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一听顿时不干了,一吊钱可是一两银子,在这种乡下地方,请两个帮工干俩月都够了。春耕是忙,但也不过就是这些天的事,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林氏勉强答应先给一百文,十天之后再结第二次的账。
夫妻二人议妥,第二天一早钱文佑就托人带信去了。当天下午,家里就来人了。
钱灵犀午睡醒来,正在院门口守着卖米酒,忽见一位个儿不高,肤色黧黑,看起来很是壮实的中年男子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
“您找谁?”现在全家人都在后头忙着呢,前面就她一个。
钱灵犀没回来之前,也没想到米酒的生意会这么好。因为钱家卖得便宜,味道也还行,最妙的是位置就在村里,比从前的赵青山可亲近又谦和多了。不说过清明,就是没事,村里人也愿意来打上半斤回去喝着解闷。每天下午到晚饭前的时候,一直有人上门。
上次做的一缸米酒已经快卖完了,今儿赵庚生正带领全家人在后头制作第二缸,这回他打算多做一缸,除了糯米酒,再做些黄米酒,那个味道更重一些,男人更爱喝。
卖米酒这些天,钱家人着实尝到了甜头,做起来也都很有积极性。钱灵犀年纪最小,干不了重活,就留她在前头照应了。
那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钱灵犀几眼,忽地笑道,“你是灵丫吧?我是你杜叔啊,小时候还抱过你来着,你不记得了吗?”
钱灵犀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已经下地走路好多年了,哪里记得不会走路的事?
“爹!有人来了!”钱灵犀也不看他,转身对着后院高声叫嚷。乡下就是这点好,不必顾忌神马形象,大嗓门一嚷,不仅锻炼肺活量,还实时通话了。
“谁呀?让他进来!”钱文佑闻声在后院回道。
那男子一听,立即迈步往里,“是我呀,杜诚!”
钱灵犀听着这名字一顿,怎么有些耳熟?却见自家老爹已经系着围裙迎了出来,“哟,老杜,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估摸着你总得到明后天的。”
“我这不怕你家要帮手么?一得着信就来了。你这是干什么?”
“酿酒呢!”钱文佑颇感自豪的想拍拍老友肩头,却想起赵庚生千叮咛万嘱咐过手上不可沾一点渣滓,又把手缩了回来,很豪爽的冲小女儿一挥,“快给你杜叔打碗米酒来尝尝!”
钱灵犀撅起了小嘴,这是钱好不好?眼珠一转,拿只茶杯只倒了一小蛊,尝尝嘛,要那么多干嘛?
杜诚倒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就赞,“真不错!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不是我,是我新收的小徒弟。他家祖传会酿酒的工夫,教咱们做的。”
“是么?那快带我看看。”
“行啊!进来,月虹啊,你也来见见杜兄弟。”
看着钱文佑热火朝天的把人带进去,钱小妞有点不高兴了,商业秘密他懂不懂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带人参观酒作坊呢?
钱灵犀眼珠一转,低头对脚边的小狗加菲道,“快去,把赵庚生叫出来。”
加菲长大了些,不再是软趴趴的幼狗模样,但仍是一只稚气未脱的小狗,它目前唯一学会的技能就是跟着主人,和找到那个在主人不在时,最喜欢逗它的副主人。
时候不长,赵庚生出来了,擦一把满头的汗,“找我干嘛?”
钱灵犀嫌弃的捏住了小鼻子,勾勾手指头把他拉到一旁,低低耳语几句,赵庚生呵呵笑了,“你放心吧,要是这两下子就能被人学去,我跟他姓!”
见他如此笃定,钱灵犀放下些心,却抓着他提醒,“那你也小心些!”
“知道了。”赵庚生应了正想离开,却转头道,“这缸酒都快卖完了,你算出账来了么?”
听了这话,钱灵犀一脸挫败的顿时泄了气。她让钱彩凤管好酒账,可她不在的这些天,钱彩凤仍是管了个乱七八糟。也不能怪她,钱彩凤又不是专人专职的守在这里卖酒,她上午要去学堂,下午还要帮忙干些家务,这卖酒的勾当是谁有空谁就在这里负责。
钱彩凤算是细心的,她经手的都记了个账。钱扬威有时有前头帮忙,也不会遗漏。但林氏不识字,不会记数,钱文佑更是个马大哈,有时收没收钱都不知道。钱灵犀回来整理半天了,也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庚生不捉弄她了,嘿嘿一笑,“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告诉你怎么算。”
他会?钱灵犀有些不信,可是转念想到他可是跟着赵青山卖酒出身的,能不会么?当下立时飞奔着连茶壶带茶杯一起端来,谄媚的笑,“庚生哥哥,你就教教我吧。”
赵庚生大爷样的就着她的手,喝了杯茶,开始指点迷津,“我这第一缸酒做的不多,但也出了有六十斤酒,你算算该收多少钱?如果不够,管他们要去呗!”
钱灵犀恍然大悟,她干嘛那么傻乎乎的一笔笔的查?直接算成品应该得的酒钱,再对一下总数,这不就出来了?
酿酒的缸是从赵家拿来的,这肯定也是从前赵青山核查酒钱的法子,难怪赵庚生这么胸有成竹,肯定早就心里有数的。只是故意使坏,不肯告诉她。
钱小妞想通此节,忿然将茶壶一收,“你是成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谁叫你不早来问我?”赵庚生一副理直气壮模样,噎得钱灵犀反无话可说了。
回头钱账一对,立即问题就出来了,本该卖出六百多文的酒,只卖了五百不到。钱大股东一生气,在家下了令,“以后不许私自给人折扣!谁要是卖少了,就归他赔!”
可惜钱小妞在家没有半点权威,鼓着小脸发脾气的模样反更易博人一哂。
钱文佑不理会女儿的小雌威,只提起一事,“明儿起,你们杜叔就来家里帮忙了,记得要有礼貌,不许跟人说怪话,使性子,知道么?”
林氏今天就损失了一百文,心有怨气,“什么事也没干,就先拿了钱去,也亏他好意思!”
全家人看向钱文佑的目光都有些幽怨,这个爹,尽会给他们找事!*****
第59章 人心不足
春天,是最容易看见变化的季节。
荒芜的田园长出绿苗,枯败的枝头吐出妍红,大地一天一个新装的变幻着模样。可变化,也不见得就都是好的。比如气温异常的升高,就让人很难受了。
钱家小院的门前,小狗加菲无精打采的趴在栀子花的小小荫凉下吐着小舌头散热。钱灵犀抬头看看黄黄的天,苦着脸将衣领拉得更开一点,企图让凉风多进来一点。她好怀念吊带裙,实在不行,给她一件短袖衫也行啊。还不到清明,怎么会这么热?
“灵丫,再打一斤米酒吧。”
有生意上门了,钱小老板迅速切入工作状态。揭开缸盖,酒香扑鼻而来,在这热得烦燥的天气里,闻着就沁人心脾。舀了一大勺香甜甘冽的米酒,倒进专用的木碗里,足斤足量的称了一斤,倒进人家自带的瓦罐里,还嘴甜的介绍,“煮好了吊井里湃一会儿,喝着凉丝丝的,可舒服呢。”
“好啊,回去试试。”来人笑笑的走了,这天热得人实在难受,嘴里能淡得出鸟来!只有喝两口酸酸甜甜的米酒才觉得舒服一点,所幸花的不过是几个小钱,倒还可以接受。只是这天,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哟,这缸酒又快卖完了吧?”一个肤色黧黑的矮个男子从后院悄无声息的凑了过来,正是前些天来钱家帮忙的杜诚。
钱灵犀有些嫌恶的冷下脸来,把大木盖往酒缸上重重一放,“杜叔要回家了吧?阿金,小豆子,你们爹要走啦!”
两个男孩意犹未尽的墙外跑了过来,玩得灰头土脸,活跟两个泥猴似的。大的跟钱灵犀差不多,小的五六岁,都是最顽皮也最讨人嫌的时候。
杜诚见钱小妞直接送客,有些讪讪的摸了摸下巴,干咳了两声,“是啊,这就要走了。对了,灵丫,你别忘了提醒你爹一声,让他这回帮我也酿一缸酒,回头我要来拿的啊。”
嗯,钱灵犀从鼻子里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应下,杜诚这才离开,但心里却是有些不高兴的。
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给他甩脸子,真是欠家教!说来也怪,他已经按照赵庚生的法子回去做了几次米酒了,连酒曲都用得一样,可回回做出来的,不是淡得没一点酒味,就是发酸。
私下好言好语的去向赵庚生打听,那黑小子却给他装傻充愣,半字也不肯透露。否则的话,他怎会在钱家忍气吞声这么多天?
想想钱文佑也是个精明人,特意收留了赵庚生,只怕就是为了今日这条财路吧?可他发了财,也不拉拔兄弟们一把,真是太没义气了。
杜诚全不想别人为什么要无条件的帮助自己,反怀着一肚子怨气走了。
而钱灵犀看着他的背影,同样忿忿的甩了个白眼,给了四字——人心不足!
这个杜诚,第一天啥活也没干就跑来家里拿走了一百文。第二天倒是一早就来了,却又把他家的两个小子拖了来,往钱家一扔,竟是拿她们家当幼儿园了。
说是吃了早饭来的,可那俩小子看见厨房有什么都口水滴答,问他们有没有吃,一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真要是狠下心不给他们,到了午饭时候,这俩小子也能吃得下两个大人的份量!
听赵庚生说,就是在地里,那姓杜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自从来了他,钱文佑成天有人侃大山,弄得他和钱扬威反倒更辛苦了。用他的话来说,“这人请了,还不如不请!”
终于,在全家人一致的强烈反对中,钱文佑只得想办法请朋友离开了。可还没等到他开口,杜诚自己就主动提了出来。表面上说得漂亮,什么钱家活也不多,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白拿这个钱也不好意思。可他都没干到十天,也没说把钱退回来,反倒提出,想赊些他们家酿的米酒,到自家村子里去卖。等赚了钱,再还他们家的本钱。
钱家人被气倒了一片,他这无本买卖倒是算得精啊,偏偏钱文佑那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居然还答应了。
钱灵犀昨晚越想越怄气,鼓动着姐姐,挑拨林氏,以买粮为由,一早就让钱文佑带大哥和赵庚生去镇上了。等杜诚来了,结结实实让他干了一上午的活。午饭过后,林氏是妇人,守在内室里不出来,杜诚便不好去找。钱彩凤是小辣椒,他只能来找钱灵犀,再次拜托一遍。
可钱灵犀除非脑子进了水,否则哪里愿意胳膊肘往外,帮他的忙?嘁!
未时前后,顶着最热的日头,钱家外出采办的三人浩浩荡荡的回来了。钱文佑打头,钱扬威和赵庚生殿后,推着两辆独轮车,上面堆着比人还高的粮食。
一进家门,三人就不住嚷热。这趟差使,着实是辛苦,三人都晒得满面通红,尤其是赵庚生,快成黑炭了。豆大的油汗早已湿透了前胸后背,进了家门再无顾忌的甩开衣裳,打起赤膊,端起盆凉水就想浇个痛快。
“停!不能冲!”钱灵犀瞥见,急忙上前拦下,递上一大碗早就凉好的茶,“这么热的回来,直接淋冷水是要生病的,厨房里烧了有热水,好歹兑一点才行。”
赵庚生皱眉犹豫了下,后面钱文佑已经端起他刚打的水当头浇下了。
“爽啊!”钱文佑舒服得长长出了口气,却给随后赶来的林氏一通好骂,“这样淋下,也不怕着凉!快进去拿帕子擦擦,我给你拿干净褂子。扬威、庚生,你们可不许这样。凤儿,过来帮忙打水给你哥洗洗。”
看她骂骂咧咧的把师父揪了进去,赵庚生裂嘴一笑,从钱灵犀手中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喂,还不给我打水去!”
钱灵犀瞪了他一眼,却看在他着实辛苦了的份上,去提水了。
等三人喘过气来,钱灵犀才问,“怎么多了一车粮食?”
赵庚生瞄瞄师父,没吭声。
钱文佑大大咧咧的反倒指责起来,“灵丫你给的钱不对啊!你杜叔还要一缸酒呢,你那点钱怎么行?幸好那窦老板好说话,多赊了一车,还借了辆车给我们,下回去,可记着把钱和车都还给人家。”
钱灵犀无语了。她这个爹啊,真是让人叫爹!
林氏看钱彩凤作势要发脾气了,急忙劝道,“算了算了,买都买了,那就这样吧。只当送瘟神了,不过是辛苦一场。不过钱文佑,做完这次可没下回了!”
“你们这些人呀,就是小气!帮帮老杜怎么了?人家又不是不给钱,都说好了的!”
“那让他拿钱……”
钱彩凤气急,忍不住还是要吵,钱灵犀难得一回的把她拦住,“姐,别说了。”
凭什么呀?钱彩凤一回头,却顺着妹妹的眼色,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了。
“姐,姐夫,我来看你们了。”门外,堆着满脸笑,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目清秀,和林氏很象。衣裳是新浆洗过的,虽旧,却很干净整洁。背后背着个筐,似是装着几样礼物。只是脸上的笑容过于谦卑和讨好,怎么看怎么勉强。
林氏看着他,脸色一下就变了,那不是见到亲人的喜悦,更似怀着深深的怨气。钱灵犀是头一回见到外婆家的人,还不明就里,这是怎么回事?(小灵犀很苦恼:这个破家,怎么办啊。某人不怀好意的建议:直接拿板砖把爹娘拍到失忆,你当家作主得了!小灵犀怯怯的:这会告我故意伤害么?某人不负责任的鼓动:不会的,只要大家多投点票,记得收藏打赏啥米的,包你没事。妹妹你大胆的去吧!)
第60章 硬气
林氏倚在灶沿边,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的弟弟,林守业深深的垂着头站在一旁,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厨房外,趴着一高一矮两个扎小辫的姑娘,自然是钱家二位小妞。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的从锅盖边冒着白汽,蒸得小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林氏过了半晌,才似陡然给那热气烫到,机械性的揭开了锅盖,把刚揉好的面片往里下。
“我也不留你,吃了这碗面你就回去吧。要钱,我是一个子儿也没有。要命,你让爹娘来拿去,我没二话。”
“姐!”林守业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有些说不下去了。
林氏却象突然找到爆发点一般,将锅盖往旁边一扔,忿然道,“我是欠了林家的还是怎么着?从前在家做闺女,让我劈柴烧饭,养鸡喂猪,做牛做马我都认了!谁让我是老林家的女儿呢?咱们又是后娘养的,怕她难做人,便多做些也就算了。可我都嫁人了,你们能好歹给我点脸子吗?”
提起伤心事,林氏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些年,打我嫁进钱家起,回回过年过节,哪一回不是把礼物置办得齐齐整整的带回家?咱们在家里,关起门来,你们待我怎样无所谓。可我遇上难事的时候,怎么就没人伸手帮一把?”
在滚开的锅里添了瓢冷水,林氏擤了把抑制不住的清水鼻涕,强制自己收了泪,“我生四个孩子,也只有扬威那时候,娘家送过来一只鸡和二十个鸡子。我无所谓,那几年你们几个也正是成亲养娃的时候,家里不宽裕,我懂,我什么都不争。哪个孩子满月要办酒,我还让你姐夫接你们来吃酒……”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林守业嗫嚅着辩解,“姐,你对家里的好,我们都记得,爹也常说,你是咱们家最懂事的一个。”
“懂事?我看我才是最不懂事的一个!”林氏说着又气愤起来,“二姐生娃,那还不是她亲生的,娘去陪了整个月子,端屎端尿,伺候得比祖宗还周到!我是她亲闺女,可我生产的时候她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