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看起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今一副疯癫迷信的样子,人啊,莫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再临时抱佛脚,鬼神和老天爷要是肯原谅你,还要警察干什么?
闫儒玉继续问道:“医院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人死了,是被其他精神病人失手杀死的。他们尽力抢救,但是伤到了颅脑,没能抢救过来……就是想尽办法推卸责任呗。我媳妇本来就是装疯进医院的,即便知道医院在抢救记录上做了手脚,我……我真想报警啊!可是……我怕啊,万一事情败露,孩子怎么办?他以后永远要活在父母是骗子的阴影里……”
“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闫儒玉道:“第一,你妻子头部的确受伤了,可是正真致死的原因是……院方在抢救时,使用了青霉素……”
“青霉素!”钱亮惊道:“她过敏的!”
“是,所以,致使你妻子去世的,是青霉素过敏,医院应当承担主要责任。
第二件事……我只是听说,并没有进一步调查,你妻子之所以头部受伤,是因为她想帮值班护士控制一名发病者……她临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伸手帮助别人。所以,你儿子大可不必感到丢人,他有个好妈妈。”
这是无所从精神病院的护士那儿听来的消息,尚未验证,按照闫儒玉的做事风格,他绝不会传播这种道听途说的消息,今天却破例了。或许是觉得那死去的孩子太过无辜可怜。
钱亮愣了一下,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从来都是……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起……善良……秀霞……秀霞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闫儒玉没空陪着他哭,他走到门口,招呼协警继续看着钱亮。
临出门,他听到钱亮喃喃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如果我们没有节外生枝地追这个案子,如果没有老吴的那次相亲,如果我们没发现喝药的你,让你与儿子一起死去,一了百了,一家团聚,会不会这样的结局更好一些呢?
闫儒玉在心里问自己,他也没有答案。
该回市厅了,还有李秀奇这最后一块骨头,得啃下来。
弹簧刀与王爱胸腹部伤口的比对结果出来了,那正是凶器!
证据确凿,李秀奇不得不交代犯罪经过,结案速度比闫儒玉预想的还要快,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整个重案一组都高兴不起来,死去的孩子太无辜。
吴错一边写结案报告,一边不住地长吁短叹。
“以后再也不去相亲了。”他嘀咕道。
闫儒玉瞪了他一眼:“起床起猛了,把脑子落被窝里了?”
“喂喂,你这毒舌……”
“我是想让你知道,没事别瞎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李秀奇杀人,是因为他的贪婪和妄想,个你有毛关系?!
照你这样,案子没破几件,责任倒是揽了一大堆,早晚你得心理变态,我看下一个杀人狂兴许就是你……”
闫儒玉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还回头看了吴错一眼。
吴错会意,跟他一块走到了走廊上两人用来抽烟的角落。
“孤儿院的事怎么样了?”
“打听过了,拆迁是政府强制行为,那一片的建设已经彻底重新规划了,政府给孤儿院重新找了个地方,只不过……又旧又偏,相关的补偿款还没下来……”
“那他们现在……”
“现在住在一处临时安置点,比原先住得要挤,但是据说政府很快就会给孤儿院盖一个新住处,你要是实在关心这事,要不然……咱们去看看?”
吴错偷偷看了一眼闫儒玉。
他是真不喜欢那个地方,自从离开孤儿院,两人便一次也没回去过,倒是每年定时捐些钱,从不吝啬。
闫儒玉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又给吴错递上一根,“也是,回去看看吧。”
“你……当年那些事……你不生气了?……”
“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挺想说其实我已经忘了,你不会相信的吧?”闫儒玉释然一笑,“那些事,我已经不在乎了,就好比,长大以后你还会介意当年某个差劲儿的老师曾经给你穿过小鞋吗?你前途无量,而他这辈子也就那个样了。”
第三三六章 赏金猎人(1)
东野福利院。
闫儒玉记得,最开始这里叫东野孤儿院,他和吴错离开的那年更名为福利院。
许多东西总是在你离开的那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学校翻新,添置空调,从来都是赶在你毕业那年的暑假,这就跟“洗完车就下雨”一样,是无法破解的怪现象。
当年吴错还以此逗过闫儒玉。
“改福利院了嘿,条件比跟着我强多了,要不送你回去?我保证……每周……不,每三天都去看你,行不?”
闫儒玉用一个白眼回答了他。
白他一眼还不够,还顶牛似的狠狠推了他一把。
吴错只好认输,“我错了,在不提这事儿了,行不?”
如今两人再回来,福利院已经被夷为平地,许多大型机械在这里奔忙劳碌,和水泥的,运沙子的、挖土的……似乎已能看出将来这里的繁华景象。
两人开车路过,皆是不语,只是默默点起烟抽着。
直到快到福利院的暂住点,吴错才道:“我跟院长通过电话,他还记得你呢。”
“没好话吧?”
“他说你从小就聪明。”
闫儒玉耸耸肩,“这很明显。”
“哦?那你是个小姑娘,这也明显?”吴错揶揄地笑,很是愉快。
“你说什么?!”闫儒玉不淡定了。
“这可不怪我,我一提起你,院长就说‘那个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的小丫头啊?’还问我有没有娶了你……”
“你够了!”闫儒玉的耳根有些发红,“院长老糊涂!肯定是你故意跟他暗示,诋毁我的名声!”
“就你小时候那标准的熊孩子模式?往死里阴人,狗见嫌,还用别人诋毁你?”
“要不要我开启狗见嫌模式?让你好好回味一下?”
吴错的脸立马皱成一团,“不不不,还是留着养老吧……我错了。”
……
说笑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拆迁安置楼,总共六栋多层建筑,里面住的打都是已经被征收了土地的农户。
青壮年出去打工了,剩下目光浑浊的老人和拖着鼻涕的孩子,他们还没有脱离住平房时的习惯,两人赶到时,恰好看到一个老太太在门口的树杈上给孙子晾尿布,一个小孩子,正端着碗边跑边吃,身后跟着一条流浪狗,小孩不时从碗里夹出一根面条去逗那狗。
这里的人,与锃新的楼房形成了鲜明对比,有些荒诞。
两人停好车,走进了其中一个单元门。
六楼,顶层,这里对门的两套房子便是福利院的安置房。
吴错敲门。
“谁?”屋里有人问道。
“我……呃……吴错!”
“哦哦哦!是吴哥!”门里的声音兴奋起来,紧接着小跑过来的脚步声,“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见到吴错和闫儒玉,他笑得很开心,“院长说了你们今天会来的!”
两人并不认识这少年,他自己倒大方,自我介绍道:“我叫白野,经常听院长提起你们,听说你们是警察,真牛啊!”
吴错跟那少年握手寒暄的时候,有几个小脑袋从里屋探了出来,紧接着就是阿姨的吼声:“赶紧回来吃饭!猴崽子们,谁敢剩饭,下午就别吃了!”
孩子们嬉笑着又缩回了头。
对门也开了门,正是老院长,一见两人,老院长颇有些激动,一把拉住吴错的手,嘴唇抖了几下,最终只问出一句:“回来了?”
院长是个六旬老人,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或许是最近没休息好,眼睛里有红血丝,看起来很浑浊。
“回来了。”答出这三个字,吴错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吃了吗?要不一起吃点?孩子们也正吃饭呢,”院长很实诚地问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的伙食比你们当年可好多了。”
“不用,你们快吃,来的时候我俩吃过了。”吴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一万块钱,“这个您收着。”
“拿回去拿回去,有国家拨款,用不着你们的钱……你们赚点钱也不容易……”院长一个劲儿推辞。
最后,吴错干脆进屋,把钱往桌上一放。
院长拿起钱,想要继续推辞,却被一阵啼哭声打断,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屋里,闫儒玉和吴错也跟了进去。
只见院长娴熟地抱起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单手将奶粉往奶瓶里倒。
吴错赶忙上前来帮忙,却是越帮越忙。
“少了少了,多来点奶粉……哎哎哎水又多了,冲半瓶就够了……去凉水里冰一会儿啊,直接给她喝,会烫死啊……”
闫儒玉想伸手一同帮忙,犹豫一秒钟,还是算了,哄孩子什么的……呃……好像不太符合他的人设。
吴错忙碌一番,那孩子终于喝上了奶粉,不再号哭。他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这么小的孩子,刚送来的?”
“可不是,医院里的弃婴,听说孩子她妈自己还是个未成年人,生完小孩连夜逃了,孩子就这么扔在医院里,可怜啊!”
闫儒玉不禁探头去看了一眼那小婴儿,谁知,就这一眼,正在吃奶的小婴儿突然伸出小手来,指了他一下,还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老闫!他好像很喜欢你哎!”
吴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闫儒玉也觉得新奇,不禁多看了两眼,还想伸手去摸摸孩子的小手,却被院长将手拨拉开来。
“正吃东西呢,别逗她,呛着了你负责啊?”院长瞪了他一眼。
闫儒玉吐吐舌头,缩回了手。
院长又对吴错道:“你们不记得白野了吧?当年被送来的时候他也是个小婴儿,吴错还帮保育员看过他几天,后来你就带着小闫搬出去了。”
“哦”吴错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们都工作好几年了。这么多孩子,就属你俩走了以后一次都没回来过,也就数你俩给钱给得最勤快,”院长叹了口气,“当年条件有限,好多事都是凑合,委屈你们啦。”
第三三七章 赏金猎人(2)
他真的老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握教鞭的严厉的中年人,多了几分慈祥。
三人说话间,保育员已经匆匆忙忙吃过饭,走进了婴儿房间,并对院长道:“我来看着,您快去吃饭吧。”
闫儒玉和吴错跟着院长出了婴儿房,三人坐在客厅里供孩子们坐的小板凳上,有小孩已经吃完了饭,大的领着小的玩了起来,有的则还在吃饭。
有小孩给院长端来一碗饭,米饭上盖着炒豆角、土豆丝,还有一点肉沫,和孩子们的饭菜一样。
院长端起碗来就吃,一边吃一边道:“不好意思啊,这里乱七八糟的,也没什么招待你们的。”
“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回来,就跟回家一样。”吴错赶紧道。
闫儒玉却起身,数了数屋里的孩子,“不算小婴儿,14个,够挤的。”
院长道:“还算可以了,当初只安排了一套安置房,我去找领导反应了不知多少次情况,这才总算又给我们一套,不然更挤……等着吧,等新福利院盖好,条件就好了。”
吴错又道:“我也找过领导,领导知道我是从咱们院出来的,答应帮忙关照,放心吧。”
院长却摇头叹气,“都是苦孩子,你们能有个好工作,已经不容易了,没必要为了福利院欠人情,再说了,这年头,求人办事哪那么容易啊!”
“实在不行就找媒体呗,”吴错道,“这几年下来,我可认识了不少记者,他们巴不得天天都有弱肉强食的社会新闻,请他们报道一下,想来是很乐意的,到时候有了舆论压力,不怕政府部门不办事。”
院长点点头,“还是你有办法,我是老啦,不行了……不过还好,越来越多年轻志愿者来帮忙,人员条件可比以前好多了。”
闫儒玉也注意到这点,接话道:“刚刚那个保育员……是不是?”
“是啊,别看她年轻轻的,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呢,趁暑假过来帮忙,给小孩看个头疼脑热的病也不在话下。
还有两个师范学校的学生,也是趁暑假来带带孩子,真帮了我们大忙,去年国家还分配了两个大专生来。
现在真不像以前了,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孤儿院被划在某事业单位下属,被安排进来的工人全是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我这个院长名存实亡,眼看着她们打骂孩子,也做不了什么……”
“咱们不说这些。”吴错岔开话题道:“白野一直都住在孤儿院吗?我看他也不小了,在上高中?还是考大学了?”
“没,白野这孩子吧……”院长看了一眼闫儒玉,“跟当年的小闫挺像的,太聪明,不爱学习,也受不了学校的管束,早早就退学不上了。
福利院里有个大他两岁的孩子,今年刚刚考了大学,带他一起搬了出去,他俩也是从小就要好,跟你们其实挺像的,”院长看了两人一眼,继续道:“这才搬出去没两天,听说我们搬家,白野非要回来帮忙,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可没少用到这孩子……”
说话间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跑来,不由分说就抱住了闫儒玉的膝盖,把闫儒玉的腿当单杠玩。
闫儒玉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吴错怕他吓着孩子,赶忙用柔和的语气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压根不理他,只是瞪着眼睛看闫儒玉。
吴错仿佛受到一万点暴击。不是吧,老闫什么时候小孩缘这么好了?
闫儒玉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装作使劲儿嗅味道的样子,“怎么这么酸啊?”
“酸?没有啊。”吴错跟着嗅了嗅。
“哦,我知道了,”闫儒玉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某人的嫉妒心泛滥了!”
吴错怒而不敢发作,只能道:“你在小孩子面前这么阴险,真的好吗?”
院长拉过小女孩,“她天生是个聋哑孩子,听不见,也不会说,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父母遗弃的。”
两人不禁唏嘘,这才明白她为何格不搭理吴错的问话。
“不过,小孩好像真的挺喜欢你。”院长对闫儒玉道。
闫儒玉耸耸肩,“以后要是失业了,我回来帮您看孩子。”
院长苦笑摆手,“别别别,我可怕了你了,猫在女厕所抢保育阿姨的手纸,害得人家在厕所蹲了一个小时……是你干的吧?……还有,骗欺负你的小胖吃夹着石子的巧克力,把人家牙都崩掉了……怂恿二胖去捅马蜂窝,让他用痰盂罩住脑袋,害得脑袋卡在痰盂里,消防队用切割机才把他救出来……还用我举更多例子吗?”
闫儒玉一摊手,“果然是您偏心,光看见我报复,没看见他们欺负我的时候!”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闫儒玉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时候的委屈早已一扫而光,其实他和院长一样,能记住的全是自己的劣迹斑斑。
白野进屋,对院长道:“那边全吃完了,这边的碗筷收到厨房也先放着吧,等会我来洗。”
“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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