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此时此刻黑得在晨曦中闪闪发亮的肤色……
与其说它们仍然是他的皮肤,毋宁说更像是皮肤外突然生成了一层薄薄的盔甲,它们反射着清晨第一道太阳的光线,在他身体上折射出种类似金属般的光泽。
然后他全身剧烈的颤抖停止了,包括之前那种听得让人心惊肉跳的碎裂般的声响,他安静了下来,只是头依旧深埋在他掌心里,并被他长长的发丝遮掩着。
我知道他是在极力抗拒着别人的视线,可我身不由己……
由此寂静下来的空气中渐渐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很粗很重,几乎不像是一个人所能发出来的。伴随着这呼吸他身上的衣服突然裂了开来,一片片落到地上,这令他本能地缩了□子。匆忙手去掩盖那副暴露在外的黝黑色身体,却因此将那张脸露了出来,意识到这点他身子微微一震,继而,似乎做了个决定,他面对着我将头慢慢抬了起来。
于是我终于完整看到了那张被他藏匿很久脸。至此,才终于明白裴利安所指的‘有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斐特拉曼纵然遭受着某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仍坚持要将那张脸遮着,直到最后的失态。
因为就在他身体的皮肤和头发经过了刚才那阵奇怪的变化之后,他的脸也变了,并且变得无比彻底,让人无法相信这竟然是真的。甚至好一阵,我都无力去形容他的脸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那根本就不是一张人的脸……甚至比目睹他木乃伊时的复活所给我带来的感觉更加震撼,因为这是一张来自埃及神话故事中,地狱深处的脸——
阿努比斯的脸……
突然这张脸倏地扭曲了起来,在我直直发愣的目光下,它猛一张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我箭般直冲了过来!
却又在嘴里的牙齿离我脖子不到半掌远的距离骤然而止。
仿佛我们间阻隔着一道无形却又坚韧的墙,斐特拉曼飞冲向我的身影眨眼间被倒撞了回去,重重跌倒在地上,那张变了形的嘴里咆哮出一声非人的吼叫。
“是不是很有意思。”下意识往后退时,我听见裴利安开口对我道。“这在三千年前这是无法想象的,A,不是么?科技的确是样好东西。”
我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我再次被他揪着头发被迫朝斐特拉曼望去时,我才明白过来,这男人所说的东西到底指的是什么。
原来,令斐特拉曼身形受到牵制的东西是一层几乎看不见颜色的“膜”。
“膜”是种白得近乎透明的颜色,看似很柔软,软软地包围在斐特拉曼身周,像层气晕似的环绕着他。可是每当斐特拉曼试图做出大一些的动作,或者走得离原地更远一些的时候,那东西就仿佛有吸引力般强扯着他回到原地,束缚得他宛如一头处在极度焦躁边缘的困兽。
他不停朝我的方向闯过来,仿佛我是他目标中的猎物一样。可是每每靠近就被拖了回去,反复再三,而他一改以往的冷静,好像突然退回到了当初刚刚复活过来时的样子,狂怒,暴躁,情绪极度失控……甚至连瞳孔都异常地紧缩了起来,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不见了原本静若大海的蓝,取而代之一片充满了猩红的萧杀,以及不可抑制的狂暴。
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好好一个人外表变成这种样子……
疑惑间,连续数次袭击未果已令那野兽似的男人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他冲着我的方向愤怒地发出一声嘶吼,像只真正的野兽一样。
这副样子令我想别过头,但依旧做不到。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裴利安。”于是轻轻问了句,我费力抬高了视线,看向身边那个神态自若的男人。
他朝我笑了笑:“我只是为他做了件很适合他的衣服。”
“为什么……”我无法理解他的做法,更无法了解他这样做的动机,虽然照刚才两人见面后的情形来看,似乎他们是认识的。于是这令我更加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利安?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嘴角牵了牵。
手再次一紧,他将我的脸转向他,那双暗褐色的眸子静静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指,像从前那样温和而细致地在我脸上轻轻划了一下:“当然,也许你无法理解,这一切只是为了你。”
“我?!”
“是的,你,我的艾伊塔。”
艾伊塔?!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裴利安也知道艾伊塔?
为什么他也叫我艾伊塔?
“可惜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包括我。”见我不语,裴利安接着又道。“不过也因为此,所以你是幸运的,否则我不知道你该如何面对现今的结果。你看,他还是原来的他,没有任何改变,你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你,甚至连塞特之手都无法应对……”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艾伊塔,那个幽灵般虚幻却又仿佛真实存在于我身边的女人。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三千年的时间,她怎么能够跨越三千年的时间像个幽灵一样紧紧缠着我?又怎么会连我身边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也同她有关联?!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着,突然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我一扭头使劲从裴利安手掌间挣脱了开来,在他因此而微微愣神的时候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然后趁他不自禁朝后退开时,我扭头朝着斐特拉曼奔了过去,几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拉向他的手,隔着那层透明的东西对他大叫:“走!我们走!”
可话还没说完,我心脏突然像被某种坚硬的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刹那间呼吸停止了,眼前也骤然黑了下来,来不及辨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一片漆黑中没有任何知觉地躺倒在了地上。
☆、第八十三章
恢复知觉时;我发觉自己躺在一架飞机的机舱里,周围没开灯,隐约可以看到一团团灰白色的云从窗外划过,引擎沉闷的轰鸣透过隔音良好的舱壁在四周嗡嗡作响,听得我太阳穴突突胀疼。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有多久。
寻思着当时是清早,此时天却是黑的;这中间究竟还发生过些什么事,我试图去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昏沉沉的,好像溺水似的混沌。
意识再清醒些的时候;开始感觉到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渴。抬眼见到窗台边的茶几上放着杯水,忙挣扎着起身去取,却不料这动作让后脑勺突地一阵剧痛;刀割似的,令我不得不再次跌回那张华丽而柔软的沙发里。
沙发很舒服,就像这间机舱,宽敞,舒适,适合人像尸体一样躺在上面,静静地看窗外浮云流动。
但我很难享受到这种惬意,因为头很疼,背上的伤也是。
“醒了?”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问我。
很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也已知道他是谁。我闭了闭眼睛,没有吭声。
耳边听见他的脚步声,他走到我身边将那杯水拿了起来,递给我:“觉得怎么样。”
我没有接,只别过头将视线转向窗,咽了咽干燥的喉咙:“还好。他怎么样。”
一开口才发觉喉咙已经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裴利安究竟听没听清我说的话,黑暗里我只听见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在我对面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拧亮窗边的壁灯。
那瞬间我在他身后靠近舱壁的地方看到一口透明的‘棺材’。
那东西真的很像口棺材,晶莹剔透,似乎是玻璃制的。
但显然并不是玻璃,因为它就是我白天在斐特拉曼身上看到的那层透明,但无比坚韧的东西。此时它似乎固化了,形成一块矩形的样子,而斐特拉曼就被这东西包裹在里面,静静躺着,好像当年睡在他自己的棺材里那样。
脸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依旧很苍白,两颊和眼眶泛着病态的青色。脸上蒙着只氧气罩,连接着‘棺材’外的氧气瓶,氧气泵随着他的呼吸一上一下缓缓起伏,这情形看在眼里,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后来被困在这东西里的斐特拉曼,他一向冷静的情绪会变得如此失控。
一直以为那是他身上发生的‘变异’所造成的,那极为可怕的变异……
现在看来,最大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这口‘棺材’。
在我以为他只是被这东西给束缚住了行动的时候,这口看起来柔软而美丽的‘棺材’,其实当时正在活埋他,就好像当年他活活埋进那座坟墓,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剥夺掉呼吸一样。而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根深蒂固在他脑子里存在了三千年的感觉,突然间再次发生,再次清晰无比地施加在他身上,这是很难不令人崩溃的。
所以,他变成了一只野兽,在这种错乱了时空的恐怖感觉之下。
“很有意思的一样东西不是么。”出神间,听见裴利安问我。
我不置可否。
“这世界唯一令人留恋的东西就是它的科技。比如这飞机,那些枪炮,还有这口能捆绑住这只怪物的棺材。说真的,你今天很莽撞,A,斐特拉曼都无法挣脱的东西,你为什么直接用手去碰。”
“忘了。”将视线转向窗外,我回答。
裴利安说得没错,当时我的确很莽撞。
也可能是最近积压着的情绪在当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所以冲动之中什么也没考虑,就直接朝斐特拉曼伸出了手。
现在想起仍是后怕的,当时那一下冲击,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被那股可怕的力量给震碎了。 “那东西是什么,磁场?”我问。
“类似的物质,价值三亿欧元。”
“不愧是黑金皇帝,这样一个大手笔,仅仅只为了囚禁住这么一个人。”
对于我讥讽的语气裴利安并不以为然,话锋一转,他朝我晃了晃他手里的杯子:“你声音哑得可怕,确定不想要它?”我沉默了一阵,片刻后终于敌不过这杯东西湿润的诱惑,伸手接了过来,将里头的液体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又冲动了,不怕我在杯子里放什么东西么。”他笑。
闻言我手用力一甩,将那只杯子丢到了地上。
但效果并不好,它没有如我所期望的那样发出那种清脆而突兀的声响,只闷闷在一片厚软的地毯上滚了两圈,然后沉默地停在了茶几下的角落里。
正如我一般沉默而颓然。
于是微微有些烦躁起来,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支烟,正要塞进嘴,却转瞬被他抽了出来。他将那支烟含进嘴里转过身,从身后的吧台里倒了杯酒给我。
浓烈的‘沙漠红’。
“有加什么特别东西么。”接过酒杯时我问他。
他笑笑:“你可以不喝。”
我端到嘴边近乎贪婪地喝了两口。
辛辣的味道伴着微甜滑进喉咙,暖暖地流进我胃里,身体的疼痛似乎因此而略微缓了缓,于是轻轻吁了口气,我再次朝‘玻璃棺材’里的斐特拉曼看了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裴利安,你怎么会和他认识的。”
他笑了笑,咬着嘴里的烟头反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和他认识会让你觉得那么好奇?”
“你我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来自三千年前的过去,而我活在三千年后的现在?”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自从他复活后,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跟我在一起,所以你和他不可能是在现世中认识的。所以……”
“所以?”
“……所以,除非你也来自他那个时代。”
这句话出口得有点艰难,但自从认识了斐特拉曼,自从知道了一些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故事之后,我开始觉得,也许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而这话令裴利安再次笑了起来,轻轻摸着耳朵上那枚赤红色的耳钉,他点点头:“是的,我和他来自一个时代。”
干脆的回答令我不由一怔。
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他这样若无其事地将这个回答说出来,我仍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他们真的是来自同一个时代,显然也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斐特拉曼是死而复生,他却又是靠什么样的方式来越过这三千年时间跨度的?
这念头令我喉咙再次变得干燥起来:“那么,你也是死而复生?”
“不是。”
“那……”
“我只是走过了一道门。”
“门?”
“永恒之门。”
“永恒之门?”这名词听起来有点耳熟,所以我将它重复了一遍,以试图唤醒脑子里某处被我遗忘的记忆。但没起任何作用。“它是什么。”于是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我,然后从我手里抽出那杯喝了一半的沙漠红,倒进嘴里一饮而尽。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又道。
他笑笑。似乎不愿意在这问题上给我任何有用的提示,他站起身走到那口‘玻璃棺材’边上,俯□朝里头的斐特拉曼看了看:“你看,他现在多安静,像个真正的人一样。”
“难道他不是个人么。”
“不是。”
我怔。如此干脆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令我试图反驳,转念间却又沉默了下来,因为想起了斐特拉曼身体里隐藏着的那只野兽。
那只仿佛狼一样的黑色野兽,却不知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种现象。
“他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裴利安可能会知道个中原因,既然他一早已经知道斐特拉曼这个秘密。
但他没有回答,只低头再次朝斐特拉曼看了一眼,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如果他能永远这么沉睡下去就好了,A。可惜我必须让他复活。”
这话令我再次怔住。
裴利安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可惜我必须让他复活”。
难道斐特拉曼的复活不是个意外,而是因为他的授意?
不过这怎么可能。他甚至连斐特拉曼的木乃伊都要我去替他寻找到,又怎么可能决定斐特拉曼的复活与否。而从头至尾他连碰到斐特拉曼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又怎么能令他的木乃伊复活。
闪念间,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裴利安回头对我道:“我的确无法令他复活,A,但你可以。因为你是他复活的关键。”
“我?”这话让我吃了一惊。
而脸上骤变的神色被裴利安轻易觉察,他朝我笑了笑:“你很意外?”
“很意外。这太荒谬了。”
“为什么觉得荒谬?”
“我怎么可能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裴利安。”
“那你怎么看待你当年的复活?”
这问题令我沉默。
复活一说是从汪老爷子这里听来的,虽然存有质疑,但他确实没必要就这事对我撒谎。可是我的复活同我是否拥有复活斐特拉曼的能力,有什么直接关联么?
困惑间,裴利安走了过来,没有返回他的座位,而是径直来到我边上,蹲□将遮在我脸侧的头发轻轻掠了起来,然后用他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看着我:“知道么,每次看到你这样我总是会很烦躁。”
“为什么。”
“因为你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觉得我忘记了什么?”
“很多,全部。”
“除了小时候生病那段日子,我想我的记忆一直都很清楚。”
“却忘了我是谁,他又是谁。”
我再次沉默。
这反应令他也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用他那双在灯光下微微泛红的眸子看进我心里去似的。这种被透视的感觉令我觉得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