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不是她哥哥。”九叔不愧是BOSS,表情要比我淡定许多,“在天门的时候,从没听说过黄宗有什么亲人的,要是有这么一个能好好利用的妹妹,他不会等到那时候才背叛。应该是黄宗从某个养育鬼语者的人手里把她买回去的。鬼语者几乎从出生开始就呆在死人堆里面,精神错乱一点也正常。你看人家张玄多淡定。”
被提名的某人瘫着脸抬头看我彰显存在感。
“……你拿我和一个脸上肉毒杆菌打多了的人比较没毛病吧?这种时候你让我淡定?搞毛啊!为什么尼卡会杀了黄宗?明明前一刻还是情真意切感天动地的!”
我正在发飙的时候,忽然之间地面一阵晃动。张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我才没栽倒到地上。晕头晕脑地站起来,我迷迷糊糊的说:“又、又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尼卡半倚着石壁。她受了重伤,我一直在纳闷这家伙是不是开了外挂,才能好像完全没事一样顶着枪哥的子弹完成一系列高难度动作。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在强撑着而已。到现在为止,这朵盛放的毒花终于到了极限。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眯着眼睛,眼神都有些涣散,却还是喃喃说着,“这里当然是……”
“这里是小月氏的祭坛。”接话的人,却是舒道。
他的表情很凝重,也有些压抑住的兴奋。这种表情就和枪哥和我说很久的话之后发现自己终于找到重点了如出一辙。他抬起手来,范围很大地挥了一下,好像在概括整个世界一样说:“这个地方……整个洞窟,全部都是。这里不是墓穴,而是小月氏的一个祭坛。而这里,是祭坛的中心。”
尼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有作评论。
“牙签鱼,蜘蛛,迷窟,玄武岩浮岛……约尔、庞汉昌、特里斯、黄宗……还有我们,全部都是祭品。你看到这个岛的结构了吗?这四层,代表了四种死法。那些围绕着神庙的陶俑是观礼者,而尼卡则是祭祀的巫师。从一开始看到她我就有些奇怪,她那个割开自己手臂的奇怪行为,她对这里了如指掌的了解,还有她的长相,并不像中国人,可她也并非单纯的混血。那种带了高加索地区特色和亚洲人种特色的长相,和发现的关于小月氏人的记载完全相同!她是小月氏的遗民!”
“我是混血?”尼卡笑起来,只是没笑几声一口血便咳了出来,她尽量站直了身子,高昂着天鹅一样柔软修长的脖颈,姿态高傲而雍容,“舒道,到最后,你也不过尔尔。我是小月氏的遗民。可是,我是小月氏血统最纯正的一支!这里也不是什么祭坛。这是我们小月氏的圣地。最外面的数千悬棺,这个岛上的五百勇士俑,还有这个神庙中的一切……都是从两千年前我们到达这里就开始准备,为了在今天,复兴我们小月氏的所有荣耀!”
“千年前……”我恍惚地重复着,“这前戏也太长了吧……再蓬勃的一柱擎天,上千年也得软下来了啊……”
旁边的枪哥默默把视线投向了我,那种目光依稀是心有戚戚焉。
尼卡好像听到了我说的话,她发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又笑起来:“罢了,管你怎么说。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里,让你们最后嘴巴上沾点便宜也没什么。任守,看在我们勉强算是朋友的份上,我告诉你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供奉我们先神圣体的墓穴,也是他重新降临,带领我们重返辉煌世代的地方!”
尼卡大笑着:“两千年前,我们带着先神的圣体来到这里,开始建造这个洞穴。很多人死了,很多人背弃了族群,和汉人通婚。到最后,纯种的小月氏人越来越少。更多的人都已经沉睡在外面的悬棺之上。他们的灵魂漂浮在地面之上,在这里等待先神带他们重返故乡。先神离开我们时,曾经留下预言:千年之后,当泉水淹没了一切罪孽,当大地的愤怒席卷了波涛之时,他会重新降临,带领小月氏人的灵魂返回沙漠之中的黄金城池,届时我们将重新得到当年的一切荣耀!”
“前后上百年,我们在这个洞窟里建造了人力难以想象的工程。我们画下壁画,记录了小月氏的荣耀;我们建造神庙,记载先神率领五百勇士击溃匈奴人的故事。你看到外面的棺椁了吗?那里面沉睡的,是先神降临之时率领的五百勇士。他们会和先神一起复活,陪着沉睡在这里的所有族人一起,带我们回到故乡!”
这段话太长,蕴含的内容完全可以充当阅读理解教材。尼卡说完话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残留了。我理了半天才弄明白这段话的逻辑关系。目光飘到那个柔韧性超好在墙上做了半天上半身贴腿胳膊平铺地动作的“先神”“圣体”上面,瞬间产生了一种“卧槽这帮子人死的真他妈冤”的悲痛情绪。
从黄宗和天门抢夺黄金耳环开始,到地下的一连串风波诡谲阴谋阳谋,此起彼伏之后,原来只是为了复活这么个比我死的还彻底的家伙吗?这简直就是封建迷信害死人的典型事例啊有没有!!!
没什么宝藏,没什么国恨家仇……一切都是尼卡被邪教组织坑害的结果。这么个真相,让我有点难以承受。
“我们不会死的。”张玄忽然说道,语气是无比的坚定。
“废话,我们肯定不会死啊。”我无精打采地说,“你看她都虚成那样了。是指望封建迷信战胜科学,靠那个死粽子吓死我们,还是外面的陶人堆死我们啊……”
然而张玄的思维轨道,和我永远在两个坐标系内。他淡淡看着尼卡,那双眼睛忽然变得清晰明亮,一字一句道:“祭坛不对,祭品也不对。‘背叛’的祭品是被你诱惑强迫的,‘畏死’的祭品是被人推下去的,‘贪欲’的祭品献上的时刻晚了半刻钟。而且,最后还少了一个祭品。这样的祭坛,怎么可能完成整个仪式?”
尼卡忽然不笑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张玄,好像张玄忽然多长了一个脑袋。
“你怎么知道?”尼卡尖锐地叫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谁?!谁告诉你的?!!”
张玄的表情又变得迷茫起来。他似乎是想了想,然后果断摇头:“不知道。反正知道。”
我已经完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了。我戳了戳枪哥的胳膊:“那个谁……我能不能扇你一巴掌,等你清醒了给我讲讲这个梦到底讲了什么行吗?”
枪哥想了想,总结:“呃,大概就是,张玄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尼卡觉得他应该不知道但是他却莫名其妙知道的东西?”
“……”
我正想把内心痛揍枪哥一顿的欲望化为现实的时候,地面忽然又一次剧烈晃动了一下,伴随着这次晃动,一股奇怪的气味弥漫开来。
旁边的展莫辞猛地跳起来,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很是严肃。
“那个叫人兽的,我说过不欠你的人情,现在我告诉你第二件事情。”
他盯着我的眼睛:“离开这里——马上!这地方是地底火山的通道口,而现在,死了很多年的火山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要复活了。”
Chapter 55
空气中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烈,展莫辞语速很快地说:“这地方是一个地下火山通道,你知道吧?本来这里已经是一座死火山了。可是刚才我却在下面闻到了硫磺的味道。水温有升高,所以本来存在于热带水域的牙签鱼也重新活跃起来。还有现在地下的震动……这里马上就要被岩浆淹没了,不想死的话,快点跑吧……你干什么?”
我瞪眼逼近他:“把你重新推到下面的坑里,谁他妈都别拦着我!”
展莫辞:“……”
我怒吼咆哮:“你口口声声‘不欠别人人情’,说要提供重要情报。可你小学老师没告诉过你情报这玩意儿是有时效性的吗?事情都发生了你就算告诉我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有毛用啊!你其实还有个名字叫做天朝地震局吧?!”
展莫辞:“喂……刚才你忙着和那个谁谈情说爱,给我时间说了吗?”
“都别吵了,”九叔沉声说,“没错,这里是开始发生变化了。但是,地下岩层的活动应该是缓慢进行了很久,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喷发出来?”
舒道忽然回过头来,他盯着壁画前面的石台,喊道:“是那个石头眼珠……九哥,那种石头能向外发射出次声波,现在看来,好像这种次声波和地下岩层的活动发生了共振,加速了火山喷发!这个宝藏洞窟,只要打开了,就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没有人能活着出去的宝藏洞窟……只在泉水淹没了所有罪孽、大地的怒火席卷了波涛的时候才会出现……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鬼地方本身就是个火山洞窟,地壳活动的周期大概是几百年一次。地下火山活动时,水温上升,水位上涨,水质变化。水推动了下面的机械转动,水温让牙签鱼活跃起来,蜂窝岩岛屿的孔隙之中充满了气体,才会浮出水面。而这个时候,如果把那个奇怪的眼珠子塞到通往地下的钥匙孔里面,就像压到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把临近爆发的火山瞬间点燃。
上千年没人做到的事情,巧合得近乎零概率事件的事情,居然全他妈的让我们撞上了!
尼卡咯咯笑起来:“祭祀先神的祭品,怎么会随便挑选。背叛同伴者,被吸干血液曝晒而死;畏死潜逃者,剖腹取骨而死;贪婪卑鄙者,他的血液正好能够指出黄金城的道路……最后,滥杀者,她的尸体能成为先神复活的前奏……”
她抬起手来,缓缓指了指自己:“怎么会少一个祭品呢?张玄,最后的祭品,就是我啊……”
张玄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离开了石壁,站起来一路踉跄向我们走来,枪哥戒备地举起枪对准了她,可是这时候她的神智已经几乎完全涣散,对外界毫无知觉。她一路走,一路留下鲜血的印记,口中呢喃着:“我是小月氏的最后一个人,我要继承先人遗愿,恢复小月氏的荣光……小月氏的人们,忠诚、善良、勇敢、忠义,而我已满身鲜血……这样的我,才有资格成为先神的祭品……”
“你疯了吗?”我叫起来,“他们都已经死了!一个全都是死人的民族,谈个毛线球的荣耀啊!”
尼卡停住了脚步,她看向我,笑容娇艳明媚:“不,我们的灵魂永远流浪在这块陌生土地之上,不得安宁。我们的族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我一个……当我死后,先神复活,才能带着我们回归家园故土,我们才能得到安宁与荣耀……”
她停顿了一下,呛出一大口血,可是依旧笑着看着我们:“我要走了……阿守,红摇,我是作为‘滥杀’的祭品,我用身体和财富诱惑黄宗,我劝特里斯杀了约尔,我引导黄宗把庞汉昌推下去、把特里斯送到蜘蛛那里……可是背叛、畏死和贪婪,我一条都没有触犯。我罪孽等身,可我也是最纯正的小月氏遗民。记住我告诉你们的话——我们的荣耀在家园故土上。”
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跳起来,想要冲上前去拦住她。可我的动作始终是慢了一步,就在我抓住她之前,她已经跳下了屋子正中那个不知道有多深的坑洞。她沾血的长卷发在我的指尖晃了一下,毫不犹豫飘了下去。转眼之间不见了人影,过了很久我都没有听到下面传来声响。
我呆呆看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一种无力的虚脱感忽然席卷了我的全身。
“仪式完成了。”张玄忽然说道。
地面又是一阵晃动,只是这次晃动,却不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好像外面有巨大的生物踩踏过地面,一步一颤抖地靠近了。
那个一半身体耷拉下来、一半还嵌在墙壁上的诡异尸体,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在我恐惧的目光里,耷拉下来的半边身体慢慢抬了起来。
张玄大踏步几步走过来,就要蒙上我的眼睛。可我抓住了他的手——这不是我的意志,这时候我的身体完全不听控制,张玄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好像着了魔一样,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千年的尸体慢慢动了几下,好像在活动锈死的骨节,然后他弯着腰,半是骨头半是腐皮的双手撑了一下石壁,卡在石壁上的下半身脱落下来,脚踩在地面上,一步步缓慢朝我走过来。
他直起腰以后,我看到那张脸上没有眼睛。不是干掉,那双眼眶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挖出了眼球,放射状的干枯血管覆盖了周围肌肤。
那双空洞的眼眶正对着我。就算是没有眼珠子没有焦距,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注视。那具尸体走得很慢,膝盖脚踝处的骨节摇摇欲坠,然而他竟然能撑着没有散架。
我的眼睛移不开视线。无论我怎么在心里疯狂怒吼着“尼玛啊不是说祭品质检不过关吗不是说上千年的尸体早就烂成灰了吗为什么他还能走路这不科学啊”,身体却都完全不服从思维指挥。我没办法拔腿就跑,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那具没有眼睛的尸体走近。
他向我走过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他张开嘴,然后下颌骨一下子脱落下来,焦黄的牙齿半边连在头骨上,在下面晃悠着。
忽然之间,一股凶猛的力道猛地把我扑倒在地上,我的视野里终于不再是那一幕可以直接截到木乃伊归来里面去的画面,而是变成了黑色屋顶,我瞪大了眼睛只看了一瞬,视线已经被张玄的脸挡住了。
他的手盖在我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上,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刚才那一幕幕在脑海里反复切换。张玄另外一只手安抚似的轻抚着我的手背,低声说:“不要看,没事的,什么都没有。”
“张玄……”我颤着声音说,“掩耳盗铃学得不错嘛……可是我看见了看见了啊!!!那是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崩溃地喊起来,尾音尖锐地变了调。这一会儿功夫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乎让我无法承受。耳边舒道和九叔的声音交错着响起来,可一切都好像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我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压在身上的那个重量是真实的。张玄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害怕就不要去看,我会解决。”
展莫辞的怒吼声从不远处响起来:“你们还在干什么?!快离开这里!最多再有半个小时,这里就会成为岩浆的通道!”
身体忽然一轻,我的脑袋一个托马斯大回旋,整个人就被搁在了张玄背后。我怀疑他已经放出惯性了,就连位置目测都丝毫不差。张玄动作凶猛地跳过地上的种种障碍,完全不理会后面那只依然在整理下巴准备说话的复活者粽子,紧跟在展莫辞和地落身后冲了出去。
“等、等等!”我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别这么自作主张啊笨蛋!放我下来!”
张玄的身子一下子顿住了,他没有马上把我放下来,而是回过头,一双黑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看见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脸,张玄问:“你要去找他?”
“……什么叫找‘他’……那只是个粽子!你不会真以为我因为种族吸引就对他一见钟情了吧!放我下来!”
这一次张玄很配合,他一下子松开两只手,我“啪叽”一下掉到了地上,然后他再没搭理我,自己抱着刀没事人一样坐到角落里了。
“任守你这个白痴!在干什么?”跑了一半的枪哥冲我怒吼着。他背后背着红摇,刚目送搀扶着舒道的九叔离开这间墓室,看到我们两个的动作,恼得几乎没把我踹下去。
“等下……这个粽子很奇怪啊!他好像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
我紧张地慢慢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