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个敷一下，明天淤青会散得快一点。”宋曼贞说完，也不怕他反对，兀自进了门，把鸡蛋放在茶几上，示意沐逸枫在沙发上坐下。
沐逸枫站在那里不动，宋曼贞也不动，只是看着他，那个目光让他明白她的坚持，无奈走到沙发前坐下。
宋曼贞想给他敷伤处，他却不肯，自己拿过鸡蛋放在脸颊边：“谢谢妈，你先去忙吧。”
宋曼贞没有走，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个带了二十一年的继子。刚刚进沐家的时候。沐逸枫已经快十岁了。
他敏感，又顽皮，防人心又重。之前听沐仲凯说过一次沐逸枫母亲的事，对这个早早失去母亲的孩子，宋曼贞是真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的。
甚至很多时候他有错，她都不想去怪他。要教训，要责骂，也只是对自己的女儿，池晚凉。
一次又一次。她以为沐逸枫总会长大，总会知道的。可是……
“妈？”她还有什么事？沐逸枫并不太习惯跟这个继母相处：“厨房不需要忙吗？”
“不用。”宋曼贞摇头：“你爸爸请了人回来，你不知道吗？”
“知道。”沐逸枫点头，失去了让宋曼贞离开的借口，索性沉默。
宋曼贞盯着他的脸半晌，将茶几上另一个鸡蛋递到他面前：“换一个吧。那个估计冷了。”
沐逸枫点头接过，将原来纱布里包着的蛋换掉，那张冷脸神情丝毫未变，宋曼贞叹了口气，看着茶几上还剩下的鸡蛋。
“小时候，晚凉特别喜欢吃鸡蛋。”
简单的一句话，让沐逸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只是一下而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冷静的拿着鸡蛋敷脸上的淤青。
“那个时候，我很穷。我的父亲很早以前就离开了我，我的母亲身体不好，后来又生病了，为了给她治病，我只好去摆摊。”
“摆摊很辛苦，当时晚凉的生父是有份工作的，他从来不帮忙。我一个女人，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要去摆摊，真的很辛苦。”
“那个时候，晚凉才四岁。她好小，可是好懂事。她每天都会帮我把板车收好，不管我是出摊，还是收摊，她都跟着。我为了多做点生意，晚上十二点还不肯收摊，她就跟着我守到晚上十二点。”
“实在困了，她就在小凳子上趴着眯一会，就为了等我回家。”
沐逸枫敛眸，没有去看宋曼贞的表情，那拿着鸡蛋的手，紧紧的收了起来。
“小孩子不经饿，家里条件不够。我怕她营养不够，只能每天给晚凉早上煮个鸡蛋。她每天笑幂幂的拿着，我以为她吃了，可是……”
宋曼贞停了一下，语气有几分哽咽：“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煮给晚凉的鸡蛋，她一次都没有吃过。她把鸡蛋留下来，给她外婆吃。”
四岁，那个时候晚凉才四岁。宋曼贞眨了眨眼睛：“我恨自己没本事。不能让女儿过更好的生活。毕竟为了给晚凉外婆治病，花光了家里全部的钱，还欠了好多好多的外债。”
“后来，那样多的债务，把晚凉的生父也压得没耐心了。他搭上了他们公司一个千金小姐，然后离开了。”
宋曼贞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沐逸枫，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晚凉的生父，要走的时候，晚凉拼命的求他不要走。可是，可是那个男人，竟然那样狠心，一脚把晚凉踢开，然后就那样离开了。”
“晚凉的头磕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流了好多的血。我当时好后悔啊，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发呆不去拉着她呢？”
那天，宋曼贞疯了一样，抱着池晚凉在马路上乱窜，想带晚凉去医院，可是却没想到，在拐弯的时候，被一辆突然出现的车撞了。
那辆车就是当时刚刚升了旅长，在那个小县城带队执行任务的沐仲凯的车。沐仲凯见撞了人，第一时间送两母女去医院。池晚凉被宋曼贞护着，除了额头上的伤，没有大碍。
可是宋曼贞就惨了，她的脚骨骨折，两只手都有严重擦伤。还有头部也被撞成脑震荡，要留院观察。
住院的那段时间，沐仲凯天天去看她，慢慢的，知道了宋曼贞为了照顾母亲跟女儿的付出。他觉得心疼这个女人，决定了要娶她。
宋曼贞自然是不肯的，可是谁知道这个时候，母亲终于拖不过生病的身体逝世了。
那些欠了的昂贵的医药费，还有晚凉外婆下葬花的钱，都由沐仲凯出了。宋曼贞欠了他很大的人情，她说要还钱，可是沐仲凯不肯。
他说如果她愿意，就嫁给他，他一定会把晚凉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
宋曼贞很犹豫，她并不想欠谁的人情，谁的都不想。可是那天晚上，睡梦中晚凉的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晚凉做梦的时候都在叫：“爸爸，不要走。爸爸。你留下来。”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不想要爸爸呢？
宋曼贞没有办法再犹豫，同意了嫁给沐仲凯。这样一来，晚凉就有一个家，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了。
她从那个小县城跟着沐仲凯来到锦城，只是宋曼贞没有想到，沐家竟然是这样一户人家。几代的富贵，沐弘轩那个时候还年轻，掌管着天沐公司。
而沐仲凯虽然年纪轻，已经在集团｜军里任旅长一职。沐叔铭更是年纪轻轻就是市长。
宋曼贞自觉高攀不上，却已经是后退无路。为了晚凉有一个家，为了晚凉不再需要忍饿，受累。她别无选择。
二十一年的时间，嫁进这个家里，看着沐家的钱越赚越多，沐家两兄弟权利越来越大。
她却一刻也轻松不起来。因为这样的权势无形之中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没有人会相信，我一个二婚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嫁入了沐家会无所图。可是我的目的从来都很简单。我只是想给晚凉一个家而已。”
“我不想再让她过那种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吃的日子，我也不想让她跟着我去外面摆摊受苦，我更不想让她连晚上做梦都在叫爸爸别走。她那个时候才四岁啊。”
宋曼贞说到这里，终于把视线从茶几上的鸡蛋那里离开，直直的对上了眼前的沐逸枫。
“你理解吗？一个当母亲的心。”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却不能不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道如果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会不会重新选择，可是她很清楚，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真的别无选择。
几十万的债务，对于她来说，是天文数字。她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一个女人，没有专长，没有学历。什么都没有，还带着一个女儿。
她可以吃苦，可是女儿怎么办？
进了沐家，明明知道沐家二老对晚凉不喜，明知道沐羽彤对晚凉不喜，可是她能如何？
拼命的去为晚凉争取一个更好的对待吗？不。她已经欠了沐仲凯很多，不可能让他再去为难。
她想只要时间够久，会证明她对沐家的心。也会证明晚凉是一个好孩子。
事实上晚凉真的是一个好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让她操心过。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
只除了……178Rg。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这么多年，她活得太压抑，太压抑了。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可是这种压抑的感觉却无形之中影响了池晚凉。
沐逸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的心微微的颤着，目光一直盯着茶几上的那几颗蛋。沉默。
“可是。可是我现在真的后悔了。”宋曼贞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她想到那天流产倒地的池晚凉。
“我错了，如果我知道晚凉会活得这样不开心，不快乐。也许当年我不会嫁给你爸爸，我宁愿带着她苦一点，也好过她被人强｜暴，甚至被，被欺负到流产……”
几句话，沐逸枫的脸色完全白了，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宋曼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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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无法不怨恨（求月票）
几句话，沐逸枫的脸色完全白了，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宋曼贞。过度的诧异让他甚至没有办法去细思宋曼贞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宋曼贞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带着哽咽，可是却无法掩饰她内心深处那压抑的愤怒。
几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在压抑，在忍。从那天听到池晚凉跟沐逸枫的对话开始，她就一直在忍。她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发作。
沐逸枫。他怎么可以？
掌心握紧，眼里的泪水已经敛去，她盯着沐逸枫的脸，那个眼神带着指责，愤怒，心痛，还有很多很多沐逸枫没有办法面对的情绪。
他手上的鸡蛋掉在了沙发上，呆呆的看着宋曼贞。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宋曼贞直视他的眼神，神情是使然的自责：“我竟然连女儿被强｜暴了都不知道，我连女儿怀孕了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她在我的眼皮底下受了这么多的苦。我……”
她说不下去了，就算池晚凉不会怪她，她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说完这句话，她腾的站起身，目光不再看沐逸枫。他是仲凯最引以为荣的儿子。她不能对他怎么样，可是这不代表她可以就这样原谅他。
二十一年，她自认她对沐逸枫，沐悠然用的心都比池晚凉多。甚至是对沐逸群，夏峻航，她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视如己出的孩子，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已经错了一次了，不会再让自己再错下去。
“以后。我会好好的保护晚凉，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宋曼贞吸了吸鼻子：“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她说完这句话，走了出去，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瞪大了眼睛，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来人拉走了。
门里的沐逸枫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目光看着茶几上那几个鸡蛋，越来越变得幽暗了起来。
很多很多的片段在此时涌上，一点一点刺入了他的内心。池晚凉那张脸映入他的眼中，他感觉那里此时微微刺痛。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把衣服换掉，拿起车钥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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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卧室。
沐仲凯跟宋曼贞相对无言。
宋曼贞的情绪还没有从刚才那里恢复过来，心情十分低落。坐在沙发那里一动不动。而沐仲凯刚刚从部队回来，一身绿色军服让他看起来十分有精神。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是看起来却只才四十多岁的样子。这个时候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向来刚毅严肃的脸有几分失落。
对上妻子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沐仲凯叹了口气：“曼贞。这么多年，我知道辛苦你了，可是，你嫁给我，难道只是想给晚凉一个家？”
宋曼贞沉默，久久终于开口：“是，我嫁给你，只是想给晚凉一个家罢了。”
“难道这二十多年，在你的心里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沐仲凯的语气有些急，他难以接受。
“我感激你。”在关键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家，给了晚凉一个家。
“只是感激？”沐仲凯没有想到，今天他突然回家，会让他听到这样的对话。
他的妻子嫁给自己，只是为了给女儿一个家，而不是爱他，对他有感情。
“不然呢？”宋曼贞看着他，挑起眉，眼里甚至带着隐隐的恨意：“你以为除了感激，还会有其它的吗？”
“不。现在我连感激都没有了。”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沐仲凯面前：“你让我怎么感激你？你的儿子，强｜暴了我的女儿。害得她流产。沐仲凯，你告诉我，你要让我怎么感激你？”
她是在迁怒，她知道，可是她忍不住。只要想到池晚凉受的苦，只要想到女儿所遭受的一切。
只要想到女儿甚至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个字。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痛。都是她的错，她能理解为什么池晚凉选择隐忍不说。她一直是那样善良的一个孩子。
她肯定是不想自己在沐家为难。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越是那样做，只会让自己越愧疚。
现在看着沐逸枫，宋曼贞的心情十分复杂。
沐仲凯对她很好，她知道。虽然他长年不在家，可是只要回来，就一定是陪着她。他不在家，却只要有时间，就一定会给她打电话，问她好不好。
她还记得沐悠然刚出生的时候，沐仲凯欢喜得疯了。
“一个女儿，一个像我跟你的女儿。”他的喜悦是那样明显：“曼贞，辛苦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会辜负你的。”
“曼贞？”沐仲凯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曼贞，刚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宋曼贞在在沐逸枫的房间里说那些话。
什么叫她连女儿被人强｜暴，甚至欺负到流产？
难道池晚凉的孩子不是商昊南的？难道池晚凉不是因为商昊南没有出席订婚礼，所以才流产的？
“你没听懂吗？”宋曼贞笑了，笑得嘲讽：“沐逸枫，强｜暴了池晚凉，甚至在晚凉跟昊南订婚的那天，又把她强｜暴了。害得她流产了。”
说到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控制她的激动。一直压抑的情绪在此时爆｜发，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沐仲凯的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不住。向来冷静沉着的脸上，此时满是诧异。
“你，你说什么？”沐逸枫，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沐仲凯摇了摇头，自己那个一向沉稳冷静的儿子，怎么可能？
“你不明白对不对？”宋曼贞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冷静：“我一开始也不明白。我更不相信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那天我听到了沐逸枫跟晚凉的对话，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沐仲凯常年不在家，每次回来，沐逸枫跟他说得最多的也就是工作上的事，对于儿子生活方面，他确实关心得太少。
可是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可能会做那样没有人性的事情。
“怎么回事？”宋曼贞笑了，笑得很苦涩：“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这样掏心挖肺的对这几个孩子，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在沐逸枫的眼里，我不是他的母亲，晚凉不是她的妹妹。悠然才是他的妹妹。”
“悠然喜欢昊南，可是昊南一心扑在晚凉的身上。你的好儿子沐逸枫，为了让昊南跟悠然在一起，竟然强｜暴了晚凉。他用这样的手段逼迫晚凉自己放弃。”
“你知不知道在订婚那天发生了什么事？逸枫在休息室里欺负晚凉，把她欺负到流产啊。”
宋曼贞很气，很恨，那些情绪她不能对着沐逸枫发出来，不代表不可以对着沐仲凯发出来：“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二十一年，我嫁给你整整二十一年。我自认对沐逸枫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他冷了热了，病了饿了，我第一时间小心照顾好。我生怕别人说我这个后妈刻薄，虐待前妻的孩子。”
“可是他是怎么回报我的？他竟然强｜暴晚凉啊，甚至害得她流产啊。他怎么下得了手啊？晚凉是他的妹妹啊。”
说完这一句，宋曼贞已经哽咽得泣不成声了。身体一软又坐回了沙发上，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光一样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