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斯把脸转向一边,手指滑过卷曲的棕发,又转动了几下另一只手上的戒指,最后拨弄起他的耳环。
“这可是瑞吉斯最向往的生活哦。”崔斯特提醒他。
“那么,你也许真的不理解瑞吉斯。”半身人回答。
“也许吧,但事情不止这样,我知道你非常不喜欢战斗。但,在剿灭地精的时候,你却留在了我身边。”
“还有哪里比崔斯特·杜垩登身边更安全?”
“上面,大饭厅里。”卓尔毫不犹豫地回答,崔斯特的微笑里充满了友谊,淡紫色眼睛中的光彩没有任何负面感情。虽然他知道,瑞吉斯也许并没有对他说实话。“无论你来的原因是什么,请相信,我们都在为你的到来而高兴,布鲁诺也许比任何人都要高兴。”崔斯特诚恳地说,“但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有什么危险,你最好告诉我们。我们不是一直在并肩战斗吗?我们是你的朋友,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不会责备你的。无论是什么敌人,我们都可以共同去对付他,根据我的经验,知道了敌人是谁,他也就不可怕了。”
“我失去了公会,”瑞吉斯终于开了口,“就在你们离开卡林港的两周之后。”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崔斯特感到惊讶。
“阿提密斯·恩崔立。”瑞吉斯的声音略显冰冷,他抬起可爱的小脸,盯着崔斯特,仔细打量他的每一个举动。
“恩崔立抢走了公会?”崔斯特问。
瑞吉斯点点头,“他并没有费很大力气,连我最信任的同伙都投靠他了。”
“你应该预料到这个杀手会这样做。”崔斯特轻笑了一声,瑞吉斯惊讶地大睁双眼。
“你觉得这很好笑?”
“公会在恩崔立的手里一定会蒸蒸日上的。”崔斯特的回答只能让半身人更加惊讶,“他很适合可怜的卡林港那种两面派作风。”
“我以为你……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去……”
“杀了恩崔立?”崔斯特轻笑了两声,“我和那个杀手的战斗结束了。”看到瑞吉斯热切地点着头,他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恩崔立也许不这样想。”
崔斯特耸耸肩,不过他注意到自己无所谓的态度似乎让半身人很不安。“只要恩崔立留在南方,他就不会来关心我。”崔斯特知道,瑞吉斯并不认为恩崔立会留在南方。也许这就是瑞吉斯在地精战争时没有留在秘银厅上层的原因。也许瑞吉斯害怕恩崔立会潜入秘银厅,如果这个刺客同时找到崔斯特和瑞吉斯,他一定会先对付崔斯特。
“你伤了他,这你知道,他不会放过这种事的。”
崔斯特的面孔突然变成了灰色,瑞吉斯向后退去,离燃烧的紫色双眸远了一些。“你认为他跟着你北上了?”崔斯特坦率地问。
瑞吉斯用力地摇摇头,“我设下了被杀死的假象。而且,恩崔立知道秘银厅的位置,他不用跟踪我,也能找到你。”
“但他不会。”瑞吉斯继续说道,“据我听到的消息。他已经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只眼,他无法再与你为敌了。”
“是他心灵的迷失偷走了他的战斗能力。”这句话,崔斯特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他已不在意这件事,但崔斯特还是不能轻易抹去和这个杀人高手彼此为敌的那个时期。恩崔立在很多方面都与他正相反,冷酷,不问是非,但他的战技实在和崔斯特不分伯仲。恩崔立的哲学观坚持真正的武者必须是无情、纯粹的高效杀人机器。崔斯特的信念则恰恰相反。这位卓尔在年幼的时候,身边的亲族几乎全部与恩崔立持有相同的观点,而他却相信为正义献身的激情才是武者力量的源泉。崔斯特的父亲,札克纳梵在魔索布莱城没有敌手。因为他的剑永远为正义而挥出,因为他在战斗的时候,真诚地相信自己无愧于心。
“用不着怀疑,他永远都会恨你。”瑞吉斯冷冰冰的话语打破了崔斯特的沉思。
崔斯特注意到半身人眼中的一丝火花,他认为这表示瑞吉斯也在恨着恩崔立。瑞吉斯是否想回到卡林港,和恩崔立做一个了结?卓尔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瑞吉斯是否想让自己除去这个杀手领导者,帮他夺回盗贼公会?
“他恨我,是因为和我的生活相比,他的人生一无所有。”崔斯特坚定而淡然地说。卓尔不会回卡林港,也不会为任何原因而重新与阿提密斯·恩崔立重新开战。这样做将使他与这个刺客成为相同的人,这是这个已经背离了自己罪恶亲族的卓尔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一件事。
瑞吉斯把脸转向一边,他显然已经理解了崔斯特的感受,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崔斯特相信,瑞吉斯确实希望自己能用双刀帮助他夺回他珍爱的公会,而他从半身人的话中也知道,不能期望恩崔立不会到北方来。如果这个刺客,或者至少是他的手下没有北上,为什么瑞吉斯在和地精战斗时会紧跟在他身边?
“来吧,”卓尔在怒意控制自己之前站起身,“在睡觉之前,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走。我们很快就要送关海法回星界去了,而有了她,我们才有把握找到那些矮人。”
瑞吉斯将剩下的食物塞回到小背包里,熄灭火把,匆忙地跟上了卓尔。崔斯特常常回头看他,有些惊奇,也有些失望。因为他能看见,怒火正在照亮半身人脸上的两个红点。
第八章火花,飞扬
汗珠沿着野蛮人肌腱堆垒的臂膀不停滑落,炉火造成的阴影在虬劲、粗壮的前臂上刻画出明暗相间的线条,映衬出隆起的肌群。
二十磅重的大锤仿佛是二根细长的钉子,随着沃夫加的手臂上下飞舞,重复地轰击着一根炽红的铁轴。因为野蛮人的心不在焉,铁轴被加热到过高的温度,点点铁水随着大锤的重砸迸溅到墙上、地上和他身上的厚皮铁匠围裙上。沃夫加宽阔的双肩早已充血,但他既不眨眼,也没有感到疲惫。他坚信,自己心中的恶魔必须用过度的劳作予以驱逐。
他要在精疲力竭中寻找安慰。
沃夫加已经多年没有在熔炉前工作过了。自从布鲁诺在冰风谷结束了他的服役之后就再没有过。那个地方,那段时光,似乎都已经离他有上百万里的距离了。
现在,沃夫加需要钢铁,需要这种不加思考的、本能的撞击。精神的困惑让他不得安宁,他需要用肉体的充分发挥来压制精神的混乱。有节律的轰鸣让他的思维进入单线状态,在铁锤敲击的空隙中,每次他可以只想一件事情。
今天,他想要解决的事情是如此之多,其中绝大部分都关系到他的未婚妻。但在每个空隙里,都有同一幅画面闪入他的脑海:艾吉斯之牙飞旋着冲向崔斯特的额头。
他要杀死他最亲爱的朋友。
钢铁的撞击声将他震醒,火花在这个狭小的单人房中激跃。
九渊地狱在下,他到底怎么了?
火花又一次在他面前绽放。
崔斯特·杜垩登到底救过他多少次?没有这位乌木色皮肤的朋友,他的生活将多么空虚?
铁锤再次落下,他发出沉重的叹息。
但这个卓尔吻了凯蒂·布莉儿——他沃夫加的凯蒂!就在秘银厅外,他回来的那一天!
沃夫加的呼吸因为劳累而变得粗重,但他的胳膊仍然在猛烈地挥动,怒气通过铁匠大锤而迸发。他的眼睛闭得和握锤的拳头一样紧,肌肉因为绷紧而胀大。
“要把那东西扔到墙角去吗?”他听见一个矮人的声音。
沃夫加的眼睛猛地睁开,他看见一个布鲁诺的亲族慢吞吞地从半开的门口走进来,而这个矮人的笑声现在还回荡在岩石走廊里。野蛮人回头看了一眼他的作品,才明白矮人在笑什么,他正在打造的钢矛因为过度的打击和加热,已经变成了弓形。
沃夫加扔掉那根废铁,将锤子丢在地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拼尽全力大喊。当然,远方的崔斯特还是听不到他的问话。他总是无法从脑子里抹去崔斯特和他深爱的凯蒂·布莉儿深深拥吻的景象。它使沃夫加陷入难以自拔的折磨中,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见过这幅景象。
他用手刮掉眉毛上聚集的汗液,在前额上留下一道灰烟。随后。他跌坐在石桌边的一张椅子里。他从没有想到过事情会变得这样复杂,没有想到过凯蒂会做出这样可耻的事。他回想起和心爱的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那时,她还只是个大女孩,在冰风谷矮人居所的隧道中蹦来跳去。那片荒野中充满了骇人的危险,矮人与沃夫加族人之间的战争回忆依然鲜明。但只要她精巧的双肩稍稍一抖,这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在她肩膀上的只有光彩四射的深红色长发。
少年沃夫加很快就知道,凯蒂无忧无虑的舞蹈已经完全俘虏了他的心,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位女子。在他的男权至上的部落里,妇女实质上全部是奴隶,为男人们的无理要求而操心劳力。野蛮人女子不敢质疑她们的丈夫,也不敢让他们觉得丢面子。而凯蒂·布莉儿却在沃夫加反对她参与同地精的会谈时对他的意见嗤之以鼻。
现在,沃夫加至少做到了可以承认自己的缺点,而他也感到自己同凯蒂交谈的方式确实显得愚蠢。但这个野蛮人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他要保护她,而她则会给他一个男人所应有的地位。
事情是如此复杂,而且正变得更加恶劣,凯蒂·布莉儿,他的凯蒂·布莉儿竟然把吻给了崔斯特·杜垩登!
沃夫加从椅子里跳起来,冲过去拿起那把锤子。他知道,自己还要在熔炉前度过许多个小时,将自己的怒火从肌肉中发泄到钢铁里。凯蒂从不会屈服于他,但钢铁会,用手中的重锤,他可以让钢铁做任何改变。
沃夫加全力抡动铁锤,刚刚被加热的铁块在重击下战栗,“砰!”火花迸溅在他的颧骨上,有一颗正打在他的眼腈旁边。
热血激流,肌肉紧勒,沃夫加感不到疼痛。
※※※※
“点起火把。”卓尔悄声说。
“光亮会提醒我们的敌人。”瑞吉斯用同样微弱的声音争辩。
他们听见黑豹一声咆哮,低沉而余音悠远,就来自前面的走廊中。
“火把!”崔斯特的声音变得坚定,同时他递给瑞吉斯一个火绒盒,“点着火把等在这里,我和关海法去四周看看。”
“那我就是诱饵喽?”半身人问。
崔斯特的所有感官都已经向外延伸,开始搜索危险的痕迹,所以他并没有听见这个问题。他只抽出了一把弯刀,目标明显的闪光被留在了鞘内,黑色的身躯无声地滑入前方的阴影里。
闷闷不乐的瑞吉斯击打燧石,很快就点燃了火把,而崔斯特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
一声咆哮在半身人身边响起,他急忙握紧锤子,却发现那只是关海法。从未放松警惕的黑豹从一条支路中快速返回,跃过半身人之后,紧随崔斯特而去。瑞吉斯立刻就想跟在后面,但他并不期望能跟上这只猛兽的脚步。
几秒钟后,他又变成了一个人,火把在岩牙突起的石壁上投射出细长而阴森的影子。瑞吉斯背靠石壁,缓慢地向前挪动,安静如同死人。
一条支路张开黑色的大嘴,切断了几步外的洞壁。半身人继续前行,将火把放于身后,小锤举在面前。他感到前面一个转角处有什么东西,而且那东西正从另一个方向缓慢地向他移动。
瑞吉斯小心地将火把靠在石头上,握锤当胸,轻柔地挪动脚步,时刻保持身体的完美平衡。
他在眨眼间闪过转角,锤子疾速劈出,但被一道蓝光在途中挡住,洞中回荡起一阵金属互撞的声音。瑞吉斯立即抽回武器,锤头滑过一条弧线,从侧下方猛向上挑。
又是一声震耳的钢铁鸣响。
小锤借势下削,但还是没能攻破钢铁的防壁。
“瑞吉斯!”
锤子已经旋回到半身人的头顶上,准备再次攻击,但瑞吉斯突然垂下手臂,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我告诉过你点着火把留在那里,”崔斯特走出阴影,“我没有杀死你,是你的幸运。”
“或者是我没有杀死你。”瑞吉斯毫不迟疑地回答,半身人镇静、冰冷的话语让崔斯特神色一变。“你找到什么没有?”半身人问。
崔斯特摇摇头,“我们已经很接近了,”他平静地回答,“关海法和我都能确定这一点。”
瑞吉斯走回去拾起火把,把锤子插在腰带上伸手可及的地方。
关海法突如其来的咆哮从走廊很远的前方响起,他们立刻全速疾奔。“不要把我丢下!”瑞吉斯死死抓住崔斯特的斗篷,一双毛茸茸的小脚奔跑跳跃,拼命跟上卓尔的步伐。
看见关海法的眼睛在火把照耀下反射出黄绿色的光芒,崔斯特才放慢了脚步,隧道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急转弯。
“我想我们找到那些矮人了。”瑞吉斯的声音冰冷依旧,他将火把递给崔斯特,放开了他的斗篷,跟随卓尔走向拐弯处。
崔斯特环顾四周,瑞吉斯看见他后退了一步,他绕过转角。看见了火把下的死亡画面。
他们实际上找到了失踪矮人的尸体,浑身创口的矮人有的躺倒在地,有的还靠在墙上,全部集中在短短的一段走廊中。
※※※※
“要是你不想穿这件围裙,就不穿吧!”终于得到了她一开始就在要求的让步,凯蒂点了点头。
“但,吾王……”和布鲁诺与凯蒂·布莉儿待在一起的库柏继续反对,他和布鲁诺现在都因为圣水而头痛不止。
“呸!”矮人王打断了好心的牧师,“你有我那么了解自己的女儿吗,如果她说她不会穿,那么全部世界之脊的巨人集中到一起,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呸你自己吧!”出人意料的吼声从屋外传来,随后便是一阵巨大的敲门声。“我知道你在里面,布鲁诺·战锤,你这个自称秘银厅之王的东西!现在,把门打开。看看比你更强的人!”
“我们知道这个声音吗?”库柏一边问,一边和布鲁诺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我说,打开它!”伴随着另一声大吼,拍门声变成了木板的裂响,一根铁手套的长钉戳进门里。紧接着,一只造型特殊的铁手套在厚重的木门上打穿了一个窟窿。
“哼,不堪一击。”吼声平静了一些。
布鲁诺和库柏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对望了一眼,“不。”他们的声音出奇地一致,同时还一起开始拼命摇头。
“怎么啦?”凯蒂不耐烦了。
“这不可能。”库柏失声说道,在年轻女子看来,他全心希望自己的这句话是真的。
一声钝响,对方从门板上拔出了铁手套。
“到底怎么啦?”凯蒂双手叉腰,转向她的父亲。
木门从中破开,门口出现了一个凯蒂从未见过的最为古怪的矮人。他戴着一副五指钢钉铁手套,臂肘、膝盖和靴子尖上也有相同的钢钉突起。穿着一身奇怪的铠甲(非常适合于他粗壮的身材),半寸宽的平行钢环从他的脖子上一直排列到大腿中部,在胳膊上则一直排列到小臂。他的灰色头盔没有护面,勒盔的厚皮带消失在凶横的黑胡子下面。盔顶同样竖着一根闪亮的长钉,几乎有这个四尺矮人的一半高。
“那,”布鲁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轻蔑,“是个战狂。”
“不只是战狂,”奇怪的黑胡子矮人大步走进屋中,“而是最野蛮的战狂!”他径直向凯蒂·布莉儿走去,远远地便将手伸向她,脸上露出狂野的笑容。每走一步,他的铠甲都会发出令人齿酸的摩擦声,年轻女子颈后的头发瞬间便直立起来。
“第伯多夫·潘特——秘银厅第一战士为你效劳,我的好女士!”矮人大刺刺地自我介绍。“你一定是凯蒂·布莉儿吧,我在阿布达堡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布鲁诺的人类女儿,但是能见到一位胡子没有拖到脚趾头上的战锤女人,我还是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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