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姐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所谓先下手为强,屈可可不愿意等母亲开口指使小女孩叫她阿姨,自报了家门做姐姐。
看着小女孩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气球蹦跳远去,屈可可恍惚想起了过去。
童年记忆对她来说是十分绚烂多彩的,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受到了来自叔伯婶娘爷爷奶奶一干人等的颇多厚爱。
犯了任何差错都有长辈关心排解,干了多少坏事,都有哥哥姐姐帮着抵罪,生活一帆风顺到了叫人发指的地步。好在,她虽然是在全家人的溺爱下成长,倒也没过多的骄横跋扈。在同学朋友间,勉强算的人见人爱。
学业上虽然不算勤勉,但是凭着些小聪明和临门一脚的运气,晃晃悠悠搭上了重点高中的车尾。第一天报道的时候,屈父开着小POLO送她上学。因为路上堵车,屈可可在离得很远的路口跳下车来,甩脱了唠叨的屈母,跑过三个红绿灯,一路直达学校。
踏进教学楼的时候,铃声已经响起。她气喘吁吁得赶到高一四班的门前,讲台上穿着白T恤的年轻老师正在做自我介绍,“同学们好,我姓吕,从今天开始……”
“报道!”屈可可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吕老师的讲话,他侧眸看着门口穿着百褶裙的年轻女孩,微微皱眉扶了扶眼镜,“你叫什么名字?”
“屈可可!”她朗声道,然后迎着教室里四十多双探究的视线踏了进去。
吕老师是甫从师范毕业的年轻大学生,被屈可可这样自说自话的行为吓了一跳,急忙道:“我没叫你进来。”
“你也没叫我站门口啊。”屈可可何等的伶俐,迅速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说辞。
吕老师又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沉默片刻,指了第二排的位置道:“好吧,你坐下,下次不许迟到。”
“好!”她依言坐下,对着同桌的女生释出个善意的笑容。
一堂课很快结束,吕老师扶着眼镜走出了教室。课间十分钟,除了人进出上厕所,并不见四周的同学交谈。屈可可不适应得看了一圈,幡然恍悟。这个新班级里的同学都是从各个初中考来的,彼此间尚未熟悉,再加上青春期矜持,只有左右桌的人会偶尔交谈两句。
此时,后座的男生叫做武蕴的和她旁坐的女生聊了两句,凑上来道:“屈可可,你是不是附中那个屈可可?!”
“你也是附中的?”屈可可准备好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之情。
“不是啊!”武蕴摇了摇头,“我是市一中的,但是见过你代替你们学校出席演讲比赛嘛!”
“你记性真好。”屈可可旁坐的女生彼时是叫做康子馨的,撑了下巴闲闲得道。
“切。”武蕴横了她一眼,对着屈可可一脸兴味盎然,“你今天怎么会迟到的?”
“哦,偶有失手。”她不经意的答,视线瞥过窗外走道间,穿着白T恤的吕老师和其他任课老师边走边聊,九月的风掠过他的额发,轻轻拍打着镜架。
触到吕老师线条利落的侧脸,是屈可可对青春期生出的第一缕遐想。当然,那个时候的她也知道有这种想法是不道德的,因为,她是学生,是以考卷课本为第一生产力的学生。
此后,在校园里遇上吕老师,屈可可总有些不自然的扭捏之态,似乎和他多对视一秒钟,就会被看出自己眼中的龌龊思想。那时,女生们之间也会流传些关于男生的话题,比如一直坐在屈可可身后的武蕴,就是她们口中频频出现的人名。
康子馨和武蕴是初中同学,熟悉他以往所有的丑事。在那些女生浮想联翩之时,她总会揽着屈可可摇头做惋惜状。屈可可的第一把八卦之火,也是因这缘故燃起来的,她不止一次得追问康子馨,“你和武蕴是不是有超越一般的革命情谊?”
康子馨这时总会翻白眼做垂死状,“是啊,我爱惨他了。”
五月暖风习习,听完了她的言不由衷,屈可可望着头顶的香樟树,抽了抽鼻子,踏出了后来的彪悍之路第一步,“我觉得我喜欢吕老师。”
她的声音被不远处篮球场上的嘈杂掩盖了,“有人摔倒了!”
一片混乱中,吕老师扶着满头是血的少年走了出来。白色的衬衫上染了血色点点,犹似寒梅盛放,妖娆得爬满了屈可可的眼。
医务室里,围了一大堆的人,屈可可拨开重重人群,走了进去,武蕴眼角划了很大一道口子,校医简单处理了下,指使吕老师,“快送医院。”
吕老师回头看到屈可可,有些焦急得说:“可可,你去班上说一声,今天的语文课自修,和课代表交代一下,把上次试题的填空题和选择题答案抄在黑板上。”
可可,那么普通的称呼,有无数的人这么叫过,唯独从吕老师口里说出来,带了些心跳加速的感觉。
青涩的屈可可垂了头跑回教室,将吕老师的话通知给了班长和课代表。那一节的语文自修课,空前的热闹,大家都在谈论武蕴和七班男生的斗牛。传说,他们的赌注是一个人。
八卦女王迅速咨询了康子馨,她茫然得眨了半天眼睛,不确定得吐出一个人名,“冉思淼!”
有歌为证,我们的祖国是花园,于是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个半官方的花花草草,屈可可是,和她同为四班女生的冉思淼也是。但是因为屈可可平日里的性格关系,并未意识到这个情况。很多同班的男生都是在毕业之后,才敢半开玩笑得和她说:“可可,我那时候暗恋你来着。”
暗恋,这么完美的一个词汇。那些来不及发生的,憧憬的所有一切关于爱情的美好想往,都融入在这样一个词中。屈可可喜欢这个词,喜欢这个词后面代表的含义和持续的情感。
在春暖花开的那个年岁,屈可可暗恋着年轻的吕老师。
那个白衣飘飘,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校园林荫道上的大男孩。
高二段考,屈可可的成绩并不十分理想,屈父屈母想了办法,将她转做艺术生。这样,可以规避高考的风险。
于是,在高二下半学期,屈可可的生活就和画板颜料分不开了,上不完的色彩,画不完的素描。偶尔在对着石膏头像描摹的时候,她会不经意得为稿子加上一副眼镜。
在此后高三阶段那个昏暗的岁月里,吕老师的眼镜似是她心中唯一的光源。似乎熬过了那一程,光源就能茁壮成耀眼的烟火。
艺术考生的时间比一般高考提前,寒冬腊月的日子里,屈母和保姆两个人陪着她辗转了省内数个艺术高校,参加各种名目繁多的考试。
在那一段时间里,丙烯颜料的味道似是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躺着半夜咳嗽都能咳出浓重的颜料味道。这也是考入大学后,屈可可拒绝住宿舍的原因。
不仅是娇气的缘故,还有那些熏死人不偿命的颜料味道。
高三的最后一个暑假,结束了所有努力的事情,填完志愿,等着收录取通知书的众人约了吕老师去吃饭唱歌。屈可可换上了屈父从香港买回来的洋装,看到她款款从自家小车上下来,武蕴不正经得吹了声口哨,“呦,大明星游街啊!”
“滚!”屈可可横了他一眼,描了眼线的大眼柔媚妖娆。武蕴缩了缩脖子,对着身边的康子馨言:“啧,果真是群魔乱舞。”
短短几天,被压榨了多年的同学也都大变样了,有人染了头发,有人打了耳洞,更夸张的还有在颈后刺青的。如此对比下来,像是屈可可这种换换行头的反倒是小意思了。
吕老师到的不晚,和自己的学生一一打过招呼,绕到屈可可这边,眼前一亮得摸了摸她的头发,“可可成大姑娘了。”
瞧着他那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样子,屈可可原本盛装打扮的兴奋劲都没了,垂着脑袋不吱声。
大家在附近的酒楼吃了一顿,吕老师执意付钱,揽着武蕴几个男生道:“就算是你们请,老师报销。”
武蕴推了吕老师一下,“毕业了,就别再老师同学得叫了,这样多没劲。”
屈可可看着他用刚刚摸过自己头的手去拍其他人,心下猫抓一样难受,恨不能冲过去抓着他的手贴上闲人莫动的牌子。
当然,当年的屈可可只敢如此想象,十八岁的怀春少女,看着阳光下年轻男老师仰头大笑的样子,心下便开起了一地的太阳花,迎风招展。
转战KTV之后,武蕴和其他男生点了首《真心英雄》,拉着吕老师合唱。
这个时候,屈可可才算找出了他的一丝缺点,看上去风神俊秀的吕老师居然是个音痴,明明每句词都唱对了,却偏偏没一个在调子上。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坐在角落喝着冰红茶,看吕老师像是看周杰伦一样,即使吐词不清也听的津津有味。
歌唱到一半,吕老师的手机响了。他转出去接电话,片刻之后,走了进来,带着歉意朝一帮子少男少女道:“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了。”
此时,有男生插嘴,“老师,你佳人有约吧!”
吕老师轻笑出声,并未反驳。屈可可却如被五雷轰顶一般,僵了手脚,被身边的同学一撞,整瓶未上盖的冰红茶泼了自己一身。
“对不起!”有同学递来了纸巾,她机械的接过,擦拭了自己的裙子,片刻之后,跟着吕老师的脚步走出了包间。
不远不近得随着那道白色的背影坐上了拥挤的公交车,从小到大没挤过公交的屈可可身上没有零钱,一张十元的纸币塞进投币口后头也没回,便随着人流往里挤。挤了一半,车子一颠,她撞上了旁侧的中年妇女。无暇道歉,她只是尽可能往里挤,结果站台到了,白色的背影在此处下车,无力的屈可可被人流拦在途中,悲戚得看着站台上一身红裙的女子巧笑倩兮得挽上了吕老师的手臂。
载满了人的公交缓缓开动,站台上的吕老师没有注意到拥挤的车厢中,一脸哀伤的屈可可。望着慢慢远去的站台,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车厢里又闷又热,周遭泛着难闻的汗臭味。
最后的最后,屈可可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
一整个暑假的沮丧之后,她就又是一条好汉。再次复活的屈可可就顶着这样破碎的一颗赤子之心踏入了J大的大门,即使后来和乐意再好,这个关于高中时的暗恋她都没有说出来过。
然后,换男友如换衣服般勤快。不是她不想安定,而是没人能给她安定的感觉。
乃至后来遇上了关旭,望着那副熟悉的眼镜,她巧笑倩兮得伸手过去,毫不矜持得开口表示:“关旭,我喜欢你。”
那个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失措,有些词不达意,“呃,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屈可可只是在心里把他当成了老师。
“那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关旭那样的小心谨慎,仿似是当年的吕老师上身,拍着她的肩膀说,可可成大姑娘了。
可可真的成大姑娘了,敢爱敢恨,敢作敢当。为了自己的幸福,高举大刀一路披荆斩棘而来,即使路遇恶龙和深海也不畏惧。
逼婚之时,关旭挑眉道:“五年之后我才会娶你。”
好不容易杀入城堡的白马公主发现睡美人王子其实是自愿喝下女巫的毒药的,她救了他一次,他还能再喝第二次,怎么办?
她笑着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关旭,你那是借口!”
他默不作声转过脸去,屈可可觉得自己是生生倒在了另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
格调高雅的私人会所,屈可可一袭正装严正以待。
刘小梦穿着格子衬衫,牛仔长裤赴约,素净温婉一如那时单纯清澈的屈可可。两个女人在桌前坐下,英挺的服务生小弟轻道:“屈小姐,老规矩吗?”
屈可可望着对面女子一双水眸,磨牙一般冷道:“老规矩。”
服务生有礼退去,不多时,端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而至。屈可可一气喝下,酒壮怂人胆得拍着桌子叫嚣:“刘小梦,你他妈是回来和老娘争的吗?”
但是其实,这只是屈可可的想象,实际是,她喝了两杯酒下去后,声音温雅似绵羊颤抖着说:“刘小梦,你回来想争什么?”
“你哭了!”对面的女子眉目如画,递过去一张纸巾。屈可可抹了一把脸,只觉满手湿意,有些不自在得垂了头,听她徐徐道出一句:“只有不属于你的东西,才要争取。”
屈可可默默得说了句:去你大爷的。
不过,她并不知道,刘小梦的大爷已死,真是去了。
此项谈判,全盘皆输。屈可可犹似一只斗败的母鸡,跌跌撞撞走出会所,在门口遇上了武蕴,他一手插口袋,扶了她一把,“啧,你梦游啊?”
“比你抽风好。”甩开 他的手,屈可可继续往外走。走了几步,不忘回身刺他一下,“你用血换来的冉冉嫁人了。”
武蕴没吱声,看着她摇晃着走到门口之际,说了句:“手里一杯酒亲人泪两行,酒后莫驾车。”
屈可可的反应是脱下自己36码的高跟鞋,反手往武蕴身上摔去。武蕴快速闪过,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投飞镖呐?不能因为我俩有过节你就把我当节过啊?”
她一边抹泪一边往外走了。
心碎了无痕得回家后,眼看签证没有过期,屈可可收拾了行李买了机票飞赴国外。在飞机穿越对流层颤抖的时候,她甚至还异想天开得算过,要是就这么死了,会有几个人为自己哭。
最后,飞机安全抵达巴塞罗那。有钱的屈可可找了个留学当地的中国女学生,做了自己的全程三陪。
陪游,陪吃,陪花钱。
因为出国,屈可可最终错过了乐意的婚礼。远洋视频时,看着乐意传过来的婚礼现场照,她不正经的评价,“嗯,把母猪拍成貂蝉了。”
视频信号中断后,她一个人对着那些照片,号啕大哭。
那么率性的屈可可也会有脆弱不堪的时候,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也不要有人知道。哭过痛过,当太阳在地球的另一边升起的时候,屈可可还是独当一面的神勇女金刚。背着背包操着不灵光的英语跑到西班牙不知名的小镇上,和那些同样英语不灵光的外国大叔讨论萝卜的种植技巧。
蹲在路边踢鞋子里沙的时候,她听到关旭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意外得抬头,屈可可笑成了一朵喇叭花,“关旭,你终于来找我了。”
其实她知道,他来这里,是因为刘小梦,她那些微博中的欧洲小国游记,她看得到,他也一定看的到。
“最接近爱情的颜色,是日出时分的朝阳。”屈可可和关旭并肩坐在异国的灿烂星空下,难得文艺了一会。
关旭茫然得回望她,“什么?”
“初恋诚可贵!”她浅显直白得拍他的肩膀,一如老友。
“啧,无聊!”关旭这么说的时候,眼里有流光掠过,刺痛了她的眼。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我比刘小梦早遇到你,你会不会爱我?”临到放弃了,我们的屈可可还是要造作一回。
关旭低头拔着周围的杂草,摇头叹息,“感情这种事,无关时间。”
屈可可在他肩头靠下,无奈道:“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关旭说:“我哄了你谁哄我?”
“刘小梦啊!”屈可可眨巴着眼睛,眸中星光璀璨。
关旭苦笑摇头,“她不肯见我。”
头一次当圣母的屈可可,双手抱膝,淡然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