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婳点了点头,听话地闭上眼。她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现下清醒得很,哪睡得着。
到了半夜,她听到一声极其压抑的咳嗽声,身旁的朱祐樘翻身下榻,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咳咳咳”东暖阁传来一声声低沉的咳嗽声,似铁捶般一下下击在张婳心中。
过了很久,朱祐樘才回到卧房,轻手轻脚地上床躺下。
张婳隐隐闻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心中一恸,眼角滑落冰凉的液体。
如果他不将金蚕丝背心送给她,他就不会受到如此重的伤,如果不是她大意,就不会被老妖妇抓走关到水牢里,连累他伤势加重。
朱祐樘听到身边轻微的响动,歉然道:“我把你吵醒了?”见她满脸泪水,不由紧张地问道,“为何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张婳摇摇头,见他唇角犹沾着一缕嫣红的血迹,颤抖着手替他拭去,眼泪流得越发凶了。
“乖,别哭了。”朱祐樘吻去她颊边的泪水,柔声道,“有周谨在,我不会有事。”
张婳哭了一会儿,抱着他的手臂默不作声,心中对万贵妃的恨意又添了一层。
微蒙的烛光下,朱祐樘双眸亮如星辰,唇边噙着一缕微笑,轻抚着她绸缎般光滑的长发,轻声哄道:“乖,快睡!”
*********************分割线*******************
过了几日,皇帝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京。太后听闻朱祐樘遇到刺客受伤,又是心疼又是大发雷霆,要求皇帝一定要揪出幕后凶手。
皇帝事母至孝,唯唯诺诺地答应,奈何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想查也查不出来。
太后脸罩寒霜,冷冷地道:“这还用查么?除了未央宫那位,还有谁能做得出这种灭九族的事情?”
皇帝解释道:“母后,此事与贵妃无关。祐樘出事之后,她比谁都着急,还私下出银子替龙兴寺的菩萨重塑金身,替祐樘祈福积德。”
“糊涂!”太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檀木桌,痛心疾首地道,“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清醒过来?祐樘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这些年来出了多少意外,你这个做父亲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忍心看着他受那个毒妇的迫害?”
皇帝垂首道:“母后,贵妃真的是无辜。”
“无辜?”太后满脸怒容,厉声道,“若不是哀家亲自看护着祐樘,不敢有丝毫大意,祐樘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么?宫中冤魂无数,万氏双手沾满血腥,别告诉哀家你一无所知。当年纪淑妃到底是被人毒死还是暴病而亡,你我心中清楚。”
皇帝眼帘微垂,平静地说道:“纪淑妃的事情是儿臣对不起贵妃。”
“你……”太后见他冥顽不灵,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骂道,“你是不是非要气死哀家才肯罢休?”
石竹忙上前轻抚着她背替她顺气,轻声道:“太后息怒!”
皇帝有些后悔,忙道:“母后息怒。”
太后抚着胸口,叹道:“若不是放心不下祐樘,哀家早就追随先帝而去,何苦留在世上碍你们的眼。”
皇帝惶恐地道:“母后息怒。儿臣错了。”
太后平一平胸中的怒气,望着他依然清俊的脸庞,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憋了几十年的话:“万氏有什么美,就这般让你神魂颠倒?”
皇帝犹豫了一下,答道:“儿臣在南宫做人质时,所有奴才都不敢接近儿臣。只有贵妃对儿臣不离不弃,儿臣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太后噎住,半晌,方寒声道:“哀家今儿把话撂在这里。祐樘是哀家一手拉扯长大,是哀家的心肝宝贝,谁敢伤害他,哀家拿命跟她拼。此事若查明是万氏所为,哀家绝不会饶了她!”
皇帝不敢再触怒她,唯唯诺诺地答了声“是”。
太后皱眉道:“回去吧。哀家乏了。”
“儿臣明儿再来看望母后。”皇帝起身离去。
“真是冤孽。”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都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执迷不悟,对那个毒妇言听计从。”
石竹斟了一杯茶,岔开话题道:“苏选侍怀了龙嗣,太后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抱上皇太孙了。”
太后果然露出几分笑颜,吩咐道:“你找个妥当的人过去好好照顾苏选侍的龙胎。”
石竹低头答了声“是”。
*********************分割线***********************
朱祐樘休养了数日,伤势还未完全复原,便执意上朝。张婳知道朝堂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亦不拦着他,每日亲自下厨,变着花样做各种药膳。在她的细心照顾下,朱祐樘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脸色亦一天比一天红润。
天气晴好。院中梨花盛开如雪,清香袭人。小环与几名小丫鬟在庭院里放风筝,玩得满头大汗。
张婳坐在廊下,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目光流露出一丝向往。
“太子妃,徐太医已经好几日没有出现了。”绿翘走到她身旁,轻声说道。
张婳心头一跳,老妖妇动手了么?抑或是朱祐樘开始行动了?想了想,道:“你继续留意太医院,有什么动静再告诉我。”
绿翘恭谨地答应。
过了一会儿,一名太监匆匆进来,行礼请安后,禀道:“太子妃,太后在鸣鸾轩,请您立即过去。”
张婳见他神色有丝慌张惊恐,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那名太监垂首道:“奴才也不清楚。好像是苏选侍晕倒了。”
张婳秀眉微蹙,携着绿翘向鸣鸾轩行去。甫进殿门,只见太后脸色阴沉地坐在宝座上,杜芊羽,许清如,冯淑女垂手站立在下首,俱是神色惊惶,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张婳趋步上前,行礼如仪:“孙媳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眉头紧皱,目光锐利如剑,盯了她一眼,挥手命她起来。
太医钱元明从寝殿里出来,躬身禀道:“太后,苏选侍受了些惊吓晕过去,并无大碍。”
太后脸色稍霁,指着地上两团黑乎乎的东西,沉声问道:“这是什么脏东西?小宫女不小心被它咬了一口,竟然死了。”
张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只形状怪异的黑蜘蛛,腹部圆鼓鼓似黑球,僵硬地趴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
钱元明恭敬地答道:“它叫黑寡妇,身上有剧毒。人若被它叮咬一下,便会丧命。”
殿内诸人闻言不禁面露骇色。太后寒声问道:“这种毒物为何会爬到苏选侍屋内?”
☆、120 黑寡妇
殿内诸人闻言不禁面露骇色。太后寒声问道:“苏选侍屋内为何会有这种毒物?”
钱元明双手捧着一柄玉如意,垂首道:“应该是这柄玉如意将黑寡妇引来。”
张婳目光一凝,只见玉如意白若凝脂,细腻晶莹,尾端坠着鹅黄穗子,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暗暗望向绿翘,却见她脸色凝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太后皱眉盯着玉如意,沉声问道:“这柄玉如意有何古怪?”
“问题出在玉如意的穗子上。”钱元明低着头,恭谨地答道,“这根穗子浸过特殊的药汁,黑寡妇闻到它的气味,便会爬过去。”
张婳心“咯噔”一下,苏选侍诊出喜脉之时,曾按宫中惯例赏赐了她一些珍宝,其中便有这柄玉如意。所有珍宝都是由绿翘亲自挑选,呈给她过目后再送到鸣鸾轩。绿翘做事谨慎沉稳,为人忠心,绝不可能是她做的手脚。
太后勃然变色,望向苏选侍的贴身婢女白菱,喝问道:“这柄玉如意从何而来?”
白菱嗫嚅道:“是……是太子妃赏赐。”
太后脸色铁青,目光锐利地盯着张婳,冷声问道:“太子妃,这柄玉如意果真是你赐给苏选侍?”
张婳老老实实地答道:“是。”
苏选侍忽从寝殿内奔出来,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太子妃,嫔妾若有得罪您的地方,求您看在嫔妾腹中胎儿的份上,饶了嫔妾,让嫔妾平平安安地将他生下来。”说罢,便连连磕头。
张婳沉下脸,冷声道:“事情还未查明你跪本宫作甚?”
苏选侍却不依不饶地哭道:“上回您冤枉嫔妾将您踢下悬崖,殿下深信不疑,气得想要杀了嫔妾。万幸太医诊出嫔妾怀有身孕,皇上因此赦免了嫔妾。嫔妾知道您心中恨嫔妾夺走了殿下的宠爱,一直想要除去嫔妾。”她双手护着依然平坦的腹部,泪水涟涟,“太子妃,求您高抬贵手,饶恕嫔妾。嫔妾对天发誓,生下孩儿后立即离开殿下,绝不再见殿下一面。”
张婳心中大怒,脸上却维持着平静的神色,淡淡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是否将本宫踢下悬崖,自己心中有数。黑寡妇的事情与本宫无关。”
苏选侍仍跪在地上哭个不停。
太后望向左右,皱眉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将苏选侍扶起来?”
两名宫女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搀起苏选侍。
太后向苏选侍不悦地说道:“你如今怀着身孕,怎能动不动就跪下?”
苏选侍用丝帕轻拭着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太后,有人要杀害嫔妾,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
“你这般哭哭啼嘀会影晌腹中胎儿的健康。”太后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担忧,安抚道,“你放宽心,此事哀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苏选侍抽泣地道:“谢太后。”
太后又道:“给苏选侍搬把椅子。”
小太监忙搬了把黄花梨木椅放在苏选侍旁边。苏选侍受宠若惊,谢恩后,施施然地坐下,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太后盯着张婳,沉声问道:“太子妃,你有何解释?”
张婳双眸清澈晶亮,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从容地道:“皇祖母,玉如意确实是孙媳赏赐,让绿翘亲自送到鸣鸾轩。孙媳可以担保,玉如意的穗子没有任何问题。”
绿翘跪下道:“太后,赏赐给苏选侍的所有珍宝是由奴婢挑选,一一检查后再送到鸣鸾轩。奴婢可以作证,玉如意没有任何问题。”
苏选侍冷笑道:“你是太子妃的心腹,自然帮着她说话。何况,这些珍宝是经你手送到鸣鸾轩,你怕担干系,当然会推得一干二净。”
张婳神色淡定,道:“皇祖母,孙媳若真想害苏选侍,也绝不可能蠢到在玉如意上动手脚,追究起来,孙媳第一个难逃干系,孙媳又不是傻子,岂会做如此蠢的事情。”
太后神色微动,皱眉思索。苏选侍用丝帕摁了摁眼角的泪痕,说道:“太子妃聪慧过人,说不定是想兵行险招,故意将自己置于一个不利的处境,以便撇清关系。”
张婳眼帘微垂,遮去眼中的厌恶,淡淡地说道:“皇祖母,孙媳赏赐苏选侍玉如意时,并不知道她会将玉如意放在枕边,若她选择将玉如意锁进库房里,孙媳岂不是白费心思了?”顿了一下,又道,“孙媳觉得苏选侍宫中凡有机会接触到玉如意的宫人都有嫌疑,应该好好审问他们。”
太后颔首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哀家会将他们交给宫正司审问。”她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声音陡地提高,“宫正司最擅长刑讯,哀家就不信揪不出此人。”
宫人们俱低垂着头,神色各异,或惊惶,或害怕,或慌乱。
苏选侍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心下暗骂,好你个张婳,居然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这么轻易就想置身事外,我偏不让你如愿!
她拿起丝帕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太后,这次是嫔妾命大,没被黑寡妇咬到。不知道下回她们会拿什么对付嫔妾。说到底总归是嫔妾腹中的胎儿碍了她们的眼。”一面说,一面怯怯地望了一眼张婳,继续说道,“嫔妾懦弱无能,位分又低,哪斗得过她们?还求太后可怜可怜嫔妾,救救嫔妾腹中的胎儿。”
太后眉心一动,沉吟片刻,望着张婳道:“太子妃,不管怎么说,玉如意是你赏赐给苏选侍,你的确有嫌疑。未查明真凶之前,你便呆在霁月殿,不要出来走动。”
张婳心一沉,这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她禁足。暗暗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平静地说道:“孙媳遵旨。”
苏选侍唇边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低垂着头,继续小声地抽泣着。
周谨忽走进殿,向太后行礼请安后,恭敬地说道:“微臣奉殿下之命替苏选侍请平安脉。”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她刚受了些惊吓,你好生瞧瞧。”
周谨答应一声,径直走向苏选侍。小宫女上前将一块丝帕覆在她腕上,周谨行了一礼,凝神搭脉,过了片刻,说道:“选侍脉象平稳有力,胎儿很健康。”
苏选侍柔媚地道:“有劳周太医。”
周谨又向太后行礼道:“微臣先行告退。”
太后点了点头。周谨行礼后,慢慢向后倒退而出,忽瞥见地上的黑寡妇,不由“咦”的一声,奇道:“宫中为何会有黑寡妇?”
一直默不作声的钱元明忙轻声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情。
周谨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忽闻到一股异味,又仔细地嗅了嗅,向太后躬身道:“太后,微臣或有办法可以查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张婳闻言大喜若狂,心情激动,目光炯炯地望着周谨,简直就把他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太后亦是一喜,问道:“什么办法?”
周谨垂首说道:“这两只黑寡妇剧毒无比,很显然是有人专门伺养,给它喂食毒蛛,只要被它们叮咬一口,就能致人死亡。黑寡妇最怕大蒜,饲养它的人一定会在自己的身上涂满大蒜,以免被它误咬。太后只要查一下,殿内何人的身上有大蒜味道,她便是黑寡妇的主人。”
太后赞许地道:“好主意!”又望向石竹:“查。”
张婳,杜芊羽,许清如,冯淑女四人为了避嫌,亦让石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味道,四人身上俱散发着幽幽清香,哪里有什么大蒜气味。
石竹又走到宫人们面前,逐个仔细地嗅过去,最后只有两个太监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大蒜味。
那两名太监面如土色地跪在地上,抢着喊道:“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闭嘴。”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寒声问道:“铁证如山,还敢喊冤?是不是你们两个狗奴才联合起来伺养黑寡妇?”
一名长得黑黑瘦瘦的太监磕头如捣蒜,颤声说道:“太后,奴才冤枉。奴才自小便喜欢吃大蒜,不信您可以问其他人。”
话音刚落,一名圆脸的小宫女怯怯地说道:“太后,奴婢可以作证,小安子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大蒜,所以他身上常年都有一股大蒜味,正因为他身上这股难闻的味道,主子身边的好差事总是轮不到他,宫中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太后望向其他宫人,问道:“此话当真?”
宫人们俱点头道:“是。”
太后冷冷地望向另一名太监:“别告诉哀家你一日三餐也喜欢吃大蒜?”
☆、121 水落石出
那名太监脸色苍白,整个人如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嘴唇哆嗦:“太后,奴才……奴才这几日腹泻不止,听人说大蒜可以治腹泻,所以奴才这几日一直在吃大蒜。”
“一派胡言!”太后勃然大怒,喝道:“到底是何人指使你饲养黑寡妇杀人?”
苏选侍杏眼圆睁,骂道:“小喜子,我待你不薄,你竟然吃里扒外地联合外人来杀我?”
小喜子额上涔出黄豆般大的冷汗,头磕得震天响,声音颤抖:“奴才冤枉。没有人指使奴才,黑寡妇也不是奴才饲养的。求太后明察。”
太后冷声道:“不肯招是么?”
小喜子不停地磕头,额头上早已鲜血淋淋,哭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