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之较幼者拔指一伸:“就是这样,回宫之前晓晓姨亲口说的!”
“才不是!”
“就是!”
“才不——”
两相扭打,身边的太监宫女自觉退让,生怕殃及池鱼。
“停——”好不容易躲过几只小小拳头,抓住了一丝缝隙插入话头。
“嗯?”打得正欢的两小孩,不屑地望过来,异口同声道,“你好吵!”
“先听我说……”以柔和的声音抚平躁动的气氛,皮笑肉不笑地转向右侧,“你有没有问过妹妹为什么她要叫疼疼吗?”
“呃……?”聪明的小脑袋一点即通,当即不由分说地叉腰一指,“你为什么要叫疼疼?”
撇撇小嘴,不甘地回瞪:“凉苏姑姑说了,是因为母妃好疼好疼我,所以才会叫我疼疼!”
“才不是,你说谎!”人说男孩子要肚纳百川,可是在某小孩的心中那简直就等同于废话,“如果你母妃疼你,又怎么会不要你?!”
“我才没说谎!”
“说了!”
“没有!”
“说了!”
四只小小拳头再度猛挥,连带着荡在空中的四只小蹄,龇牙咧嘴地加入战局。
我闪——我闪——我闪——德全聪明地带着众人猛闪,却独独忽略了那一位此时正被充作战场的悲惨角色。小拳小蹄,就这样毫无意外地,齐齐袭上某张唯持着僵硬笑容的脸孔。
“来人啊!护驾护驾!”凄厉的惨叫声,引得众人伸颈而望,半秒之后,再齐声叹气——就知道会这样。
“皇上——”德全连滚带爬地奔上,声色欲泣,只差没有真的流下眼泪了,“让奴才给你包扎——”
“对,包扎包扎!”双手齐动,将坐于膝上的两只烫手山芋丢下,瞅准亭外便是几个大步冲出。
“皇上——”背后紧紧跟来一人,“您别走那么快,小心摔了……”
“……”再走几步,确定好绝对的安全距离,再急刹住车,悄悄地瞅向后一眼,“……没追来吧?”
“皇上放心,”德全抹一把额上的细汗,再悄悄出声,“没追来没追来……”
“……马上给我把那两个家伙打包,送到广泓王府去!”
“皇上……”德全立在当口,迟疑着没有动作。
“怎么还不去?”
“……皇上,”颤颤抬眼,“两个小祖宗刚刚从广泓王府回来……这又送去恐怕……”
“怕什么?!”急急剁脚,“要你送就送,啰嗦那么多干嘛?”
“是……”伸手召来一边经过的小太监,凑到耳边交待了几句耳语。
“……德全!”某人不耐地出声,“说什么那么久?还要朕等你?!”
“皇上恕罪,”颤颤地过来,垂首回声,“我顺便多交待了他们要去宣武门迎接广泓王爷……”
“广泓王爷?”再聪明的人,也有他脑子不灵的那一个时候,“为什么?”
德全自信满满,开始不负厚望地絮叨:“依奴才的经验看,不出两个时辰,广泓王爷必定会杀到您的太元宫,骂您不顾亲情,说您不解情意,责怪您害得他与广泓王妃夫妻不能同寝,扰得他家无宁日,害得他鸡犬不宁,烦不胜烦……”
一连串的形容词暂时告一段落,德全得意地睁开眼,想从天子口中听到诸如——洞察秋毫的夸奖,却发现花园之中,早已不见了天子身影。
“皇上——皇上——”情急地追去。
不厌其烦地停下脚步:“又怎么了?”
“皇上,其实奴才还有个主意,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两位小祖宗无聊之时便会来找你,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为这宫中除了您,没有人再可以陪着他们闹。奴才想,或许您可以……嗯……制造出一个人,来让他们去闹……”
“你是说……”眼眸晶亮,一掌猛拍在德全肩上,“好主意!来人啊,摆驾皇后寝宫!”
哈哈哈哈哈哈!二皇嫂,痛痛又疼疼,朕就去给你弄一个苦苦出来!看谁更绝!
(以上纯属于悲哀之外创造的片刻轻松,当然,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从中试品味一下本书的结局。接下来,我们继续悲情吧。)
阴郁已经连绵多日,窗外雨潺潺,轻妙的落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的声音衬上一片阴暗的天空,对比尤为鲜明。
剑提在手,气势凌人,火焰滴入眼瞳,燃起的烈火,好是煞人。
“辜羽锡!”剑身高抬,直指楼边暗窗,“给我滚出来!”脚步瞬移,眨眼间已入得厅堂。
“楚公子。”动一动有些消瘦的身躯,面上的清雅却隐发不敛,只有微红的眼,隐透出一抹疲惫,“有事找辜某?”
“废话少说!”凤目流火,冷冷哼声,“说!你把夏宜家弄去哪了?”
“夏姑娘临走之际对辜某有所求,故不能把行踪相告,”起身一揖,“望恕罪。”
“……你与原寂轩之事,牵扯甚多,却为何偏要扯上她!”凝眉一收,凉凉开口,“宣王妃已然身故,你还要把她怎么样?!”
“如今之事,也是我未曾预料。”抬手扶额,微微叹气。
“你——”转首之际,猛然发现不远之外的华椅上,已然靠坐着一男子,一脸冷意,凝如霜雪。
“祈阳……”楚桐微眯起眼,大步流星而上,“你!为什么答应带她来这里?!”
祈阳冷扫来一眼,无一丝表情的面上,开始隐透出一股不悦:“楚公子莫忘了,那是我的妻子,我要带她去哪,好似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蓦然心震,一身惊惶。
他的语气……好似……凤瞳倏睁,联想到一日来的种种事端。
深如潭水的眼眸平静无澜,祈阳甩袖起身,定定地望向上座:“就应你三日一言,三日之后,若我不能看着她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休怪我不念旧情!”
拂袖转向,扬一身细风迅速离去。
“祈阳……”咬牙切齿。
“猜得不错,”上座的男人轻轻出声,沉静的语气里淡然依旧,“他动心了。”顿一顿,再平静吐句,“在权势地位之外的范畴,动心了。”
眼睫微颤,雨从车窗外打进很是冰凉。伸指在雕花车身上来回游移,半晌又轻轻抚上胸口。心口轻痛,不烈的感觉,却惹得胸中的血气泄了堤。
又吐血了……
摊开掌心,看着那条延绵而下的红线,这一夜来隔三差五地吐血,身体的力气也随着它一点一点地消失,痛楚却越来越轻,越来越浅,该是痛到麻木了。
抬头,迎着天边渐起的晨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是咳血再不停止,我就该是要死了吧。
要死……要死……心口骤沉,腥气再从口中奔涌而出——真的,是要死了呢。
嘴角不禁飞扬起浅弧,冷清微笑——难怪楚桐和广叔一直在瞒我,他们原来都早预料到这个结果。
“夏姑娘,”车外传来殷切问候,“您一直在咳嗽,没事吧?”
“没事。”
“……真没事?”
我不由失笑:“时启,几月不见,你就变得如此啰嗦?”
“没办法啊,”车外人的声音有些无奈,“王爷找谁送您不好,偏要找我……你说这么大的担子担了一次就够了,怎么这第二次还轮到我头上?”
我笑笑不语,擦掉沾在唇边的血迹,撑起虚弱的病体,努力地表现出一身正常的模样。
“夏姑娘,到了。”
“嗯,”低应一声,走出马车。抬头,仰视——
雨墨山,雨中如墨之山,细雨荡漾,山麓朦胧,画水如境。
“时启,麻烦你等在这里。”
“夏姑娘,”他搔搔头,“我陪你去吧。”
“不必,”推开他欲扶的手,向前跨出一步,“我可以自己来。”
“夏姑娘……”时启犹豫一下,“您……会回来吧?”
我愣一愣,敛起脸上的苍色,转而微笑:“自然会回。我答应过你们王爷,三日之后必会回去。”
“可是……”他拉拉袖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我总觉得……”
“想太多……”带笑摇首,“这个样子,可不像几月前嘴皮子上从未放松的时启。”
时启挑眉张口,犹豫着地眨了眨眼,嘟哝一声:“谁让姑娘你已不是姑娘了。”
“……”脸上失笑,心口却突紧,勒得我不禁颤了颤眉。
不,不行,再呆下去就真的走不了了。强撑微笑,顶上一把纸伞,沿路拾阶而上。
一阶,两阶,三阶……终于,到了那人的视线之外,血气再忍不下地喷涌而出,和着雨丝溅落到路边的翠色丛叶上。
彼岸花……凝盯某处,想起很多年前所见——彼岸花,已经盛开在人间。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雨墨山雨(下)
风轻雨细,长及腰际的发带卷落晴空,腰间的环佩叮叮作响,浅黄的纸伞早已被丢至一旁,雨打翻飞。伸手把额前雨湿的发撇耳际,顺着草径滑坐在旁,脚边是潺潺的山溪,溪中是喃喃的水流,似是在倾诉多年未听的话语。有风吹来,带来了北境的凉意,钻入鼻翼,化为薄薄的雾气。
淡云山高入仞,带着不一样的翠色,色彩由深入浅,再由浅入深,微起的翠丛下,埋的是我至爱的人,并没有设碑,只因为淡然如安羿,生前不需要装饰,死后更不需要装饰。伸手抚上坟头一丛白花,唇角勾起轻微的弯弧——安羿,我终是回来看你了。
在我的生命即将宣告结束时,我还是忍不住回来,只为再见你一面。哪怕只能隔土相望,那也好。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唇畔露笑:“安羿,宜家……坚持不下去了。”
在我的过去许多年里,我听过那么那么那么多的故事,悲,喜,忧,虑。我见过那么那么多的人,冷,沉,浮,贵。我的记忆,本应该在很多很多年前就结束在奈何桥上,可是……我却遇到了许多人,十九给了我生命,你却赠给我生活。
异时空的生活并不简单,可是老天却待我至好,让我何其幸运在一开始便遇到了你。四年的真心相顾相知,我如何能不爱你?
可是,我不知道,那种爱竟会让你为我再三地牺牲。三年的日子,我拿着从你那里得到的所有东西,在延续着你给我的生命。
可是……我救不活了,我已经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迅速衰弱,或许,我会在你墓前,就这样一觉睡过去再也起不来。也或许,我还能坚持着答应辜羽锡的话,三日之后,再去见你……
怎么样都行的……反正最终我都会见到你。这一回,你一定一定,再不能甩开我。
眼前灰黯,视线越来越模糊,心中却一片清明。
“丫头,”轻如春鸣的声音低低响起,“起来。”
猛一个激灵打起,下意识地睁开眼,却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换了个遍,不再是翠丛满山的雨墨之境,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回头,还是黑暗。
“丫头……”绵绵绝绝的悠声,响在侧旁。
偏头过去,看到那一张宛在水中央隔雾朦胧的脸。
“这是……”
“梦。”温柔依旧不失坚定的回应。
“我……”嗫嚅出声,“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傻丫头,你怎么会死呢?”太真实的触感,透过手心贴在微冷的脸颊上。
“公子……”我哭起来,想伸手触碰他的脸,手指却在即将触上时陷入空气之中。
为什么?我明明可以感觉到他的手的……惊诧地拢指,抬起望进他清冷的眼里。
淡淡的笑容浮上他细美如冰雕的面容:“丫头,我已经不是人了……”
“不……不可能的……”我坚持着伸手,想要触碰到他,“我明明可以感觉到你……”
“天堂地府,你既知道十九的存在,这些事情,又怎么不能理解呢?”他的笑容依然轻柔。
“……我找到安心了,可是……”我抽泣着,“可是,我却把安夫人弄丢了……”
“所以,你不能死啊。”温柔地揢起我额边发丝,“丫头,你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你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
“为什么不告诉我?”抬头凝望,“我一直以为,三年前的毒,是秦先生解的……”
他微微叹气:“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却不知道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顿一顿,再轻轻开口,“丫头,我的身体早已经近乎崩溃,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太值太值。和你一样……”笑意依旧,“肯用你的人,换安心的自由。”
“你……都知道?”
他点头笑:“我说过,我会在你的梦里陪着你,看着你,直到你忘记我。所以——”紧抓着手,“你的事情,我都看得到。”
手心的冰凉触感越来越真实,他靠近我,脸上的笑容凝霜欲碎:“答应我,活下去,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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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像破了个窟窿,连绵的雨下了半月都未见一丝晴转,同样,连带着某些人的脸色,直阴未晴。
长指在桌上轻敲,原本悠闲的动作,却因了主人的阴沉表情而大刹风景。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最后一秒,桌角应时而断。已经第十日了,第十日,人影都未见一个!
“主子……”门外跨进的人,步履正常,只因看这日渐激烈的一幕已然成为习惯。
“没有消息?”
“……没有。不只是原寂初不见,楚家和凤萧声的人也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去,把嘉风楼给我拆了,掘地三尺,也要把原寂初给我挖出来!”
隐卫低应,转身欲退,谢棋却在此时闯了进来:“主子,外面停了一辆马车,指明要见你,还说夫人在车上。”
闻声蓦顿,挺拔的身子骤起,狂如暴雨地奔了出去,轻功施展,踏过院中积了一地的雨水,竟丝毫未见飞溅。
“夏宜家……”强迫自己冷静,再带着含着怒气的声音,大步流星地朝停在门前的那辆马车靠过去。
“……太子陛下吗?”车中,传来一声隐隐的低问,淡淡的声音,不冷,却给人霜雪般清洌之感。
祈阳眼中微闪讶异,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却在初见之际径呼他的身份,看来,车中之人,必不简单。
微眯起双眼,静静审视过周边:“阁下是?”
车中再是一声淡语,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你的夫人在我车上。”
赶车的人将帘子掀开,扶出身形微虚的女子,俨然就是他盼了十日的女子。祈阳立时伸手接过,将那具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抱入怀中。
“夏宜家……”掂上手臂的重量,让他蓦地心惊,好轻的身子——她瘦了。低头看着那张紧闭眼脸的容颜,又突然有些放松,虽然身子依旧弱,但是脸色却已经不如那日一般苍白。
心起悦色——她还没事……惊喜的视线,又突然一转,怀疑地投向依旧停着的马车——莫不是,车中人所助?
“太子陛下,”清冷而淡的声音,徐缓地从车中响起,“请好好照顾她。”
祈阳,本是该心起不悦的,他的妻子,却让别的男人来要他好好照顾。但是,心里却意外地没有疙瘩,就好像……车中那人,本就该说这样的话。
若这世上,真的该说那话的人,应该是夏宜家的父母吧……若不是,便该是至亲之人。可是,夏宜家,没有至亲。但若是说最亲的人……便该是那人了吧。而那人,却早应该化作尘灰。
拳头收紧,制住去掀那面车帘的冲动。薄唇微掀,凝视轻答一字:“好。”
“她的身体已经诊治,应该无甚大害了。唯在满月之日,她会体虚异常,需要人以真气护住心脉。”
身形微滞,祈阳敛声收神,定于怀中女子身上:“铭记在心。”
一声微叹接着从车中响起:“我……把她交给你了。”
祈阳愣然,下意识地抬头,眼神由浅转锐,凌厉地投向一窗之隔的那个坐影。
手臂反射性地将怀中人收紧,慢慢又松开,再紧,再松。
“谢谢。”淡淡而不失坚决的一声应答。
得到这一声应,马车悠悠起步,徐徐驶离街头拐角。
“主子……”谢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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