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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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明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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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姨,我是不是快死了?”年幼的她体会不到死亡的恐惧,天真地问道。
  “胡说,槿儿乖乖喝完药,病就好了,又会活蹦乱跳的。”云姨笑着说,眼中的悲伤一闪而逝。
  “真的么?”
  “当然,云姨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姨,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云姨会永远陪着你。”
  ……
  “槿儿,乖乖听马婆婆的话,云姨去市集上卖绣活,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桂花糕。”
  “云姨,路上小心。”
  ……
  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云姨始终没有回来。
  云姨,刚才脂粉摊前的人是你么?你究竟在哪里?
  马车在神武门前停下,张婳跳下车,却见几名内监正在撤掉桌子,户部的两名官员起身离开,心咯噔一下,忙奔上前,行礼道:“两位大人,我是入宫待选的秀女。”
  一名面容清瞿的官员皱眉道:“怎么这么晚?选秀时辰已经过了。”
  “回去吧,明年再来选宫女。”另一位官员不耐烦地说道。
  张婳暗暗用力掐了一下手臂,疼得眼泪直流,哭着哀求道:“两位大人,我只是晚了一刻钟,能不能通融一下?”
  面容清瞿的官员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姑娘还是请回吧。”另一名官员则直接拂袖离去。
  苦肉计居然没用???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啊???
  张婳傻眼了,暗暗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银票,不由一阵心疼,这还没捂热呢,就要进别人的口袋了。咬咬牙掏出一百两银票,悄悄地塞到官员手中,压低声音:“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那官员脸色微变,似碰着烫手的山芋般急急地将银票扔还给她,语气多了几分生硬:“姑娘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宫中规定错过时辰的秀女一律不准入宫,归家后不得擅自婚配,明年再来应选宫女。”

  ☆、023 选秀(4)

  张婳无比悲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不是非要我跪下。内心激烈地斗争了半天,正想说,大人,您若不同意,我就长跪不起了。
  忽听一个清醇的声音响起:“李大人。”
  “高大人。”李大人满脸堆笑,向来者客气地问道:“今日可是轮到你当值?”
  张婳听到声音似乎有点耳熟,疑惑地抬起头,却见高斐满面春风地走来,脸上的笑容璀璨如骄阳,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身上顿了一下,问道:“李大人,这位姑娘……”
  “她是入宫待选的秀女,来得有点晚,错过了时辰,又不肯离去。”李大人头疼地说道。
  高斐含笑望向张婳,目光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仿佛是在说,姑娘,你怎么次次都这么倒霉呢?
  张婳不由气结,忍忍忍,再忍,抬起头,含一包泪,目光迫切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满脸写着“帮帮我吧”。
  高斐眼中笑意更深,嘴角扬起一抹欢快的孤度,想了想,说道:“姑娘,不如来赌赌你的运气。”
  张婳见他似有商量的余地,不由精神一振,问道:“怎么个赌法?”
  高斐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一面刻着“成化通宝”四字,一面无字,微笑地说道:“只有一次机会,抛铜钱定输赢。你若猜对,我帮你向李大人求情,让他放你进宫。”
  张婳心想,铜钱一面有字,一面无字,输赢各占一半,遂爽快地同意:“好。”
  高斐手指一弹,铜钱迅速地向上飞去,力竭又直线掉落,张婳一瞬不瞬地盯着铜钱,忽一双修长的手盖住了铜钱,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字,还是无字?”
  “无……无字”张婳犹犹豫豫地说道,瞥见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忙接着道,“当然不是。”
  高斐愣了愣,问道:“到底是有字还是无字?”又一脸坏笑道,“只有一次机会,输了可不准哭。”
  “我赌有字那一面。”张婳双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信心十足地道,“开吧。”
  “你倒懂得察言观色。”高斐笑着摊开双手,果然是“成化通宝”面朝上。
  张婳松了一口气,当她说出无字时,极快地捕捉到高斐眼中一丝幸灾乐祸的笑,高斐年纪经轻身居指挥同知,武功自然不凡,目力亦胜过常人,铜钱被扣在掌中那一瞬想必已知道答案,遂立即改口,果真让她赢了一把。
  张婳指了指脑袋,顽皮地眨了眨眼睛,似在说,我是靠智慧取胜。
  高斐哑然失笑,嘴角一直咧到耳根,目光柔和宛如温暖的月色。
  张婳嘴角微微上翘,福了福身子:“有劳大人。”
  高斐愿赌服输,走过去低声与李大人说了几句,李大人面露难色,考虑良久,方点点头,向张婳道:“看在高大人的面子上,就给你一次机会。”
  当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张婳暗自腹诽,脸上盈盈浅笑,裣妊为礼:“多谢大人。”又从怀中掏出户籍恭敬地呈上,李大人打开察看了一下,递还给她,“进去吧。”

  ☆、024 选秀(5)

  张婳向两人行礼告退离去,跟着引导内监至顺贞门,两千多名秀女黑压压地站在广场上,三十人一组,二十名内监肃容上前,分组察视挑选,将稍高、稍矮、稍肥、稍瘦的淘汰。
  第二轮依然是三十人一组,由内监检查耳、目、口、鼻、发、肤、肩、背、有一处不周正者淘汰;再让参选者自己说出籍贯、姓名、年岁,听其声音,稍有雄厚、粗劣、难听、混浊、口吃的都淘汰;
  第三轮,内监拿尺量女子的手足,然后让其行走数十步,观其“丰度”,去其腕稍短、趾稍巨者和举止稍轻躁者。
  第四轮,秀女们分组进入密室,由稳婆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不合格者直接淘汰。四轮挑选下来,只剩下五十名秀女。
  选中的秀女们须留在宫中生活三个月,试以绣锦,执帚等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优者学习宫中礼仪及规距,教而不善或天资不足者,安排其出宫。
  张婳暗暗环顾了一圈,只见站在第三排末尾的沈兰曦向她遥遥一笑,沈兰曦温柔美丽,端庄大方,入选是意料中之事。忽眉心微蹙,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略侧过头,却见杨彩蝶一脸得意,目光充满挑衅地望着她。
  真是阴魂不散。张婳无语问天,暗自腹诽。
  首领太监陈保领着众秀女前往延祺宫,交代了几句宫中规距后,命掌事姑姑绿翘安排各秀女入住,便离开了。
  张婳与五名秀女住在丽景轩,厢房陈设虽简单,布置得却十分雅致,墙上挂着一帧山水画,黑山白水间,渔舟唱晚,趣意盎然;花几上的斗彩美人觚里插着新摘下来的白菊,芬芳馥郁;花梨木桌上摆着一套五彩鲤戏荷叶茶具,床榻上的衾枕簇新柔软,显然是刚换上去的。
  张婳打量了一圈,满意地坐下,斟了一杯茶,香味清幽,热气袅袅,轻啜了一口,甘甜清醇,不由感慨,不愧是皇宫,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
  申末时分,一名瓜子脸的宫女提着食盒进来,向张婳行了一礼,恭敬地将饭菜摆在桌上,一碗粳米饭,四个精致的菜肴。
  “谢谢姐姐。”张婳含笑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愣了一下,诚惶诚恐地答道:“小主折杀奴婢了。奴婢叫金莲,小主直呼奴婢贱名便是。”
  张婳知道宫中规距多,遂从善如流地道:“我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距,往后还请你多多提点。”
  “小主言重了。”金莲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自当尽心竭力地侍奉小主。”
  张婳微微一笑,赏了她一锭银子,金莲感激地收下,服侍她用完膳,收起食盒,行礼退下。
  未几,沈兰曦携着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进来,含笑唤道:“婳妹妹。”
  张婳笑着迎上前,问道:“两位姐姐可曾用过膳?”
  沈兰曦微笑颔首,指着身旁的女子向她介绍,“这位是中军都督同知杜承勋千金杜芊羽,杜沈两家是世交,我和杜妹妹自幼便认识。”
  杜芊羽穿杨妃色百蝶穿花洒金褙子,石榴挑线裙,梳家常堕马髻,斜簪着金累丝如意钗,身材纤瘦,楚腰不及盈盈一握,面似芙蓉,蛾眉淡扫,嘴角含笑,虽出身高贵,神色间却无半分傲慢与轻视。
  张婳一见之下立即生了几分好感,含笑与她见过礼,甜甜地叫道:“杜姐姐。”
  杜芊羽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赞道:“妹妹身上的马面裙很别致,不像是市面上惯见的款式呢,不知是哪家成衣店里买的?”
  衣裙首饰妆扮是女人之间经久不衰的话题。
  “这条裙子是我闲着无聊时做的。”张婳斟了两杯茶放在她们面前,微笑地说道。
  她身上的衣裙虽不出挑,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裙子上的褶子较普通马面裙细密,裙褶里绣着清雅高贵的兰花,十分别致秀雅。
  杜芊羽惊讶道:“原来是妹妹自个儿做的。妹妹的绣活可真绝,这裙子上的花就像真的似的。”
  张婳微微一笑,尚未开口,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眉心微蹙,抬眸望去,却见杨彩蝶怒气冲冲地站在庭院中,气急败坏地叫道:“岂有此理!”

  ☆、025 选秀(6)

  “这般大叫大嚷成何体统。若传扬出去,宫人们只怕会笑我们这些秀女不知礼数,不懂规距。”沈兰曦秀眉紧皱,摇头叹道。
  “姐姐何必替她担心。要丢人也是丢她一个人的脸。”杜芊羽淡淡一笑,站起身道,“看她那轻狂的样儿,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我们去看看吧。”
  张婳看到杨彩蝶就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本不欲理睬,拗不过杜芊羽软语相邀,便随她们来到庭院。
  “你们这么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歇息?”杨彩蝶指着几名秀女,怒不可遏地叫道。
  一名穿樱桃色妆花褙子,容貌娇俏的女子“嗤”的一声轻笑,讥嘲道:“我们在院里踢毽子,你歇你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张婳曾与那女子分在同一组接受内监挑选,所以认得她是永城县主簿卫临知之女卫媛。
  “不准踢。”杨彩蝶气结,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毽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骂道,“没有家教的野丫头,你娘没有教过你规距么?”
  张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这个杨彩蝶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进了宫也不知道收敛脾气。
  卫媛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儿,轻蔑地笑了笑,反讥道:“我娘可没教过我泼妇骂街,你这般会吵架惹事,想必是家学渊源了。”
  众秀女闻言捂着嘴偷笑,望向杨彩蝶的目光又是鄙夷又是嘲讽。几名宫女涨红着脸,想笑又不敢笑,憋着委实痛苦。
  杨彩蝶被她当众羞辱,顿时暴跳如雷,冲过去就想扇她耳光,卫媛一把抓住她的手,讥嘲道:“骂不过就想动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父亲是左军都督同知,你不过是小小主簿的女儿,也敢在我面前这么器张。”杨彩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卫媛抚了抚鬓发,牙尖嘴利地还击道:“杨彩蝶,你好大的胆子!天下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出身寒门,你竟敢指槡骂槐,讥讽太后娘娘不懂礼数。”
  这个卫媛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四两拔千斤,轻轻松松地将矛头指向太后娘娘。
  杨彩蝶一下子懵了,脸色煞白,尖声道:“你含血喷人,我……我可没有说太……太后娘娘。”
  “你还想赖么?这多人,这么多双耳朵听着呢,想赖也赖不掉。”卫媛轻蔑地笑道。
  众人见她们扯到太后娘娘身上,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受了池鱼之殃。
  卫媛看着她满脸惶恐的样子十分地解气,仍不忘挖苦道:“明儿太后若治你大不敬之罪,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免得你黄泉路上凄凄凉凉,没钱打点鬼差。”
  杨彩蝶身子簌簌颤抖,又气又怕,眼泪纷纷坠落,颤声道:“你……你污蔑……我。”
  “哭哭啼嘀的,想博取同情啊?省省吧。赶明儿到了断头台,有你哭的地儿。”卫媛满脸厌恶,刻薄地说道。
  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见延祺宫掌事姑姑绿翘率着几名宫女匆匆赶来,想必是宫女们怕两人再争吵下去惹出什么祸事来,悄悄去找绿翘过来。

  ☆、026 选秀(7)

  四周寂静得有些诡异。杨彩蝶小声地抽噎着,卫媛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目光满是不屑与鄙夷。另外几名秀女都是看戏不怕台高,幸灾乐祸地望着两人。沈兰曦暗暗摇头,身形微微一动,却又顿住。
  张婳神色漠然,对一个想毁了自己清誉,并且千方百计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恶毒女人,她可不会生出半分同情。
  “妹妹,快别哭了。”杜芊羽忽趋步上前,执起杨彩蝶的手,笑着打圆场道,“入了宫,大家便是自家姐妹。偶尔拌几句嘴,没什么大不了。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又压低声音道,“宫女们都在看笑话呢,妹妹快别哭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又温柔又亲切,杨彩蝶渐渐地止住了啜泣,眼中仍充满浓浓的恨意。
  杜芊羽转身又拉着卫媛的手,亲热地道:“妹妹踢了这么久的毽子也累了吧?我娘做了一罐枫露茶让我带进宫,妹妹赏个脸,到我屋里喝杯茶,歇息一下,如何?”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卫媛见她温言软语,神色亲切,眉眼间的戾色不知不觉地退去,换上甜美的笑容:“好啊,我去尝尝姐姐的枫露茶。”
  “发生了何事?”绿翘率着宫女们赶到,目光疑惑地扫了一圈众秀女,沉声问道。
  “妹妹们在踢毽子比赛呢,说好了输的人跳舞给大家逗个乐子。”杜芊羽含笑上前,解释道,“喏,彩蝶妹妹输了,又说不会跳舞,一直哭着求饶呢!”
  绿翘望了望杨彩蝶,又瞥了一眼卫媛,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威严:“各位小主,时辰不早了,请早点回房歇息。明日辰时务必准时到清心殿,尚功局司制大人会来检视小主们的女红。”
  众人齐声答应,便各自散去。
  绿翘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杜芊羽,率着宫女们迤逦离去。
  沈兰曦望向杜芊羽,颇有些无奈地道:“你呀,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在绿翘面前睁眼说瞎话,幸好她不打算追究。”
  “姐姐多虑了。”张婳拢了拢鬓发,含笑道,“此事若闹大了,绿翘身为延祺宫的掌事姑姑,第一个难逃惩罚。即使杜姐姐不替她们遮掩,绿翘也会息事宁人的。”
  沈兰曦颔首,又道:“羽妹妹,下回可别这么无法无天了。”
  杜芊羽嫣然一笑,拉着她衣袖撒娇道:“好姐姐,下回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沈兰曦“扑哧”一声轻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三人互道了晚安后,各自回屋歇息。
  次日,张婳洗漱后,用过早膳,甫跨进清心殿,便看见杨彩蝶,卫媛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其他秀女或漠然或兴奋地望着她们。
  该不会吵架吵上瘾了,两人每天都要来一出泼妇骂街吧?张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装作没有看见,径直走向沈兰曦身边。
  卫媛瞥见她的身影,眼珠子一转,笑着叫道:“妹妹,我听说杨彩蝶是你嫡母的侄女,她经常住在你们府上,是么?”
  张婳微笑颔首,不知她问这话是何用意。
  “妹妹当真是好涵养。”卫媛满脸佩服,啧啧称奇,“妹妹居然可以忍受和一个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的女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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