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不想去管这些后院的事,总觉得毫无成就感,可是今日经历了一天的京城贵女生活,竟让她有一种行行出状元的感觉。原来,这后堂和前面的朝堂官场一样不好混啊!
不过和普通后堂女人不同的是,静夭的眼界可以宽那么点,毕竟十来年的女帝不是白当的,所以充分总结经验,静夭发现,后宅战斗是可以直接联系前宅战斗的,两相结合互为助力才更能产生出来斗争的火花嘛!
☆、19夜闯
天色渐晚,忙碌了一天的连家人都准备洗洗睡了,静夭更是早早的爬上了床。只两个大丫头并那个曼冬的小丫头兴奋的睡不着,非要去兰芷院给兰姨娘送山药糕,说什么厨房新做的,兰姨娘还没有尝,静夭才不听她们编谎,不过是想瞧瞧杜姨娘的下场罢了。
静夭就着灯光看了两页《大良史》,困得不行,这时却听见墙外的梧桐树上三声脆响,静夭心里雀跃,步多来了。
静夭披了朱红的织金大氅开了窗门,朝窗外望一圈,除了大片碧绿的枫荷梨藤,哪有步多的影子?
正待关上窗门,却死活也拉不动,还没细瞧,窗扇外突然探出一个圆圆脸的男童,翻眼伸舌的做鬼脸,把静夭吓了一跳。
静夭反射性的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去,美目含威带煞,圆脸男童被慑的一哆嗦。这边静夭还没有说话,院子里传来一个小小的懊恼的男声:
“这一院子的什么东西,藤藤蔓蔓的,差点把小爷缠死。”
静夭趁着灯光,恰能看到一个黑影刚顺着梧桐树下到院里,脚上缠了一堆的藤蔓,也不敢用刀划,在那儿耐心的解着。
静夭心惊,这是她和步多的秘密,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这还不算罢休,那黑影紧接着又嚷:
“爷,你别下来了,下边没路——”
静夭一听,竟还来了主子,这么的不像刺客,也不想着下人们能醒了,噗噗嗵嗵这么大动静还没反应,八成给下药了。当下也不再扒着窗子看,转头回屋里喝茶了。
磨蹭了好一阵子,外面的一主二仆终于跋涉到了门口,只听两个奴才叫门,那主子斥道:
“没用的东西,换爷来——”也不知拿的什么东西一阵乱敲。
静夭薄怒,私闯民宅也还罢了,竟还要打坏我的门吗?快步上前,猛的一下拔了门插,谁知道门外的正奋力拿拐杖砸门,一个失重,乌压压的就压了上来,正巧把静夭扑倒。
静夭瞪着压在身上的大块头,也顾不得浑身酸痛了,张手便打,烈火燃烧般的大怒,心想,加上前世一共三十多年,谁敢这样欺负我?
待看到身上的家伙抬起头时,静夭愣住了,不是因为他像是烧着的大红脸,也不是因为她俊挺的鼻梁和刀削的下巴,而是因为,这个本该俊美英挺的少年却有眼疾,眼睛上覆着宽大的黄丝带,手里拿着拐杖,怪不得他刚刚把门敲得这样响。
两个奴才早傻了眼,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主子从人家姑娘身上拉起来,本来也不过是和步多将军开个玩笑,没想到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这可怎么办?
偷眼瞧着这姑娘脸不红气不喘的从地上站起来,书文,也就是那个自称小爷的奴才,觉得这姑娘厉害,只除了那双能滴出冰水一样的眼睛。
“你们怎么进来的,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了刑律吗?”静夭冷声问。
书文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急的满头大汗,他倒不怕是私闯民宅之类的罪名,以自家主子的身份,再多几次也不过小菜一碟,但是这坏了人家女子的名声,要是声张出去——书文想要找人拿个主意,谁知灵童那个无耻的家伙,早躲到门外去了——
在看商甯安,一双啥也看不见的眼望着静夭,好似听不到人家姑娘的质问,脸红红地问:
“书文,你看她可是个美人?”
书文认真的瞧上一眼,不得不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只得讷讷说:
“爷,美得很。”
“可比得上钟海蓉?”
“比得上。”
“那太好了。”商甯安不排斥这女子身上将真香的味道,又听是个不输钟海蓉的美人,很高兴,对刚刚自己的怦然心动有了交代,转而笃定地安抚静夭,“你放心,我明天回去准备,年前就娶了你。”
打从这一主一仆开始对话,静夭就不想理会了,一个天生缺根筋的主子和一个没带脑子出门的奴才,他们的对话能有什么意思。这会儿却听见商甯安这样说,是可忍孰不可忍,眼目扫过这主仆二人,定定的看着商甯安,冷淡至极:
“我还没有问你,受了何人的唆使,敢闯进连府坏我闺誉?”
商甯安虽是瞎的,也能感受到静夭冰冷目光带来的刺激,这小爷是个无法无天的,见自己都说屈尊纡贵的要娶她了,还这么不依不饶,也来了性子,当即把胸膛一挺:
“你这小小的连府,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要受人唆使?实话给你说了吧,步多那傻大个还在墙外头晕着呢,我都不说你私相授受了,你还敢多话?”
静夭给气乐了,小瞎子穿着一身宝蓝锦袍,领边袖口镶着绣龙纹的明黄,再加上眼上蒙的那块黄绸子,皇室的身份也太明显。若在平时,她一定不多话的绕着走,谁知现在打到了门上。
“你说我与人私相授受,你看到了还是听到了?既然步多就在墙外,那为何不把他找来对质?你也问问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坏我的名声,你是安了什么心?”
商甯安怎么敢把步多给弄醒了,自己虽是霸道,靠着身份压步多一头。可是今天这件事自己确实理亏,他也是在皇直街上溜达,书文说看见步多鬼鬼祟祟的来了西边,他就让灵童悄悄跟了,书文说步多在大梧桐树上敲了三下,主仆二人断定有□,就让灵童把他给迷晕了,没想到却闯到了连家姑娘的闺房,这明天步多要是疯将起来,只怕皇爷爷也给自己讨不了好。心里虽这样想,嘴巴却很硬:
“这一节我先不与你计较,你也不要委屈,我会娶你的。”堂堂皇室世子妃,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说罢,就拉了书文的手急急的往外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静夭看了一眼那个被遗落在门边的檀木镶金龙纹拐杖,拎起来扔到藤蔓里,径直上床睡觉。躺在床上却左右也不安生,六年前与商雁丘狭路相逢,自己好容易唬过去了,现在又来了一个皇室贵胄,若是巧合,这也太巧了。难道冥冥之中,自己这一世还要和皇室扯上关系?
上一世的静夭没有空闲去想这些杂事,这一世她已经立誓要做一个官家贵女了,没成想性子好似越来越跳脱,遇事也不思量,由着性子来,事后想些有的没的——
她却是忘了,自己本就是个少女。
直到听到荷风她们回来,静夭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起来头就晕晕的,荷风服侍着穿了衣服,还是没有精神。
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到睦元堂请安,不料吴氏身边的梁妈妈来了。
梁妈妈一见静夭就笑眯了眼,不等静夭起身就要行礼,静夭连忙让荷风扶着,又让凝露搬了凳子过来,笑着说:
“妈妈不要见怪,我今早起来,便觉身子不爽利。”不能亲自扶你了。
梁妈妈见静夭脸色不好,她何等聪明,笑的双下巴直颤颤:
“哎呦,这可巧了,夫人一大早就吩咐老奴过来,说姑娘一直病着才见好,不必日日到睦元堂请安,隔三差五去看看夫人也就罢了,老夫人那边自有夫人去说,我说还是母女知心。”说着又让身后的两个小丫头捧了匣子过来,对着静夭说,“这不,昨儿个夫人见姑娘首饰单薄,让我送了几样首饰给姑娘先用着,说是待遇着了好东西还去打去,左右不能委屈了姑娘。”
两个小丫头听话把匣子打开,一个匣子里盛着一只云脚珍珠卷须簪和一只玲珑点翠蝴蝶镶珠银簪,另一个匣子里盛着一副红翡翠滴珠耳坠,一只白玉嵌朱花簪,四样首饰都是质地上乘的好东西,各个都能单个戴出来压场子。这,是送谢礼了,静夭感谢着收下。
梁妈妈见任务完成,又笑着说些好好将养的话,拿着赏钱去了。
静夭见不用请安了,身心一松,就还要去睡个回笼觉。几个丫鬟拉着扯着不让,非要静夭听听昨日兰芷院的事儿不可。
静夭眼里泛着困意,倒在罗汉榻上迷迷糊糊的听着。
却说兰芷院里的杜姨娘,昨日一大早就让下人收拾东西,放出话去说是老爷的意思,做主把兰芷院的主屋给了自己,一众主仆欢天喜地的收拾了一天。晚间杜姨娘早早的梳妆打扮好等着老爷,谁知道老爷过去屋里不久,只听见咆哮声,哭闹声,闹了好半晌。听到这,静夭弯了唇,心想幸亏杜姨娘收拾的早,要不岂不是在加上瓷瓶破碎声——
直到后夜里,来了五六个厉害婆子,梁妈妈在后面跟着,说杜姨娘犯了大错,要押送到城西庄子里去,底下的大丫鬟也因唆使主子的由头杖死了,下人全部发卖,这下可好,一夜之间,杜姨娘一支消失的干干净净。
静夭琢磨,吴氏果真处事果断,一丝儿不拖泥带水。当年的兰筝,还有自己,算是命大的。
就在静夭睡去的时间,门外的丫鬟得了信,禀报说,宣威将军府里的小姐给姑娘下了帖子,夫人让姑娘去睦元堂议话。
☆、20说亲
荷风一听夫人传话,赶紧进去叫静夭起来,边服侍着梳头发边唠叨:
“姑娘这么嗜睡,这下可好,连早饭也耽误了。到了夫人那里又不能明言要吃食,定是要饿到中午了。”
静夭正是不情不愿的时候,听荷风这么说,心想我有这么懒吗?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最近真的很嗜睡?”
荷风拿梳子的手一顿,无奈地说:
“姑娘,您不是最近嗜睡,是一直都嗜睡。这几年无论冬夏,上午一定要睡回笼觉,中午只要有时间一定要午睡,晚上睡得又早,一直是这个习惯,您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好像就是这样的。难道是自己上一辈子缺觉缺多了,这一辈子专程补觉呢?带着这个疑惑,静夭一路到了睦元堂。
正巧青箫在门口立着,静夭知道,姨母是故意在这等着的。
青箫上前给静夭行了礼,趁着静夭扶她的当儿,悄悄帖耳说:今日一早步府给姑娘的请帖里有一封信,是给夫人的,夫人刚看完信,老爷就过来了。静夭会意,由她引着进了正堂。
便宜老爹连焕仲和吴氏一同在主位上坐着,想是刚下朝回来,还穿着朝服,此时双眼微眯,捋着半尺长的胡子,架势显得很有文化。
静夭给双亲行了礼,连焕仲官味十足的抬了抬眼,轻嗯了一声,吴氏笑着让静夭坐下。
自从来到京城,这是静夭第二次见这个父亲,对于她来说,父亲这个词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她对父爱没有任何印象,更遑论尊重,也不过是做个大面上不错,不惹是非罢了。
连焕仲凭借着对女儿的薄弱印象,好不容才将初来京城的小女孩和这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叠合在一起,不禁洋洋自得,果然是自己的种子好,看女儿就知道了。
“刚接到宣威将军府里小姐的帖子,说是邀请你明日去将军府赏菊花。还有,将军夫人特意给我来了一封信——”
“咳咳——”吴氏刚说到将军夫人的信,就被连焕仲的咳嗽声给打断了,连焕仲挺直腰板打着官腔,对静夭开始训诫,“宣威将军是大良的盖世名将,国之巨擘,为父对他甚是敬重。今早上朝,他与我提及一样喜事,为父甚是欣慰,我与你母亲觉得可行,你要慎重考虑。”
静夭前世看惯了如连焕仲一样的文官,对着自己畏畏缩缩,一句话绕到云里雾里也不敢直说,现在看他拿腔作调,只觉如看猴戏一样好笑。
“信中说,将军夫人这今日感了风寒,不能亲自过府来,却让宣威将军与你父亲说了,我想着这事总该让你知晓,好让你有个准备。宣威将军的大儿子是个有出息的,想来你也熟悉,就是那个叫步多的,这几年立了不少军功,听说今年夏天升了三品奋威将军,年纪轻轻却很有作为。”
吴氏见静夭不吭声,继续说:
“只因为一直忙着国事,就把终身给耽误了几年,这不,昨日将军夫人一见你就喜欢。我与你父亲商量着倒是一桩好姻亲,就私下里做了主,等将军夫人病好了,找日子定下来,现在先与你说说有这么一桩事情。”
这算什么事?静夭在心中自问。与步多成亲?静夭两辈子没碰见这么好笑的事儿了。也正巧了有这样一对卖女求荣的父母,装着害羞,低头道:
“父母说什么,女儿自当照办。只是,昨日步夫人刚刚见过女儿,今日就提及婚事,不知是否仓促了些?再加上步夫人还没有病愈,父亲母亲就这样贸然答应——况且,按家族规矩,四姐还不曾议亲,这样一来,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吴氏只笑,那笑很牵强。连焕仲老爹却一副十分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家好女百家求,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况且步将军门庭富贵,许多人求还求不来呢!”说完还露出一副得意形容。一想起步多在酒宴上给自己解围,连焕仲就一阵欣赏感激,“这步多将军也是个懂事的,仗义执言明正耿直,不愧是宣威将军的儿子。”
静夭自然知道连焕仲这个仗义执言指的是哪一桩,若是让他知道那伍雄州是受了步多的指使,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说,当下装傻问:“仗义执言?”
连焕仲一听,脸色大窘,支吾着说:
“问这么多做什么?明日你见了将军夫人,莫要失了礼数。”
静夭懂了,连焕仲攀附富贵这么多年,早已经将读书人的清高廉耻丢到爪哇国去了,现在看到女儿能卖个好价钱,何乐而不为?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这有什么?一个十几年没有正眼看过的女儿和强大的仕途助力,选哪一个?傻子也会选后者吧,又何况连焕仲可是个聪明人呢!
“既然父母大人已经有了决断,这将军府的请帖也就罢了,女儿身体不适,就先告退了。”到了这个地步,还让静夭接下请帖,连家的女儿当真这么廉价,能过府让人相看吗?
吴氏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喝茶,她岂会不知这有多么不妥当,只是这件事是老爷决定的,她不便插手,也不想插手。将静夭嫁入将军府,未必不是一步好棋。
“不行。”连焕仲说的斩钉截铁,“不能这样失了礼数。”
静夭连声冷笑,一双威势毕露的眼睛紧紧盯着连焕仲:
“父亲说话好没有道理,连家好歹也是世代簪缨的大家,女儿怎么说也是待字闺中的贵女,如今女儿遵照父母之命,遵循《女诫》之言,又何来的失礼?若女儿这样都算作是失礼,莫不是大家贵女任人相看才是全了礼数吗?”
连焕仲早被那一双眼睛盯得惴惴,秋高气爽的天气,后颈上都粘了一层薄汗,又听静夭义正言辞的质问,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静夭行礼离开。
吴氏见状,冷眼看了连焕仲一眼,嘲讽轻鄙之意尽显。
再怎么避世,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也改不了,弱肉强食强权第一,太软弱了,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拿捏你。做惯上位者的连静夭,体味过高高在上的辛苦,原以为这样守着兰筝安稳度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能让自己的人生更顺遂更美满,但是,她现在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
午饭后,静夭一反往常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