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菜就是荠菜,碧绿的小叶,白色的小花,盛开时节,摘一把煮汤。清澈的淡绿色汤水微微荡漾,恍若春天的精华全溶在一口汤里。不需要特别的佐料,随便煮煮就行。喝一口清汤,幽香沁人,任温和的气息流遍全身,便觉得远离俗尘,似乎身轻如燕,化身成天地之间一抹新碧,驻守在枝头叶尖。
最美的食物,从来不是仅仅用心就可以做成,只有天地才可以孕育出这样一碗汤。
襄山祭拜,不顺道来看看襄阳的无沙皇兄实在说不过去。这位皇兄甚是奇特,父皇给他取名无暇,多美的名字啊,一看就是标准的男主名。他居然忤逆皇命,自己改名无沙,老让人想起沙瓤大西瓜。不过无沙真是个可爱的人呐!
“如花,你真可恨!人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皇位,你一走了之,很爽罢!”
雷到了,看来他对皇位,也并非全无想法,可怜的小华。
“无沙,做皇帝很累,很伤身!所有人的命运都只是一些名字和数字,太残酷了。”这种抉择一直透支着如花的理想和精神力量。又想起了前世,硕士师兄考研多年,一直考不上,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的名字太难写,电脑无法输入,很多老师就轻易将他放弃了。对老师们来说,放弃的只是一个拗口的名字而已。这是一件真实的悲剧,直到最后一位导师排除万难,把他的名字抢救出来,可怜的师兄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自己不够用功。
宁愿天天生活在人群之中,常常看到鲜活的笑脸。
“如花,以后有什么打算?”无沙认真地喝着汤,滋味的确不错。
“陪一凡回西京,他还有些手头的事情需要料理。”挽着一凡,如花笑眯眯地说。
“如花,看看我亲自训练的女兵如何?”无沙放下空碗,扬了扬眉,目光指向不远处的草地。
目之所及,一队很年轻的女兵正在操练。
“我告诉这些小姐妹,谁能够凭真本事当上我的副将,谁就是我的王妃,哈哈!”无沙得意地笑了。
天啊,美少女养成计划!副将!不会是学阿爹阿娘……
一驾孤零零的马车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
本该情投义和的两个人,却过早地走进了婚姻。
最亲密的爱人,最得力的近臣,爱情却像夹生饭,隔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秘密。
“一凡,很多事情以前想不太明白,现在倒是隐隐约约懂了一点点。为什么先帝会将皇位传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郡主?为什么你竟然是先帝布下的人?为什么后来你突然离我而去?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你虽然离开了,却没有卸下密使之职!如果十年之期已满而我不愿意离开皇位;边关已平而爹爹还在人世,那么先帝留下的暗棋会怎么对付我呢?”
“如花,既然想通了,为什么还要问?”
“一凡,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爹爹当年调动城门守将的时候,其实是想入京保护我罢!”
一凡沉默半晌,慢慢地说道:“没错,我和王爷打赌。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如果襄北王爷相信你无法作出自己的判断,那么我就回不了西京。先帝没有料到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大概最没有想到的是,如花五年卧薪尝胆,真正用自己的力量,一举平定了边关。如花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在晹岭关遇到的那个如花了,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我从来就没有伤你之心。”
“一凡,我不再问了,对不起。就像我们在爹娘坟前说的那样,一切从头开始吧!”
“一凡,我强留在你身边,请你不要想爹爹对你的恩情,不要想先帝对你的期许,没有君臣。我也不再是那个春花一样的小姑娘,也许一生都不能给你一个孩子,但是我绝不会允许你纳妾,我仍然想要一份没有杂质的爱情,不愿意再猜来猜去。这样的我,你还愿意留在身边吗?你还愿意和我一起慢慢地经营这份感情吗?”
“好啊——”
又到晹岭关!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凌风客栈,掌柜却早就换了人。
“天字一号房,两位——”小二殷勤地招呼着,一边领路,一边摆开了游说:“二位客官是从京城里来的吧?咱们北方的羊皮、麻布、鹿茸、骏马都是一绝,一定要带点儿回去。麻布和南方的丝绸不同,是用羊毛细织出来的,摸起来很轻薄,但是冬天穿起来特别暖和,抵得上半件棉袄!骏马就更不用说了,咱们这里就连血汗宝马都不难弄到,到京城一转手就翻二十倍啊!我们客栈的招牌,您看准了!我们介绍的一定没错……”
八年了,连凌风客栈都变了!
“小二,晚饭送进屋里,我要小炒玉米,这是他爱吃的,还要尖椒腊味、小白菜,再来份……冬瓜汤吧!洗澡的热水早点添满……”如花有点懊悔,为什么把小红和侍卫们都赶走,现在只好亲自安排这些琐碎的杂务。
“一凡,一凡,好大的浴池,我们可以一起洗啦!”如花在浴室里兴奋地叫起来!
外面正在收拾包袱的白衣少年,脸都烧红了:如花,你能不能不要喊那么大声?
“如花,你先洗——”
泄气,好像在这个问题上,如花一直相当主动嘛!哈哈!以前不管怎样淡化君臣之别,一凡终归不会违反女皇的意愿。想想那些令人痛心的往事,会不会加深他心里的阴影呢!
如花只好乖乖地解衣下水,心里还是稍稍有点儿遗憾。好几年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如花裹着大毛巾上了床,一凡才去洗。
大床很宽敞,隔着纱帐,映着朦胧的烛光。
天色还不太晚,两个人斜靠在床上。
“一凡,你只比我大三个月,不要老这样,什么都淡淡地,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好不好?”读者们都在生你的气呢!
“好啊——”他抬起如花的手,轻轻地嗅着指尖,气息浮动,吹得痒痒的,顺着玉臂往上啃噬,充血的红唇贴着雪白的手臂,轻轻地摩擦。渐渐到了肩头,气息拂着耳垂……
“一凡,别这样!不是说过从头开始吗?那个……”如花还在记恨刚才浴室的事情……可是,声音怎么就那么不坚决呢……
“如花,刚才的事情,我后悔了!”
于是悄悄揭开了如花围在胸口的大毛巾,两只小白兔跳起来,一凡轻轻地托着,手指勾画着浑圆的轮廓,软软的,头却枕在如花的胸口,静静地枕着,一如新婚之夜。
如花,快反抗啊,这是留给你的最后机会!你不是刚刚在浴室里打定了主意,要让他看得到、吃不着,直到把持不住为止吗?你不是一直就想折腾到他情不自禁,撕裂他自我保护的冷淡吗?如花,快反抗啊!
“一凡,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声音干嘛那么小,那么无力,而且颤抖得厉害,沉重的呼吸,好像很期待地样子啊……
一凡终于轻笑出声,一口咬住了挺翘的蓓蕾,一只手探到了她双腿之间,分开花瓣,指肚摩挲着粉红色的滑嫩,一不小心碰到了敏感的小核……
他果然清楚地记得她的敏感,记得她最喜欢的方式……
“Mmmmmmm——”果然堕落最容易……
……
两个人懒懒地窝在一起。
“一凡,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好吗?嗯,只能说‘有’或者‘没有’!”
“好啊!”
“我洗澡的时候,有没有偷看?”
“没有”
“那有没有想……”
“有”
总算心里平衡了!如花满足地猫在那个温暖的怀里,呼呼大睡。
一凡笑盈盈地望着怀里的人儿:八年了,好像还是没有长大呢!
回到西京
你从来看不见风
只看见树梢微微的摇动
湖水荡漾无停无息
第一圈波纹消失在若干年前
与其数满天的星星
不如数掌心的细沙
——Timefly
天已经快黑了,如花不太熟练地拨弄着火堆。一凡将洗净的山鸡串在火上烤,然后坐在火堆旁擦着宝剑。
“一凡,我们这样露宿,会不会不大安全啊?”如花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她抬眼望着夫君,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桃花般暧昧的笑眼,突然发现原来这个才是最大的不安全因素……
给烤鸡翻个身,小火慢烤,整鸡不容易熟透。如果火太大,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熟。如花并不介意吃带血丝的鸡块,熟透了也就老了!前世常吃的黄鼎鸡、齐鼎鸡、不老神鸡,掰开鸡腿骨,都带着血丝。好在古代没有禽流感!
可惜一凡完全不能接收这种吃法,典型的保守主义者。
真怀疑那些穿越到古代的前贤们,又跳芭蕾,又唱周杰伦,为什么怎么混都有人捧场!念几句雷到不行的台词,就会有无数帅哥捧上大好芳心,前赴后继地赶来遭受蹂躏,先虐身、后虐心、虐完心、再虐身。瞧瞧可怜的如花,就连眼前这个名正言顺愿意承受蹂躏的夫君都搞不定!
木头在火光中燃得噼噼啪啪,烤鸡微微渗出油滴,滴在火上,蹿出金黄的火苗。一凡安安静静地擦着宝剑,悠然自在。
“一凡,荒山野岭会不会有孤魂野鬼,飘来飘去?”
“你怕吗?”他抬起头,眼角还有笑意,不知道刚才在想什么。
“嗯,一点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阿爹亲口告诉我的。”记得很多年前,每天吃过晚饭,就是这样的天色,阿爹常常和如花在院子像这样聊天、吹牛。
“话说啊,阿爹去过很多地方,有一回独自出门,经过某古战争后一直觉得阴风飕飕,走了好几里路还是浑身不对劲。这时看到路边一个卖柑橘的女子,便停下来问路。那卖橘女子面色苍白,十分憔悴,见阿爹走近,忙从篓子里掏出两个橘子说:
‘客人,买个橘子吧,很甜的橘子……我生前一直很爱吃’
阿爹吓坏了!”
一凡一怔,将信将疑地望着如花。
如花得意地揭晓谜底:“原来那个女子生完孩子不久出门卖橘,指的就是那个‘生前’。”
说道“生前”两个字,不知怎么的,如花心里突然一阵难受,这才想起自己大概没机会说这个词了,鼻子一酸,泪水就流了下来。
一凡脸色一变,扔下宝剑,把如花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
如花擦干眼泪,用力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望着一凡:
“没关系,我们收养个孩子吧!我要女孩!”
“好啊,你说什么都好!”
淡淡的温柔,如花窝在怀中,又使劲蹭了几下。
初夏的风,暖暖地吹来草香。天已经全黑了,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星忽闪忽灭。
“一凡,那是银河吧”乳白色的光带在天穹流动,果然是传说中的“牛奶路”(milky way),传说中阻隔牛郎织女的天河。
一凡嗯了一声,眼中却只有一个如花的人儿仰看天河的身影。
第二天,马车经过“煤家坞”,就在村里的小店吃午饭。
煤家坞是个煤村,家家户户以挖煤为业。
中国历史上,宋朝的汴梁已经普及了煤炭取暖,但仍然是小康人家的享受。
大周天启元年,大致相当于宋太宗时期,然而煤炭的发展却领先了时代。在工院的推动下,矿石冶炼、武器铸造……开展得如火如荼,对于煤炭这种相对高效的能源,需求越来越大。江南之地逐渐普及水力纺织,而在缺水的北方,盛产羊毛,亟待出现高效的纺织手段,与南方竞争。按照一凡收到的消息,工院已经研制出了基本的蒸汽纺织机,只是目前还不太实用罢了。
总之,能源问题已经初显端倪。煤家坞是浅层煤,家家户户都能开采。可是相信过不了多久,官僚主义的黑手就会伸到这里,地主和官员的结合,将会通过对煤田的垄断和大规模开采,获得富以敌国的金钱和滔天的权势。
煤山,常常成为最黑暗的地方、农民暴动的起点。
如花不禁面有忧色,转身与一凡低语。
晚上宿在双溪镇。
北方少水,然而此地得天独厚,有双溪交汇,溪上有桥亭曰“三思亭”。
如花还记得前世常常与好友穷游山水,有一年骑了一百多里的自行车去浙西大峡谷,天黑时到了藻溪镇,溪上有桥亭就叫“三思亭”。那时正处盛夏,几个穷博士舍不得住旅馆,便从附近的人家要来许多旧报纸摊在亭中,几个人倒地便睡,枕着一床溪声,也是那么快活的事情!如果说那时候还有什么苦恼,当然就是苦恼英语,常常地想啊,如果咱们的老祖宗再争气一点,不要一直闭关锁国、固步自封,也许大家就不需要把大好青春浪费在背英语单词上了。
此时的欧洲即将成型,我们可千万不能再落下。
千年太久,只争朝夕!
如花有点儿想坦白穿越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被当作妖孽、乱棍打死。
一凡拉着如花,在三思亭前来来回回地走着,不用说什么,也不觉得尴尬。一凡本来就是好静的人,可是如花却显然心事重重。
“一凡,你曾经问过我,加菲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还想知道吗?”如花鼓起了全身的勇气。
一凡停下了脚步,微笑地看着如花说:
“如果你愿意讲,我洗耳恭听;如果你不想说——那就憋着吧!”
“一凡讨厌,居然学我说话!”粉拳捶打,心里好像也不那么紧张了,于是娓娓道来前世与今生。
如花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
尤其是说到灵魂附体的时候,特别小心地观察一凡的眼睛。
一凡像听故事一样,听得饶有趣味。
讲完故事,如花总结陈词:
“总之,你可以当我是爹的女儿,也可以不当我是爹的女儿”——这话怎么这么怪呢?
“反正你和爹爹的恩怨与我无关,不要找我报仇,更不要找我报恩;你叫我李加菲也好,月如花也好,我就是我,一颗打不死的铜豌豆!”差点儿做出了革命烈士慷慨就义雕像状。
一凡噗哧一声笑了。
“如花——”无语,将爱人揽进怀里,放肆地抚弄着她的头发。
“一凡,你不信吗?”如花在熟悉的怀抱中渐渐平息了激动。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虽然有点儿匪夷所思,但是很早就觉得如花不太一般。一个久居深闺的小姐,从来没有摆弄过火炮,也没有和商贾打过交道,为什么会有那些奇思妙想。尚元一直说你如有神助,我几乎快要相信了。真是没想到啊……”
“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真想多听如花说说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真的没有人挨饿?真的能够平等吗?中原真的会经历那样的屈辱?……如花从那么遥远的时代来到我身边,一凡之幸啊!”
“一凡,其实你也不算太保守嘛!”
“保守是什么意思?”
……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煤山,可以预见的麻烦啊!
“如花,如此忧国忧民,当真舍得下帝位吗?”
“我们那儿有一位名臣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前半句我受够了,真想试试下半句是什么滋味呢!人生啊,就想尝尽各色不同的美食。一凡,你说呢?”
“好啊!”
又来了!
慢行一月,总算回到了西京。
如花还不太理解家族对于个人的牵绊,殊不知中国自古就把个人身份牢牢地拴在家族和土地名下。没有家族支持,就几乎失去了身份,而可怜的如花,差点儿就成了个没有身份户籍的人。耿尚元按照她的本名李加菲,替她编造新的身份,于是成了上朝李尚书遗腹孤女。
这一家早已没有人烟。
从此没有女皇,也没有皇姑,小华的身份才真正得到了保障!
如今的耿尚元,是皇上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本就是皇舅,兼掌户部和工部,工院拨款全赖尚元鼎力,工院上下都将尚元视为恩师。老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是,这样的金龟至今尚未娶妻,不知是多少春闺的梦中之人。
耿相喜泡乌龙茶,一时全国上下爱茶成风,以泡茶为风雅之事,士子赴京赶考,同窗相聚,都盛行以茶代酒,连京城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京城每年都开茶会,据说耿相年年必到。有人见过耿相泡茶,手起水落,风姿卓约,一时场上千人,都似乎为茶香所醉。
如花的车马回京时,在安西街上正好与耿尚元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