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莫名其妙被他服侍，想起刚散的一室人，扭了头问：“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李嬴正拿锦帕，听他问了，随手扔进水中，正色道：“朕怎么知道，一回来，见你难受，就传太医过来。”
“不是吧？”苏玲珑挠挠脑袋，“难受，我不知道。做个古怪的梦，挺惨烈的。”
“梦见什么？”李嬴突然紧张起来，一下把正沐浴的人的手捉住。
“梦——见，什么？”苏玲珑细细在记忆中搜索，双眼一会氤氲雾气，一会又清明澈底。迟疑一阵，却是摇了摇头，“想不起来。”
“一点也想不起来？”
苏玲珑眼底又浮现疑惑，最终再次摇头，“我想应该是很惨。到底梦到什么，没有印象。”
瞪了反射珠光的宝石床顶好一阵，苏玲珑翻过身，他知道李嬴这时没睡。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好，把嘴巴闭了，准备再躺平，李嬴却说：“既然有话讲，怎么就不说？”
“不知道怎么说，我……”随身那枚琉璃佩突然自里衣前襟滑出，苏玲珑没往下说，就着柔和灯光对着隐现幽幽翠色的东西发呆。
“不早了，你也累了，睡吧，有什么话明天说。”
自此一夜无话。
苏玲珑没再做梦，后半夜睡得端是安稳，早间李嬴何时离开都没醒过来。待睁眼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大殿菱形窗格，明明暗暗交错着透入。
“小喜子。”
“王妃。”小喜子快步进入，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药箱，是徐玮。
“徐太医怎么也过来了？”
徐玮并不行礼，低头开箱子，“皇上早间有旨，命太医院过来人候着，待王妃醒了请脉。”
“搞什么啊？”苏玲珑嘟囔间，手腕已被徐玮拉过去。
“徐太医，怎么样啊，皇上那边等回话呢？”
徐玮闭了眼睛，双指轻点，片刻，反切脉门。小喜子顿时紧张起来，悄悄擦冷汗，心已经快提到嗓子眼。就见徐玮放开苏玲珑手腕，双眼细细观察一番床上人气色，这才道：“可以回皇上，苏王妃无碍。”
“真没事了？”小太监追问。
徐玮道：“苏王妃看着也不是无病呻吟的人。既是这里无事，臣就告退。”
徐玮收拾东西就走，小喜子不停朝他背影做鬼脸，苏玲珑却笑，“这人太有趣。”
李嬴那边得到消息，心也放下，差人传旨御膳房午膳做些补元气的膳食。心里略宽，下朝回来没去御书房，怀揣满腹忐忑，抬脚直奔藏书馆。
“皇上，有关升仙石记载的书都在这里。”藏书馆总管亲自捧来几本纸页泛黄的古籍。
李嬴放下茶碗，轻捻页脚，翻开最上面一本，“得到升仙石，可庇佑宗庙昌盛。为何在典籍总见不到关于这条的记录？”
“陛下，升仙石是月明王朝的圣物，此物只有月明王朝历代国君与王后见过。至于它是否如外界传的神乎其神，除非前朝国君复活，当面一问才有答案。”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
总管笑笑，摇了摇头，“陛下，很多东西，史书所记亦未必是真，何况是前朝的皇室传闻呢。先皇曾下令不得妄议有关升仙石的传闻，奴才今天的话已经多了，够挨二十梃杖的罚了。”
李嬴扑哧乐了，“真是老奸巨猾，行了，赦你无罪。”
总管给皇帝重添满茶水，才说：“奴才也不知是不是真，据说那升仙石确有其物，但是被月明王朝的国君隐藏的很好。供奉升仙石的圣地，非常隐蔽。当年先皇攻陷邺城时，抓了当时未死的皇族成员，严刑拷打几个月，所得到的唯一线索，也不过是，历来只有国君王后知道那个地方。而进入那个地方需要一把钥匙，至于钥匙什么样子，除了国君与王后，无人见过。”
“那——”李嬴迟疑下，お/萫“先皇可找到钥匙？”
总管又笑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先皇破宫的时候，先是月明王朝的王后自焚于寝宫，跟着国君在苍崱钭载匮城椋苤挥懈鹊廴魏巫肺视泄厣墒南咚骱突帷！�
李嬴道：“也就是说，这世上，关于升仙石，关于当年邺城皇宫的事情，知道的人应该寥寥无几对吧？”
总管神色一凛，低头，“是，皇上。”
“把你今天说的都忘了。若是忘不了，你是老人，应该知道，宫里有多少种方法，可以让人忘掉一些东西。”
“皇上饶命。”总管两腿一软，摊在案前。
李嬴起身，看也不看，往出走。出了殿门，飘来一句，“朕没说杀你。要活命，自求多福，别忘了本分。”
总管捡了条命，吓得摊坐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早已面如土色。
李嬴去藏书馆待了小半日，因着心里惦记珞瑛殿里的人，把早间廷议的事情放了放，命摆驾珞瑛殿。待进去时，刚好看到苏玲珑正在喝着什么。瞧那脸色，比起早间自己离开时也恢复些，心也着跟完全放下，撩了衣摆在他面前坐了。
“看什么？”苏玲珑问。
“好看。”李嬴不着调地回答。
“切，傻了吧？”
“傻看。”李嬴答得更干脆。
苏玲珑：“……”
“王妃，昨日你说故事不好玩，朕很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为了那块升仙石，引起战乱，死了很多人。而且，死的很惨。”苏玲珑毫无戒心说道，未留意李嬴面色一暗。
“好了，朕不再问了。以后要是出宫听故事，自己去就是，记着回来陪朕进晚膳就成。”
苏玲珑有些意外，寻思难道李嬴转了性子，脸上又看不出来藏着什么阴谋诡计，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民主起来了？禁不住心里奇怪，笑问：“要是听故事晚了，还会惩罚吗？”
“唔，朕要斟酌，依情况而定。”
“当我没问。”
日子平静过了两天，苏玲珑如约再去代王府。到了约定时辰，不见尼姑前来，反而有些期盼。乍听到脚步声，闪到门前，果然是那尼姑。
“阿弥陀佛，路上耽搁少顷，小主子恕罪。”
苏玲珑挥手，“讲故事吧。”却是不愿多说。
尼姑一怔，暗暗叹息。
“当年，月明王后之所以自焚于寝宫，就是为了守住一个秘密。当心愿达成时，王后和身边宫人皆自尽了。国王听完内侍过来禀告，得知秘密已经保住，再无留恋，自刎相随王后于地下。”
“秘密，难道……”苏玲珑插话，“难道，当年破宫时，有人逃出来？”
尼姑含笑点头，“是个孩子。”
“那是个才出世不到两个时辰的孩子，所以，除了王后身边的人，无人得知月明王朝又添新人。国王，也正是得知自己的儿子安全逃脱后，随了王后去的。”
苏玲珑叹道：“真是命大。”
“是。”尼姑闭了眼睛，数起手中菩提珠。
渐渐的，苏玲珑眼皮开始打架。
尼姑幽幽道：“那的确是个命大的孩子。”
冬儿是个好命的宫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自小跟着当今的王后，从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女孩的时候就跟着她。她的忠心，换来的是自己主子的绝对信任。因此，生死关头，主子把攸关能否传承月明王室血脉的任务交给了她。她抱着小小的皇子，紧张得心狂跳不止。她看见王后把那个东西塞进了小皇子的褓被。
“冬儿。”王后叫她，“这孩子，以后就让他做个寻常百姓吧。可以把那东西的秘密告诉他，但是要和他说，父母的心愿，不是去要他报仇。而是记住，能活着实属不易，要珍惜，切记。”
冬儿抱着皇子跳下寝宫的密道，很快，听到上面轰的一声响。她知道，定是王后为了让她带着皇子顺利出逃，毁了密道入口。
托起一块草盖的浮板，冬儿奋力爬出密道，力竭地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喘息片刻，呼的坐起来，这才顾上四下张望，只见远处的皇宫，浓烟滚滚。
冬儿眼泪扑簌而下，把小皇子往怀中又搂紧一分……
59
59、玉玲珑 。。。
冬儿抱着小皇子东躲西藏，几日后，终于成功混出邺城。可是，麻烦也随之而来。冬儿终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不会带孩子。小皇子几日不吃奶，已饿得不耐，啼哭不止。冬儿无处给孩子找吃的，只得让小孩允自己的手指。前两天还好，能把小婴孩勉强混过去。只是孩子腹中空空，过不了多久，便会饿得继续大哭。冬儿想不出一点办法，自己也是几日不曾进食，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将支持不住时，有人接过她怀中孩子，给她往口中喂水。
奋力睁眼，见一深袍儒雅男子正哄着小皇子，大惊之下，上前就夺，“还我孩子。”
男人见冬儿虚弱仍护着孩子，惨淡一笑，把孩子递回来，温言道：“别担心，见你过于虚弱，才想着替你看看孩子。这孩子哭得这般厉害，想是饿得久了吧？”
冬儿没说话，迟疑着点了点头，马上又摇头，少作愣神，又点头。那男人见她迟疑不定，暗暗蹙眉。
“孩子不吃奶不行，你怎么不喂？”男人蹲下来，意味不明看着小孩子，目光复杂。
“没——奶。”冬儿又羞又窘，声音小的赛蚊鸣。
男人叹道：“可怜。”问身后的人，“你们身上可带着吃的？”
有家人打扮的，摸索一阵，摸出一块薄饼，递给冬儿。
冬儿撕开一小块，自己不吃，竟是往小皇子口中喂去，被那人拦住。
“孩子太小，不能吃这个。”
冬儿靠着枯树，欲哭无泪，“可是，我喂不了孩子。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孩子将不保。”
男人静静注视冬儿良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我有个办法，或许能帮你。”
“什么办法？”冬儿抬头。
“把孩子给我抱抱可好？”男人蹲下来，向冬儿伸手。
冬儿扭扭身子，没把孩子递过去，哭着摇头。
“我知道你有难处，可这样下去，这孩子定会饿出病来。我没有恶意，只想和你商量——”
“什么？”冬儿颤抖着问。
“我现在需要个孩子，如果你肯把这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好好待他，视如己出。”
冬儿一直在哭，哭的眼珠通红。她把对面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试探着问：“为什么，你要个孩子？”
男人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拙荆刚产下一子，落地夭折。夫人不堪打击，神智不清。我也是看你艰难，才想出这个下策，想来对咱们都没坏处。”
冬儿低了头，“容我想想。”
“天要黑了，你看孩子也该——喂奶了不是？”
男人一句话，提醒冬儿，摸摸怀中孩子小手，触手冰凉，暗暗心惊。知道不能再等，那男人说的是条出路。狠狠心，冬儿道：“我要你发誓，会善待这个孩子。”
男人点头，咬破手指，对天立下血誓。
冬儿把王后最后留给孩子的东西掏出，挂在孩子嫩嫩的小脖子上，泣不成声，“这是家传之物，不能离身。”
男人点头答应。
冬儿又道：“孩子叫玲珑。”
男人答道：“好。”
……
“请放心，苏某定不负所托……”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苏玲珑猛地醒过来，对面尼姑也在此时睁眼，与他默默相对。片刻，苏玲珑情绪激动，“你做了什么？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那是什么古怪的梦？你说！”
尼姑长吁口气，“小主子，那是梦，亦不是梦。”准备再去数菩提珠，苏玲珑忽然扑过来。
“别动这个！”他喊道：“我懂了，是催眠！”
尼姑一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摇头。
“你的那串珠子有问题。说，你到底是谁？”
尼姑无声摇头。
“不说是么？”苏玲珑冷笑，“故事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走吧，趁我没改主意。”尼姑居然玩催眠，让自己产生幻觉，给自己编故事，让自己对身世产生怀疑。虽然不清楚她什么目的，但他忍无可忍。
“小主子，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抱你走的，就是当今的丞相。”
“我知道催眠可以制幻，你不用骗我。”转了身子，留个后背，希望尼姑快走。
尼姑伸手，本想去拉苏玲珑，却觉一阵气血冲头，顿时头重脚轻，下盘不稳。摇摇欲坠时，发觉有人扶她一把，是苏玲珑，扶着她靠墙坐了。
“我说，你编个故事，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相信，你自己又气成这副样子，何苦呢？”
尼姑闭了闭眼，深身呼吸两口，轻轻道：“不是编故事，都是真的。”
苏玲珑负气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喊人把你轰出去了。”
尼姑抹去悄悄滑落的泪珠，道：“不是我施了什么法术，你能看到那些影像，是因为升仙石的缘故。奴婢所做的，不过是念了通灵咒语，让升仙石与玉玲珑灵性相通，使主子能看到当年发生的一切。”
苏玲珑半信半疑，充满迷惑。
尼姑又道：“你的琉璃佩，叫玉玲珑，是开启升仙石的密钥，也是与升仙石相惜的灵物。当年宫中惨事，升仙石作为月明皇家的圣物，其灵性把最后发生的情景全部印记下来。奴婢带你逃出，几日不进饮食，主子又小，饿得已发不出声。万般无奈，只好把你交给苏定国。”
怪不得我总是喜欢吃东西，难道是因为当初差点饿死的原因吗？苏玲珑尽管不全信尼姑所言，这时却也不知不觉，思想由着尼姑往下走了。
“这些年，奴婢一直藏身深山，主子的事情也多少听到些。想着苏家没有食言，觉得主子这般下去也不错。王后当年就是希望主子平安一生就好。哪料，宣和帝竟然把主子指婚给了代王。如今，代王又取而代之，奴婢近来总是隐隐觉得不安，这才现身。”
尼姑的目光柔和起来，语气越发的轻，“主子长得像王后啊！历代月明国君与王后在新婚时，都会先去圣地，在升仙石前立誓缔结生死鸳盟。升仙石则是散出祥光祝福那对新婚夫妇，以及他们日后的孩子。主子是受了升仙石祝福的……”
苏玲珑这时也靠着墙坐着，面色有些苍白。他有种奇怪的想法，身旁的尼姑，一定是个不祥的人，否则，为什么一碰到她，就什么古怪都出来了。
起身见天色又已不早，苏玲珑掸去蹭在衣服上的灰。也不知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好一阵，说：“以后，不要来这个地方，我也不会过来了。”
尼姑愣了，继而浅笑，お…萫“奴婢在大碧云寺后山修行，主子如果想不明白，就去那里找奴婢。很多事，主子回去细想想，若是还想不通，大可问问苏丞相。只一事奴婢要特别嘱咐主子，玉玲珑是传国之秘，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苏玲珑迟疑着，点下头，忽然想到什么，追问道：“我前两天晚上做个怪梦，是不是你干的？”
尼姑没有出声，也没有否认，只低低叹口气。
苏玲珑抬脚就走。
“主子。”尼姑叫他。
苏玲珑顿住身，回过头去，“有什么事吗？”
“主子那晚梦中所见，就是主子的生身父母。”
苏玲珑摇头，“可惜，醒了，记不起来。”
尼姑：“……”
苏玲珑其实也不是一点都记不得，模糊着能想起一些，做这样的怪梦，他不愿让人知道。今天，被尼姑再次拉进梦境，他已然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