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没有光明，我的听觉更加的灵敏，不过普普通通的一句安慰的话，却叫我听出了端倪。我想起之前被徐栈打断的那个关于师父认为的“我喜欢的应该是他”的问题，在这样时宜的节骨点，问了出来：“师父，为什么你说我喜欢的人应该是你？”
另一只大掌箍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床沿拖起来，引导着我坐在了另一个地方，那里也是清冷疏离的气息，在我接触以后，便慢慢温热起来。
我的面颊瞬间灼烧起来，即便鲜少接触这片领地，可也在那骨线分明的交叉里，明白了过来，那是……师父的腿。
我再次坐在了师父的腿上。心下灼烧，却又不敢太过表现，只好微微挣扎，有些怯懦的征求：“师父……我想坐……”
“因为你喜欢的人一直是我。”
我的话就此戛然而止，被这句话惊扰到整个人呆坐不动，直到……唇上一片柔软，有什么熟悉的清冷气息侵袭了过来。
然后，风卷残涌。
作者有话要说： 想讲个故事，恰好被你听到。
☆、迷雾之森（14）
还是那片迷雾之森，浑浑噩噩的白芒里，不见一片阳光。
我手捧结界，里面的小仙草还在昏睡，绿萝碧影的小小样子，很是乖巧可爱。我望着恬静安眠的她，心里却一点儿都平静不下来，脑中不时的浮现昨晚的……那个蛊惑人心的吻。
师父的那句“因为你喜欢的人一直是我。”压在我心底，至今不知如何解说。抬头看向面前，白茫茫的晨露里，还隐约可见的那道青衫身影。他依旧牵着我，步履坚定，在向密林深处走去。
师父一向寡言，我自己并不能领会那句简单直白的话里，有什么前尘往世的故事，想来都是虚妄，只有面前真真切切的他，才是我心心念念的此刻唯一爱着的人。
他愿意像此刻这样坚定的牵引着我，我愿意更加忠实的跟随着他，哪怕背弃所有的过往。
徐栈来找过我，那白衣素净的童颜，不知何时染了哀愁，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楼的楼层那里，默默的看着我，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双眼睛，越来越像我曾无数次梦到的那双漆黑的眸，让我在接触到的一刹那，落荒而逃。
“师父……”我小声的叫了一下眼前模糊不清的人。
“嗯。”他应了。
“我的前世……”我不由得想去了解，只求摆脱那双漆黑明眸，总是在黑暗里无数次的吞噬我的眸子。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双眼睛了，可看到徐栈，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
“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子的？”师父活了千百年，必然也曾窥得天机，那兴许是能看透我的前世的。
嘭……我的鼻子碰上了一堵坚硬的肉墙，还没来得及惊呼喊痛，人就被师父双手护在了怀里。头顶清明，微微吹拂的气息紧紧划过我的发顶，声音潺潺倾泻：“碰到哪儿了？”
说话间，大掌已经拂了上来，缓缓的划过我的下巴，脸颊，最终停留在我的鼻尖，轻轻的摩挲。
“疼不疼？”
我摇摇头，整个人还半倚在师父怀里，可手里还捧着沉睡的小仙草，多多少少有些尴尬，挣了挣，微微避开师父的碰触，再次确认一遍：“不疼。”
那只大掌却不管不顾，再度轻抚过鼻尖，按压着舒缓我鼻头涌起泛滥的酸痛。
“为什么突然提起前世？”
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眼前白茫茫一片，小仙草即便醒来也看不见，心下稍微宽慰，也就不再闪躲，思考了一个合适的用词，才发问：“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问问看。”
鼻尖那清冷的指划过左脸，缓缓游弋至下颌，轻轻拖住，微微使力，轻抬，将我的脸托起，弥漫着的雾气里，我竟好似能看到师父的眼睛，极黑极亮，远山深邃沉稳，定定的注视着我。
“时荏光华，不过弹指，何必计较那些俗往，活在当下，便是好的。”
师父这个意思，到底是知道我的前世，还是不知道啊？我对这段繁复的话，理解无能，只好默默记下来，埋头苦思。
“大师……”
手里捧着的小仙草却开了口，原来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纤纤，你醒啦？”想到此刻我还腻在师父的怀里半抱着，便有些不自在，挣扎着使力，想要挣脱，可无论我如何使力，人都牢牢的禁锢在师父的怀里，明明那力道不大，却将我困在臂尺之间，难以逃脱。
“嗯，醒来有一阵了。”
哄……我脸红作一团，原来……小仙草都听到了……啊！刚才应该没有说什么太臊人的话吧？
“活在当下……”那空灵脆音依旧纤尘不染，似乎将这白茫茫的丛林也染了一丝翠绿，小仙草说出这话，便没有了下文，密林深处，本就静寂，这一路上，一直不时的掺杂着脚步声，以及我和师父零星的交谈。突然就这样在纤纤的问题里，静默下来。
“……”师父没有回应。
在这突如其来的静默里，我愈发的不安起来，小仙草怎么突然没声音了？难道我的结界已经退去，她的精魄要散了吗？
再度的沉寂，我终于抖着嗓子，问出声来：“纤纤……”
“嗯……”略微柔嫩的空灵嗓音，虽然脆弱了些，不过还好，元气俱在，她沉沉的叹息之后，唱了起来：“我的使命啊，在那黑暗的森林里，遇见一位阳光的少年，他散发的光芒啊，令我迷醉，我追逐他的光，多要命啊，我竟然爱上了他！”
在这悦耳的清唱里，我和师父继续踏上了路途，林间险恶，可被师父半抱在怀，似乎一切都那么的轻松简单。
小仙草一遍遍的唱着，一路都不曾停歇，同样的一段歌词，她却越唱越悲伤。
“我追逐他的光……多要命啊……我竟然爱上了他！”
终于在歌声沙哑，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们寻到了那片空林，绿波不再，因为缺少了一方仙灵的精魄，而荒殆了许多。
小仙草也不再歌唱，她的魂魄聚集，白色结界透着盈盈碧波，笼罩了整片空林，一瞬间散发的光芒，令我错愕不已。她的精力已经虚弱之极，此时再大动元气，只会让自己更快的精元涣散。
师父并未离去，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手捧结界，想劝说小仙草，却终被师父截住话头。
绿意散去时，整片空林又恢复了初来时的勃勃生机。
而纤纤，已经再次虚幻为薄雾晨光的一道白芒。
“纤纤，你这是……做什么？”我急急出声发问，小仙草刚才用元气修补了周边森林生机，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再度虚弱，只怕她，过不了这个寒冬了。
“姐姐……你看，绿萝一族就是这样的存在，精气养着这片森林，维护生存空间，却只能被禁锢在这里。”她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散无踪，可又坚持着，不肯妥协：“我们的命理短暂，冬天来了，我就死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哀伤的不能自已，这种悲痛，仿佛自己可以切身体会，肩膀一热，人被师父带进怀里。我侧眸去看师父，他依旧清冷自持，没有悲欢离合的情愁。师父他一直都是这样寡淡的人啊。
“明年新生，精魄尚在，我却已经不是这个我了。”她的声音慢慢低迷，化作一阵清风，四散而去：“莫大师，我愿出卖我的精魄，只求当下。”
大概在她用元气修复这片林子的那一刻，我就隐隐猜到她会这么做，可真的听到她说这些时，依旧惊讶，代价太大了，我匆匆出言阻止：“不行！”
“可以。”清冷嗓音定定的将这一切收尾定格。
我蓦然抬头，望向师父那双远山眉眼，心中激荡，慨叹万千，却被他的一个回视定在了当下。
大掌揽过我的肩头，从我手里接住结界光团，然后小心的铺设开来，他手中灵光闪烁，念力倾注，将小仙草的精魄幻化成了人形，落在了我的面前。
端的是眉目如墨，朱唇微启，肤若凝脂，绿衣罗裳，清影自持，美的别有风情。
“多谢大师。”面前的绿衣姑娘轻轻颔首，向师父致谢。
作者有话要说：
基调有些悲，嗯。
☆、迷雾之森（15）
小仙草将栖息的空林翠地修复如初，然后又随我们离开了迷雾之森，这一趟旅途，仿佛没有发生过，可看着面前的绿衣罗裳依偎在阳光帅气的林茂堂怀里，我想，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还有事情会发生，只不过，我控制不了，避免不了，那就只好静坐候着，等着那天的到来。
空山翠林里，和师父定下契约的小仙草的话还不时拂过耳际，我却只能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徒劳无力。
离开那片翠林前，已经定下了她的新命理，为了短暂的爱情，魂魄敬献于招魂幡，从此不见天日，不知冷暖，不辨善恶，不识慈悲。
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太可怕，我不由得后怕，时时担忧这种不幸，也降临到我和师父身上。
师父从未承认过喜欢我，也未对我说过甜言蜜语，不知他心境何如，只是那个灼热滚烫的吻，让我固执的笃定，师父和我是一样的心情。
而在小仙草与林茂堂的感情之后，我竟不敢直视这份感情。怕它确实存在，但，其实更怕它不存在。
“唉……”我再次叹气，望着小庭院里，嬉闹作一团的小情侣，悲喜交加。
“叹气做什么？”
脑门一热，一双大掌附上来，师父熟悉的清冷气息最近似乎性情大变，整个人周身都温热暖暖，让我总想就这样懒懒的腻在他的身边依偎相惜。
“师父……”我拖长音调，又突然想起不过几丈远，深怕被林茂堂他们听到，于是压低声音凑近师父的耳廓，小声的嘟囔：“我不想收小仙草的魂魄。”
我是招魂幡的拥有者，我不想收这样纯洁的灵来守护它。我希望这份爱情，可以长长久久。
“不可以。既已定盟约，便不能反悔。”
“可招魂幡是我的，我没有和她结煞盟，便不能算。”
“小妖，”大掌轻轻游弋，抚上我的眉眼，遮住我远望的视线，耳畔传来低沉的浅笑：“怎么又说胡话，言而无信。”
“是你和她定的盟约，不能算我的。”我硬邦邦的强调。
“招魂幡是你的，你是我的。怎么能不算？”
附着在双眸上的大掌仿佛瞬间温度高涨，让我整个脸颊都烧红起来，我被堵的哑口无言，人却又格外的敏感，耳边还有温热的呼吸，我愈发的燥热，整个人不安的扭动了两下。
心中还有千言万语可以拿来狡辩争论，却独独被师父那一句话，堵的不肯再开口多说半句。
“这是她的宿命。”仿佛知晓我心中挣扎，师父小声的解释：“就算未遇见我们，那小仙草也会自己主动的出森林，觅真心，而后或许被不知名的道人收了三魂七魄，从此消失于世间。又或者，她在林中哀怨，厌世不得善终。最终也不过是魂飞魄散。”
“……”我听来不绝悲哀：“师父的意思是，小仙草，注定活不过今冬？”
“命理天定，怎么能说改就改得了呢。”
这一袭话，让我再度陷入晴天霹雳，魂魄如草芥，弹指光华，在师父的寥寥数语里，便定了终生。我不能动别人的命格，师父也不能。
所以……所以，师父早已知道小仙草最终会魂飞魄散，所以才与她结盟约，了却此生信念吗？
仿佛突然顿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再也不肯屈居于师父的掌腹之下，急急伸手，将那只大掌移开，侧眸却一眼撞进那双黑沉的眼睛里。
极黑极亮，深深噩噩的暗夜里，也曾见过的那双眼睛。我恍惚片刻，摇摇脑袋，使自己神智清明一些，这才再次望向那双远山眉眼，温柔倾覆，是我熟悉的眼睛。
“师父，那曼曼呢？”
“曼曼？是谁？”
师父他老人家总是记性不好，隔段时间就会忘记一些前不久才见过的人和事，我早已习惯，小声的解说：“就是招魂幡里第一次结盟收的那个女鬼。”
“招魂幡还收过女鬼？”师父陷入沉思，不消片刻终于恍然，应声：“那个小女鬼娃娃？”
我点点头，师父的记性，真的不是一般的差……
“为师当时见她不惧烈日，深知她前尘未了，却已经不愿苟且于世间，只好与她定下盟约，收了她的魂儿。”
“如果不结盟，她也会魂飞魄散对吗？”我的声音很轻，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飘飘然。
“嗯。”师父如我刚才般，点头应允。
我睁大双眸，努力的看着师父，长久以来，我总是任性妄为，怀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招揽是是非非，却不知，真正悲天悯人的，却原来是我最了解，最熟悉，最亲近的寡淡无言的师父啊。
眼眶有些发热，我用力的注视着面前高大的师父，他依旧故我，记性差，喜欢清静，却是最慈悲的人。我不由的扑进他的怀里，深呼吸，汲取他身上那阵熟悉的清冷气息，努力的让自己平复心情。
“怎么了？小妖？”师父扶着我的肩膀，急急的发问。
我埋着头，保持着声线的平和，嘟嘟囔囔的回应，没事儿。没事儿，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头顶微热，那双大掌再度附上，轻轻的抚摸着，让我心下的崇拜与敬仰高度的荡漾起来。不管不顾，这就是爱。如果之前的唯唯诺诺里，还有什么迟疑，那么此刻，我很坚定，我爱上了我的师父。这份感情，在突然认知到他的本质的时候，发酵沉香，溢满我的胸膛。
耳边不时传来小仙草清脆的笑声，我侧耳听着，埋在师父的怀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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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草的命理无多，但愿在魂归招魂幡之时，她与林茂堂能够度过最长久的这段时光。
我与师父相携着去告别。
徐栈自那日我躲避之后，便再也未见，不知又去了哪里。Vivian终是不甚情愿，可目睹林茂堂与纤纤二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明年开春，我便会归来，拥幡招魂。
只能祈祷，夏天再过的慢一些，秋天再来的晚一些。冬天？哪怕永远不来，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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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道观依旧清冷，小仙女被放逐，不知去了哪座山头，我和师父搬着三两行李，挽起袖子，收拾妥当，安安静静的过起了日子。
道观无春秋，我也不想去细数日子，清算时间，只是不时去市场采买食材，看着新鲜的水灵蔬菜慢慢的换上了应季的水嫩大白菜，山中树木斑秃，秋天毫无预兆就来，来了又走了。
我终日惶惶不安，索性最后也不去采买食材了，最后一次，买了两大捆大白菜，一麻袋土豆，三十二根白萝卜，四十六根胡萝卜……足足攒够了一年的食材。天天只在道观里窝着，餍足的贪睡不起。
师父喜静，乐得如此。只是每天招揽我起床吃饭，成了他的大工程。
小仙女早已归圈儿，那只不知死活的山鸡，赖在它的圈里，也不再离开。小仙女都是有伴儿的牲口了，世间万物，是不是都怕孤独？
我更加贪得无厌，终日闭门不出。
终于，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时日里，迎来了又一群人。
师父在外面疲于应付，索性不理他们，闭门谢客。
我心爱慕师父，无比坚定，可也只敢藏在心底。弹指一瞬，我已二十三岁，师父却依旧俊朗如昔。我是他的弹指光华，他却是我的终生命数。
我没有纤纤的勇气，爱的鲜烈，只要当下，不在乎有没有未来。
我是个孬种，我知道。
屋外那群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后索性在门口安营扎寨，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