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
相比起明充仪的刻薄阴损,元贵姬就显得宽宏多了。众人听说陛下原本只打算升薄氏为正六品琼章,还是她觉得薄家连损两个女儿,害怕薄将军吃心,不如厚待薄熹微,好显示陛下对薄氏并无成见,这才又提了半品。
陛下见她考虑得这般周到,很是赞赏,索性让她将薄氏的封号也一并拟了。元贵姬在仔细思考之后,选了“瑾”字。
“瑾者,美玉也,亦喻美德。臣妾觉得这个字很配薄妹妹。”顾云羡笑道,“她能为嫡姐舍身,也算是有德行之人。”
皇帝闻言颔首,“《屈原列传》里说‘怀瑾握瑜兮,穷不得所示’1。朕看熹微碰上你,倒是遇到知音了。她的好处,你倒看得明白。”
对他的夸奖,顾云羡全盘领受,还十分不客气地说道:“臣妾眼光好。”
然而对这个封号,旁人却不像皇帝那般认可。
瑾穆华受封次日,明充仪与她在灼蕖池畔相遇。彼时瑾穆华一身孔雀蓝云锦齐胸襦裙,臂弯秋香绿披帛,乌发高挽,斜插三支步摇,已非从前朴素低调的薄徽娥,端端是个不俗的美人了。
明充仪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以扇掩唇,轻笑道:“妹妹好容色,简直像变了个人!”
瑾穆华含笑道:“充仪娘娘笑话了,臣妾不过是突然撞了好运,哪里能比娘娘!”
“妹妹自谦了。运气这种东西,也是要看人的。你两个姐姐何尝没有好运气,可如今是什么下场你我都看在眼里。”明充仪声音懒懒,似有无限关切,“前车之鉴,妹妹切勿掉以轻心啊!”
瑾穆华道:“多谢娘娘关怀,臣妾省得。”
明充仪笑着点点头,便欲离开,然后步子还没提起来,却又转头道:“听说你这封号是元贵姬给拟的?”
“然。确实是贵姬娘娘所赐。”
“瑾。景。这个字总让本宫想起成安殿那位……”话头就此打住,明充仪轻笑一声,“不过字的意思倒是极好的,妹妹可得好好谢谢元贵姬了。”
瑾穆华神情不变:“这个自然。”。
比起瑾穆华的春风得意,成安殿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在宫中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贞贵姬已悄然失宠。
这样的变故实在令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一贯的思路,贞贵姬此番无端被害,陛下该更加怜惜才是。可他却在贵姬醒来当日去看过她之后,不再踏足成安殿。
宫人们私下里揣测,大抵是当日贞贵姬病中无状,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陛下。
从大晋二年五月入宫开始,贞贵姬一直是备受圣宠,即使这一年来顾云羡抢尽了风头,陛下也并未多么冷落她。然而如今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景氏数月不得幸,确实已失了君心。
59
对于贞贵姬失宠一事;顾云羡曾状似无意地问过皇帝。
“贞妹妹是做错了什么吗?”白玉一般的手递过去一盏茶;“陛下可有好些日子没去瞧过她了。”
皇帝接过茶盏却不饮;挑眉瞅着她;“你希望朕去看她?”
“臣妾是觉得陛下一贯宠爱贞妹妹;这回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她话没说完,皇帝便点点头,“既然云娘这么说;那朕便走一趟吧。”
“陛下!”
皇帝这才一脸好笑地看着她,“装大度也别装过头了。”如往常那样在她额头轻弹一下,“嫉妒就直说。
顾云羡恼羞成怒一般别过头;口气生硬,“臣妾才没有嫉妒。不过随口问问,陛下也能想这么多。您爱去哪里便去哪里,臣妾才不关心!”
他本是玩笑,见她这个神情,却忽然认真起来。仔细回忆前阵子的事情,他慢吞吞道:“新人刚入宫那会儿,朕总去看如芳华,你当时是什么想法?”
她一愣。
他眼眸黑沉,定定地看着她,心头起了一丝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
她低着头,好像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点失落,还有一点害怕。”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她看向他,目光温软,“因为那时候陛下虽然对新人很宠爱,却也记挂着臣妾。臣妾明白陛下没有把我忘了,心里就好过许多了。”
这样的回答,知进退有分寸,本该是让他喜欢的才对。可他却在这太过懂事的回答中沉默了。
顾云羡见他不说话,心头困惑。他对上她探询的目光,倏地清醒。
然后是茫然。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脑中忽然一阵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撕扯一样,让他蹙起了眉头。
“陛下?”顾云羡惊道,“您怎么了?”
他深吸口气,“没事,就是……忽然头疼得紧。”说完这一句话,忍不住又倒抽一口冷气。
顾云羡素知他性子要强,从不轻易说疼。这会儿见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立刻明白非同小可,忙道:“臣妾命人去请御医!吕大人!快去尚药局!”。
一盏茶之后,尚药局的四名侍御医齐聚含章殿,一脸凝重地为皇帝诊脉。
他靠在床上,已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只道:“不过是那一会儿疼得紧而已,此刻也好了。用不着兴师动众的。”
“陛下!”顾云羡瞪他,明明白白告诉他不许再废话。
皇帝被她眼神唬得一愣,破天荒的闭了嘴,规规矩矩接受诊治。
何进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乖乖,元贵姬娘娘如今可了不得啊!连陛下都敢瞪!关键是陛下居然还就吃这一套!
御医仔细地诊过脉之后,躬身道:“启禀陛下、娘娘,臣等并未诊出什么大碍,想来是最近用脑过度,有些累到了吧。”
这病因让皇帝啼笑皆非,剑眉一挑,“还有这种事?”
顾云羡也有些惊讶,瞅着皇帝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臣为陛下施一套针,再好好睡一觉,应该便无事了。”
顾云羡道:“那请快些施针吧。”见皇帝似乎有话想说,忍不住一脸严肃道,“请陛下听从御医的嘱咐,保重龙体。此乃社稷稳固的第一要务。”
“这么认真啊……”他有些无趣地耸耸肩,抱怨道。
顾云羡上前,柔软的双手扶住他的胳膊,让他躺下来,好方便御医施针。他看着她雪白的脖颈,以及嫣红的唇,没来由心软,顺着她的动作,躺了下去。
御医施完针之后便出去开药了,顾云羡坐在榻边,盯着从方才起便闭目不语的皇帝试探道:“陛下,怎么样?可有觉得好些?”
他仍闭着眼睛,闻言慢吞吞道:“恩,好点了。”
她手指抚上他的额头,微微的凉,“御医适才说陛下头疼是因为累着了。臣妾可否文一声,是何事令您烦忧?”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云淡风轻,不要显示出紧张。他此刻心神放松,兴许会说出一点有用的事情。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也没什么,朝堂上的事情而已。朕还当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原来竟还是会觉得累。”
她微笑着说道:“臣妾前些日子操持宫务累着了,今日陛下因为朝事累着了,咱们也算是前赴后继地鞠躬尽瘁了。”
他被她的话逗得一笑,拉过她的手直接覆在自己额头,深吸了口气,叹道:“你这样陪在朕身边真好。有你在朕整个人都放松了,可以百事不想。”
“难道在别的妹妹处,皇上不放松么?”
“她们么?”皇帝唇边的笑有淡淡的讥讽,“和有些人相处,与驾驭朝臣也没多少区别。”
她心头一颤。
“是这样吗?那,陛下可喜欢如芳华……不,是薄庶人?”她轻声问道。
“她?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和别人一个样。”他懒懒道,“朕那会儿宠着她,不过是因为朕应该宠着她。”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翻了个身,直接把她拽到床榻上,搂住她的腰,“陪朕睡一会儿。”
“可陛下……”她看着自己尚未除下的丝履,有些无奈。
“别说话,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低下去,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她不敢再吱声,只得给采葭使个眼色,对方立刻跪到榻前,为她除下丝履。
她躺在他身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怔怔出神。
他的呼吸平缓,眉头却微微蹙起,她以前从未察觉,原来他睡着时眉头也是微蹙的。
有什么事会让他连睡觉也无法安心?梦中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去年中秋时因太后驾崩不到半年,陛下没心情过节,是以只和六宫嫔御举行了一场家宴,今年却不能再这般马虎。
宫宴在庆安殿举行,除了邀请三省六部的高官之外,还特别召了今年的进士三甲入宫。
这样的事情是很少见的。
庆安殿因规制宏伟、结构奇特,从建成之日起,就一直是大晋设宴百官的最佳场所,而百官也一直以能入庆安殿赴宴为荣。除了皇亲贵胄之外,寻常官员都得苦熬到四品以上,才有荣幸踏足此地,然而此番陛下却破例邀了三位新科进士。他们虽已在各部做事,官职却十分卑微,最好的崔朔也不过正八品。
困惑归困惑,陛下的意思也无人敢去阻拦。所以中秋当夜,近年来名动煜都、最近更是风头如日中天的崔朔出现在了这场帝国最尊贵的宴席上。
御座设在九阶之上的正当中,左右两侧的珠帘之后是各位嫔妃,九阶之下则是诸位官员,按官职依次列座。崔朔三人的案几在最末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阴暗处。
然而这样的位置并不能阻止众人把视线投向他。
亮如白昼的宫殿内,丝竹阵阵,歌声曼妙,舞姬身段婀娜、脚步蹁跹。可这所有的旖旎风情加在一起,都不如那淡然饮酒的男子更加动人。
他身着青色官袍,头戴漆纱笼冠,面如白玉,明明是坐在热闹的宴席上,却如同礼佛的居士一般,端的是超然潇洒。
“看到如璟这样,倒让朕想起煜都小娘子们的一句戏言,说这全天下的秀丽河山加起来,也不比君的风姿动人。”皇帝懒洋洋地笑道,“煜都的小娘子们一贯眼光过人,口才过人。这话甚是贴切,甚是贴切。”
崔朔闻言微微一笑,“陛下取笑了。诸位小娘子这句话说的还有卢家五郎,可不止微臣一人。”
卢五郎之父吏部尚书卢朗知笑道:“犬子哪比得过如璟你?二十八岁就能考中进士第一,这样的才学,放眼我朝历史,也是不多的。”
“说得是呢!这样出色的品貌才学,也难怪倾倒了整个煜都的女子。”卢朗知的夫人管氏在一旁笑道,“妾来之前还好奇呢,说不知哪家闺秀有这个福气,能陪伴在崔郎身侧?”看看他空荡荡的身侧,“怎么今日不曾见到尊夫人?”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但凡赴宴的官员,皆可带正室夫人出席。是以整个殿内全是夫妻同坐,形单影只的唯崔朔一人。
昆山玉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黯然,片刻后,才听到崔朔平淡的声音,“内子已于六年前过世。”
卢夫人一愣,歉然道:“妾不知,勾起了大人伤心事,还请恕罪。”
“夫人言重了。”
见自家夫人神情尴尬,卢朗知忍不住出来打圆场,“大丈夫何患无妻,如璟你不要太过悲伤。”提高了声音,“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不如便请借陛下的地方结一桩喜事。”
“哦,听卢卿这话,是打算把自己女儿嫁给如璟了?”皇帝声音慵懒。
卢朗知哈哈一笑:“臣若有适龄的女儿,自然巴不得。奈何微臣微臣的女儿皆已婚配,没这个福分。”顿了顿,“不过在座哪位同僚家中有未嫁娇女,大可以趁此机会为她找个好归宿。相信能嫁给名满天下的崔郎,定是小娘子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话一说,引来不少附和之声。家里有待嫁女儿的大臣都不免心思活络起来。
这崔朔如今虽然官职低微,但很明显是个前途无量的。二十八岁得中进士状头,连历任左相也比不过。虽然他已有原配妻子,自家女儿过去只能当续弦,但好在原配不曾留下嫡出子女,也就名分上差了一点,旁的影响不大。
这么一想,已有官员笑道:“本官记得诸大人家中不是正有适龄女儿,何不请陛下做主,为令嫒择此佳婿?”
“高大人别只记得帮自家世兄,本官可还想推荐许大人的千金呢!”
“我说,德升君你也太过分了吧。不就是当年同榜登科,我排在了你前头,从此你便事事都要与我争个高低!如今我想做个媒人,介绍一下小儿女的婚事,连这机会你也要抢?”
这话说得众人都忍俊不禁,连一贯严肃的左相徐庆华也不住摇头,皇帝更是抚掌大悦,“好说好说。诸位爱卿不妨先争个高低,你们分出胜负了,朕才好做主赐婚啊!”
众人的笑声更响。
从卢朗知提出续弦起,崔朔便一直沉默。周围的人为了抢他这个女婿,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他却端坐原地,神情疏离,仿佛此事与他半分干系也无。
就在众人即将分出胜负之际,他深吸口气,慢慢起身行至殿内,朗声道:“陛下恕罪!诸位大人恕罪!”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唯有皇帝笑意不变,“哦,如璟你何罪之有?”
“臣之罪,在臣不得不辜负陛下与诸位大人美意。”崔朔抬头,目光直视前方,不去看某幕珠帘之后,是否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然而内子过世后,臣便立下重誓,此生都不会续弦。此乃臣对所爱之人的诺言,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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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都不会续弦?’”皇帝慢慢道;“可如果朕没记错;如璟你尚无子嗣,若当真不再续娶;恐怕族中会不好交代吧……”
崔朔神情平静;“族老那边臣自会去求得谅解,请陛下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终于明白他此刻所言不是在发疯;抑或托辞;而是真心实意,不由都心中惊骇。
皇帝仔细审视他片刻,起了兴趣,“爱卿会有这个想法;莫非是尊夫人临去之前要求的?”
崔朔闻言沉默半晌;方道:“不,不是。内子贤惠大度,并未对臣有任何要求。是臣自己想要这么做。”
“这又是为何?”
崔朔眼神里有淡淡的痛,“内子在世时,臣不知珍惜,所负良多。现在想来,心中实在悔恨。奈何斯人已去,臣无以弥补,只能尽这最后的心意,一生不再续娶。”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晦涩难懂,“臣这一生,心中所爱的人只有一个。若余生不能和她在一起,身边有无旁人陪伴都没有差别。臣既然注定不能对别的女子倾心,又何必将她娶回家伤她的心呢?”
此言一出,在座官员有的若有所思,但绝大多数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当真是年轻人不明事理,子嗣为大,娶妻纳妾自然是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为第一要务,什么情情爱爱的,恁的天真。
虽说不娶妻还可以纳妾,并不会就此绝后,但妾侍生下的孩子又如何能比嫡出子女?这崔朔的行为实在是荒唐。
比起男人们的不赞同,在座的夫人却无一例外的露出感动之色,互相交换眼神,只恨不能立刻为这伤心失意的痴情郎大哭一场。
珠帘之后,柔婉仪轻叹一声,“崔郎他当真是有心……卫姐姐在地底也能瞑目了。”
一旁的庄婕妤闻言惊讶道:“听你的口气,你认得他?”
柔婉仪低声道:“臣妾的姐姐与崔郎的妻子卫慈原是闺中密友,姐姐出阁前她已出嫁,曾邀臣妾姐妹去他们家中作客。”
庄婕妤听到她这么说,不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