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又将茶碗端起,轻啜一口,缓缓道:“佑城的伤能好得这样快,多亏了代小姐的照顾。”
代黎心中有些惴惴,温言道:“伯母太客气了。”
“佑城对代小姐的心思。。。。。。我知道是劝不动的。。。。。。代小姐,实话说,我并不希望你嫁进我萧家,论才德品貌,你与佑城倒也般配,可想必代小姐知道,萧家不是普通人家,这里里外外南南北北,多少人看着。。。。。。别的不说,单是代小姐的出身。。。。。。下九流的亲家,会让萧家很难堪。”
随着萧夫人一番话,代黎的心渐沉,她极认真看着萧夫人,极严肃的语气,“伯母,我的父母,从来都堂堂正正做人,没有什么可让人难堪的地方,我为他们骄傲。”
萧夫人叫她那样一双黑眸定定瞧着,竟生出几分不自然,勉强笑了笑,“代小姐,或许我把话说重了。。。。。。便是由你自己来看,你担得起萧家少夫人么?佑城迟早是要统了这江山的,做他的妻子,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代黎略一沉思,很快答道:“我愿意去试。”有些问题,她早已经想到,可既然选择了与他在一起,就是选择了与他一同面对,很多事情她不懂不会,为了他,她愿意去学,愿意去试。
萧夫人大约想不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手臂微移,身旁的老妇人立即接过了茶碗,沉默许久,萧夫人长长一叹,“罢了。。。。。。秦嬷嬷。”老妇人应声,萧夫人看向代黎,“秦嬷嬷是跟着我从王府里头出来的,你先跟她学点规矩。”
代黎心中微讶,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对着萧夫人,也只是点头称是,态度恭敬。萧夫人见她这模样,脸色又缓了些,“好好一个姑娘家,剪短发穿裤子,成什么体统?我是看不惯的。”代黎也未驳,只是听训。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代黎这聪明乖巧的模样,不卑不亢又谦恭有礼的态度,萧夫人不可能一点不喜欢,便是先前对她报有的成见,也是淡了几分,对秦嬷嬷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匹从前江宁织造府进贡的云锦,你去挑颜色素净些的,送到锦绣坊。”转而对代黎道:“明天就让他们给你量身形,先做几件旗袍。”
正说话间,厢房外的丫鬟又打起了门帘子,“夫人,少帅来了。”
萧佑城进屋,先是看一眼代黎,随即对萧夫人笑道:“母亲,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萧夫人一笑,竟是没有理会萧佑城,仍是对代黎道:“时候也不早了,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顿便饭。”
说是便饭,其实并不简单,一方面,这表示萧夫人对代黎的认可,另一方面,也是将代黎正式介绍给萧家人。萧佑城很高兴,母亲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热情几分,代黎心中虽有些虑,大抵也是高兴的。
同样高兴的还有萧佑晴,萧夫人介绍时,她并没有说出早已认识代黎,面上装作初次相见的腼腆,趁着无人留意,偷偷对代黎眨了眨眼。
表小姐苏绛忧原本称病推席,开饭前却又来了,萧夫人似乎有所顾忌,并未给二人做介绍,只是,彼此心里又岂会不知?苏绛忧气质孱弱,长褂襦裙包裹着单薄的身体,倒像是从古画里头走出来的仕女,一双水雾迷蒙眼,似怨似哀的看向代黎。代黎发现她总是看着自己,对她善意微笑,阳光一样明媚,仿佛刺了苏绛忧的眼,再不敢抬头。
豪华的饭厅,除了落座的主人们,更多的是服侍于一旁的仆役,传菜,添茶,倒酒,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立。却很静,除了器物相触的轻微声响,没有人说话,只是刚开席时,萧权突然问代黎:“你父亲是代默祥?”代黎回答后,萧权便再没说什么。
代黎从前在家里,或现在与萧佑城一起,吃饭时也不常说话,只是气氛完全不同,这里,只有压抑,她不习惯吃饭时被人服侍与观察着,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吃一顿“团圆饭”,更像是在表演,很累。
好容易将一餐饭吃完,萧大帅去军中,苏绛忧回房间,萧佑晴要上学,代黎原也想告辞,萧夫人却先发了话,在小客厅里摆茶。
饭厅外的小客厅,简约精致,有一套西洋沙发,萧夫人坐于主位,代黎坐进南边靠门的单人沙发里,最后进屋的萧佑城干脆坐上沙发扶沿,拥着她。
这样随性又自然的举动,两人均未觉出不妥,却让萧夫人不满,哪里有女子坐正位,却让男人坐扶手的道理?更何况是萧佑城这样的身份?生活中最微小的细节,却能轻易瞧出两人平常的相处。
萧夫人并没将不满说出口,只是越发觉出让代黎学规矩的迫切性,对代黎道:“我已经让秦嬷嬷去收拾了,一会儿就跟你们回去。”
代黎轻轻皱眉,她在思考如何委婉拒绝,萧佑城很惊讶,问母亲:“秦嬷嬷跟我们回去做什么?”
“教教代黎,学点规矩,还有你,”萧夫人富有深意的看他一眼,“也学学。”
萧夫人有些倦,谈话并没有维持多久,刚刚回到寝居,却发现秦嬷嬷还在那里,“怎么没走?”
秦嬷嬷低头告罪,“少爷不让老奴跟着。”
萧夫人刚要发作,却瞧见去而复返的萧佑城,冷冷一哼,“母亲的话,你如今是一句也不愿听了?”
萧佑城陪着笑:“母亲教训的对了,儿子自然是要听的。”
萧夫人面色更冷,“那你的意思,便是母亲错了?”
萧佑城上了榻,坐在萧夫人身边,“母亲,黎不需要学什么规矩,她现在这样,就最好。”
萧夫人怒极反笑,厉声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在你眼里,她什么都是好的!”
萧佑城微怔,想了想,母亲的话确实有道理,他的黎,还真挑不出让他不喜欢的地方,便是她对他生气,他也觉得好。
萧夫人看着儿子那瞬间温柔下来的神情,心里的滋味倒真是说不清,拍了拍萧佑城的手,“你要娶她,依了你,你要跟她住在外面,也依了你,如今不过是让她学点规矩,又有什么要紧?母亲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萧家的颜面,为了你!”
萧佑城认真看向萧夫人,“母亲,那件事之后,您应该也知道,她于我而言,比性命还重要,我不能叫她受一点委屈。”
萧夫人神色又凛,“那件事?你还敢提那件事!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你是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我?还是对得起这份江山基业?”萧夫人越说越激动,竟是微微咳起来,
萧佑城忙为母亲抚背,待她平静了一些,道:“母亲,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最大的希望,是儿孙的幸福。。。。。。现在,我很幸福。”
这样一番话过后,萧夫人有片刻的失神,许久才悠悠一叹,摆了摆手,艰难的仿佛失了力气,“去吧。。。。。。我累了。”
萧佑城轻轻抱一下母亲,离开了房间。
再多的荣耀与责任,她首先,还是一名母亲。
他们很快订了婚,代黎的意思,不希望太铺张,经过一番争执与妥协,最后决定在萧家城南的别院里,举行一场晚宴。
代黎晚宴上的穿着自然又成为争论的焦点,萧佑城这次站在了母亲那一方,希望代黎能穿旗袍,便是从上海赶来的常霏也劝她,代黎的选择,不过是在满室的红色旗袍中,挑哪件。
萧佑城的兴致比她还高,一直在旁边充当顾问,黎,这件蜀绣做的不错,黎,这件料子很舒服,黎,这件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正在她头疼之际,他又俯在她耳边悄声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穿的样子,最好看。”被未婚妻无情的踹了出去。
订婚那天,他在楼下,焦急等待他的旗袍美人,听到她下楼的声音,激动去看,却只看见黑色。。。。。。她在旗袍外,套了一件黑色风衣,捂得严严实实,看来,便是他这位未婚夫,也没有特权。
直到来到别院,休息室里,她才舍得脱掉外套,如一团火,一道光,立即就灼了萧佑城的眼。。。。。。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她。。。。。。一切言语都已经不配。。。。。。她其实选了件简单又保守的款式,可是,那般的妩媚风情。。。。。。最后,他只想到了两个字——祸水。他想用风衣将她重新包起来,谁都不让看。。。。。。
客人们陆续到来,萧夫人遣人在休息室外敲了几次的门,无人应,仆役也不敢擅自去扰。此刻,代黎深深陷进沙发里,被萧佑城吻得快要喘不过气,手脚都被他钳住,动弹不得,最后,她几乎是动了怒,他才恋恋不舍放开她,幸亏这件旗袍的料子不怕皱,她的短发理一理就行,而且又化的淡妆,很快就补好。。。。。。否则,还真是没法收场。。。。。。
宾客并不多,晚宴简单而隆重,订婚公告一早就发了出去,现在,怕是连国外都知道了北军少帅订婚的消息,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大声宣告,他的黎,终于是他的了。
因为不是结婚,上海那边,只来了常霏,陈小引,以及长伴代默祥身边的阿二,阿二是看着代黎长大的,如今特意赶过来参加她的订婚宴,代黎很感动,因为想到爸爸,又有些感伤,如果爸爸能在她结婚前醒过来,该多好。
萧夫人待常霏很是客气有礼,多少消除了代黎原先的顾虑,因为之前那样一番话,她以为,萧夫人会很难相处,可至少现在看来,还算融洽。订婚这天中午,她与常霏已被邀请至大帅府,与萧佑城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现在,她管萧夫人叫母亲,萧佑城管常霏叫妈妈。。。。。。很羞涩,也很甜蜜,从此,她跟他,就真是一家人了。。。。。。即将是。
这晚,萧佑城醉了,当他在回家的路上不断强调自己没醉时,她就知道他醉了,也难怪,虽然他酒量好,但几乎所有敬向她的酒,都让他挡了。
幸好没醉糊涂,还能自己走路,她将他扶进浴室,放水让他洗澡,他却从身后抱住她,不停的说话,少夫人,您真是太美了,少夫人,您是我所见过的,最优雅的女性,少夫人,我今天才知道,倾国倾城,原来确有其人。。。。。。
他在重复今天晚宴上,客人们称赞她的话,她好气又好笑,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忘吃醋。。。。。。
放完水,她帮他脱衣服,在剩下最后一道遮掩时,到底还是害羞,就这样扶他进浴缸,他坐下,她刚想走,一把被他拉回,跌坐进浴缸,他的怀抱里。
她还穿着旗袍,全都打湿了,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牢牢环在怀里,动不得一下。他几乎赤裸着全身,她那一件旗袍,实在也薄得很,沾上水,紧紧贴在身上,如今又紧紧贴在他怀里。。。。。。他的呼吸灼热又粗重,果然是等不及了,腿间一热,他的手,已经从她旗袍的叉口,探了进去。
他的嘴里有酒香,吻得她也有了几分醉意,她的旗袍浸上水,不容易脱,而他的手指又失了准性,襟上那盘扣,怎样也解不开,她刚想按住他,自己动手,不料他竟是着急,一把将襟口撕开。阻止已经来不及,新做的旗袍,就这样坏了,而且是订婚时穿的,有纪念的意义,她不满,不觉说了出来,他一边继续撕她的旗袍,一边含混道:“不过是件衣服。。。。。。我们还有彼此。。。。。。”
第二日萧佑城醒来时,觉得口中渴极,代黎还在熟睡,他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臂,刚准备下床,看见床头柜上保有的一杯温水。
不过是清水,他喝起来,却像蜜那样甜,一丝一丝,渗进心里。喝完水,再睡不着,可又不愿起,于是只看她。
代黎在朦胧中睁眼,睁眼便看见他,半撑着身子看自己,眼神关注到痴傻,唇边还有笑,眼角眉梢,全是爱恋温柔。
床很软,丝绒被子包在身上,像是陷在软绵绵的云朵里,懒得动一下,代黎半眯起眸,只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均是不动亦不说话,连神情都未变,唯一的变化,便只有萧佑城的眼神,渐渐深邃。。。。。。她清晨慵懒的模样,最让人受不了。。。。。。
行动先于思考,他的手,已经抚上她光裸的背,在她做出反应前,唇即被他劫去。。。。。。
一室春光。。。。。。
许久之后,她趴在他汗湿的怀里,以急促的呼吸平复心跳,她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可他们之间。。。。。。似乎太频繁了一些。。。。。。
她婉转将想法告诉他,却只引来他的闷笑,胸腔剧烈的起伏,他突然翻身压她至身下,与她四目相对,坏笑道:“谁让你总勾引我。”
代黎懒得理他,在他眼里,大约她做什么都是勾引。他却很快敛起笑颜,神情严肃,“黎,以后别穿旗袍了。”
她看他一会儿,了然点头,拿纤指轻轻戳他的胸膛,“你就是这么霸道。”
他迅速握住她的手,抵在心口,皱眉道:“我说真的,他们看你的眼神,我受不了。”低下头,离她更近,“只在家里穿,我一个人看,嗯?~~~~~~~~~~~”
代黎不置可否,将唇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萧佑城脸色顿变,慌忙解释:“那都是过去的事!在认识你之前!”然后才发现她并未生气,笑吟吟看他,他一个狠劲吻上去。。。。。。
第二十二章 黑色婚礼
婚礼定在五月二十二号,这个日子,是萧夫人拿了萧佑城与代黎的生辰八字,亲自去城外崇明寺求来的黄道吉日,据说百年难遇。
随着婚期的日日临近,萧府上下忙碌异常,代黎自然也不得闲,隔三差五就被叫去大帅府,萧夫人的精细与讲究,代黎算是真正领教了,仅是礼服,中式的西式的,试了就不下百套。
如若仅是筹备婚礼倒还罢了,更让代黎头疼的是各种请帖,昨天山东统制夫人请她看戏,今天盐务部长夫人约她打牌,明天百顺洋行的经理夫人又邀她赏花。。。。。。俨然把她视为少夫人,萧家未来的女主人,虽说十次有九次代黎是要推的,可也知道不能全拒,有些事情,总要面对,有些生活,总要习惯。
这天代黎又要去大帅府,不得不起个大早,萧佑城哄她多睡一会儿,说晚去也不要紧,代黎仍坚持与他一道起床,没有让长辈等的道理。早餐桌上代黎连打了几次哈欠,萧佑城很心疼,觉得有必要私下再找母亲谈一谈。
萧佑城亲自开车送她去大帅府,半个钟头的路程,她在路上就睡着了,到了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唤她,有警卫员看见他的车子,走过来刚想拉车门,被他一个眼神遣了回去。
她并没有睡得太沉,不多会也就醒了,下车前依旧是一通深吻,他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才离开。
大帅府虽大,这么些日子来,代黎也熟悉了,经过南花园时巧遇苏绛忧,身上穿一件银白织锦袍,下着浅碧色撒花绉裙,手里拿一只青瓷瓶,代黎听人说过,苏绛忧喜欢收集花瓣上的露水雨水霜水雪水,具体收来做什么代黎不清楚,大抵也是一些风花雪月的用途。
既然遇上了,自然是要打声招呼,苏绛忧不喜欢她,代黎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完全不理会她,苏绛忧站在那里,半低了头,别过脸瞟她,眼神哀怨,仿佛受了代黎什么委屈似的,弄得代黎有些尴尬,勉强招呼两句,也就离开了。
走进正园主室,在外屋里看见萧权,坐在藤椅上看报纸,代黎躬身唤了声父亲,萧权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秦嬷嬷大约听见声音,从里屋出来,领了她进去。
进屋不久,两名丫鬟挽起深紫色的帷幔,帷幔里头,萧夫人显然刚起,一袭姜黄缎袍,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发。代黎与萧佑城,所差不过是一场仪式,萧家里里外外,都敬她做少夫人,便是萧夫人,在她面前也随意许多,真拿她当儿媳对待。
代黎因为吃过早餐了,只陪着萧夫人用了一碗燕窝粥,吃完饭不久,一杯茶还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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