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景王府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固演侯夫人携大女儿,也就是原郑王世子商谨启的妻子,范素素来访。
两人在景王妃那里走了一回过场,直奔夺曦院。
不过半年不见,范素素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衣,秀眉紧锁,沉默不语。固演侯夫人见老了,黑发里藏不住银丝,眼角细密的纹路脂粉是也遮不住的,更别提眼睛下面鼓鼓的眼袋了,当年人人称羡的福气人物,如今遍身沧桑,连兰姨娘也不如。
静夭与固演侯夫人迎面坐着,这娘俩过来,她一点也不奇怪。自从去年开始,固演侯和安国公屡受打压,为皇帝不喜,所以现在外面看着还有副空架子,实则越来越没有实权,与往昔繁荣时候相比,可谓是一落千丈,当然,对太子党的作用也越来越小,现下太子和景王争得厉害,若是固演侯或是安国公有个事长事短的,还真是无暇顾及。况且,上次郑王灭家,商甯安可是拼命保下了范素素。
固演侯夫人虽是不顺遂,性子还是豁朗的,往日里也会为人交际,对着静夭笑道:“叨扰世子妃了,也是素素感念世子的救命大恩,在家里央了几日要来,我也是听说世子妃大乱时也受了惊吓,这才等到今日过来,世子妃莫怪。”
范素素还是垂着眼睛不说话,似是固演侯夫人提到的不是她,静夭静静瞧着她,特别怀念那个娇憨的忽闪着大眼睛,一张嘴净是傻话的傻丫头。那时候还有开朗大方的步夏颖,静夭人微言轻,受人挤兑时总是这俩人跳出来说话,现在想想,十分可亲。
静夭静静看着,嘴角就翘了起来:“伯母不要客气,素素是我最要好的姐妹,世子帮忙也是份内的,伯母就当我是自家人,有话只管跟我说。”
固演侯夫人知道静夭聪明晓事,家里什么境况谁能不知道,这时候也实在没有掖着藏着的道理,未开口,先低低叹了一声。
“哎,真是走投无路了,这才腆着脸求到世子妃脸前。”
固演侯夫人的娘家,也就是安国公府田家,因为前面安国公大公子惹上了官司,随即安国公的其他几个儿子还打了有司的官员,大公子潜逃未归,当时皇帝震怒,不仅剥了大公子承爵的份位,还发下海捕文书,全国通缉,抓起就下进死牢里,惩罚不可谓不重。前几日因着京城混乱,这位全国通缉的大公子就偷偷潜回了京城,而且还很不巧的被抓了。所以说固演侯夫人一来,静夭就猜到是什么事儿了。
能远开太子来求商甯安,一点儿也不奇怪,太子这几日突然病愈一事还说不清呢,皇帝正在找他的霉头,怎么敢管安国公大公子的事,在这个关键时期,他可不敢拿脑袋往石头上碰?皇帝若一个不高兴关他几日禁闭,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是要被景王给全占了。因小失大,这样的事儿他还不会干。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原本我们是什么也不求了,只是父亲年纪大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什么做儿女的也不落忍——”固演侯夫人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静夭隔着榻几,拍了拍固演侯夫人的胳膊,安慰道:“伯母快不要伤心了。您也知道,世子在皇上面前虽有几分薄面,可若想保着大公子安然无恙,恐怕怎么也不能够,如今,您且说说是想要个怎样的结果?”
固演侯夫人点头,正拿帕子擦着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直沉默不语的范素素接了过去,范素素仰着苍白的面孔,直直看着静夭,一脸笃定道:“静夭,我表哥是冤枉的,他才二十五岁,他不能死。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素素,不得无礼!”虽是呵斥,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看来,固演侯夫人也对范素素的话颇为认同。
静夭确实有办法,不过不是什么绝好的办法,风险很大。她站起身来,在小客厅里缓缓走上一圈,眼神从范素素身上调到固演侯夫人身上,来回两次,长考一刻,扶着榻几又坐了下来。
“大公子的性命不是没救,只是,不保证能不能成功,我想请伯母和素素考量好了,这一念之间可就决定着大公子的生死,非同小可。”静夭终于选择要试一试。
这会儿就能看出一个女人的决断来,固演侯夫人只是思量了一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就算不试,扼风也不一定活的成,况且世子妃不是说,若冒险一试,还有生还的希望,大不了也是意思,有什么不敢试的?世子妃只管尽力施为,来时我已经与哥哥商议过,若是世子能救得大公子的性命,我们田氏一家,任世子驱使,绝无怨言!”
静夭轻笑点头,费心巴力的,等的就是这样一句哈!况且,听说这个田扼风文韬武略,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只不听风评如何,只看敢逃得过满天下的海捕文书,还敢冒死入京,这就是个将才。对于有才能的人,静夭可是不惜成本的。
☆、第75章
都到了后半夜;商甯安突然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怨静夭奇怪;这个点上皇宫的大门早就锁了,况且最近风声正紧门卫森严;就算商甯安是羽林卫左统领;想出宫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商甯安脸冻得红红的;把大氅脱掉扔给曼冬;搓着手接过静夭给他的手炉;笑着说:“别提了,入夜的时候西北来了消息;说是西戎大宇陈兵边疆,恐怕不安稳;皇上召集群臣商议对策;这会儿才散,皇上就趁机给我和林泉个特权,让咱们回家一趟。”
说着,商甯安似有想到了什么,看着静夭凝眉责怪道:“还有你,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有睡下?日日这样熬着,哪天就剩一把骨头了。”
静夭把手里的书卷放下,把他让到暖榻上,顺手递了一杯热茶,笑着说:“我习惯了,先不说这个。大宇皇帝野心勃勃,八年前就不安分,有着这样的机会,不出兵才怪,你倒是说说,大宇这次约是出动多少兵马?北疆那边有没有动静?”
商甯安盘腿坐在静夭对面,喝了一口茶,思量了一会儿,皱眉道:“根据信报上说,这次大宇十分沉得住气,就只陈兵在边境里十里,无一人进犯,具体多少人马还真是摸不清。北疆至今没有信报,想着是安宁的。”
静夭沉吟着不说话,只拿手指扒拉着书页,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大概来回扒拉了五六回,突然停下,抬眼看着商甯安道:“你上当了。军报上不可能没有大宇出动兵马的数量,一个连敌军人数都弄不清的将军,皇上还会让他守边关吗?怪不得皇上要让你回家,这应该是召集心腹的一个暗号,顺便避开想避开的人!”那么,把商甯安忽悠出来,皇上要密议什么事儿呢?
商甯安一开始也觉得蹊跷,这刚入夜就忽忽招了一班子文臣武将,一直到这个点才放出来——原来是想转移视线,商甯安这一刻才恍然大悟!
“这样说,皇上倒不是针对我,想着是觉得我不够可靠,顺便给支出来的。”
静夭点头笑了,确实是这样,皇上的真正目的应该是避开太子和景王,看着商甯安也有点碍眼,捎带手也支出来了。
“我看西北有敌情是假的,西北有内乱才是真的!皇上这一手虽然高明,但瞒不过常年带兵的父亲,这么一来,皇上是要蒙太子呢!”
“蒙太子?”商甯安疑惑。
静夭把身子往大迎枕上挪了挪,有意要考一考商甯安:
“你想想,这事儿于父亲无碍,却于太子攸关,又恰是西北的事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商甯安知道这是静夭有意考他,低头沉思,有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开口道:“西北那个地方复杂,父亲在西北有几分势力,太子的几个心腹将领也在西北,当然,在西北皇上占大头,那么,要是这种情况,就只能有一个解释,皇上要对太子在西北的势力下手了!”
静夭笑着点点头,在她看来,商甯安不但有军事头脑,政治头脑也很出类拔萃,不过是前些年养歪了,看着有些不灵光,稍一点拨,还是马上就能猜透。
这么一问一答,两人就完全不像夫妻了,好似是师徒两个,一个教一个学。商甯安蛮别扭,又说了一会儿,大男人思想作祟,再也不想聊了,连打了两个哈欠,一定要拉着静夭上床睡觉。
做了两个多月的夫妻,静夭能不知道上床睡觉意味着什么?她是脑子厉害,在床下的任何一个广阔天地里,都能把商甯安征服的无话可说,可是到了床上,女帝的身子骨着实不行,不过两个回合,立被斩于马下,估计明天怎么着也得腰酸背痛!
果然,女帝是料事如神的,第二天等她醒来的时候,商甯安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倒是迷迷糊糊里知道有人给她掖被子来着——
想起昨天答应过固演侯夫人的事,昨天与商甯安商议了一番,连他觉得可行,今日专门派遣了关大人来协助静夭。
静夭掀开帐子,看看窗棂上照来的阳光,觉得除了身子不大爽之外,今天是个探监的好日子。
一应事宜准备妥当,静夭坐上马车出了府。
小关大人关湘也很守时,巳时刚过一刻就在约好的醉卿楼等着了,这时见世子妃的马车绕到了醉卿楼门口,毫不迟疑的下楼尾随而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堪堪停在刑部门口,关湘忙下车候在世子妃车门前,而静夭还未下车,不远处固演侯夫人与安国公夫人已经下了车,也迎着静夭的马车过来。
静夭裹着紫貂大氅,手上揣着白裘手暖,长眉明眸,面似莹玉,当真称得上倾城美人。凝露搀扶着下了车,几人纷纷见礼,相携着往刑部走去。
有着当红的景王世子妃作陪,一行人探望人犯格外顺利,只除了认真检查安国公夫人带来的那一堆被褥棉衣,牢狱小官儿个个恭顺异常,直直的领着这群贵妇直到死牢。
这不是静夭第一次到死牢,前世的时候,那死牢结构图还是她御笔亲批的呢!但是之于安国公夫人和固演侯夫人两个深宅贵妇,死牢也太可怕了些。
黑黢黢的走廊,潮湿阴冷,刚进去还好,两边都是实墙,有狱卒打着灯笼,除了味道难闻些,倒不是那么可怕。
只是越往里走,反而稍稍亮了些,两侧都成了犯人的囚牢,小四方框的窗户外头是温暖的阳光,可是怎么也照不清死囚犯们黑压压的脸,因为,数量太多了。
之所以死牢爆满,和这次郑王造反是分不开的,就这样,还有源源不断的囚犯往里面扔呢。
将死的犯人,这种人是最不能用常规揣度的。这不,忽然看见几个贵族命妇走在廊子里,虽有两个老了些,可还有静夭,就算是在这种光线不足的地方,静夭也像夜明珠一样熠熠有光,同样,她足以让这些不见天日的死囚犯们疯狂,于是一路过来,像是走过全是狼群的荒漠,两侧都是咆哮着眼泛绿光的恶狼。
狱卒一再呵斥,现在已经一点儿用也没有,声音反而被盖了下去,甚至还有人伸手来抓静夭的大氅,静夭拉紧衣服,若无其事是往前走,只是可怜了后面的两位贵妇,手脚抖的都快走不成路,也是,她们是没见过阵仗的。
静夭苦笑,女人来死牢探监,本来就不大被允许,她现在冒天下之大不韪进来,求得可就是田扼风的大才,待会儿见了,就盼着这个田扼风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堪用,可别让她失望才好。
死囚们群情兴奋,嗷嗷乱叫,几人像是在刀尖上走过来似的,走到尽头一转弯才算声音小点,两位贵妇互相搀扶,虚弱的差点瘫了。
有往里面走了几步,这边条件好多了,至少犯人们都是单间儿。
郁卒把灯笼别在腰里,指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点头哈腰:“世子妃您看,这位就是您要探的人。”
静夭颌首,凝露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子给他,让他先在旁侧等着。
这边静夭还没有抬腿,安国公夫人就已经扑将过去,隔着铁栏杆哭的泣不成声。田扼风抬起那颗顶着乱草的头,紧紧的抓着安国公夫人的手,却并没有哭。
这个田扼风,虽说脸上尽是污垢,但看五官脸盘,长的应该不错,特别是有一点与商甯安相同,这人也长了一双好眼,商甯安的那一双眼睛是深邃宁静的,就算沉下去一万个秘密依然波澜不惊,而田扼风的眼睛修长冷漠,寒星一般,隐隐之间有股戾气。静夭莫名的笑了,不简单,有意思。
许是安国公夫人提及,田扼风似是初初见到静夭,隔着铁栏对静夭磕头行礼,静夭笑着叫起,正与田扼风那双装满探究的眼睛相撞,微微一笑。
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绝色美人,而是没有见过这样仿佛敛尽风云的笑容,那么举重若轻和胸有成竹,就像天下都握在手中。看到竟静夭,田扼风突然看到了生的希望,也许就在她举手投足里,他就能活,而且能活的更好。
田扼风心中一震,脸上表情绷得紧紧的,一头磕在地上,沉声说:“请世子妃救我!若是扼风得救生还,必誓死效忠世子妃。”
这样的田扼风,静夭觉得这一趟走的值当。
静夭还是两手插在手暖里,由于光线的缘故,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足等了有半刻钟,静夭才叫他起身:“起来吧,十五日之后,我来接你。”
田扼风又深深的磕了一个头,一声谢的话也没说。大恩不言谢,合该如此。
等这边安置妥当,静夭总算放了心,从死牢里救走一个人,不管怎么想办法都是代价巨大,不过,这个田扼风很
☆、第76章
刚刚别了安国公夫人和固演侯夫人一行;静夭坐上马车;关湘就在车窗帘子旁候着听吩咐,静夭抄上手炉;凝露恰到好处的打开窗帘子。
静夭垂着眼睛;轻声说:“怎样;刑部大牢的地图能画下来不?”
关湘听了;毫不迟疑的点点头;走地方摸形状,这可是家传的本事。
“世子妃放心;我待会儿再绕着刑部走一圈就成了,错了分毫您拿我的脑袋。”
静夭笑着抬起头;稍稍眯着眼睛;话语清清冷冷:“好!你去刑部周边探探,哪个地方有废弃的宅子,我要在这盖上一个大院子。”
关湘惊讶的睁大眼睛,张张嘴,终究是没敢问出来。
静夭了然笑了,拿话提醒道:“你说,我若是挖一条通到刑部大牢的地道,那挖出的土该怎么办?总不能当街堆着吧?放心,你只管去挖了土盖房子,若是后面风平浪静了,这处宅子可是我送给你的,你就可劲儿的往大了盖吧!但是,十五日之内你一定要给我挖通了,到时候我给你找一个替死鬼填进去,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着静夭一点头,凝露把帘子放下,娇脆的喊了一声‘回府’,马车悠悠的已经开始走了。只留下关湘还在那傻着脸的低声嘟哝:“好计,好计——”
确实是好计!不但能给主子分忧,还能落一处大宅院。小关大人乐得不行,第二天就麻溜的选了一个又大又方正的好宅子,就着地图,派十几个自家兄弟择着最便当的位置开始挖,又派人拉着装土车子,来回城门里城门外的跑圈,好给人知道自家盖房子挖的是城门外的土,不过两三天,材料备齐工人就位,这就开始盖围墙了。
这边小关大人欢天喜地的盖房子,那边静夭又遇见了烦心的事儿。
现下连府好歹算是侯门世家了,救驾有功,这是京城里独一份儿的荣耀,之前连家老二老三的婚事悬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考功名耽误了,后来功名到手了,连老爷的官位太低,又高不成低不就的,就这样耽误下来了。这会儿连府一跃走了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