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横了我一眼,“不要插嘴,听我讲。”“哦。”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讲道,“其实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你师父错爱了一个人,就是我师父。你大概也看得出来,我师父实在是个太骄傲的人。她一直十分的努力,可是始终超不过明明不很努力而且又年轻过她的师弟,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讨厌你师父。但萧师叔很执著,相信自己的诚意一定能感动师姐,于是央他师父,也就是上一代月宗主替他向我师父提亲,结果被当场拒绝。我师父当时的性子也是太过刚烈,被宗主说的不耐烦,竟然当众发誓要献身天道,终身不嫁。结果萧师叔放弃了门主之位,黯然远走。”
这就是真相了,很简单的真相,其实我隐隐已猜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很多年前我嘲笑他是失败者时,他会有那种黯然的表情……原来是他心里一直有别人,我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机会。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萧采的温柔飘逸中总是透着一种淡淡的哀愁了,原来是为他失落的爱情。
如果早知道,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会去爱他,我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般进退两难……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坠入了深渊,茫然的失去了方向。
我猜我脸上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清风关注的问,“你怎么了?怎么这种表情?”
我无意向他透露自己有悖伦常的恋情,岔开话题问了一个刚才就想问的问题,“你说你师父‘以为’自己很讨厌我师父,难道她不是真的讨厌?”
清风无奈的答道,“被你发现了……不错,据师祖说,其实后来萧师叔离开之后,我师父就有些后悔了,当然她是死也不会承认的。但是看她这些年每次提到萧师叔时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你师父的,她也很苦。不过两个人谁也不能回头了吧,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一副无限唏嘘的样子。
“你师祖为什么会跟你讲这些?”我有些不理解,按理说这些事情都不会说给后辈弟子听的。
清风嘿嘿一笑,“师祖是个很活泼的人呢,非常疼我,他只是用这件事情告诫我,做事要留有余地,否则害人害己。”我终于知道清风的性格受谁的影响比较多了,是他的师祖。
我想笑,很苦的笑……门主师伯也很痛苦呢,不过她活该。想着她也在日日夜夜受着煎熬,我就有点开心。
我突然觉得我非常厌憎她,为萧采心痛,也为我自己心痛。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愚蠢,萧采就不会郁郁一生,而我对他这段错爱就不会有机会开始。
可现在呢,一切都太迟了……对于我们三个人,一切都太迟了。萧采得不到她,她也忘不了萧采,而我爱上了萧采,却永远只能作为他们剧本中的配角,我们都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也许那时候,当我开始厌憎门主师伯时,叛出师门的种子就埋在我的心中了,而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只不过是催生剂,让这颗种子发芽长大而已。这就是隐隐在操控所有人的命运吧,只要我们还有七情六欲,就无力也不能摆脱它。
不过,知道真想虽然痛苦,还是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想我知道回去小谷之后要如何面对他了。
日子就在我的研修当中飞速而过,当门主告诉我说没什么要指点我了时,我就痛快的打包踏上了归程。
梦断幽谷
去的时候花了一个多月,回程的时候却只花了不到一天,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归心似箭。不过同时施展缩地术和缥缈步跨越千里的结果就是,我回到谷中,一见着萧采的身影,心情一放松,就脱力昏倒了。再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我已经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泡温泉,洗去一身疲劳。听着洞外的蝉鸣,哼着许久不曾唱的歌,在温泉里泡到皮都皱了才懒懒的爬了出来,然后才去见萧采。
他还没睡,灯还亮着,可我到了他的门口,突然踌躇不前了。我深深的知道,一会儿我要对他讲出的话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也知道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会意味我们的终结。
我又犹豫了,也许一直像这样子过下去也好啊。
可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别傻了,你明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的,等他认为对你的责任完结的时候,一定会离开的,他迟早会离开你的,他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的。你若是不尝试一下,一定会一辈子后悔的。
可是多一段日子也好啊,我又挣扎着。你明知道那天很近了,心里的声音又说……
我大概傻傻的站了好久,久到萧采开始不理解,所以他先出声了。
“梦然,既然到门口,为什么不进来?难道出去一年,终于懂得尊师重道了吗?”他有些戏谑的笑道。
我可以感到他的心情是愉悦的,听到他温柔低沉的声音,我的心好像窝了一下,立刻就泪如泉涌。原来我竟是那么的想念他,想念到光是听他的声音就可以哭泣不止。
我冲进去,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出对他的思念,哭出我绝望的爱情,哭出我对我们终局的无奈。他只是抱着我,由着我哭,还拿起布巾温柔的帮我擦干还湿漉漉的长发。
他很耐心的等着我哭,直到我哭到没有眼泪,开始抽泣的时候,才将我推开,扶我坐好,然后递给我一方手绢。我这时才看了他一眼,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认真看他。他还是那个风华满身的萧采,云淡风清的萧采,仿佛随时都会乘风驾雾离我而去的萧采。看了他这一眼后,我终于最后下定了决心。
他上下看了我一阵,笑道,“你又长高了,终于有点大姑娘的模样了。不过怎么变成爱哭鬼了?”
我还在轻轻的抽噎,并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在心中想,你为什么不变老一点,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年轻,若是你长得老一些,我一定不会爱上你的。
他见我不搭腔,接着说道,“在雁荡过的还不错吧,听说你和清风走的很近?”原来他一直关注我,只不过很急于让我移情别恋。
“只是好朋友而已。”我带着哭腔淡淡的答道。他温然一笑,我突然觉得有些炫目。我太久没有见到他的笑容了,久到好像已经恍若隔世。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知道我有话要对他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见过门主师伯了,是个很美的人,称得上倾国倾城呢。”他没有反应,但眼瞳似乎缩了一下,虽然只有昏暗的灯光,但已经是先天高手的我还是看到了。
“你一直还爱着她吧。”我用肯定句抛出了这个疑问句。
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很久都没有出声,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说道,“那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她好像并非对你无动于衷呢。”我步步紧逼,内心深处竟十分渴望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那又如何?”他还是没有回头。
我接着问,“你不吃惊吗?还是你早就知道?”
他终于转过头,冷冷的对上我的眼。
你也痛了吗?见他如此,我的心中竟隐隐有些快感,原来痛苦也可以成为相连的证据。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毫不闪躲与他对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退了,错过的就是一生一世。
“不错,我早知道她心里是有我的,所以我才会央师父去替我说亲,而且她师父也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她被嫉妒心和好胜心冲昏了头,所以误了两个人的终身。这些可满足你的好奇心了?”他带点怒意的以讥讽的语气问我。
这是第一次,他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但我却只有高兴,他不是在哄小孩子了,他的情绪开始失控了。
他完美到虚假的道心,终于出现了裂痕,而这便是我所期待的契机。
我以最优雅的姿态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身前,感受着彼此的气息温热的交融,闭了下眼,然后抬头望向他,轻轻的说,“你叫我出去看外面的世界,认识外面的年轻人,我都做到了,可我还是只爱你,怎么办?”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僵硬的说道,“那你想如何,我亲爱的徒儿?”
无视他的冰冷语气,我梦呓般地说出我今晚一定要说地一句话,“……我想要你。我想你抱我。”
我在赌,看看道心失守的萧采,会不会在这暧昧的气氛中,受到我的刺激,作出一些失控的事情。然而,我终究高估了我自己,也低估了他。
“想要你”这句明明妩媚至极的话却好像当头棒喝,一下子将萧采从怒意中惊醒,他有些慌张地推开我,喘着粗气转向了窗的方向,好半天才将呼吸平静下来。而我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便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坐回了椅子上。
自嘲的笑笑,我还是失败了吗?本来还奢望,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身体也可以,至少让我曾经拥有过他。
可是毕竟是奢望啊,我痛苦的想着,这一生就注定要错过了吧。
他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我知道他的道心已经恢复常态,我甚至失去了哭的力气,只是低头望向地上,一动也懒得动。
我在沉默中绝望的等待着宣判时,萧采终于开口了,又恢复了那温柔低沉的声音。
“真的值得吗,梦然?不要师徒情份,不要爱,只要一时的欢好,甚至永远失去我也无所谓?”
过了好一阵,我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想了一下,才低声答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渴望你,我爱你爱的心都痛了,这样也错了吗?”
我越说越大声,接着抬起头看着他道,“永远失去你吗?那确实可怕。但,只是师徒的我们终究会分道扬镳的,不是吗?若得不到你,就算见着你,也只是痛苦的欢愉。我宁愿曾经得到过你,即使以后你不见了,我最起码还可以拥有一些回忆。”
他苦笑着说,“可是梦然,你知道的,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带着颤音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一直都不愿放弃……”。
又是沉默无语。
事到如今,我们都已无话可说,因为我们没有向前走的路,也无法再回头。这一局,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掉了我和他之间的所有情份。
好像过了一辈子的时间,他才开口缓缓说,“忘了我吧,梦然。明天我就会开始出外云游,小谷就交给你和哑仆了。”
“你还会回来吗?”我问了一个其实我已猜到答案的问题。
他淡淡道,“应该不会了。”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没有惊讶,这是我们之间早已注定的结局,只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那么痛,为什么已经枯竭的眼又流出了眼泪……
其实我多么想扑倒在他脚下,抱住他的腿,求他不要走,但我心里实在太清楚,就算是求他也不会有不同,因为我很早之前就隐隐感觉到,他的心、他的人早就已经不再凡尘之中了。他之所以没有更早离开,只是在等待着和我缘分的终结而已。
他就这样走了,走出了小谷,也走出了我的生命。
我突然想起了久远记忆中的一阙小调: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刹那芳华》摘自树下野狐的《搜神记》)
原来他只是我生命中的朝露昙花,而我注定不能成为他的神仙眷侣。那究竟谁可以伴我百年江湖,谁能共我御风弄影……
不久之后,我也黯然离开了小谷,因为我想忘了萧采,却发现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于是,我将我对他的思念,我对他的痴恋,全都深深的埋在了小谷中,希望终有一日我能忘却痛苦的时候,再回来拾取甜蜜的回忆。
我不会承认,我其实还是在下意识的追寻着他的身影,期望能与他江湖相逢。不过当然,这只是一点痴心妄想,永远都不会实现。
然而,离开的小谷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我会从此走向一条攀登皇朝权力巅峰的不归之路,再次回来竟已经是多年之后了。
盘龙寨
上次买的骡子早就托清风卖了,这次下山又买了一头。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偏爱骡子,但总觉得马太高大,驴又太矮小,所以取了中庸。骡子跑的没有马快,也没有马跑的远,但却很适合我这种漫无目的游荡。
我现在比上次下山时的身形更加女性化了一些,看上去也有十五、六岁年纪了(实际年龄应该已经快二十二了)。
虽然天宇朝民风开放,但姑娘家独自行走江湖还是多有不便,所以我早早就换上了男道士服。
穿道士服也是为了方便,因为当兰芷玉心经修到第七层以上,仙化就会非常明显,我上次下山时,即使穿男装也有人注目围观、啧啧称奇,我想若穿上道士服,人们可能就不会觉得那么惊奇,毕竟出家人有超凡脱俗的气质还算正常。
出了谷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深秋时节,谷外到处都是一片落叶萧瑟的景象,跟上次下山时的春日繁华差了好远。可能也是因为这些,这次下山不但没有疏解我胸中的郁闷,还让我经常触景生情,自伤身世。
我在这边,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有小谷是我的栖身之地,萧采算是我最亲近的人。如今最亲近的人离我而去,此生此世不知道会不会再见,而小谷这个世外桃源又变成了伤心之地,每一念及便会心中刺痛。
此时我真的感觉到天地虽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本来我因为不喜欢掌门师伯,并不想回去门中,但在外面时日一久,越发觉得自己只影单形的可怜,便打起了清风的注意,想回去门中将他拐带出来,结伴同行。
确定了目的地,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了依托,我的心情竟好了许多,也开始有兴趣四处吃喝寻乐。
这一日,我转到了湘西一带叫龙蟠山地方。跑到这里来倒不是因为风景有多好,主要是因为这附近有一个土匪窝叫盘龙寨,号称湘赣第一寨,据说大寨主龙行云是黑道高手榜上有名的人物,官府悬赏白银千两,却从来没有人能领到这笔钱。
我倒没想要做赏金猎人,只是来这附近转转,要是运气好碰上几个山贼还能活动活动身手。萧采不在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能陪我练剑了。
逍遥门在江湖上有很超然的地位,隐隐是正道武林的精神领袖。作为门中弟子,我又不能乱跑到别人门上去挑战,所以除了能来找找山贼,我还真的觉得自己是英雌无用武之地。
当然积极剿匪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要不停的寻找一些刺激的事情,来让自己没有时间想起萧采,没有时间哀愁。
之前其实我也去参观了几个小山寨,但是都实在不上水平,属于农民自发性质的,没有几个会家子。我对这个盘龙寨倒是寄予一些希望,怎么也是有黑榜高手坐镇的地方,应该不会太差吧。
不过山贼还没遇上,我倒先遇到了一个少女,一个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的、会给我人生带来天大变化的少女。
我正骑着我的骡子慢悠悠的往山贼经常出没的那条山路上走去,就听见后面有人骑着马赶了上来。
因为这附近闹贼闹得太厉害,很少有人敢孤身赶路,所以我回头看了来人一眼。我小小吃了一惊,竟然是一个着红衣、骑红马,背上还背着剑的少女。很典型的江湖女侠打扮,不像我,穿男道装不说,剑还放在骡子身上。我当时就猜,她不是小土匪就是跟我一样来找茬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