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夙答道:“除德福公公外,还无人知晓。”
“那便好。”龙羿点了点头,又问道,“出门之前,可洗澡?”
“……”钟夙不知龙羿此时提到洗澡一事,蹙眉道,“出门之时,桔儿带我沐浴。”
龙羿道:“看来小夙在这方面乖了不少。”
钟夙觉得龙羿每次说到“乖”的时候,自己的毛孔都会炸开,耸起一层疙瘩。
“今日时辰不早了,你直接在养心殿歇息,也免得回去被那些人看见了。”龙羿道。
钟夙听话听了一整句,先是在“养心殿歇息”这句上一愣,而后又在“那些人”上面琢磨了会。
从最后半句话来说,可见皇帝就韩修仪一事,虽不明着表态,但还是信任他的。
但再前面那半句……
他终于知晓了皇帝问他有没洗澡的用意。
钟夙很想立马离开,但他还未来得及推辞,就被龙羿拉住手,往帝王的寝殿走去。
龙羿的脚步不快不急,钟夙默默地跟着,最后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这样恐怕不妥。”
“怎么,小夙怕了?”龙羿回头望向钟夙,笑道,“如何不妥,是朕的爱妃,迟早都要上这龙床。”
“……”钟夙又沉默了。
看出钟夙心中所想,龙羿道:“放心,朕今日忙得紧,不会把你吃了。”
他这样说着,又命德福将养心正殿内的奏折搬到寝宫中。
钟夙这才看到养心殿之前放着的厚厚一叠奏折,被德福搬着,几欲可以把这位公公淹没在里头。
皇帝一看到奏折,就烦心地揉眉头。今早韩修仪的事一直处理到此时,他也没有心情批阅折子,这会一堆的繁事还要他处理,头简直就要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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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夙有皇帝的命令和许诺,解了外面的行头,穿了亵衣上了龙床。
他还是觉得有些忐忑,目光往皇帝那边瞥去。
龙羿正侧坐在他边上,半躺着看着折子,提笔刷刷地写着,丝毫没有看他的意思。
钟夙松了口气,望向龙床上的帐顶。
他目光刚刚转向帐顶,龙羿这边,也将目光望来。
这女人躺得笔直笔直的,就好像挺尸一样。
胸部扁扁的,和男人一样,该是又裹了胸了。
当年祈妃的身材,可是一等一的妙绝,怎生这人就这么糟蹋一副好样貌……
被自己睡,就有那么可怕?
皇帝叹了口气,继续批阅奏章。
龙床够大,两个人一个睡在最里头,一个躺在最外头,当中居然隔了一臂的距离。
若是有宫妃被召入养心殿侍寝,那是天大的宠幸。宫妃巴结皇上都来不及,却没有一次像钟夙和龙羿此时这样,分得那么开,仿佛当中有道楚汉界限,不可逾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钟夙感觉到身边翻动奏折的声音渐渐变缓了,停下了。
一直盯着罗帐的钟夙转了转眼珠,斜斜看向床那头的皇帝。
只见龙羿正靠在枕上,头微微侧向一边,双眼阖着。执着笔的右手也塌在一边,沾着墨渍狼毫点在一本折子上,折子被帝王的左手松松地搭着,墨渍在纸上画开一团黑影。
这人,应当是睡着了……
钟夙注视着龙羿的脸半会,又看看龙羿的喉,再看看龙羿有规律的略略起伏的胸膛。
沉稳的呼吸声传来。
钟夙确定龙羿是困了,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继续挺尸一般地睡了过去。
第23章 起床气
卯时,德福轻声步入寝宫,行到龙床边,低声道:“皇上,五更了。”
龙羿皱了皱眉,侧了个身子,转到床的里头去了。
他手上还拿着笔纸,这一转,全部稀稀落落地掉到床上、地上。
德福只得俯身捡起笔和折子,将其放在离着床榻最近的案头,再次躬身轻声唤道:“皇上,五更了……”
皇帝蹙眉,又往里面挪了点。
“……”德福无奈。
当朝皇帝自是英明睿智、勤劳爱民,可偏偏生了一副赖床的脾气——批着折子累了便要往床上躺,就是每日五更要上早朝,也是要在床上赖上些时候才能爬起来。
若是在嫔妃的寝殿,皇帝倒还会做作一番;可在这养心殿,皇帝却只管着自己的脾气行事。
龙羿挪了会、滚了会,就撞到一个人,那人身子应该是软的,但身子骨确实硬邦邦的。
“……”
皇帝这才想起,夜里这龙床上该还躺了个人。
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龙羿这才磨磨蹭蹭地开了眼皮。
他刚刚开眼,便又被唬了一跳。
只见眼前的女人身体很正地直着,但她睁着一双眼,斜斜地睥向下方。睥视的目光正好冷不丁地和龙羿撞了个正着。
这模样就好比一具僵尸,忽然睁开眼睛,直溜溜地瞪着,眼珠子连转一转的迹象也没有。
龙羿硬生生地咽了口气,每条神经都刷地复活起来一般,立刻清醒过来。
钟夙仍是盯着他。
龙羿将自己的头挪开了钟夙的胸脯位置,从床上爬起来。
钟夙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床帐顶端。
“……”皇帝在床上坐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盯着钟夙一会,又是无奈又是牙痒。
“皇上,五更了。”这头,德福楸准机会,立刻进言道。
“……”皇帝又转头狠狠地瞪了德福一眼。
德福立刻躬身唯唯诺诺地候在一边,留给皇帝一个黑密密的头顶。
龙羿一下子泄了气,侧到床边。德福赶紧命人进房打理。
皇帝夜里是合衣而睡,今早上朝需要换上朝服。贯入的宫女将龙羿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解下,又拿着朝服一件一件地帮龙羿穿上。
龙羿只是张手站着,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随后他侧侧头,对着躺在床上里头的那人道:“今日你就留下养心殿,不许出了这门。”
钟夙知道龙羿在说他,歪过头看向龙羿。
这时龙羿刚好换到内里,露给钟夙一个光溜溜的背脊。
钟夙刚歪头,便被龙羿的身体吸引住了。
若说这男人,宽肩窄腰,肌理均匀,是一副好身材。
但吸引钟夙的是龙羿身上的一条疤痕。
那是一条很长的疤痕,看着划的痕迹,应当是利刀所致。疤痕从男人的左肩一直划割到右腰下侧,钟夙可以借着这疤痕察觉出当时下刀之人应该是武功高绝、下手迅速,一下子就拉开极深的伤口。
纵然岁月变迁,也没有消除掉当时惊险致命的痕迹。
钟夙一时间看得愣神。旁边的宫女已经将龙羿换上新的衣襟,掩去了龙羿身上的疤痕。
龙羿见钟夙没有回应,张眼眯成一线道:“朕和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钟夙这才回神,看向龙羿的侧脸,随后立刻低头道:“若是钟夙一夜不回仪羲园,桔儿怕是要担心。”
“桔儿?”龙羿想想,那人好像是自己的心腹。
不过钟美人是不知道的。
他沉吟片刻道:“就一个宫女,也值得你如此挂念?”
“……”钟夙皱眉。
花桔是他贴身宫女,乖巧玲珑、服侍周到,对他也最是上心,他昨夜一晚没有回去,花桔那两眼眶的泪又要滚滚溢出了。
这头钟夙还没想毕,那头皇帝又发话了。
“小夙不该分心。朕的爱妃——心里该是只想朕一人才是。”龙羿面不改色道。
“……”
钟夙对自己和龙羿之间的想法颇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
龙羿毫不在意钟夙是如何想的,等到自己的衣冠打理完毕,方才转身再次对向钟夙。
钟夙见男人此时模样,威仪尽现,风华含芒,黑玄龙袍宽袖摆动,细珠流旒眸前垂落,就是钟夙曾经在男人堆中滚爬的时候,也不见过一个男人有这样的风采。
“花桔的事勿要挂心,等会朕命德福去传她过来就是。”龙羿自己也动手理了理黑袍,再道,“韩修仪的尸体朕昨日已经处理,送回明月轩。嫔妾死在美人宫中这事必然瞒不过去。”
他说到这,目光一沉,声音也压低道:“朕知道你想收集证据,但出了养心殿,被其他人遇见了,朕可保不了你。”
钟夙沉默一会道:“钟夙知道了。”
龙羿这才放心。他废了许多口舌才将这块硬木头启口答应,此时又是舒心又是闹心。
行到寝殿门口,龙羿忽地止住脚步,猛然回头盯着钟夙。
钟夙依然还躺在床上,目光一直追随着龙羿的身影。这个男人不走,他一刻也不能放松。
两下视线交汇。龙羿嘴角再勾,扯出个笑容。
“爱妃也赶紧起床吧。”
有了这句话,钟夙这才敢动身起床。
龙羿看着钟夙紧绷的身体有了松动,笑意更加浓了。
“虽然爱妃站着的模样古怪,但总比睡着的姿势好。”
他这样说道。
“……”
钟夙刚想起床的动作又僵住了,整个人笔直笔直的,抬眼直视皇帝。
龙羿本是憋了一夜的话,不吐不快,这话一吐真是全身畅快到底,看到钟夙此时的模样更是神清气爽,呵呵笑着踱步出门,打点着到崇和殿上早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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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说话,一言九鼎。
过些时候,花桔便到了养心殿,见着了自己的主子。
钟夙此时正在铜镜前纠结着如何打理头发,看到花桔来,终于松了口气。
花桔接过钟夙手中的梳子,仔细地帮钟夙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奴婢昨夜还担心娘娘去哪里了呢,原来是在皇上的宫里侍寝了。”
“……”听到“侍寝”二字,钟夙全身就觉得别扭。
花桔放下梳子,取了支镶着东海明珠的玉簪插入钟夙发鬓,看了钟夙铜镜里的模样,笑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第一夜皇上待娘娘如何?”
她知晓钟夙脾气,是故在钟夙面前也口无遮拦。
钟夙皱眉道:“别胡说,我和那人没有关系。”
花桔也不反驳,掩嘴偷偷笑了起来道:“娘娘不知道,皇上曾经下了旨,谁若是怀了龙种,诞下皇子,便是我大封朝的皇后。”她目光望向钟夙小腹道:“娘娘切莫太拘谨了,反而误了事。”
“……”
“娘娘可要为仪羲园的奴才们争口气,依奴婢之见,皇上现在最宠娘娘了。”
“……”
钟夙听得出花桔所说,言下之意,便是让他自己和那个男人多做多行床丶事。
他脸立时黑成一片,有些无力。
那个男人待他怕不是宠爱,而是试探吧。
那头花桔还在笑,但过了不久,两人便听到殿外有公公说话,声音紧张惶恐。
“贵妃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养心殿。”
公公唯唯诺诺,不敢喘着大气。
花桔的笑容一刹那谢了下来,她皱眉望向殿门。
第24章 打架了
“本宫是皇上的贵妃,有要紧事禀报皇上,也不让进?”
门外又传来暄贵妃傲绝的声音。
那位公公该是还拦着暄贵妃没有放行,房间里也没看到有人进来。
估摸了些时候,暄贵妃的声音再度传来,隐含怒音。
“臭奴才,睁开狗眼看看本宫是谁,就凭你也敢拦着本宫。”
这回连着花桔也觉得外头的太监是拦不住暄贵妃的大驾,低声对钟夙说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避一避?”
“不必。”钟夙斜斜瞥了眼外面的房门,开口道。
花桔也不知钟夙是何等心思,只好在旁边干着急。
皇上是有特令,此时是不让钟美人与其他妃子见面的。
外头的公公道:“贵妃娘娘别为难奴才了,这事皇上亲自吩咐的,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他这话刚一出口,暄贵妃旋即笑道:“掉脑袋?”
看着暄贵妃此时此景,公公的恳求声立刻憋了。
“你现在不让本宫进去,本宫立刻就让你掉脑袋。
“……”公公彻底没音了。
暄贵妃冷冷哼了一声道,“德禄,我们进去。”
她说话间,钟夙就看到外面先闪进来一个太监的屁股,这太监弓着身哈着腰地将一位丽人请了进来,正是那个一直看他不起的德禄。
那厢德禄将暄贵妃搀扶进来,见到钟夙,确是愣了愣。
随后暄贵妃摇步进来,见到钟夙坐在椅上不动不行礼,只拿双眼睛不冷不淡地瞅着她。她心下虽有疑虑,但丽眉微挑道:“哟,这不是钟美人嘛。”
钟夙这才起身,花桔连忙参上。钟夙矮身做了个揖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他也没等暄贵妃答话,自顾自地站直了。
暄贵妃蹙眉,见钟夙模样道:“钟美人怎生在养心殿呆着,皇上人呢?”
本来料着这时候,皇帝快是下了早朝的。贵妃本打算有事要禀奏龙羿,特地来养心殿先候着,再让人去崇和殿候着通报,但没想到皇上的寝宫中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来。
钟夙一板一眼地答道:“皇上出去了,还未回来。”他也不说为何呆在养心殿的原因,只是将后面的问题回了。
“也罢,皇上没来,本宫便在这候着吧。”
暄贵妃笑笑,缓步走到钟夙身边,在钟夙之前做着的梳妆台前椅子上坐下了,又审视了钟夙全身上下一遍,最后将目光凝在了钟夙的发鬓上。
钟夙只是盯着暄贵妃不作声响。
暄贵妃随手又翻了翻花桔带来的梳妆盒,这才道:“钟妹妹带着的那支玉钗好生眼熟,本宫记得前几日修仪妹妹也曾戴过这种式样的簪子。”
她这话变得快,一下子从“钟美人”客套到了“钟妹妹”。
钟夙不动,目光一直停留在暄贵妃身上的眼只是轻轻合了下。
祈妃的睫毛很长很密,这轻轻一眨就想一把黑色的小扇,带下一片剪影。钟夙再睁开眼时,眸中光彩凝然含芒,又是一番漂亮的光景。
暄贵妃见钟夙不接话,自顾自道:“哎,修仪妹妹前几日也还和姐姐我聊着,总觉得愧对美人,说要到仪羲园向妹妹道歉的。”她抬眸望向钟夙,嫣然笑道:“听说昨日修仪妹妹拉着皇上一起去仪羲园了,不知妹妹有没有原谅着这位修仪姐姐啊?”
钟夙仍是没有开口应声。
暄贵妃这番明知故问,本是试探钟夙,但现下钟夙什么话也不说,心中更是笃定韩修仪已死之事。她索性再言道:“妹妹怎生不说话,难不成妹妹还在生修仪妹妹的气?”她这句话问下来,又自言自语道:“可姐姐我昨天还听说,修仪妹妹是一夜都呆在仪羲园,没有回明月轩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暗暗瞟了眼钟夙。
这一眼瞟去,正好和钟夙的视线对着正着。钟夙目不转睛地看着暄贵妃道:“贵妃娘娘何必演戏,韩修仪已死,你不是早知道了。”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道:“钟夙平日里不爱看戏,但今日这一出贼喊捉贼,贵妃娘娘演的真是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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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早朝曲骛难得不提立后之事,反而关心起龙羿新册封的钟美人和韩修仪之间的芥蒂。
龙羿含糊其词,随口说了几句盖过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曲骛见状,心中更加认定昨夜信鸽所说之事,打点起自己的算盘。
下朝之后,皇帝刚出崇和殿,便有一位太监来报。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闯进养心殿了。”
龙羿的脚步顿了顿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太监的声音抖了抖,却不敢说下去。
龙羿皱眉不耐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说。”
“然后暄贵妃遇上了钟美人,两位娘娘好像不合,结果……结果打起来了。”太监低头终于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