果不是自知相差太远,早就上前以命相搏了。
许海风垂下手中不破神剑,行了一礼,道:“晚辈有一事相求,想请前辈恩准。”
“小友请讲。”程玄风和颜悦色的说道。
“晚辈想请前辈应允,今夜在晚辈殒命之前,不可伤害太子殿下。”许海风沉声说道。
程玄风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哈了一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说道:“若是老夫不允呢?”
许海风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道:“若是前辈不允,那么晚辈即刻抽身就走,请问前辈,在此兵荒马乱之际,又有几分把握能够将我留下。”
程玄风抬首望天,片刻之后,伸出了一只手掌,说道:“仅有五成。”
许海风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肃杀之气:“若是前辈不能留下晚辈之命,那晚辈逃出生天,立即赶返卧龙城,点齐兵马,举城南下,兵锋所指,便是江南程家。”
程玄风双眉轻扬,双眼之中杀气隐现。
许海风与他端然相望,屹然不惧。
庭院之中,鸦雀无声,寂静如死。
皇宫北胜门前,李博湖一杆丈二亮银枪挥洒出漫天星光,若同一条条凶猛狠毒的灵蛇正在无情地吸允着匈奴人的咽喉。
李家枪法,枪枪锁喉最难防。这就是李博湖历代祖传的李家锁喉枪。
一丈二尺之内,成了匈奴人的死亡禁地,自始至终,无人能越雷池一步。
刘俊书俊脸之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他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终于不支,昏迷过去。
然而,一只宽大厚实的手掌适时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没有让这位已经竭尽全力的汉家将军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将军,冠英来了。”
“将军,我也来了。”
“将军,我也来了……”
“将军,我们都来了……”
三百条汉子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天地。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从李冠英的身后鱼跃而出,他们正是曾经惨败于匈奴人铁骑之下,被冠以败军之将的苍狼军团里,那硕果仅存的三百余勇。
他们的出现让匈奴人的攻击为之一窒,战场之上出现了极其罕见的瞬间停顿。
李博湖神情激动,他收回银枪,看着这一张张无所畏惧的脸孔,心中激荡不已。
他的眼光看向已然昏迷的刘俊书,突然叫道:“冠英……”
“在……”李冠英大声应道。
“你速送刘将军回到宫内,去寻皇上和方尚书。”
李冠英一怔,摇头道:“不,将军,我要跟着您一起。”
李博湖双目怒突,厉声喝道:“刘将军乃刘氏栋梁,不可亡于此地,速去。”
见李冠英犹自踌躇,他暴喝一声,道:“你若还认我这个将军,那就快去。”
李冠英虎目含泪,嘴唇抽搐,终于哽咽道:“是……”
他背上刘俊书,转身快步离去,直到百步开外,那二道清澈的泪水才悄然滑落。
李博湖看向他远去的背影,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然而当他回过头来,脸上又是一片肃杀。
他的目光深邃,盯着再次扑上的匈奴人,高声叫道:“众家兄弟,李博湖无以为报。十八年后,我们再做兄弟,杀……”
“杀……”三百条汉子声竭力撕地大声吼着。
他们杀身成仁,他们舍生取义。
当精神超越肉体的时候,他们就能创造奇迹。
二个时辰,整整二个时辰。
这三百条汉子,凭借他们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在
大汉京师,
皇宫北胜门前,
用他们伤痕累累的残破之躯组成了一条坚不可摧的,
大汉民族的——血肉长城。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第六部 燕赵悲歌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惊闻
“可惜啊可惜。”程玄风的眼中难得一见地露出了一丝惋惜之色。
许海风严厉的眼神也随之平和下来,他笑问道:“可惜什么?”
程玄风叹了一口气,道:“小友你这句话早说了十年。”
“原闻其详。”许海风从容自若地说道。
“小友之资质,实为老夫生平仅见。若是再过十年,当有资格与老夫一战。只是今日你若强自出头,怕是难逃一死。”程玄风看着他,用带了一丝祈望的语气,道:“我们大汉一族,年轻一代,无论文才武功,胆识气度,均以你为首,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又为何要为刘家卖命,不如就此退去吧。”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屑于欺瞒于人,是以这番话发自真心,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比起他人来,许海风更多了一层感悟,他恭敬地向程玄风一躬,道:“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晚辈自有苦衷,不得不为,让前辈失望了。”
程玄风眼中遗憾之色渐趋浓厚,他昂首望天,沉吟良久,道:“你不愿离去,是因为忠义二字,原也怪你不得。只是……有些话,老夫本来不想说的,可如今却不得不旧事重提了。”
“前辈请讲。”
“许小友,老夫问你,我大汉境内首屈一指的有几大世家?”程玄风突然问道。
他这句话一出,方令德和刘正中的脸色立时微变,只是他们城府颇深,除了几个有限之人,其他人都看之不透。
对于这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许海风虽然心中诧异,但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晚辈所知,仅有四大世家。”
“四大世家?”程玄风露出了一个嘲讽之极的笑容,他转头问道:“方令德,你可有胆量告诉许小友,四十年之前,我们大汉有几大世家呢?”
方令德的脸色瞬间惨白,这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人,此时竟然避开了许海风注视而来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他牢牢地闭上了嘴巴,不发一言。
看到他的表情,任谁也知道其中必有难言之隐。
“不敢说了罢。哼哼,你们以为已经斩草除根,做的天衣无缝,这个世上就无人再来寻你们的麻烦了么?”程玄风脸上的嘲弄不屑之色愈加浓厚,他冷笑道:“只是天理昭彰,种因得果,半点也勉强不来,所差别的仅是时间早晚而已。”
“前辈,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方家历代尽忠,光明磊落,何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若是真要报应,那么第一个要遭到报应的就应该是你们这些卖国求荣,丧尽天良的贼子。”方向鸣大步上前,直指程玄风,滔滔而言,丝毫不因为他的宗师身份而有所顾忌。
“哈”程玄风失笑道:“大言不惭的小辈,不过当年你尚未出生,不知道此事自也不足为奇。”
许海风望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问道:“还请前辈明示。”
程玄风微微点头,说道:“四十余年之前,大汉共有五大世家。除了我程家世居南方之外,京师之中,尚有董、方、唐、苏四大世家,其中又以董家人才鼎盛,号称天下第一世家。”
“董家?”许海风喃喃自语,无可否认,这个家族的名字他尚是首次得知。
“不错,当年董家家主董锌睿天纵其才,将董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程玄风微微闭上双目,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那一年,匈奴寇关犯境,北方六郡一月间尽数沦陷,天下大惊。老夫其时正当壮年,闻言立时北上,加入了那场轰轰烈烈的北疆战役。”
所有人都不再作声,对于那场举世皆知的大战,众人都不陌生,只是在四十多年以前,纵然方令德也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并未参与那场战役,其他人就更不必多提了。
如今,听到这位曾经亲身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