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惊。
抬头见到他脚勾着天花板上的水管匐在那上头,像只山猫似的,见到我的视线冲我咧嘴一笑,手朝后一探,倏地抽出把轻机枪来。
难以置信,居然是把HK23。
我呆呆看着这个文职人员一样瘦弱的男人单薄的胳膊扛着那么把重量级的轻机枪。
第一次见这玩意是从裴利安那里,记得他说过这是陆战队常用武器,因为后坐力大,通常是需要借东西来固定射击点的。此时握在这男人手里,却有种孩子玩具似的随意。他随随意意地将它瞄准了我的方向,却在伊甸园一把抓起我冲向门口的时候突然猛一转手,对准大门没头没脑就是一通扫射!
登时大片水泥板倾泻而下,逼得伊甸园不得不拖着我朝后倒退,而小钱手里的机枪随即跟着我俩的脚步在地板上拉出一长串弹孔斑驳的轨迹。
“带着她累赘不。”片刻后头顶再次响起小钱的话音。
说话方式一如既往的和气,神情也是。可是手里粗暴的射击方式却令人实在难以辨别他到底是想救你,还是想要了你的命。他完全不顾及我安危地大肆扫射,直到把伊甸园逼到窗口处,枪膛里卡卡两下脆响,没子弹了。
伊甸园趁此机会一抬手把枪瞄准小钱。
可也就在这同时,他扣着我脖子的手突然痉挛似的一震。
小钱见状丢开手里的枪朝他笑笑,道:“怎么了,开枪呗。”
伊甸园松开手把我推到一边:“你找了狙击手?”
小钱点点头:“这是必须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没用了。”
这句话一出口小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一纵身从水管子上跳下,落地同时迅速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随即目光一凝,他一把扯下鼻梁上的眼镜丢到地上,反手抽出那把小巧得好似女人用的手枪,慢慢指住窗口方向:“SHIT……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背对着窗,所以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就在我试图回头去看的时候突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下意识快速朝门口方向跑了两步,没人追来,倒反而让我停下了脚步。这时突然身后一声枪响,震得我一个惊跳,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眼,只见面前那道窗户外做得结实的防盗网上站着一个人。
血淋淋仿佛是从巧克力酱里捞上来的一个人。
这人像只蝙蝠一样紧紧贴在金属网罩。手脚穿过栅栏勾着窗框,头朝一旁歪斜着,以致整个身体朝一边倾斜,勉强靠着从喉咙里斜刺出来的狙击枪枪管固定着他躯干的平衡。
这么一个人,想来是应该已经死透了,可是他仍在呼吸。刚才小钱那一枪打断了他一只手上的手指,而他似乎没有任何察觉似的,一边从断裂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呼吸声,一边继续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攀这窗框朝里抓探。
小钱手里的枪再次射出一发子弹。
这次射在那人的肩膀上,嘭的一声闷响,他的肩膀顷刻间被削掉一大半。露出森森一个血洞,洞里某种粘稠的黑色液体一下子从里头滑了出来,绕着肩膀迅速滑动一圈,随即顺着那条胳膊蛇似的笔直朝着窗户里滑入!
极眼熟的感觉,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赶紧对着小钱脱口一声:“跑!”话刚喊出口,手腕上陡地一紧,一道人影贴着我身侧飞速而过,抓着我就朝门外冲了出去。
一口气冲到门外,手一扬,原本被踢开的门朝上一竖,嘭地合在了门框上。这时屋里有金属声哐的下巨响,随即子弹声如疾风骤雨般响成一片。
“他们……”指着房门刚要开口,斐特拉曼朝我冷冷丢了个眼神,随即将我的腰用力一揽,单手一提朝着走廊上的窗户外纵身跃出。与此同时轰的一声巨响,一蓬乌黑的浓烟从窗内炸出,顷刻间将整个二层卷入一片火海之中!
☆、第六十八章
直到过了两个街口;仍可以看到那家旅舍二楼散出来的黑烟滚滚散在阴云密布的天空里,爆炸来得如此突然并且声势浩大,我想小钱和伊甸园可能无法逃出生天。
这对我来说会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很难说。
伊甸园就像我身边一枚定时炸弹,过去他用我母亲来胁迫我,现在既知我母亲已死,不知道他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以后还会再设法对我做些什么。而虽然小钱总表现得似乎像个友善的寻求合作者,可今次他在旅舍房间里所施展的手段;让我意识到我对他这人有多么不了解。
两者都非善类,离得越远总归越好。但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从他们身上或许可以挖掘到的线索,就此中断。
想到这点不禁隐隐有种奇特的焦躁感,此时雨是越下越大了;很快路上的行人变得稀少,我感觉到雨水透入衣服后滋生出来的冷意,它令我后背疼痛的状况开始变得渐渐恶劣起来,痛并奇痒的一种感觉。于是在进过一处小杂货店时我停了下来,摸出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钞票买了两包烟,用最快的速度拆开取出一支,点燃了塞嘴里用力吸了两口。
“你不是戒了么。”烟顺着喉咙滚进肺里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斐特拉曼问我。
我拍了下自己的背,没有作声。
他走到我边上从我手里抽走一包烟。
“你做什么?”看了他一眼我问。
他没回答,只学着我的样子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看了看,然后递到我面前:“点燃它。”
我愣了愣。
以为他也想试试,于是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了,可他拿着那支烟却并没塞进自己嘴里,而是咬破手指在烟头上一淋,再将它朝我面前甩了一把,令那被血液激得滋然而生的烟熏得我一头一脸。
“你干什么??”不由得后退,他却拉住了我,将烟从头至尾在我身前熏了一遍,然后突兀拈住了我下巴,将我的头转向右前方。
右前方是一栋商务楼,□十年代那种建筑,比较陈旧了,被雨水一淋显出一层暗黄的色泽。
我不知道斐特拉曼这么特意转过我的头是为了让我看什么,正打算开口问,突然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耸动了下,就在前面那栋暗黄色建筑物的墙壁上。
不由得用力眨了下眼睛,再仔细看,后背陡地一阵发麻!
那覆盖在建筑上暗黄的色泽,哪里是该建筑的表面,它们是一大片密密麻麻随着雨水朝下缓缓滚动着的沙砾!
仿佛有生命似的,它们源源不断从建筑的最顶端往下滚动,一边朝着我们站的方向,以一种几乎不为人所察觉的动作和速度贴着马路涌了过来。只是快到近前时,却又都慢慢渗入了地表,似乎一瞬间失去了目标似的。
“不要动,这么站着就好。”斐特拉曼突兀的话音令我一个激灵。
维持原先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我呆看着那些东西不断从对面的大楼上涌下来,又如潮水般消褪在我前不到半米远的马路上,而周围车来人往,在雨里匆匆而过,没有一人留意到此时脚下正发生着的一切。
“你得感谢这种气候,雨天它们的感觉会非常迟钝。”片刻后他又道。
“那么大的爆炸,这些东西都没被炸死吗?”我问。
“死?这种东西是死不掉的。”
这句话令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它们到底是什么,斐特拉曼?”
“你不是知道的么,咒。”他淡淡应。
“咒?既然你们国家的人拥有这么可怕的东西,我不懂为什么最后还会被灭国。”
话出口,斐特拉曼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变。
但身上的疼痛和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令我无暇顾忌到自己的措辞,所以我没有因此而避开他的视线,反是迎着他那双森冷下来的目光朝他再次看了眼。
我认为我问得没错。
自第一次遇到这些东西至今,它们的行为已经明明白白告之,这简直是一种神或者地狱里的妖怪才可能掌握的力量,它们强大到不生不死,任何先进的现代武器除了对它们暂时延缓外,起不到一点有效的作用。唯一一次看到它们被毁,那还是借助了非人类的力量,所以,既然三千年前古埃及人就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为什么他们还是在日后的战争里逐渐变成历史里的尘埃,甚至现在连自己的语言都无法保存下来。
他们早就该凭借那样的力量统治全世界了吧!
似乎从我眼里读出了我心里所想,斐特拉曼在最初的愠怒之后很快平静下来,移开视线朝那些移动的沙砾看了一眼,道:“这咒本身并没有这么强大,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全拜一人所赐。”
“艾伊塔……”
他的沉默让我明白自己没有说错。
艾伊塔……又是艾伊塔。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会那么狠毒,并且又那么强大。
我想起她设在斐特拉曼坟墓里的苍龙压宝鼎,用那么多死人的头颅所做的镇墓用的咒术。这种咒术之前只在我国的西汉墓里见到过,而两者间相差了整整一千多年时间,莫非身在古埃及的艾伊塔,才是这种咒术的创始人?
“你在想什么。”愣神见听见斐特拉曼问我。
我想了想,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去找一个人。”
“这人能帮你?”
“能。”
“那就去找。”
我把烟叼嘴里用力吸了两口烟,苦笑:“但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
突然间想到要找的那个人,他叫汪炳德。
汪炳德是我爸爸的老师,我一直叫他汪爷爷。记得当年见到他的时候,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七八十岁的样子,所以我不确定现在他是不是还活着。不过他住的地方我倒是还有印象,因为那地方比较容易记住,他退休后一直住在湘潭县第一中学附近,如果那地方改变不大的话,我想我应该还能找到他的住处。
记得我生病之前,一度爸爸常带着我去找汪爷爷,到了他家就把我交给保姆,两人关上门谈话。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现在想起来,或许同他们新挖掘的西汉古墓有关,因为虽然汪老爷子早已退休,却是西汉文物研究上的权威,爸爸如此频繁地去找他,应该是有所请教的。
所以,也许他会知道那块锦帛的事情。于是存着那样一份侥幸,在确定那些移动的沙砾已全部消失在马路上之后,我带着斐特拉曼一同前往湘潭。
坐车到湘潭县要一个多小时的样子,安全起见,我和斐特拉曼上了一辆直达那地方的私家小巴士,很脏很拥挤,不过拥挤嘈杂的环境让人比较安心。
安心后人就松弛了下来,加上上车后困倦已极,几下晃悠,就此睡了过去。那样迷迷糊糊了半个多钟头的样子,醒来睁开眼,车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雨也已经停住,只有风带着透骨的寒意从窗外时不时卷进来,吹散一车厢浑浊的空气。
“那些东西还会追来么。”看到斐特拉曼在安静看着窗外,我问他。
他透过窗玻璃反光瞥了我一眼,摇摇头。
我看了看手表:“再过会儿我们就要到了。”
“你找的是你什么人。”
“我爸爸的老师。”
“他能怎么帮到你。”
“他是一名学术上的权威,那时候我爸爸经常会去找他,所以,我想他可能会知道那块锦帛的下落。”
“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不然我能怎么办。”
我的反问令他沉默,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对了,能和我说说她么。”片刻后我再问。
“谁。”
“艾伊塔。”
透过窗玻璃反光,我看到他朝我瞥了一眼,除此没有任何表示,似乎那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起不到任何反应。
于是我不再继续追问,把头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打算在到达目的地前再稍微小憩片刻。
“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却在这时听见斐特拉曼开口。话音很平静,似乎谈的不是那个活埋了他的女人,而是同他毫不相干的一个陌生人。
“了不起?”
他的目光依旧对着窗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无所有,她在路上拦住我的坐骑,要我把她买下来。而我让人把她撵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这么淡淡一句话让我突然很想笑,如果不是因为周围那么多人,我想我真的会笑出来。
我想他应该是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的情绪,于是话音顿了顿,他朝我回过头:“有意思么。”
我不置可否,只问:“后来呢。”
他看了看我,接着道:“第二次遇到她,她已经成了卡隆的女人,全身戴满了黄金,被绑在送往库什王行宫的军舰上。”
这段我发觉我好像似曾相识,似乎从什么地方听到过……或者见到过。片刻后想起来,是在斐特拉曼的脑子里。
那段存在于他脑子里的记忆。
这么说,艾伊塔第一次见到斐特拉曼,并不是如她所说,是在那艘捆绑着她的船上。而是在斐特拉曼的国家。
但为什么她同希琉斯交谈的时候会忽略了后者。是记错了,还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你又在想什么。”这时发现斐特拉曼在看着我,湛蓝色的眼睛微微闪烁,似乎在试图感觉出我的思维。
“后来呢。”没有回答,我问。
他目光再次微微一闪,继而道:“后来我把她带了回去。也是在那时,我渐渐发现了她身上一些特殊的,了不起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一阵,似乎有那么瞬间的迟疑,继而淡淡一笑,道“她很贪婪,对金钱和权力极其的贪婪。”
这话一出,令我不由自主地一愣:“这……很了不起么?”
“很了不起,与我来说。我极需要这样一个人,女人,祭司,一个对欲望索求无度的追随者。”
“为什么……”
他看向我,目光有些似有若无的古怪。
我心跳突然没来由地快了起来,一种不太确定的忐忑感。
而他不等我对此作出任何反应,突然低头凑近了我的耳朵,轻声道:“因为她可以替我处理掉很多我不方便亲自出手的东西。”
我喉咙蓦地一紧,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他说的这番话。
然后听见他继续开口,用一种听来有点遥远,并且有点陌生的声音,慢慢道:“我把她辗转赠予了很多人,让她成为他们的妾,他们的女奴。最终她会再次回到我身边,带着我所期望的东西,而同时,我亦给予她那些她所想要的。”
“她所想要的……她要的是什么……”干巴巴问出这句话,我再次望向他那双眼睛。
也就在此时,忽然有些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称这双眼睛为美杜莎之瞳,因为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就在他刚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直白地说起这些。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他的那个她,我很好奇,好奇地想知道有多恨可以让一个女人这样狠心地折磨死一个男人,有多爱,可以让这个男人在被她害死之后仍对她念念不忘爱恨交加。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东西。
真的没想到。
“你手很冷。”呆坐着等他回答的时候,他却握起了我的手,放在他胸口处的地方,对我的问话只字不提。
“她想要的是什么。”于是我强迫症发作般再次清楚地问了一遍。
他没回答,此时车却突然停了,嘎的下轻晃,伴着卖票员的大声叫嚷:“终点站到了终点站到了!行李都别忘记!行李都别忘记!”
☆、第六十九章
汪老爷子住的地方的确没变。
一路打听着找到他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