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越,你究竟在哪里?
你真的是要一直这样折磨着我么?
李行牵着一黑一棕两匹马,跟在李愔的后面。
“爷,咱们找家店住下吧!”
“爷,不要这样淋雨了,跑了七天,再这样淋一场雨,会病倒的!”
“爷……”
李愔一直走着,突然一阵筝音将他怔住,只听一女子唱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这曲,这歌,不是她唱的,还会有谁?
李愔顺着歌声走去,过了一条胡同,来到一家小院门口,歌声筝声正是自院中传出。
李愔轻轻推门进去,只见窗边烛光下一女子剪影,正轻抚琴弦,幽幽唱着。
李愔走到女子门前,推开门,女子惊立而起,愣愣的看着李愔,不知所措。
“小越,我终于找到你了……”李愔说完,身体一软,往前倒去。
女子见状忙赶过来扶住,只见怀里男子,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眉头紧皱,似是在忍着莫大的痛苦,嘴角微翘,又像有着某种愉快的事情,很奇怪的表情。
女子拍了拍男子的肩,道:“公子,醒醒!”
这时李行已经跟了进来,见李愔晕倒在一个陌生女子的怀里,赶紧抱过李愔,对女子道:“对不起,这位姑娘,我家公子可能是认错人了,他是太累了,才会晕过去的,我这就带他离开,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女子道:“不打紧,这位公子的身体要紧。”
李行道:“谢谢姑娘关心,我们告辞了。”
说完,李行背起李愔准备离开。
女子拦住了李行,道:“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可有地方去?”
李行道:“我们刚到长安,还没有地方可去。”
女子笑道:“如此,若你信得过我,不如与你家公子一起在小女子这里住下,你这样带着你家公子出去,不一定能够找到住处,即使找到了,看他的样子,似是病了,你一个人又怎么照顾他?”
李行见女子眼中满是真诚,说话也很有道理,就道:“只怕是太麻烦姑娘了。”
女子笑道:“这到无妨,我这里西厢房空着,你们可以住在那里,你家公子病成这样,出去真的不方便。”
李行道:“恭敬不如从命,杨行在这里谢过姑娘了,也替我家公子谢谢你了。”
女子道:“不用客气,杨公子,请背着你家公子随我来吧。”
女子掌着一支蜡烛出了门,李行背着李愔紧跟过去。
三人到了西厢房,女子将二人让进房间,将蜡烛放在床头的茶几上,对李行道:“杨公子,你先将你家公子放在床上,替他换掉湿衣服吧,我这就差人去请大夫,等一会我会让下人送些热水过来,你好生替他擦洗一下吧。”
李行谢过女子,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女子道:“小女子海棠。你好生照顾你家公子吧!”
李行连说是,送女子到门口,道:“海棠姑娘,还是不要称我为杨公子吧,我们家公子姓杨,你这样一称呼,我以为你叫我们家公子呢!你就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
海棠道:“也好。”说完出去了。
李行看着海棠走远,便关了门,来到床边,替李愔将湿透的衣服换下,又拿干毛巾将湿透的头发擦干,见李愔一直昏迷不醒,找出一瓶嗅盐,放到李愔的鼻孔下,这嗅盐气味相当难闻,一般昏迷的人受不了这味道的刺激,都会转醒,李愔突然昏迷,预计也是连日骑马累着了。
没多久,李愔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李行在旁边陪着他,便问道:“李行,这是在哪里?”
李行道:“爷,这是海棠姑娘家的西厢房。”
李愔疑惑道:“刚才我见到的不是小越么?”
李行道:“爷,刚才那位姑娘就是海棠姑娘,她刚刚出去了。”
这时,有人敲门,李行开门,是一老嬷嬷送来了一桶热水。
李行将热水提进房间,问李愔道:“爷,小的现在给您用热水擦擦身子吧,您刚才淋得可够呛!”
李愔道:“你将水放那里,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李行道:“爷,您都这样了,还是我来吧,我又不是没有服侍过您!”
李愔道:“不用了。”
李行见他执意自己擦洗,便将门带上出去了。
李愔在房间,将头和脸埋在热水里,半响才将头抬起来。
——以为终于找到你了,原来只是幻影而已。这思念既已成心魔,我将如何将你忘记?
卷三 重逢 第二章 云帆
昨夜,海棠急急差人找来的大夫给李愔配了些清补的凉药,李愔是因为急着赶了七天的路,回到长安又睹物思人,情绪郁积在心,导致气血上行而晕倒。
海棠差人将药细细煎了,嘱李行喂他喝下,一夜过去,李愔的身体已无大碍。
第二天一早,李愔早早起来,拉上李行想离开海棠的家。
主仆二人出得西厢房的门,一夜的雨已经停了,院中撒落着梧桐树叶和一串串浅紫色的梧桐花。
树下,立着的白衣女子,花容月貌,正是海棠。
远远望去,海棠还真的有着秦越儿的淡雅气质,像一株婷婷玉立的海棠。
海棠与水莲,原本都是花中至纯至洁之物,所以,昨天晚上,才会误认为她就是秦越儿的吧!
李愔走近海棠,行礼道:“杨某谢过姑娘相救!”
海棠笑道:“举手之劳,不用言谢。杨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李愔道:“多谢姑娘关心,杨某已无大碍。”
海棠道:“只知道公子姓杨,可否告知海棠,公子的大名?”
李愔笑道:“在下杨云帆。”
海棠笑道:“云帆,云中风帆!有点漂泊感。不知杨公子昨夜为何突然出现在海棠的房间,还满脸疲倦,满身湿透,像是经过长途跋涉所至。”
李愔道:“是姑娘昨夜所弹唱的曲子引我至这里的。”
海棠笑道:“是公子对《蒹葭》情有独钟么?”
李愔道:“是杨某的夫人曾经最爱弹唱此曲,杨某昨夜失礼了,听姑娘弹唱,以为是夫人在弹唱,便闯了进来,还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海棠道:“麻烦到是没有,只是我很好奇,请恕海棠冒昧,请问公子是在寻找您的夫人吗?”
李愔道:“是。琴曲依旧在,疑是梦中人。”
海棠道:“公子迟早会找到您的夫人的。”
李愔道:“希望如此。姑娘昨晚所用的乐器,可否借杨某一看?”
海棠笑道:“那有何难?”她嘱人将古筝取来,递与李愔。
李愔接过古筝,只见古筝二十三根弦,弦弦紧绷,一根不少,这筝与秦越的筝没有二样,除了筝面上雕刻的花纹,这筝花纹是白色海棠,而秦越筝面雕刻的荷花,想到秦越的筝是她亲自画了样子,他找人定制的,不知道这个筝从何而来。
李愔问道:“不知姑娘这筝从何而来?”
海棠道:“这筝是我的师傅赠送给我的,去年八月,一位公子拿了纸样向我的师傅定制这筝,师傅看这筝与本朝所用的筝截然不同,但是又非常巧妙,于是制作了相同的两张,一张刻有百荷图,给了那位公子,令一张刻了百棠图,给了我。”
李愔又问道:“姑娘可曾到过扬州?”
海棠笑道:“杨公子怎知我到过扬州?”
李愔听海棠这么一说,看向她的眼睛,不错,这眼睛的确与秦越的眼睛非常的像。
原来如此!孟郓在扬州姑娘所见到明弟,原来就是她。那青青又是何人?
李愔不禁又问道:“姑娘在扬州可认识一个叫青青的琴艺非常出色的女子?”
海棠道:“海棠在扬州多年,琴艺出色的人基本上都认识,并未听说过公子所说的青青姑娘。”
李愔向海棠道:“姑娘相救之恩,杨某记下了,改日酬谢。”
说完,李愔与李行牵马离去。
海棠看着李愔主仆二人离开,只觉得眼睛一热,心道:这个人,还能再见到吗?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杨云帆的离开,已经离开了,不再属于自己。
琴曲依旧在,疑是梦中人。
他不就是自己梦中的那人么?怎会如此巧,某个雨夜,撞进门来,直直的住进了自己的心里?
海棠怔怔地望着李愔二人的背影在胡同门口消失不见,眼光迟迟不愿收回。
一仆人模样打扮的男子来到海棠身边,低头道:“小姐,太子府送来的请帖。”
海棠问道:“让什么时候过去?”
男子道:“请您晚上去,听说太子今晚宴请了不少宾客。”
海棠道:“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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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愔从海棠家小院出来后,带着李行直接转进和平坊他的别苑。
这所别苑门口非常普通,与和平坊其他住户的门庭无异,只见大门上悬挂“杨府”二字。
这里除了李恪,谁也不知道,也是他们兄弟二人进长安联系和落脚的地方,他还未大婚时就偷偷在这里备下了这个院子,为的就是备不时之需。
这次回来,他的行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的母妃,尤其是在这个紧张时刻,他不能将火引到母妃宫中。
苑中一直住着一对中年夫妇,福伯和福婶,福婶是他的奶娘,他不住的时候,他们替他看守这里,他来了,他们就帮助打扫以及打理他的饮食起居。
福伯正在扫院子,一夜的雨,打落了不少梧桐树叶和梧桐花。他见李愔和李行进门,高兴得丢掉手里的笤帚,跑过来,道:“公子,您来了!”
李愔道:“福伯,不要让人知道我回来了,你让福婶给我弄点吃的到我房里去,李行也在那边吃。”
福伯道:“是,公子,您放心,我知道了。”
李愔说完,带着李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福伯赶紧来到厨房,福婶正在做早饭,见他进来,说道:“院子扫完了?”
福伯笑道:“是你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的人来了!”
福婶惊讶的说道:“你说他回来了?”
福伯道:“是,刚刚和李行那小子回来了,不过看样子并不开心,你赶紧弄点好吃的过去吧,看他那样子,好像很疲倦!”
福婶道:“不知道是什么事不开心呢?那可是一个不管遇到啥事都笑呵呵的人呢!”
福伯道:“是啊,是什么事让一个人都变了?”
福婶道:“你我也别猜测了,我这就去送吃的给他。顺便问问李行那小子去。”
福伯道:“对,问问李行那小子,什么都知道了。”
福婶端着早餐来到李愔房中,李愔的模样的确让她大吃一惊,想想正月十六那日,他大婚时,身着红色蟒袍,金冠玉带,面若桃花,何等美少年,前后仅隔五个月,怎么眼前的这人,脸色苍白,眉头紧凑,容颜憔悴,身体也瘦弱了不少,怎么这样沧桑了?
“公子,你先喝点豆浆吧。”福婶将早餐放在桌上,端起一碗豆浆递给李愔。
李愔伸手接过豆浆,见福婶的手颤得厉害,想必是担心自己所致,便笑道:“福婶,你不用担心我,我不过是长大了而已。”
福婶看到李愔的笑容,便不再多说,道:“公子,你先用早膳吧,中午想吃点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做给你吃。”
李愔笑道:“我就知道福婶最疼我,想吃你做的凉面,你帮我做吧。”
福婶笑道:“一碗凉面就够了,你这公子可真是好伺候得很呢!”
说完,她出去了。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一直当李愔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皇宫的规矩,每个皇子生下来,配一个乳母,凡皇子的乳母不得生育,必须视自己抚养的孩子为自己孩子般养育,为的是让皇子们得到更多的关爱。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能做李愔的乳母,皇上十四个皇子,唯独这个李愔,最重情义,视乳母如亲娘一般,不摆主人架子,还处处关心他们夫妇,其他皇子的乳母可能得不到她一半的待遇,她真的是很知足。
李愔这孩子她最清楚,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什么事都一笑而过,其实,他的心里是最重感情的,这次,他可能真的是遇到了什么事,不然,不会变得如此憔悴。
可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李愔看着福婶出去了,便对李行说到:“这次的事,不得让福伯和福婶知道半点,他们知道得越少对他们的安全越有利。”
李行道:“小的知道了。”
李愔又道:“吃完了,你就好好去休息一下,晚上再出去。要联络到三哥的人,也要联络到我们的人,布置下去,这几日定紧太子府,但是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有任何动静,都得上报,直接报到你那里,你再报我。这宅子,除了你、李聪、秦力,其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李行道:“是。”
二人不再言语,低头吃起来。
卷三 重逢 第三章 梦中人
夜晚。
太子别苑。
一众宾客正在寻欢作乐。
太子身边围绕着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让他着迷,他仍在等着那人。
为何迟迟不见她的踪迹?不是早早差人去请了么?自从上次出游,在扬州见到她,他的目光就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于是,替她赎身,将她带到长安,将她安置在一个小院中,让她过着她想过的日子,只是,她的心,迟迟不能接受他。
她不过扬州一卖唱的女子,为何,堂堂大唐的储君如此低三下四的请求,她终究不愿意做他的妃子?
他不愿对她用强,因为他深知,感情的事是不能强求的,若是强求,只会让她的心离他越来越远。现在这样,虽然,他时时要揣测她的心,但是,至少,她还是选择在他的身边,这就足够了,想见她时,可以看见她。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人,他要的是她的心,整个的心,如果她的心不属于他,要了她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的眼睛随着海棠的出现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翘,你终究还是来了!
海棠盈盈走道太子跟前,轻轻福了福:“海棠见过殿下!”
太子忙道:“免礼!海棠,你终于来了!”说完,他站起来,牵了海棠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海棠谦让道:“殿下,海棠还是为您和各位大人扶琴助兴吧?这饮酒的事,海棠不善。”
太子见海棠不愿饮酒,也不勉强她坐到自己身边,她总是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虽然让他不舒服,但是,他还是愿意尊重她的意愿。
也许正因为她的坚持,他才如此看重她,她虽然是一歌姬,但是,却似白莲,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更加让他敬她,爱她,想她。
太子让人在自己桌旁另设一桌,让海棠独坐。
海棠让人拿来自己的古琴,轻轻抚了起来。
琴声初时不见,继而若隐若现,慢慢的,丝丝缕缕似入画中,只听海棠轻轻唱道:“夜色渐将晚,雨滴梧桐花。小窗低户深映,抚琴相思处。坐看流年轻度,拚却鬓双华。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念平昔,空飘荡,遍天涯。归来三径重扫,松竹本吾家。却恨悲风时起, 冉冉云间新雁,边马怨胡笳。试问公子何事?琴曲依旧在耳,疑是梦中人来。”
太子痴痴看着海棠,突然发现她的眼中,竟然有着平日未有的兴奋,是谁?激起这秋波中涟漪阵阵?
好一个“琴曲依旧在耳,疑是梦中人来。”
这梦中人,可会是我么?
宾客中一人道:“海棠姑娘这琴抚得真是出神入化了。”
另一人道:“海棠姑娘也来自扬州,可知扬州有位叫青青的姑娘?”
海棠微笑道:“不知这位青青可是哪家的姑娘?”
那人道:“敝人也不知她是谁家的姑娘,只是这次我奉太子之命去扬州时,在运河边弹琴的女子,她的琴音竟然也像姑娘所弹琴音,中间流露出淡淡的清香之气,脱俗淡雅。”
此人正是贺兰楚石。
太子笑道:“我道海棠之琴,清雅之处当属天下第一,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能与海棠并列之人,倒是要见一见为妙,看看你说的是也不是!”
贺兰楚石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要见为好,微臣曾邀她抚琴,亲眼见过,知觉得可惜得紧。”
海棠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