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探头出去,转眼朝窗户看。
……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巨大的龙头正在窗口处悬着,双眼圆睁,直盯盯地看着她!
景善若望着几乎要塞满整个视野的半个龙头,顿时全身僵硬,不敢再有动弹。
阿梅在被子里待了会儿,感到外边的气氛不对,悄声问:“少夫人?怎么了?……少夫人?”
在巨龙的威压下,景善若根本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哪里还有功夫回答她。
此时,龙突然有动作了!
只见它慢吞吞地后退一丈左右,腾出空间来,向前摆了一只爪子。
那只爪子的一根指头伸进窗户来,精确地落在景善若眼角处。
然后……
它十分温柔地替景善若将滑到额前的长发撩起,轻轻掖在她耳后,然后收回了指头。
“噗哇,闷死我了!”阿梅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纳闷地望着景善若:“少夫人,你在做什么?”
景善若怔怔地坐在榻前,面朝窗户。
阿梅扭头,道:“咦,窗子什么时候开了。”说着,膝行到窗前,探头左右看了看,不见异状,遂关拢窗户。
“少夫人,还早着呢,睡吧睡吧!”阿梅推了推主人。
“……啊!”景善若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摸耳侧,惊魂未定地喘气。
阿梅不解地看着她。
景善若摆摆手,并不说话,自己摸到桌前去,倒了杯凉茶,大口大口喝下,然后又坐了会儿,这才回自己床上去歇着。
后半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的,或者连睡着没有,也是弄不清楚的了。
第二天阿梅唤了她几声,自个儿爬起来去打水。景善若躺在床上,闭着眼,暗忖:昨晚那事儿一定是梦。
然后她听见阿梅大叫:“哇啊!这是谁放在窗户下面的啊!”
“什么东西?”景善若撑着脑袋,吃力地爬起来。
“少夫人,你快来看!”阿梅冲进屋,“门外好多鱼虾和贝壳,还有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海菜!你快来看啊!”
景善若到架子上取了披风穿上,因为冷,又多加一层大氅,呵着气到门口去看,果然满台阶都是海产。
“少夫人,这岛上不冷,你穿那么多做甚?”阿梅纳闷地看着她。
“不冷么?”景善若搓搓手,回屋里去,“或许是我盖太厚了。”
梳洗完毕,主仆二人闲着也是闲着,便琢磨开伙做饭吃。
朱砂过来了一趟,阿梅跟她讨米,没有。她又说这些鱼虾不是自己送来的,或许是小伙儿吧。
阿梅跟朱砂讨了火,又讨佐料和厨具,在院里搭了个小灶,热气腾腾地烤起鱼来。
景善若立在朱砂旁边,两人一起看阿梅倒腾。
“朱砂,我想问你一件事。”景善若轻声道。
“夫人说吧。”朱砂心情也好,没有拿鼻孔对她。
“你们公子夜里是……”
朱砂本来好端端地蹲着,一听见公子昱与夜里联系起来,她立刻跳起,紧张道:“什么夜不夜的?我家公子爷每晚都是在殿里,睡得安安稳稳,我在外面守着!他绝对没有出过殿门半步!”
“……”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景善若无语地看着她。
朱砂噼里啪啦地说完,装作没事人一样扭头过去看阿梅烤贝类,片刻之后,她又转过脸来,迟疑地望着景善若。
彷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她拉住景善若的袖子,让她“借一步说话”。
“景夫人,你该不会是昨天晚上出门了吧?”她有些神经兮兮地戒备着阿梅那边,压低声音与景善若说话。
景善若差点就没听清她在说啥。
“呃、这倒没有,只是看到……”景善若也同样小声地与朱砂说话。
还没说完一句,朱砂便又神情紧张,抓着她的手腕道:“你看见什么了?装作没看见好不好?”
“啊?”
朱砂小嘴一瘪,差点没哭起来:“公子爷有时候半夜是会出殿门去,还、还化出龙身来……可是,在归墟里到处使坏、神出鬼没的那条诡龙,真的不是公子爷啊!”
景善若愣了:“……诡龙?”
这词儿好像有点熟悉,在哪儿听过?
“嗯,好多年了,到处都谣传说公子爷就是诡龙……或者至少是诡龙附身的……”朱砂焦急道,“夫人,就算你真的看见什么,你、你就当做什么也没见到好不好?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景善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诡龙长什么样子,她也就见过一条龙而已。
想了想,她拣了支珊瑚,在金沙地上画画,把那条龙的特征画出来,然后指着问朱砂:“你看看,这是诡龙么?”
“胡说,这是公子爷!”朱砂肯定地踱了几步,“你看,须子是卷的,睫毛也是,鼻子上的褶皱多帅气!一眼就认出是公子爷了嘛!”
“是、是嘛?”
景善若横着竖着看了半天:没觉得那条龙的鼻子有多英姿焕发啊……
她说:“其实昨晚也没什么,我就是……看见这条龙从窗前过去而已。”稍微隐瞒一点点,省得麻烦。
“公子爷做什么了么?”
景善若瞥向台阶上晒着的鱼虾,道:“大概是送了吃的过来。”
“这种小事,让我来办就好了呀!”朱砂噘嘴,“公子爷还干什么了,从哪边走的?”
“这……大概是放下食物就朝另一边过去了。”景善若指指里殿的反方向。
朱砂小脸又垮了下来:“真的?那还是去了水边啊……”
“去水边不妥么?”
“传说诡龙就是藏在归墟最深的水底……到半夜才浮上来,去各个岛上走动。”朱砂蹲下,闷闷地说,“只有那些血脉高贵的龙才见过诡龙的真面目,可是他们从来就不阻止谣言乱传!公子爷也是,好像压根不在乎别人说得多难听一般……”
景善若也蹲下,轻轻抚摸朱砂的背:“既然公子不在意,那你也别放在心上就是了,反正别人也不敢拿公子怎样,所以只能在远处嚼舌根、不是么?何必与外人计较?”
聊表谢意
殿内十分安静。
虽然朱砂在场、公子昱亦正毫无生气地躺在软榻上,可这两个人相处了半晌,根本连一句对话也没有过。
朱砂一直忙个不停。
从公子醒来开始,她便一人担负起数人的工作量,跑前跑后,公子的梳洗穿戴等等等等,全是她独力伺候。
公子昱彷佛没睡醒般,除了偶尔转一下脑袋之外,连眼也懒得睁开。
朱砂几次心不在焉,一面做事,一面偷偷瞥向……景善若正站在殿外,她手里提着个盒子,沉甸甸地,还隐约有些香味飘出。
景善若是与朱砂一道来的,朱砂有禀报过,但公子并未回复见或者不见,于是人就给晾在外面了。
朱砂的牵挂不安,公子昱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注意朱砂的举动。
过了三刻钟左右,朱砂手上的活计总算忙完,要是平时,她就该退下,在殿外候着了,然而今天她没有告退。
公子闭目养神,同时慢慢伸手执起长筷,就近取了几块香片,丢进小炉里。
“啊,”朱砂悄声道,“公子爷,这香氛不合心意么?”
公子昱冷冷道:“淡了。盖不住生人气味。”
朱砂忙说:“公子爷恕罪,奴婢这就请景夫人离开殿前。”说完,转身就往门口去。
将要越过屏风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公子恹恹的声音:“……罢了,许她进来罢。”
“是,公子爷。”
景善若正觉着有些头晕,还顺带着些许困倦,此时公子终于肯见她了,也算雪中送炭。她打起精神进了殿内。
公子并不正眼看她,只道:“盒子里盛着什么?”
景善若看看手中的盒子,道:“原本是为感谢公子收留与款待,特地将制好的菜食送来,可到现在已经搁得凉了,我想,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是凡间的菜肴么?”
“正是。”
朱砂提供的佐料与炭火都是极好的,阿梅虽是头回料理海鱼、难免有失败的作品,但现在食盒里装着的都是比较成功的菜色。
景善若想到偌大座宫殿就朱砂一人服侍公子,或许膳食上一向办得简单,于是就大着胆子将做好的菜食送了来。
公子略转头,看了看那食盒,沉默片刻,道:“我不吃熟食。”
“啊?”
“白日里,我不惯进食。”公子说着,抬手撑着额角,闭目休息。
“……是这样的么?”景善若有些失望地低头。
公子又缓缓睁开眼,道:“呈上前来。”
景善若一愣,看看朱砂。
朱砂急忙备好朱漆大方木盘,让景善若将菜食一碟碟放入盘中。她又匆匆忙忙去取了套餐具,摆放在另一座小食案上。
四五样份量不算多的菜食放在了公子面前,按照公子的习惯,食案四角皆放着各式香片和香叶。朱砂换了座小炉点燃,盖子揭开,移走上半层的晶莹香珠,架上薄薄的银盘作为加热的锅子。
然后她将香叶和砾石细细地铺在银盘上,用指头长短的小铲子轻轻翻炒。
见景善若愕然,朱砂解释道:“夫人,公子爷不喜腥膻,对气味尤其敏感,在进食时候必须将食物染为熟悉的气味,方能享用。”
说完,她撕下一片鱼肉,在香气浓郁的砾石间烘烤加热,待鱼肉重新恢复软嫩时,趁热盛到小碟里,呈予公子昱。
公子并没有去接,只是略睁眼,看了看那碟子里的鱼肉。
那片鱼肉竟然自行卷起,颤抖,升腾烟雾,继而化为一股轻烟消失了。
“……”
景善若可从没见过龙进餐,她原本以为会是跟蛇差不多用吞的(喂!),谁料过程竟然这么优雅斯文、近乎病气……
罢了,反正公子昱也还在养伤阶段,说不定伤好了,那个活蹦乱跳劲儿比阿梅还欢脱呢。
公子阖目,冷淡道:“景夫人,你的感激之情,我已领受,请回罢。”
“啊?”
这就赶人了?
景善若觉着有些哭笑不得,遂告辞离去。
以公子昱的表现看,昨夜说不定真是她做了个怪梦来着,因为无论如何观察,公子对她都不存在好感与亲和,更不可能用龙那么可怕的形态,来做那么细微的关爱动作……
如果昨夜全是梦,那鱼又是谁送来的?
景善若边走边琢磨,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唉,多想无益,好歹还有鱼和糕点吃,不会饿死就好。”
此时,殿内。
公子默默地看着朱砂撤下食案,撤下小炉与厨具。
他突然唤道:“朱砂。”
朱砂将手上的东西一丢,立刻转身:“奴婢在,公子爷有何吩咐?”
“你既与景夫人一行相处融洽,便学凡人的厨艺罢。”公子道。
朱砂一愣,随后睁大眼问:“咦,很好吃吗?”
公子不言语。
朱砂转身看着那几盘菜,掂了块海菜放进嘴里。
公子闭上眼,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真的挺有滋味,比生吃起来有趣多了!啊呀,嚼着嚼着,味道还会变呢,好好玩!”朱砂大叫起来。
不理正撒欢的她,公子将撑着下颌的手抽出来,重新躺下。
朱砂兴奋地说:“公子爷,奴婢明天就去跟阿梅学做菜!”
公子听出意外之处,略撑起身道:“怎么,不是景夫人所为?”
“不是啊,刚才景夫人就只负责在旁边看而已,都阿梅在忙活,奴婢有去打下手哦。”朱砂回答。
公子听了,立刻将视线移开,瞥也不瞥那几碟菜食了。
朱砂尚未察觉,只兴致勃勃地又问:“公子爷,你是不是喜欢吃这种味道啊?”
公子索性翻了个身,道:“住口,撤下。”
朱砂吃了瘪,但因习惯了公子的脾气,倒也不惊恐,只顽皮地吐吐舌头,飞快收拾了碗箸食具,告退出去。
午后时分,公子午睡方醒,就又听见朱砂报说景夫人求见。
这回景善若来,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卷道经。
“公子,我有事请教,是关于此经的。不知方便指点一二不?”她微笑道。
“请讲。”
景善若抚着封皮,道:“这卷经书,即是给我带来麻烦的《太息十二元经》,我曾听竹簪女冠说,这卷经是仙家法宝。可我并不懂得使用这件法宝。”
“夫人,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何物?”公子昱开门见山。
明相说得没错,被雷劈之后公子的心情变得更差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今儿早上来的时候,她都没觉得公子有这么大的火气啊。
景善若悄悄地朝对方脖子处看:
这样成天成天地躺着却不吃药敷药,全靠自然愈合,也不知道恢复得怎样。
捕头说龙是伤在类似蛇七寸的地方,那是……相当于心脏?
她偷偷瞄公子的心口。
“公子帮助我太多了,我并不想再索取什么,只是有意愿弄明白这件法宝如何使用而已。若是公子懂得此经用法,能否告知呢?”景善若道。
公子昱冷冷道:“以水化服--吞下去。”
“啊?”
景善若吓了一跳。
薄薄的一张纸符也就罢了,这么厚一卷经文,吃下去?
公子强打精神,稍微坐起,瞥了景善若一眼,道:“景夫人,你当真了?我说笑而已。”
“……”
把玩着手边的珊瑚枝,公子语气中多了一份自在:“景夫人,你虽得临渊道君赠宝,但终究是凡人。凡人应有凡人的路,掌握仙家法宝,窥视长生之秘,不是妥帖的作为。”
景善若道:“嗯,多谢公子劝诫。只是,夫君赠予我经卷,我却无力保护,实在有负所托。此经非凡品,修得修不得,尚未可知,我不愿在并无尝试的情况下,便替自己划地为限了。”
“景夫人好决心。”公子似笑非笑地正眼看了看她,道,“既然有意愿将太息十二元经掌握在自己手中,那经书中的秘密,何不向著者当面讨教?”
景善若一怔。
“……著者?”当面讨教?
她低头看了看封皮,上面并没有著者的署名。
“敢问这经书的著者是……”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公子昱道:“便是你的夫婿,临渊道君。”
“啊?”
景善若惊奇地盯着手里的经卷。
--搞半天这个经是百川自个儿写的?
那家伙今年的目标是“书院院试不要被刷到三十名开外去”,结果在当初做神仙的时候……居然有那个文笔“著书立说”?
景善若迟疑道:“百川现在也不知过得怎样--”
分开了这么久,如果再见着越百川的面,夫妻俩欢喜都来不及,哪里来那闲工夫让他解释经文?十二元经什么的统统一边去。
正是因为见不着他,才把他留下的东西当做宝贝啊。
“哼。”公子昱冷哼一声,道,“想见临渊道君,有何困难?”
景善若立刻抬头,充满希望地望着公子:“……公子,你现在可以带我去见百川?不是说他正在闭关,要九日后才能出来么?”
“我说过了,景夫人,你于我,有滴水之恩。”公子嘴角勾了起来,但那是不是一个笑容却很难说,“若你有此要求,我必然作为最先考量。--便是去昆仑一趟,把闭关的道君叫出来见见他的夫人,又有什么难处?”
“真的?”
“绝无虚言。”
景善若想想,又关切道:“可公子你伤处尚未复原,是否太过勉强?”
公子昱一怔,随即转开视线,道:“小小雷伤,不足挂齿。景夫人,去是不去,我只问这一次。”
“……那就有劳公子了。”景善若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