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轻敌,任何时候都别轻敌,”吴错认真纠正道:“出任务,要么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小心,要么,干脆别出。”
吴错很少这般严厉地告诫下属,明辉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知道了,等下我留意危险物品。”
三人互相使了一个包含着坚定和鼓励的眼神,明辉走进了监控区。
她很聪明地没有先去敲马忠磊家的门,而是选择了对门儿。
对门儿,一个中年妇女打开了门,一看就是个家庭主妇。
“您好,我是物业的,来检查煤气。”
“检查煤气?没通知啊!”妇女说道。
“楼下有一家把房子卖了,新来的住户二次装修,乱改煤气管道,已经让他们改回来了,不过,我们担心影响了楼上几户的管道安全,就对您这几户小范围检查一下。
居家过日子,煤气可是大事,得多留心,万一有什么隐患,还是及早发现得好。”
妇女一听这话,哪儿有不让明辉进门的道理。
五分钟后,明辉出来,深吸一口气,走向了马东磊家。
“谁?”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门外的三人总觉得马东磊的声音透着心虚。
“物业的!检查煤气!就差你一家了!”
经过一次锻炼,明辉的假戏做得更真了,躲在电梯间里的两人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脚步声。
扭门把手的声音。
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声音很轻,吴错和小白却在第一时间就听的清清楚楚。
上!
两人心中同时惊呼一声,冲了上去。
开门的胖子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被吴错和小白合力扑倒,想要爬起来,手却已经被吴错按住。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是谁?!”
“老实点!”吴错照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警察!走吧,回去交代问题!”
听到“警察”二字,胖子的神色一变。
“证件呢?拘捕令呢?”胖子大喊着:“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不走!”
胖子贴在地上,跟警察角着力,死活不肯起来,门口位置狭窄,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局。
会耍赖的吴错见过不少,像胖子这种用一招王八翻盖儿耍赖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差不多得了。”吴错招呼小白和明辉停手,对胖子道:“能赖得过去吗?要是像你这样就能赖过去,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
胖子又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知道没意思,终于自己爬了起来,起来的时候满头满脸的汗水使他看起来无比狼狈。
回市厅的一路上,胖子一直沉默,进了审讯室,沉默依旧。
无论吴错问他什么,他只管摆出一脸放空的神态,双目无神。
“遇见个猪队友,我也替你不值。”吴错在马东磊对面坐下,不再急于问问题,他改变了审讯策略。
“98年的案子,没杀人,只是盗窃,19年了吧?
再熬一年,过了追溯期,你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可一个猪队友害你暴露,进入警方视线,成为嫌疑人,追溯时效就此失效,从现在起,直到你死,警方会一刻不停地盯住你,直到查明20年前的旧案,将你的同伙全部揪出来。
你想过这种日子吗?苦等了19年的自由,心安理得,瞬间化为泡影。”
“心安理得?”马东磊第一次开口说话,他不断重复着:“心安理得?……呵呵……心安理得?……我?心安理得?……”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魔障。
吴错任凭他发完了魔障。
“98年那次盗窃,盗亦有道,只拿钱,不杀人,难道不是为了心安理得?
你的那位猪队友,他失控了,杀了三个人。”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胖子陷入了沉思……
第一八七章 咬耳朵(19)
“他……真的杀人了?”
“这个混蛋!鳖孙!狗日的!……”
马东磊已愤怒到了极点,可是纵然搜肠刮肚,这个技术宅能想到的脏话也就这么几句。
很快他意识到认识袁志杰的事已经暴露,叹了口气,又陷入沉默。
“其余几个同伙,负责挖地道的,还有负责开锁的那个,你知道他们是谁。
你也应该知道,你还有机会。”
“供出他们?呵呵,这就是我的机会?”
“你们很久没联系了吧?如果被抓的是他们呢?想想看,他们会不会把你供出来。”
马东磊低着头,吴错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已习惯了躲在显示器后,面对面的交流令他局促紧张。
他的意志已经开始动摇。
他即将滑进牢狱的深渊,而这一切又发生得太快,任谁处在他的位置都会沮丧得要死,可他还得强打起精神保持镇定。
情绪饱胀到一定程度,就像一只吹圆了的气球,早晚会炸裂。
马东磊开始轻轻的抽泣,眼泪和脸上的汗水混在一起,看起来油腻腻的。
几分钟后,轻轻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一边哭,他的口中还一边叨念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我有什么错?……我没杀人,也从来不想杀人!……我给政府写信,反应问题,没人管,能怪我吗?……袁志杰的错!为什么要坑我?……我等了19年,一辈子啊!一辈子有几个19年?!……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时候?……”
马东磊哭得像个300斤的孩子,继续道:“我不能供出他们,他们没有错……我够倒霉的,不能让他们跟着倒霉……不能,不能牵连他们……”
哭了足足半个小时,或许是哭不动了,马东磊的哭声终于转小,但他整个人都抽泣得有些缺氧。
吴错无奈,不能对情绪崩溃的犯人逼得太紧,他需要更多耐心。
然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凶手正逍遥法外,他又必须争分夺秒。
或许得换一种询问方式。
吴错一边思索一边尝试问道:“你们总共偷了多少黄金?最后又换了多少钱?”
这一问,像是触碰到了马东磊回忆深处的一些事。他整个人突然绷紧,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没开口。
看到他这样,吴错眼中也有精光闪过。
“究竟是多少钱?你又分得了多少?”吴错再次问道。
马东磊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抬起头来,眼中已有了坚定的光。
“我不会供出另外几个人的,当年的案子,我只能告诉你一条信息,但我保证,只要这一条信息,就足够你们抓住袁志杰了。”
不轻易做出承诺的人一旦给出承诺,可信度往往很高。
给出承诺后,马东磊又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样能算立功吗?我会判几年?”
吴错没法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量刑和判决是法院的事。
马东磊也并没有等待吴错给出答案的意思,他继续道:“我要告诉你的事,不仅能帮你抓住袁志杰,还牵扯到一个更大的秘密:20年前被我们偷盗的银行里,有人贪污!
我们偷走的黄金,总共200公斤,在当时大概价值4300万。
可是事后我看到新闻报道,银行被盗黄金500公斤,价值一个多亿!
为什么会多出的300公斤?”
“你的意思是,有人贪走了银行资产,并把这笔帐算在你们头上。”
说出这个结论时,吴错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监视玻璃外的众人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几年前数千万的贪污款简直是天文数字,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当年盗窃案的牵连可就大了。
中行高层,那是吴错这个级别的刑警能调查的领导吗?
很快,吴错恢复了镇定,继续问道:“这跟抓袁志杰有什么关系?”
胖子满脸鄙视道:“袁志杰就是个土包子!就凭他也想偷银行金库?疯了吧?!
所以他根本不像偷什么银行,他想干的是敲诈勒索!”
“袁志杰要敲诈当年贪污银行资产的人。”吴错点头表示明白了,又继续问道:“袁志杰跟你提过他的同伙吗?”
“同伙?呵呵,就他还能找着同伙儿?谁啊?眼瞎了?”胖子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袁志杰的机会。
挖苦完,他靠在椅子背上,愣了一会儿神,“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过了许久,他又长叹一声:“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吴错没再继续追问,他知道,即便再问胖子也不会说出其他同伙,至少此刻不会。
这反倒令他更加好奇。一伙儿盗亦有道的人,即便被捕的同伴万般纠结,也不愿将他们供出来。或许这是吴错警察生涯中少有的值得尊敬的对手。
审讯结束,重案一组几人心里多少都有些腹诽。
“这案子,还归咱们管吗?是不是应该联系相关纪检部门?”小白斟酌着措辞问道。
吴错摇头,“先查清楚马东磊的话是真是假,有了切实证据再联系纪检部门。抓捕在逃女凶手依然是咱们的第一任务,她的社会危害性太大,现在不是移交案件拖慢进度的时候。”
对吴错的决定,几人深表赞同,闫儒玉分析道:“现在咱们已知的信息有这么几条:
第一,袁志杰的计划并非盗窃银行,而是敲诈银行内的贪污分子当然,这条信息还有待验证;
第二,袁志杰有一部手机,被他的女同伙拿走了,之所以拿走手机,我想是因为袁志杰已经通过这部手机与贪污者取得了联系,看来女同伙是想要继续敲诈计划;
第三,袁志杰曾用过一个名为袁小虎的假身份,着手调查这个袁小虎的人际关系,或许神秘的女同伙就会浮出水面。
当然,也有一个疑点,我想不明白:既然是敲诈勒索,为什么还要守着地道入口?还为了这条地道而杀人,这说不通。”
吴错点头道:“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一方面是排查袁小虎的人际关系,另一方面重新过一遍98年银行盗窃案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当年银行方面负责与警方和媒体对接的人。
如果真的存在贪污行为,这个虚报黄金被盗数量的人,就是咱们的突破口!”
第一八八章 咬耳朵(20)
“什么?!”
金子多的发现引起了重视,四人迅速凑到他跟前。
他解释道:“当年案发以后负责与警方对接的人,名叫霍玉,三年前她被双规,当时她已经做到副行长的位置。
纪检部门在她家搜出数以亿计的现金……”
吴错道:“怪不得名字耳熟。”
“是啊,当年她落马的时候好多媒体都报道过,这可是一只大老虎,现在还在女子监狱里关着呢。”金子多疑惑道:“可是,要这么说起来,被袁志杰敲诈的肯定不是霍玉,那会是谁呢?”
“会不会……”明辉担忧地扫视了一圈,继续道:“会不会当年贪污的人里还有漏网之鱼?被袁志杰威胁的正是其中某条漏网之鱼。”
“很有可能,看来咱们有必要跟这个霍玉聊聊,她最清楚当年的情况。”
市女子看守所,吴错和明辉一起见到了霍玉。
这是个年近六十的女人,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却还没有形成明显的皱纹,肯定曾经悉心保养过,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年轻一些。
囚服掩不住她身上自信的派头。
站在探望室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的霍玉,明辉不禁道:“嘿,还真别说,当过大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
吴错一笑,“有什么不一样?再有钱,官再大,夜眠不过三尺,日食不过三餐,况且还是不义之财。别紧张,就是一纸老虎,等会儿该怎么问就怎么问,询问的突破点在于霍玉的儿子。”
明辉点头,两人走进探望室。
这次来,两人走的是探望程序,而不是提审。
提审贪污落马的犯人,难免惊动纪检部门过问,太麻烦。
因为走的是探望程序,霍玉看起来也并不紧张,冲两名刑警礼貌地微笑着。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她先开口问道。
“98年那次特大金库盗窃案,你还记得吧?”明辉问道。
“当然记得,我们银行从没出过那么大的案子,当时还是我跟你们刑警对接的。”
“为了隐瞒贪污事实,你们谎报了盗窃金额,你也记得吧?”明辉继续问道。
吴错只是沉默听着两人对话,进来之前他已经跟明辉商量好了,主要由明辉提问。
对明辉来说,这是一次锻炼的机会。
“是,我虚报了盗窃金额。
当时我正为账目不平的事发愁,盗窃案发,就像老天爷抛来的一根救命绳,我毫不犹豫地谎报了被盗的黄金数量,总算填上了窟窿。
说实话,要不是那伙窃贼,恐怕十几年前我就被抓进来了。”
“你一个人不可能瞒天过海,还有谁?”
“警官,你在开玩笑吧?”
霍玉的反问让明辉摸不清状况。
“看你这么年轻,当警察还没几天吧?”霍玉道:“当年的事,纪检委的案宗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我的同伙有谁,都贪了多少钱,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
我们这批人,坐牢的坐牢,双规的双规,处罚最轻的也是降级调离。
怎么?警官,现在问我这个,是想让我把谁咬出来?”
这霍玉是个笑面虎啊,话里藏刀。
“这问题应该我来问,”吴错接过话头:“你是跟纪检委交代过一遍了,但所有的事全撂了吗?还有谁没供出来,你最清楚。”
“你的意思是纪检委当年办事不利?呵呵,警官,你们两个单位扯皮,麻烦别殃及我这只小虾米,我现在……”霍玉抬手展示了一下身上的囚服,“就是个罪犯,明天的伙食里有没有鱼,后天的改造会不会又是体力劳动,这才是我关心的。你们两尊大神打架,别伤到我。”
怕什么来什么,吴错暂时不想联络纪检部门,就是因为这个。
人家三年前办的案子,你现在说有漏网之鱼,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吗?
所以,他才想在找到切实的证据以后再上报,通过市厅上层先跟纪检委通个气,这样双方合作起来不容易产生芥蒂。
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霍玉瞬间看穿了吴错的心思。
论起心眼和手段,别说明辉了,就连吴错也不是她的对手。
可他必须攻克这个难关。
吴错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她就是个纸老虎,嗯!
“明天的伙食里有没有鱼,后天的改造会不会又是体力劳动……据我所知,你关心的远不止这点事儿。
自从你落马入狱,你的丈夫也被双规下岗了,他自顾不暇,从没来看过你。
这还不算什么,你那个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的儿子,突然间从云端跌到地底,生活窘迫,他恨死你们俩了,所以更不会来看你。
哦,不对,他来过一次,还闹了个大笑话……”吴错翻了翻手中的笔记本,继续道:“据当时在你们跟前的狱警回忆,你儿子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你有没有秘密藏起一些钱。
他是来问你要钱的。
你身陷囹圄,他不关心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他只是来要钱。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儿子,每年他生日的时候,你还求狱警给他寄一封信。
三封信件,狱警一封都没帮你寄……”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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