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进尘埃里。
林儒微微讶异地看着她,又笑了笑,试探地再问:“姑娘?!”
她才慌忙地将雨伞拿给他,胡乱地收了几个铜板,又低下了头。或许是她的畏畏缩缩和脸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竟没急着走,反而在店里四处看了看,不时指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开口向她询问:“姑娘,这是什么……姑娘,那是何物……姑娘……姑娘……”
终于她忍不住小声说道:“我……我叫敏敏……”
他似乎是故意激她,听了这话,立即咧开嘴朝她笑:“哦,我叫林儒……”
这便是相识了!
那时林家家道中落,林府就在康城西南,四周都是贩夫走卒,他似乎每日都很闲,自那日互相通了名之后,他就隔三差五来小店里转转,起先还装作买东西,后来,干脆留下帮忙……
她的母亲是个注意名声的女子,店里突然来了个男子日日纠缠,不由得就动了怒,最终勒令两人断绝来往,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认清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一个白丁,一个世家弟子,在等级森严的代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那时也抱着放弃的心思,说起来,那时的她,也只是个自卑娇怯的女子,万万不敢高攀他的!
哪知后来他一番表白,还是将她的心挽了回去,也就是那日,她在他的主动下,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惊鸿轻轻将那鸡血石握在手心,鲜血一般的红色,似那夜的落红,当然非卿不娶的誓言似乎还言犹在耳,而如今,她和他,却是隔着一条人命,渐行渐远!
雨渐渐地下得小了,身后的飞鲨卫浑身湿透地赶了上来,见她在树下躲雨,奔到近前,是站在树冠覆盖范围之外,看着她。
她轻轻从树冠下走出,抹了抹脸上的水渍,不知是雨,还是泪。
“走吧,天黑之前必须赶回去!”
几名飞鲨卫点头,飞身跟上她的脚步,往顺阳奔去。
天边,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传来,哔哔啵啵地滚过众人头顶,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远方,波谲云诡……
☆、110 女帝之死2
魏国定平,上阳宫。
入夜后的上阳宫,总是比白日里,多了几分迷离,女帝不喜欢寝宫里太过明亮,整个上阳宫,所有的宫灯上,都蒙上了雾蒙蒙的云锦作为外罩,灯光一照,整个宫殿看上去就像一座雾蒙蒙的仙山。
魏青羽卸了厚厚的妆容,散开盘起一整天的头发,沐浴后,就躺在内殿的暖榻上,难得慵懒地翻看着手里的书籍。
不是军报,不是奏章,也不是文书,只是一本与国事无关的诗集,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闲下来好好翻看诗集话本了,似乎上一次,还是未继位时,她和柳昭卿、皇兄,在御花园里,斗诗赏花,人生和满……
那个时候,生活真是闲散得令人发指,当时恨不得无事找事好尽快摆脱那闲得发慌的生活,可如今回想起来,也只有那时,才是真的开心。
柳昭卿进宫后,她是真的欢喜,虽然后来发现她和皇兄的私情时,有些小小的失落,似乎本来毫无间隙的三人狂欢组合一刹那间就只剩下她一个孤家寡人,人家成双成对的,叫她觉得自己很多余,可是,她还是真心觉得欢喜的。
你看,多好,本就如此亲密的三个人,很快就真的成了一家人了!
谁也想不到,她只是带着柳昭卿去给父皇请了几次安,父皇就看上了她!
本来按照礼制,柳昭卿当时皇女伴读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觐见天颜的,可是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好姐妹好玩伴,怎么能不带给宠爱自己的父皇看看呢,于是就强拉着她,去见了父皇……
这许多年,她从未对外人说出口过,她是多么后悔,多么抱歉!
她亏欠皇兄,亏欠柳昭卿的,有生之年,也弥补不回来!
皇兄和柳昭卿私会那天,她事先就知道,柳昭卿宫里的一个宫女去向皇后告密,正好被她撞上,那宫女见她平日里与柳昭卿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以为她恨不得柳昭卿死了,就喜滋滋地将消息告诉了她……
那天,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亲手杀人啊!
人血那铁锈般腥臭粘稠的味道……
和那小宫女临死愤恨不解的眼神……
生生折磨了她这许多年!
但是她不悔,因为就是那一日,有了魏青羽!
皇兄身子孱弱,因为柳昭卿入宫的事,怒极攻心百般忧愤下,最终英年早逝。青羽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下来。
魏青池并不是皇后的嫡出皇子,他是浣衣局女奴被父皇临幸后生下的皇子,那女奴生产当日就血崩而死,魏青阳却知道,那是父皇下的命令,皇长子的生母,只能是,也必须是皇后!
也是因为没有血脉关系,皇后得知柳昭卿有孕之时,就立即起了杀意。
她废了多少心思,才将那孩子保了下来啊……
只是想不到,如今那个孩子,终于像是一只长大的小狼崽子,龇着森森狼牙,来找她报仇了!
魏青阳忽然笑了笑:这小狼崽子,越来越有一国帝王该有的样子了!
臭小子,要来拿这皇位,就快些来吧。
他们说的没错,这个位置,本就是属于青羽的!
她轻轻掩上书卷,躺在了暖榻上,灯光摇曳,满室雾影,在那片迷蒙里,当年那青衫磊落面色苍白的男子,似乎在雾影里,朝着她浅笑,唤她:妹妹,妹妹……
他们血脉相连,他们相伴长大,他对她处处忍让爱护,她对他尊重敬爱,他是她的好哥哥,而她,也想做一个好妹妹!
只是命运百般捉弄,她坐了本属于他的位置,做了他儿子的母皇,如今成了他儿子的死敌!
她却自嘲而冷冷地一笑:谁又能知道,她从来没想过将皇位传给阳平或是阳云?
谁能想到,她只是在用骨肉厮杀的戏码,来锻炼一个帝王该有的铁血?
她登基十余年,魏国国力不见增长,反而日渐下降,究其原因,无非是皇室羸弱,四方藩王各有异心,各城百姓不思进取!
没错,魏国需要一场血流漂杵的战争!
这个日渐腐败的国家,需要鲜血来清洗,只有经历战火,腐坏的一切才会死去,新的一切才有生存的空间!
她愿意拿伏尸百万,换来魏国百年兴盛!
她啪地扔下手中书卷,从暖榻上站起身来,宫外的宫女听见动静,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轻轻奔进殿内,恭声询问:“陛下,是否就寝?”
“嗯。”
她懒懒地随手脱去身上的丝绸外袍,露出月白色的亵衣,虽然年近四十,她的身材却保持得相当不错,月白色迷蒙的宫殿里,她身着月白色宽大亵衣,此时此刻,她已不再是白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心力交瘁的女皇,她只是一个累极了的女子,需要在这沉寂的夜色里,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疗伤!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她掀起水锦薄被,轻轻地躺了下去,锦缎一般的秀发长长地铺散在颈侧,似是流动的黑云。
她抚了抚那些发丝,像是对待老友一般,神情专注而友好。
啪嗒,内殿里的窗格突然间轻轻一声脆响,随即忽地一下,一股微凉的春风吹了进来,带起满室的帐幔,随风而动。
殿门口守夜的宫女听见动静,立即奔了进来,轻手轻脚阖上窗,又猫着腰退了出去。
她始终未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过了许久,室内风声停歇,只剩室外呼呼风声,吹拂得窗外树枝随风飞舞,在高大的窗格上,投下狰狞的树影。
要变天了!
突然……
她睁开了眼睛,看向龙床不远处的暗影,轻笑一声:“来了?”
暗影中的人想不到自己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竟还会被她发现,顿时杀气大盛,想趁着她呼救之前结果了她。
杀手手上短剑还未拿出,魏青阳却平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平静地道:“来吧,只是有个请求,不要让我太痛苦就好!”
那人顿时一惊,黑暗中眸光闪烁,将魏青阳来回打量了数回,似乎是不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既然来了,却不敢动手吗?放心,我不会武功,身上也没有毒!”
杀手似乎确定她说的都是事实,这才轻轻从暗影中走出来,手中匕首已经拔出,顶端微微泛蓝,居然还喂了剧毒!
他万万想不到,本来以为万分艰险的任务,此时居然可以这般轻易地就完成,忍不住手上微微颤抖起来,看着魏青阳平静的面容,渐渐的,额上冒起了冷寒。
魏青阳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轻轻转过头,看着身材娇小的杀手,眉眼平淡,隐含温柔地笑了笑:“孩子,做大事者,就要有决断,你连这都做不到么?”
杀手本来心情就波动剧烈,被她这般平淡地唤一句“孩子”,听着她语气里的不满和鄙视,脑海里顿时想起了这些年所受的不公,心中怒气上涌,手上匕首再不迟疑,噗地一下,直直刺进了魏青阳的胸膛。
一瞬间,魏青阳的脸庞,在惨白的灯光下变得透明起来,她紧紧咬住唇,不让口中的惨呼声溢出口,一手下意识地捂住伤口,另一只手,则微微张开,伸向了那杀手。
杀手被瞬间射出的鲜血喷了满脸,愣在了那里,瞪大眼睛似乎是吓傻了,知道魏青阳极轻地痛哼一声朝她伸手,这才猛然回神,立即踉跄后退,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倒,他竟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看着龙床上那濒死的女帝,惊得嗓子里咯咯做声,却最终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知是谁,在外面大喝一声:“有刺客,抓刺客啊!”
时间刚刚好,时机却不对!
本来按照约定,杀手这时候应该已经得手,并且退了出去,那时候,外面才传来抓刺客的动静,便一切水到渠成。可是杀手因为心神被魏青阳震动,生生晚了片刻,也只是片刻,情势顿时大变!
这杀手也是个机变的,听到外间动静,立即一咕噜爬了起来,奔到龙床不远处的一个高大衣橱边,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身上夜行衣,露出苍白却秀丽的脸庞来,原来是女子!
她迅速打散了自己的头发,穿着藏在夜行衣里的亵衣,赤足回身奔到魏青阳榻前,满眼清泪地扒着床沿,在魏青阳似讥诮似抱歉似留恋的目光中,面色沉痛地扑地大喊道:
“母皇,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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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二更!暂定五点!
☆、111 女帝之死3
殿外嘈杂声越来越近,龙床上心口被匕首刺穿的魏青阳,脸色显现出濒死者才有的青灰色,她拼力地偏着头,看着床榻前失声痛哭的魏阳云,眸色暗沉,似是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她的驸马,是由她自己挑选的,当时帮助她登位的狄大将军的嫡子,名为狄青。虽然是想削弱狄家的势力,因为狄青做了男妃,便不能再掌控军权,但是那时,她还是真心对狄青满意的。
他无论是外貌、家世、才学,都足以与她般配。
但狄青却是心系权势的人,让他失去权柄委身后宫,每日等待女帝的临幸,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阉割了一般屈辱。
入宫不到五年,他就联合了宫外的外戚,串通一气意图造反,事情却早早败露,被她得知。一场血洗,换来了皇权的稳固,却让她和他的一双女儿,失去了父亲。
宫内外知晓内幕的人,都被她一下子清除了,所以魏阳平和魏阳云的意识里,她们的父亲,是病死的……
面前这孩子,长得和狄青,是那样的像!
就连性子,也是那般相像!
魏青阳勉励抬起手,抚了抚魏阳云头顶的发丝,面上青气越来越重,毒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她拼命张开嘴想要呼吸,却只觉得喉咙越来越紧,像是有人在拿着绳子狠狠地勒,越挣扎,能吸进来的空气就越少。
她无意识地五指收紧,忽然紧紧抓住了魏阳云的头发,死命地扯拽着,将她的脸拉近自己,这一刻,看在她眼里的人,已经不再是她的女儿魏阳云,而是化作另一个身影,那男子面容狰狞,举着剑恶狠狠地向她砍杀过来,嘴里还怒狠狠地辱骂着:“贱人,吃我一剑……”
他和她曾经那般亲密,他和她曾经肌肤相亲,他和她有一双可爱的女儿……
而他临死,都想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他骂她,贱人……
很好,狄青,我和你就是一对不死不休的冤家,只有都死了,也就解脱了!
手上的力气渐渐地小了,魏阳云挣扎着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头发,立即往后退,却在看见魏青阳怒睁的双眸时,又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宫门被宫女大力推开,殿外呼啦啦奔进一众守卫,都是女子,正是魏青阳的贴身女卫队。
那女卫队队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干女子,方一奔进门,听见殿内沉痛的哭声,就大惊失色,转身喝道:“传太医!”
奔进殿内,看见死不瞑目的魏青阳,和痛哭失声几乎昏厥的魏阳云,饶是刀头舔血惯了的女子,也忍不住心里狂跳起来,几步奔到床前,一看魏青阳的面色,暗道不好,急忙伸手探脉息……
良久,她转过身,朝身后一干女卫士痛声喝道:“陛下驾崩!迅速调派人手封闭宫门,给我搜!”
殿门口立即有一众女卫士得了令,转身疾走。
女队长这才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魏阳云的目光中,带着不解,和沉沉的探究。
“多病体弱”的魏阳云,这时抽抽嗒嗒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轻声哭诉道:“本宫……本宫近来夜里总是噩梦连连……就想着,今晚来缠着母皇壮壮胆,又怕……又怕母皇她训斥,就悄悄躲在了龙榻之后的帐幔里,想等着……母皇熄灯后,再偷偷跑出来……哪知,哪知……”
卫队长面色顿时一沉,怀疑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忙沉声追问:“公主殿下,请问您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个高个子的黑衣人,从窗户冲了进来,母皇她来不及……就被那人……刺中了!”
说完,她抽噎着,似乎是哭得喘不过气来,却惨白着小脸强撑着抓住卫队长坚硬的铠甲,颤声道:“抓住刺客……抓住那刺客……要给母皇报仇啊!”
卫队长面色沉痛,郑重地点了头,朝身后战战兢兢的宫女点头示意她们照顾体弱的公主,自己则大踏步地奔出了女帝寝殿。
事出突然,那刺客一定还没有走远,必须抓住才行!
魏阳云不肯回宫,坚持在女帝寝殿里守候,宫人们无法,只得赶紧回阳云公主的庆云殿拿了公主的衣装,满宫宫人在嚎啕大哭声中,伺候着公主殿下穿戴整齐了。
将近子时的时候,宫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那卫队长带着一种浴血的守卫们,拖着一个浑身鲜血的黑衣人,快步到了寝殿外,高声禀告道:“回公主殿下,刺客已经擒拿,请殿下示下!”
殿内浑身无力坐在暖榻上的魏阳云刹那间脊背挺直,面色苍白,眸光却奇亮无比,恍惚间,竟像是嗜血的野狼闻见了血腥味那般,幽幽闪烁。
“带上来!”
女卫们拖着那浑身是血的男子进了大殿,魏阳云正襟危坐在大殿中央,看见那刺客的一刹那,手心微微握紧,转瞬松开,面上露出一丝嫌恶来,冷哼一声:“说,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已经被伤得浑身没有一丝好肉,闻言却强撑着抬起头来,缓缓地,看向了高高在上的魏阳云,两双眸子对视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她眼中的隐隐泪意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