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幡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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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幡引-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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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眉头轻蹙,凝视我片刻,却不由分说的再度将我圈禁在怀里,拥着我向室内走去。我静默着,依旧将碧玉端起,目不斜视,心不妄动。
  “是何故人?”师父开口询问,丝毫不在意我的僵持,脚步很快。很快便到了室内,在一众人的视线里,师父微微颔首打过招呼,又拥着我去往了楼上。
  脚步踩在楼梯上,我终于固执的停下了脚步,再也不肯前行。倒退着,想再度奔向室外。徐栈在楼上,是敌是友并不分明,但言辞里对于师父的不敬绝非表面三言两语那么简单。
  “先去穿件衣裳。”师父揉了揉我的头发,俯身看着我,因我站在楼梯下,而他已迈步上了一阶,本就比我高出许多的身形,此刻高昂的让我仰望都不及。而天人般的他,微微的弓着身体,俯身看着我,眉眼间还是那么的清远,流淌出来的柔情,让我如陷温润日光里,不能出来。
  我点点头,继续捧着碧玉,却不肯迈动步伐。
  “怎么?”师父抚顺我额前的发丝,轻轻拢到我的耳后,见我迟迟不肯迈步,继续好言相问:“不是一直想打雪团子吗?穿厚一点,外面天凉。”
  这暖意,竟再度将我悲凉的心彻底融化,我的眼睛再度热气迷蒙,却不再能够滴下来。我摇摇头,小声的拒绝去往楼上:“我没有厚衣服。”
  之前那件貂绒大衣本也不是我的,刚才逃脱时,我拿它当做武器,砸在了徐栈身上。山里观中无四季,常年如春,我本就没有什么御寒的衣物。师父常年青衫长袍,不觉炎寒,而我却也似乎快要练出单衣加身不知寒的本事了。
  “穿这件吧。”身后响起一阵温柔的女声。
  我回头看去,文英手里拿着两件灰色的羽绒大衣,领口还有柔顺的灰色绒毛,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男女两款,竟是给我和师父一人拿来一套。
  我正要婉拒,不料头顶越过一只大掌,从文英手里接过了衣服,并扬声道谢,与此同时,我身上一暖,已经被绒衣裹了满怀。愣神恍惚之间,耳边一热,清冷气息喷薄 :“伸手。”
  身后的文英嬉笑了一声,脚步声远去。我木木的点头,伸出了胳膊,看着师父将裹在我身上的羽绒大衣撑开,引导着我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在我的惊觉里,他已经蹲下了身。羽绒服是很保守的款,师父蹲着身,注视着那小巧的金属拉链,眉眼凝聚,然后缓缓的伸手,摸索着,将细细的锁扣搭上,沿着齿痕,一寸寸的拉拢。慢慢的起身,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脖颈,抚平帽子上的人造狐毛,顺带捏了捏我的脸颊。
  我的心早已柔成一团水,再也冰冷不起来。有什么关系呢,师父这样待我,就算我是他修为成仙的鼎器又如何?我,早已心甘情愿。
  手里攥着的碧玉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摇,竟然微微震颤,空灵嗓音在厅内如泣如诉:“竟也是痴儿怨女,一样傻。”
  大厅里的一干人等,却哗然一片,那声音太过空灵飘忽,明显不属于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人。师父拂手一挥,碧玉由温转凉,彻底的没了音响。
  师父手里握着另一件男款大衣,拥着我的肩膀,向屋外走去。再度路过神色迥异的单家人面前,他们都呆立一侧,似乎还在为刚才无端的空音而错愕。其中站着的不乏青年壮汉,想来被玉灵吸食了精气的壮丁已痊愈了个七七八八。
  唯有大胡子与文英,相携站着,眼中满是敬畏。
  我就这样被师父拥在怀里,步入了雪白的庭院里,走到了刚才我被师父截住的位置,然后停下了脚步。我抬头去看,师父不知正专注而虔诚的望向哪里。顺着那目光看去,我再度的屏住呼吸。在方才那花圃的背后,皑皑白雪堆积,换作了另一番模样,交错盘桓,有条不紊,是一棵缩小版的苍天古树。树根错杂,交织成一张天然的床撵,活灵活现,与迷魂阵中的,神似。
  “这是什么?”我装作第一次见到,尽量稳着自己的嗓音问道。
  “苍树。千年树根盘结,形成游冥山千年树王奇观。”
  “游冥山?”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到:“苍树?第一次听师父提及。在哪里呢?”
  是哪里的山和水,养育了那黛眉乌发的姑娘?
  “嗯,游冥山废殆千年,苍树早已死去。”似乎怕我被冻着,师父将他手中握着的那件同款大衣,再度披上了我的肩头,然后沉声:“我们便一直住在游冥山。”
  “四季不入游冥山,鬼魂不扰莫承尧。不死道人,别来无恙。”
  声音从花圃前面传来,冬季寒冷,花圃里空荡荡的,铺着一层映雪,将对面的白衣落拓的人,衬得更加的好看了。
  我捏着身上披着的厚厚的绒衣,缓缓的动着身子,挡在了师父的面前。
  “是你?”清冷嗓音无甚波澜,师父平静的问着。我望向对面的徐栈,手握招魂幡,身子愈发的挺拔,眉眼漆黑,寸步不离的盯着我。
  “你想做什么?”我急于知道徐栈的动向,早早想好应对之策。抢在师父之后,问出了声。
  “那翡玉乃我故人,受她所托,帮她完成这夙愿。”他站在花圃对面,轻轻扬起招魂幡,红色的幡引迎着风,铺展开来,映着满院的白雪,红的鲜烈夺目。
  “你要……逆天而行?引冥界鬼魂来阳间?”闻言我便已震慑身心,已成冥界冤魂,哪能再回凡间。徐栈,只怕是疯了!
  “非也,非也。”他越过花圃,踏着花圃边沿,向我走来:“只需要引你入幡,将她的故人找出来就可以了。幡中有乾坤,包罗万象,你找出其中景象,告知玉灵便可。”
  我不露声色的后退,想要继续保护师父。却不料腰间一紧,尽管隔着厚重的衣物,我依然瞬间感知到了那股温和的气息。他紧紧的箍住我的腰身,出言阻断徐栈:“探知一二,又有何用,命盘已定,徒增伤悲罢了。”
  一直被我握在手里的碧玉颤动不已,对于这一切,她似乎有话要说。我看向我的手,尽管被绒衣包裹,依旧掌控不住蠢蠢欲动的玉灵,跟着颤栗起来。
  “求大师成全。”
  手中一声清脆,我急忙移至面前,揭开袖口,果然,碧玉已经裂开数道斑驳纹路。我小心翼翼的捧着她,转而回头去凝视师父。
  “徒儿当如何?”师父开口问我。
  我点点头,再度望向那裂纹清晰的翡玉,下定决心开口:“徒儿想帮她。”
  那双浓墨眉眼怜爱的看着我,默许了我,我垂眸,心中虽有感慨万千,却知道在此时此刻,无暇来谈儿女情长。
  “翡玉已裂,玉灵时日无多,徒儿快去快回。”
  “嗯。”我点头应允:“我怎么找那杨贵妃?”
  我从未见过皇室贵妃,地狱鬼魂千千万,莫不是一个一个的问询吧?
  师父信手一拂,从我手中接过碧玉,拈花而出,一朵黄色牡丹变幻化成形,娇艳欲滴,似有幽香扑鼻而来。
  “此乃玉灵发间花姬,自会带你觅的真人。”
  我伸手接过,略一沉吟,还是向身后的徐栈警告出声:“游小小受你所托入招魂幡,倘若期间有人对我师父不利,我便捏碎朱玉,与尔同归。”
  正说着呢,脑袋一紧,已经被师父的大掌捏了个正着,额间拂过清冷气息,耳畔传来低沉的笑语:“你这顽徒,为师告诫你多次,那朱玉且好生看管,怎还这般小儿心性。”
  明明是严厉苛责,可话语里却无半分生气,似乎还带着一丝窃喜。
  我蓦然点点头,忽略从发丝游走到耳廓的指腹磨砺,心中早已娇羞难抑。身后之人传来冷然话语,浇熄了我的燥热难当:“我答应你。”
  师父继续抚着我的耳廓,捏着我的耳朵,眉眼间的宠溺愈发厉害,全然不顾身后的徐栈。
  “徒儿这便去吧。”额间一热,师父印下一吻,抚顺我的发丝,轻声与我言语道。
  我点点头,面颊燥红,转身去取招魂幡。走到徐栈面前,伸手接过,那幡引愈发红艳,印衬的徐栈的白衣都有些鲜红。接下幡引,我交还给师父。
  见他拂手一挥,我眼中白芒一闪而过,转瞬便化为无尽的黑暗。唯有指尖黄牡丹,刺鼻幽香,让我清晰的明白,我已入了招魂幡引。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第二天。加油。

  ☆、玉美人(15)

  
  周围一片漆黑,唯有指尖牡丹,泛着微弱的淡黄色光芒,指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紧跟着那光,向前走去。
  路上跌跌撞撞,总能在这微弱的光芒里,虚晃到周边的牛鬼蛇神,一闪即逝,我一时好奇不察,停下来观瞻,竟是众生百象走马灯。
  幡中有乾坤,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竟然能够看到众生的走马灯!一生光华,走马灯过,转瞬即逝。我不由的握紧了指尖珠花,心中默念福祉恩惠,目不斜视的直奔向一个地方。
  终于,微弱黄光引着我在一片光影前停下,那呼啸而过的光怪陆离,便是玉灵的一生。而几乎同时,旁边的那盏,便是杨贵妃的走马灯。
  我静静的站着,面前实体虚化,无声却有声,很快,便将她们的一生看清。
  我见玉灵幼儿孤苦,家境清贫,被卖进大户人家为奴,天资聪慧,配给一垂髫少女杨玉奴,两人嬉笑着长大,进的王府,恩宠加身,贬得佛院,清灯相伴,入得宫门,艳冠后宫。
  马嵬坡前,一丈白绫,阴阳相隔。那杨氏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
  走马灯还在继续循环往复,我跟着那杨美人的鬼魂,来到了阴界地府,一纸判书,打入十八层地狱受烈火锤炼,竟无人念及美人颜色。
  我叹着气,将指尖牡丹收回,地狱烈火太甚,即便明知是幡引中的万象,我也深怕这烈火炙烤让它就此消散。我默立在侧,等着看那杨美人何时轮回投胎。现象惨烈,我不忍看下去,就随意的去看了她的周边,竟也是一片惨象。那烈火中,牛鬼蛇神不计其数,哀嚎遍野。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也不知,这娇滴滴的美人,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乾坤万象,也不过是弹指,我见有地狱鬼差来寻那美人,将她带至轮回之门。终于心里那点煎熬,被这结局所感化,不再如刚看到烈火焚身时的那一幕那般煎熬。
  轮回门之前,正有两个亡魂等着投胎。三魂顺序有别,分着先后,陆续跳进了轮回门。
  我跟着杨美人的亡魂往生,竟来到了一家医院,看到刚才那俩亡魂之一也来到了这家医院。新生总是得来欢笑,我见那美人化为胎儿成为新生儿,终于掩面而泣。
  捻着指尖牡丹,终于宽心。决定回到现实世界,告知玉灵,她家小姐,早已投胎重新做人,不必挂念,活的很好。
  我抬起袖口,轻轻拭去眼角的热泪。最近真是娇贵,竟然动不动就梨花带雨,我也真是……唉!抬头打算再去看一眼杨美人,确认她生的安康,却在眼眶的热泪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面颊白皙,娇弱柔媚,竟然是我刚刚见过的人,文英!
  原来……她竟是美人重生。怨不得玉灵辗转到她的手里,竟然有了灵知。原来此间是这因缘,真是奇哉!
  而她身边守望了半生的那人,不正是刚刚那轮回时,一并出现在轮回之门的亡魂吗!大胡子单协!
  我喜极!莫说孟婆汤断前尘,你看,这缘分,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命盘天定,谁也改变不了。
  我在文英的走马灯里,看到了我和师父,只是一瞬。我背对身,不再去看她剩下的走马灯,对于未来,自有命数,而我,这次的使命,已经完成。
  我笑了,眼角泪滴滑落。抬头挺胸,跟着指尖牡丹的光芒,向来时路走去。
  然而,那微光却并未将我带出幡引,而是循着它自己的指引,将我带到了另一盏走马灯前。我仔细看去,一双骨节纤细的大掌将一株黄色牡丹,插在黑亮乌丝里,别样风情的少女笑的温婉,正是玉灵。
  “奴儿,你戴这簪花,真美。”说话的竟是一白衣道人,白发及腰,冠玉而束,面容紧皱,老态毕现。
  “先生如何得来这簪花的?”少女声音空灵,身体虚渺。
  “何须挂念如何得来,好花配娇娘,足够。”那白衣道人拂过少女发丝,手中握着一只碧玉镯子,荧光闪闪,玲珑剔透。
  是玉灵寄身的那只翡玉,那么这便是玉灵爱上的那位道长了。
  只怕,这珠花循着本能,将我指到了那吸食鼎器精华的道长的走马灯前了。
  那道长白衣白发,拂过玉灵发丝的碧玉寒光一闪,将玉灵收了进去。而他整个人已经颤颤巍巍的,仿佛到了生命尽头。
  我捏着眉间一滴汗,眼看着道长就要吞噬了玉灵。终于被人阻止,那人同样的白衣,却意气风发,风流倜傥。俊朗容颜上,还带着一丝稚嫩,竟然是徐栈!玉面儒生,黑色长发,书生卷气,好看的不得了。
  他阻止了那苍老的道人,解救了玉灵。
  我寻思着这珠花怕是念及旧恩,一时半会离不开这盏走马灯,这之后的事情,我都听玉灵讲过,也无意知晓,我还是自寻出路,看看怎么离开招魂幡吧。
  “徐先生且手下留情!奴家愿以魂魄相抵,救得他的性命。”
  一声惊呼唤回了我的神思,我竟不由得回转身姿,痴痴的继续看了下去。似乎记得玉灵说过,我和她一般痴傻。原来,是指这个吗?
  我见玉灵下跪祈求徐栈救那道长性命,心里堵的如坠万千巨石。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玉灵将精魄甘愿奉献给那道人,而徐栈,恻隐心善,留了玉灵最后一丝精魄,凝聚在了翡玉之中,并带走了它。而那碧玉,此时,已无甚光芒,普通的如同坊间任何一只粗材烂质的观赏品。
  可我却能够理解玉灵,如同我已经下定决心,爱慕我的师父,无论我是什么鼎器与否,无论他对我长情与否。与那道长一样,我愿意倾尽毕生菁华,在师父生死存亡的关头,无偿献给他。
  这,应该,算作|爱吧。
  指尖珠花光芒大甚,似乎在引我向招魂幡外走去。
  而我在这罅隙里,竟然看到了吸食玉灵魂魄,恢复青春容颜的白衣道人。那道长,恢复了黑发俊颜……竟是……在轮回门之前,见到的那亡魂之一。
  牡丹花微光乍亮,将整个漆黑的周围都映衬成白昼。我在这亮光里,回到了师父的身边。
  周围依旧是白皑皑的雪,亮的让人精神为之恍惚。我眯着眼,去看指尖引领着我的黄牡丹,它竟突地幻化作一团白雾,消失不见。
  我还陷在最后在招魂幡那一眼的震惊里没能回转,整个人飘乎乎的,虚晃着身子,倒入了清冷的怀抱里。师父低头望着我,拂开我额间遮挡的发丝,将我的眉眼显露出来,碰了碰我的额头,大掌再度一晃,覆上我的面门,将我牢牢的掩盖住。
  “徒儿先休息一会儿。”
  被人轻拥着,眉眼间只余黑暗,如同那招魂幡中的漆黑景色,总让我觉得似乎还在那幡中未能抽身,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睫毛刮过一道肉墙,才让我安下心来。
  “不必了。”我开口,伸手握住师父的大掌,将他移开,并牢牢的牵着,不再放手。
  “徒儿可看到了故人?”师父耐心询问着我,大掌反握住我的手,回应着我。
  我适应着这周遭的白洁,在那同样纯洁的天地里面,辨认出了近在一侧、好整以暇的徐栈,于是点点头,告诉师父:“见到了。”
  故人,很多的故人。玉态丰满的杨玉奴,仙风道骨的老态道长,以及,白衣冠玉的徐栈。在那幡引里,也都算是我的故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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