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大帅府里,打从过了腊月十八就再没清净过,驻守在各地的统制陆陆续续回了京,自然是要先去大帅府拜访。
大帅府是一座极大的旧式庭院,据说从前是某位王爷的府第,北方的冬天本就冷,入了夜,风刮在人脸上,当真如刀割,大帅府的一处花厅里却是热热闹闹,不见严寒的一丝迹象。原来,萧佑城正在这里宴请几位地方统制。
各位统制都没有携眷,一桌子的男人,话题离不了带兵打仗,酒过三巡,说着说着,自然就扯到了女人,一会是这位新娶了姨太太,一会是那位在外藏了个相好,或者谁又看上了哪家小姑娘,正想着法子要弄到手。一位严统制大约喝得太多了,竟然扯到了萧佑城身上,“要我说,谁家的哪些个姨太太相好的,统统都比不上少帅的女朋友,我见过一个,贼他妈漂亮,听人说,比那漂亮的还有好几个,啧啧啧,少帅真是艳福不浅啊!”
旁边早有人发现萧佑城脸色不对劲,悄悄去拉那位严统制,这人真是喝高了,哪里能理会出这样的暗示,仍是不知轻重的说道:“前阵子少帅在上海交的女朋友也厉害,是个混帮的!混帮的女人,老子他妈的还没见识过,少帅,那女人上起来是不是特带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没人看清萧佑城是什么时候拔的枪,只见他对着严统制脚下一通乱射,吓得严统制连连跳脚,差点失禁当场,所有人都呆立于原地,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萧佑城把枪中的子弹尽数射完,又连发了几次空枪,这才缓缓收起枪,缓缓道:“不好意思,天气太燥,枪一时走了火。佑城微有不适,就此告退,各位请继续。”说完真的转身离开,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回到卧室,已经是十一点,猜想她或许已经睡下来,犹豫了许久,还是拿起了电话,只响了两声即便接起,“喂?”她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想来真是睡下了。
“是我。”
“今天不是通过电话了么,怎么又打来?”听得出来,她微微惊喜。
“想你。”
她不说话,似乎在轻声的笑,他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今天都做了什么?”
“告诉你了。”
“再说一遍。”
她于是又讲一遍,从早中晚分别吃的什么。。。。。。他终于发觉她的声音不对,“怎么鼻音这么重?”
“因为还没醒啊。”
“不对!你感冒了!”
“啊!萧半仙蒙中了!”
“还笑!是不是又少穿衣服了?伯母怎么就这么惯着你!打针了没?不用问你肯定没打!药总该吃了吧?吃的什么药?有没有按时按量吃?要多喝开水知道吗?还要多休息,明天就不要出门了,事情交代给别人去做,晚上睡觉多加层被子,别怕出汗¥#%&(*&%¥#@¥%¥#&*(%*¥@#¥%………………”
“。。。。。。”
“黎?黎?”
“嗯。”
“你在听吗?”
“嗯。”
“嫌我啰嗦了?”
“嗯。”
“。。。。。。黎。。。。。。其实我只是怪我自己。。。。。。你病了,我却不在你身边。。。。。。”
“。。。。。。”
“。。。。。。”
“佑城,你现在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么?”
“能,怎么了?”
“从我家的窗户看出去,月亮很亮呢,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很亮。”其实北平已经连着阴了好几天,乌沉沉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
农历年过完没几天,因还在正月里,应酬分外的多,容庭轩打电话来,说想约她在初八一起吃晚饭,代黎见那天没别的事,也就答应了。
自从在夜之会再次相遇,容庭轩便开始频频约会她,代黎大概察觉出他的意思,婉转地表示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容庭轩悄无声息了几日,又打来电话道:“代小姐,我之前确实是想要追求你,既然彼此没有这种缘分,那么,只做个普通朋友可以吗?”
代黎并不是扭捏之人,见他说得真诚,便也答应了,容庭轩只偶尔约她喝杯咖啡,果真再不提感情事,代黎倒真与他做了朋友。
初八这天出门,看到满街的小姑娘提着篮子卖玫瑰,代黎这才想起今天是公历二月十四,西方的情人节,她虽然留过洋,但情人节是总与单身的她无关,所以之前并没有留意。也想过容庭轩是不是故意挑的这天,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干脆就不去琢磨,既然都答应了人家,左右是要赴约的。
约在晚上七点,地点是法租界里的一家餐厅,她从前与萧佑城去过,知道那家餐厅请的是法国大厨,做的正宗法国菜。
下了车代黎就觉出不对劲,餐厅前一辆车子也没有,法国人最爱浪漫,情人节怎么会没人来餐厅吃饭?进了餐厅,果然是空荡荡的,西崽领了她上二楼,偌大的厅,只有临窗一张桌子,容庭轩已在等候,见了她立即起身相迎,直到把她送进了座位。
“这是怎么回事?”
容庭轩微微一笑,“今天我包了这里。”
代黎有些反感,语气不自觉微冲,“西方人不是讲究公平自由么?也会为了钱做这种事?”
容庭轩仍是微微地笑,“我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代黎更加不屑,这些天对他累积出来的好感,差不多要消失殆尽了。
容庭轩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只是那笑容越来越落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在向你摆阔。其实不是的,我若是真想摆阔,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方式,而且,这也确实摆不出什么阔。”
代黎低头转着手中的水杯,并不接话。
西崽送上餐点,速度这样快,一定是早就点好了,两人默默地吃饭,都没有做声,最后,代黎捧着咖啡去看窗外的夜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去看容庭轩,他微笑:“你终于想起来了,当年我们在巴黎,就是坐在这样的一家餐厅里吃晚餐,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菜式,就连红酒的年份,都是一样的。”
代黎微微颦眉,容庭轩立即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回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天上的星星仿佛尽数落进他眼里,发出闪闪的光,代黎放下咖啡杯,“我该走了。”
容庭轩送她到餐厅门口,想要开车送她回去,却被她拒绝了,刚刚进自己的车里坐好,一把粉色郁金香送至她面前,她皱眉看他,容庭轩笑道:“只是一件礼物,不要多想,并不是玫瑰。”
容庭轩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推辞,说了声谢谢,接过花,回到家里,找一只水晶瓶插上,这才想起,这个季节,似乎从未在花市里见过粉色郁金香。
洗完澡坐在床边,代黎正想给萧佑城打一个电话,电话铃就在此刻响了起来,果然是他,却只有一句话,“我有件礼物送给你,十分钟以后去你家门口拿。”
没等她说上一句就挂了,她愣愣望了好一会儿听筒,虽然有些生气,仍是换了衣服出门。刚在门口站定不久,只见两道极亮的车灯照过来,她猜想应该是帮他送礼物过来的,迎了上去,车门突然打开,一只手臂将她圈了进去,她刚要去掏枪,动作却生生定在那里。
这味道,这温暖,这怀抱。。。。。。这是她的他。
租界里并没有很浓的新年气氛,这一片宅区,依旧安静,离车子最近的那盏路灯恰巧坏了,车灯熄灭后,便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坐在他的膝上,依偎进他怀里,闭了眼。他的心跳就在耳边,开始有些急促,渐渐地,缓下来,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独自面对许多事,遇着许多难,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不能说不幸苦,现在她终于可以放下心防,将自己交予他,在他怀里休息,虽然她并不会将自己的难处对他说一个字,可他能给她依靠,给她温暖,给她力量。
她满足地深深一口气,到处都是他的气息,独属于他的气息,她日日思念的,他的气息,就这样密密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轻轻柔柔地、完完全全地,将她笼于其中,令她浸于其中,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他。
他将她圈在了怀里,抱着她,这般柔软又纤细的身子,终于再一次与他紧紧贴合,在分离的整整六十一天里,他日日夜夜思念着的她,终于再一次被他拥进怀。不是听筒里遥远的声音,不是照片上冰冷的容颜,也不是睡梦中,虚幻的柔情。
她的发略带了些湿气,有几缕触到了他的脸颊,微凉,发间隐隐透出清新的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萦绕在他的鼻息间,似梦还真。过了许久,他倒觉不出哪里是她的发,她的气息包裹着他的身与心,充斥着一切,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她。
偶尔,也会传来隐约的爆竹声,那样远,恍如梦境,只有他与她的这一方小天地,才是真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轻轻将她包进大衣里,许是温暖让她满意,她发出一声细微的、舒服的嘤咛,在他胸前无意识地蹭了蹭,又安静地睡了,他却舍不得睡,闭了眼,感受着她,真的,就在他怀里。
夜色由浓墨转为淡墨,慢慢再转为朦胧的灰白,一夜未动,他的身子已经麻透了,几乎没有了知觉,她软软打了个哈欠,他这才发现她醒了。
“天亮了?”她揉揉眼,从他怀里抬起小脑袋,懵懂地看他。
“你睡着了。”他低下头,亲吻她的前额,悄悄活动自己的双手。
她用力眨了眨眼,终于清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唇垂了眸,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黎。”
“嗯唔~~~~~~~~”她一抬头即被他含住了唇,他辗转于她温热又柔软的唇瓣,舔弄,吮吸,过了许久,她不自觉微启了檀口,他的舌便乘机滑了进去,与她的小舌缠绵共舞。一开始,两人都吻得温柔,随着情绪的升温,吻也变得越来越激烈,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他的手则滑入了她的睡衣内,她出门太急,毛衣下面其实还穿着睡衣,料子柔滑,他轻易就从睡衣那宽松的下摆探了进去,相较于她滚烫的身子,他的手微凉,掌下所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她的战栗。
她没有穿内衣,他往上一探,竟直接握住了她的丰盈,她猛地一颤,离开他的唇,隔着衣服迅速抓住他不安分的大手,脸上热辣辣的烫,并不敢看他,将头抵进他的胸膛,他也有耐心,由她握着,最后,还是她让步,缓缓松了手,他于是缓缓地抚动,从前都是隔着衣服,感觉竟是如此的不同,她柔软嫩滑得让他心颤,他不敢用力,像是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贝,温柔轻抚。由于长年握枪,他指腹生出了薄薄的茧,触在她的肌肤上,带来阵阵难言的酥麻,她咬紧下唇,十指深深扣进他的腰间,身体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空气中浮动着香浓暧昧的气息,混着彼此炙热的呼吸,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当他意识到自己就要控制不住欲望时,狠狠咬牙,艰难地,从她衣服里退出手来,她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软绵绵瘫倒在他怀里,急剧地喘息。
车窗外的灰白渐渐褪去灰,恋恋不舍地与他结束最后一次深吻,代黎下了车回家,门房自然知道小姐的夜出晨归,也知道不多嘴,常霏还没起,代黎悄悄回了房间,竟是没有被发现。
一连许多天,他们日日相守于一起,正月十五,代黎先是与常霏去医院看望代默祥,因为晚上约了萧佑城,傍晚回代府换衣服,刚脱下外衣,小青敲门,“大小姐,少帅来了。”
“让他等一会。”代黎加快了动作。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小青又敲门,“大小姐,容先生来了。”
“知道了。”代黎颦了眉,速度更快。
客厅里,两个同样高贵俊雅的男人相对而坐,脸上俱是挂了叫人难以琢磨的微笑。
“容少回国后,我们似乎还是第一次见。”
“我回上海时,少帅已经回了北平,本想过些日子去府上拜访,却不料能在这里见面。”
沙发旁的矮几上置一只水晶瓶,瓶里插满了粉色郁金香,萧佑城随手抽出一支,一边把玩着,一边闲闲开口:“听说,容少为运送一束郁金香,不惜动用了专列,风雅又豪阔,却原来,这花,是送给我的女人。”手下一滑,娇嫩的郁金香花瓣触上了冰冷的地面。
容庭轩低声一笑,“少帅,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男未婚女未嫁,什么叫做你的女人?”
萧佑城敛了笑,看一眼容庭轩,“我是认真的。”
容庭轩也敛了笑,正色道:“我也是认真的。”
客厅里的气氛陡然紧张,擦根火柴都能燃起来,就在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扭头去看,也同时愣在那里。
代黎今日穿了件红色薄袄,鲜艳的红,这是她平日里从不穿的颜色,衬得那肌肤,白嫩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代黎并没有招呼萧佑城,只是对容庭轩问好,三人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容庭轩起身告辞,萧佑城像主人一样陪着代黎送他到门口。
送走了客人,主人也出门去约会,两人都极有默契地再没提起容庭轩,手牵手,逛了出去。
(粉色郁金香的花语:永远的爱)
她带他去吃夜市,说是夜市,其实也只是一条窄窄的弄堂,两边挤满了连排的石库门小楼,便是一间间店面,卖各种小食,也有在路边铺一块粗麻布的,卖些水果干货。
脚下的条石早已残破不堪、坑坑洼洼;街面上湿漉漉的,不时还有人往外泼水;呛人的油烟气从两边的房子里飘出,给弄堂里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屋里亮着煤油灯,也有在店门口挂灯笼的,昏黄的光,投射到路面上,印出浅浅的影。
有许多孩子在弄堂里穿来跑去,奔逐嬉闹,穿着厚厚的袄,个个都圆溜溜的,却顽劣得很,拿了小炮仗到处放,刚好有一个炸在了代黎脚下,代黎第一反应就是立即跳进了萧佑城怀里,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件丢脸的事情,她堂堂海天帮的总堂主,怎么就叫一声炮竹响给吓住了?于是又从他怀里挣出来,想装做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萧佑城一张嘴就再没合上过,笑得那叫一个柔情四溢,那叫一个阳光灿烂,几名迎面而过的小姑娘,愣是叫他笑得羞红了脸,最后,代黎一记警告的眼神才让春风满面的少帅稍稍收敛了得意。
他们进了一家叫做“赖记汤圆”的店,店面虽小,倒也整洁干净,老板伙计都是四川人,代黎似乎与他们相识,用四川话打招呼,说了什么萧佑城听不懂,只觉得她的声音,说哪的话都好听。
两人落座后,老板指着店中央摆放的一只黄铜鼎,问萧佑城道:“先生您觉得那鼎怎么样?”一只普通的铜鼎,没瞧出什么特别,萧佑城莫名去看代黎,发现她在偷笑,好容易应付完老板,才从代黎口中得知,原来这位老板总认为店里这只鼎是乐平年代的古董,逢人总要问一句,希望能找到识货的行家。
“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代黎笑得像是小狐狸,拍拍他的肩膀,“你刚才的样子多可爱。”
没等他发作,汤圆端了上来,方口青瓷碗,一碗四个,白乎乎圆滚滚,代黎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闭眼深吸一口香气,马上开动了起来,萧佑城一个不备差点被热馅烫了口,于是格外担心代黎,不停地叮嘱,“仔细烫。”“小心。”“慢点吃。”
代黎将自己面前那碗吃完,萧佑城碗里还剩下两只,她微勾了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看着,“你碗里是什么馅的?”他舀起一只送到她嘴边,她张大了嘴,一口就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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