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乎你的灵魂。只要你还是你,就够了。”
面具后的乌鸦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乌鸦,但她不在乎,这个男人总让她引以为傲。
乌鸦叹了口气,消失在黑暗中。
而西尔维娅也起身下床,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憔悴和懦弱隐藏,只留下自信和坚强。
狂欢节已经结束。
——※—※—————※—※—※——————※—※—※—————※—※——
扫罗睁开眼睛时,已经知道他在梦境中。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犹大。
与残存的意识碎片进行超越时空的会面并非第一次,但每次再见他,扫罗的心灵深处总会涌动莫名的悲伤。
这是由犹大的思考建筑的空间,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世界被划分为黑暗与黄昏,犹大站在分界线上,他每进一步,黑暗便会侵入一分。
“这是耶稣被处死那日的余晖。”
第一次见面时,犹大曾经向扫罗介绍此处的风景。他伸出手,试图与站在光明处的扫罗握手,但光明离他远去,唯有黑暗,永不背弃。
这一次,又是犹大先看见他。
“你来了。”
他轻声说着,邀请扫罗上前与他并排散步。
扫罗犹豫了,他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数千年前残存的思考,但即使只是意识碎片,扫罗也会被他无法言语的悲伤感染。犹大不曾凶残狡诈,至少与扫罗接触的那个犹大,只是个寂寞苦痛的灵魂。
第二十九章 情人(下)
“都结束了?”
“是的。依照我和他们的约定,发出了消息。伊西斯应该已经命令亚伦开展调查了。”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对于他的温柔,扫罗报以苦涩的笑。
“我已不会再有迷惑。我接受我的名字赋予我的使命,我是扫罗,总是背弃最初信仰的扫罗。”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正在对抗的是血族与生俱来的本能。违逆始祖带给你绝大的痛苦。”
但再多的痛苦也不及犹大的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扫罗凄凉地想着。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值得我这样的付出。”
“你确定?我可是人类历史上最臭名恶昭的叛徒。”
犹大若无其事地说着,但声音终究难免颤抖中甚至有些寒冷。
“我不是人类,我只相信血的感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害怕。一直以来血族都被认为是生物链的至高点,除了神灵,我们不会畏惧任何东西。但你让我害怕,比与始祖相处时更加恐惧,这是源自本能的情感。”
“因为这份恐惧,你决定追随我?”
扫罗笑了。
“追随不需要理由吗。犹大,你是我族唯一得到圣血的成员,也是唯一不受始祖控制的。我相信你,所以追随你。”
“但在你面前的只是犹大残留在巴比伦城的意识碎片,你没有见过真正的他。”
犹大重申着,扫罗只是微笑,将自己的心意表达。
“我相信你能够给我真正的永恒,我已经厌倦了这虚假的生命。当你第一次进入我的思想,与我接触时,我看到了未来。”
“未来?”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渴望星星,向往成为星星的一部分,当我的创造者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能给我永恒的黑夜时,我没有犹豫,我答应了。我和他都坚信拥抱星星,但是有一天他消失了,没有任何前兆的消失了。我不断的寻找答案,几百年的时间都消耗在寻找上。直到我意识到血族永远不能进入太空的那一天,我才明白了他的离开。”
“因为梦想不能实现,你选择了背叛?”
扫罗笑了。
“我没有背叛血族,我只是遵循血族的本能。血族无法克制对血的需求,无法抵抗来自光的诱惑,是最强,也是最弱。”
“但是让血族逆转为短生种,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做到。”
“不,你做得到。你是特别的,你的存在让始祖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你的力量的极限是什么,也不知道始祖究竟为什么害怕你,但我知道你做得到,你带给我恐惧,让我颤抖。我遵从你的一切指令,这是发自灵魂的敬畏,若你不能拯救我,又是什么力量带给我血族本能的恐惧?”
说话的同时,扫罗跪下了。
他的跪拜带着发自灵魂的虔诚。
“宽恕我的罪恶吧,你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回到阳光的国度。”
“你会死。”
犹大淡淡的说着,绕过扫罗,他不能给扫罗希望。
“我无所谓死亡,我已经绝望,请你给予我永恒的平静!只有你能给我的平静!”
“犹大能带给这世界的只有死亡。”
轻柔但是蕴含着无尽的哀伤,犹大叹了口气,伸出手。
扫罗抓住了他。
瞬间,一股炙热从十字相交处传来,简直要把身体都燃烧殆尽。但扫罗最终还是适应了这份火热,并渐渐地感受到力量。
“这是我唯一能给予你的东西,在火焰中重生的世界,名为死亡的拯救。你的身体将因我而逆转化,你会恢复为人类,但成为人类的瞬间,你的时间也结束了。”
“我知道。”
扫罗露出了微笑。
“我只有一个问题希望得到回答。”
“什么?”
“犹大是谁?”
面对这个最初也是最后的问题,犹大微笑着,说出最初也是最后的回答。
“IamthatIam。”
——※—※—————※—※—※——————※—※—※—————※—※——
“伊西斯嗅到了什么?”
虽然身处屏蔽力场球的功能范围内,摩西的口气也未免太过悠闲了。
亚伦皱了下眉。
“她认为扫罗可能背叛血族,命令我秘密调查,确认属实就——直接制裁。”
亚伦比了个“制裁”的手势。
“你的观点?”
“扫罗是我族的成员,他对我们很重要。而伊西斯,充其量是始祖设计的管理程序。如果扫罗告诉我,他背叛血族是为了推翻骄傲的血族竟被一个傀儡统治的现状,我甚至愿意加入他的阵营。”
“我也一样。”
摩西笑了笑,和亚伦以及其他大部分的血族一样,他对伊西斯毫无敬意。
伊西斯永远只是个机械程序,因为对始祖的绝对服从,他们尊敬她的存在,默许她对整个帝国的情报管制。但她不是他们的女王。他们侍奉的王永远只有一个,伊西斯是王的统治工具,她参与帝国的管理,却永远不配凌驾于他们之上。
于是,亚伦索性将伊西斯与自己的密谈内容全盘托出。
最后,他问道:“我该怎么办?我为扫罗争取了时间,但你我都清楚血族的本性,如果扫罗真的背叛了,他是绝对不会——”
“这是问题的关键。”
摩西沉思着,他和亚伦一样,深知若不是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以扫罗的品性,绝对不可能背叛血族的骄傲。
背叛血族,等于否定自我的存在!
“对了,犹大石碑的事情,你调查得怎么样?”
“还是没有结果,自犹大树焚毁以后,犹大的线索彻底断掉了。”
“是吗?”
摩西双手支颌,悠然道,“不,我不这样认为。扫罗的背叛与犹大的事情,绝对存在某种联系。只要找到这个联系,我们就能——”
“我倒觉得在查出真相前,我们会先陷进去。单是扫罗的问题,本不应该被称为问题,他的生死操持在我的手上,我能杀死他,也能拯救他。但如果加上犹大——如果被伊西斯知道扫罗与犹大有联系,恐怕——”
亚伦叹了口气,在犹大的问题上始祖一直都表现出可怕的狂热,若扫罗确实与犹大存有联系,只怕处死他也不能为整件事情划上句号。
“你打算怎么办?”
“我继续和扫罗接触,希望他能意识到危险,告诉我真相。”
摩西冷笑了。
“绝对不可能。血族了解血族,我们对内心坚持的真理的固执,没有力量能动摇。”
“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让他落入伊西斯的掌控中,那是对血族骄傲的彻底挑衅!”
亚伦也是认真的。
“我明白了。”
摩西叹了口气,他希望亚伦放弃扫罗,以免事情越来越大,最终把大家都绞进去。但他也知道亚伦必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不再勉强。
“摩西,我让你为难了。”
亚伦轻声的歉意着。
摩西摇摇头。
“哥哥,你与我之间不需要客气。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但是——”
亚伦欲言又止。
“扫罗的事情,希望你在伊西斯那边为我争取更多的时间。即使最后不得不死,我也希望他走的时候不失血族的骄傲。”
“其实只要能说服他,让他交出犹大的秘密,始祖必定会宽恕他的一切冒犯。”
摩西认真地提议着,虽然彼此都认为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会尽力的。”
无奈地说着,带着对前途的担忧,亚伦结束了与摩西的通话。
房间归于黑暗的同时,他的心再一次被那从未见过的犹大占满了。
犹大,你究竟是谁?
第三十章 求婚(上)
4月10日,新·巴比伦城,弗朗西斯大道,下午三点。
狂欢节的余韵还没有消散,西尔维娅却不得不清醒,乌鸦期待着她的成功,而她总不会让这个男人失望。
妆容几近完美,但依旧无法驱散她的忧愁。
接下去的每一步都是硬仗。
西尔维娅沉思着,突然凑近玻璃,与居住镜子另一边的自己亲吻。
冰冷的镜面不会给她任何激情,但她已感受到融化世界的炽热。
是的,她是西尔维娅,她不会输。她曾将整个巴比伦的男人都纳入掌控,这一次也一样会得到最好的!
绝对不会输。
即使对象是那个公爵!
最后一次对镜整理,西尔维娅准备好了。
——※—※—————※—※—※——————※—※—※—————※—※——
4月10日,新·巴比伦城,扫罗侯爵府邸,下午五点。
西尔维娅造访扫罗侯爵府邸的时间,在血族标准作息表里,是早晨。
她带着刻意的殷勤出现,甚至准备在休息室等候至少一个小时以表达自己的诚意,但预料外的事情发生了:她被允许直接带到了公爵身边。
会客厅里,西尔维娅见到了巴比伦几乎所有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们装成与她偶然相逢的样子,客气地招呼着,同时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
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扫罗侯爵正与亚伦公爵打台球。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游戏,整个场面和睦而温馨,但西尔维娅嗅到了火药味,他们优雅的争执,虽然他们的笑容让人相信他们正在讨论赛马或是其他感兴趣的事情。
“两位殿下。”
西尔维娅彬彬有礼地欠身,公爵向她点了一下头,请她站在自己的身后。
而后——
“扫罗,幸运女神已经出现,这一局,你输定了。”
带着柔和得仿佛情人间的笑容,亚伦里所以当地将球杆递给西尔维娅。
“我?”
她诧异地接过球杆,不懂这个血族的意图。
“亲吻它,我的幸运女神。”
他甜蜜地笑着,这个血族心思总是捉摸不透,上一次见面时他还表现得恨不能撕裂她,现在他却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眉目传情了。
西尔维娅不敢疏忽,她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次弧度,此刻轻松地拉出醉人的笑容,亲吻球杆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巡视全场。
扫罗侯爵的额角有一滴汗珠,这个细节让她确信此刻占据上风的是亚伦,虽然台球是绅士的游戏,但也可能是权力争斗的微小缩影。
但她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总是能把复杂的心思藏好。顷刻间,唇印留在球杆上,她将它还给了亚伦。
亚伦接过球杆,此时还有三个球没有入球袋,它们与白球一起构成凹四边形,根本不可能一杆进洞。
但亚伦却有足够的信心。
“看着我的表演。”
他微笑着,看了眼身后的西尔维娅,以及围观的宾客。
而后,弯腰。
瞄准。
入洞。
超出了在场每一人的预想,白球在巧妙地近乎神迹的力度控制下,反复回转,分别撞击了三个球,并把它们都送进了球袋。
大获全胜。
全场响起鼓掌。
亚伦谦虚地将球杆抛给伺候一旁的雷。
“所以说,幸运女神出现了。”
说话的时候,他深情地看着西尔维娅。
“殿下,您这样恭维,会害我被扫罗殿下记恨的。”
西尔维娅谦虚而不失谦卑地说着,她婉转地提醒亚伦,她需要他把自己带出巴比伦。
果然,亚伦开始装糊涂了。
“他当然会嫉妒,因为他没有幸运女神。”
瞟了面色苍白得泛起灰光的扫罗一眼,亚伦上前揽住西尔维娅的肩膀,与她亲昵地谈笑着,一起走进休息室。
刚进入房间,亚伦便松开了西尔维娅,并一反常态地顺手关上门。
西尔维娅立刻全神戒备,她梦想他向自己示爱,但也明白征服这个根本就没有性欲的血族,并非易事。
“殿下。”
她试图搭讪。
亚伦却直切主题。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在发生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以后。”
他仿佛真心忏悔般温柔,可惜西尔维娅知道他的本质。
她选择低下头。
“我很抱歉,对于狂欢节那一天的失态。”她强迫自己流出眼泪,悲伤的说着,“您给予我最好的观赏席位,我却——辜负了您的期待。”
“不不,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在那种场合,晕过去也是正常的。”
完全无法判断喜怒的口吻,亚伦看着她,笑容令人胆寒。
当然,西尔维娅不会知难而退。
她对上他的视线,直勾勾地,带着柔情。
也许是她的直视出乎他的预料,他转过身,坐下。
亚伦从左手边抽出雪茄,点燃,深吸一口再吐出烟圈,青烟袅袅中他也有些醉意了。
西尔维娅抓紧时机立刻上前,屈膝依靠在他的身畔。
“我想长留在您的身边。我为我不能通过您的考验感到羞耻。”
“成为我身边的女人?”
亚伦淡漠地笑着,两粒手指托起西尔维娅的下巴。
“是的,我用我拥有的全部期待着。”
“为什么?”
“因为我不甘寂寞。世俗认可的幸福无法带给我满足。从小,长辈们就教育我,长大以后应该做些什么。他们教导我们,女人的天职是为婚姻为家庭献出自己的全部。不可否认,婚姻带来女人平静和稳定,生儿育女被认为是女人存在世间的意义。但不是我的意义。平庸,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没有激情,我不甘心就这样消耗一生。”
“你拒绝这样的生活?”
“遇上您以后,平凡的人生还能令我感到满足吗?您夺走了我作为短生种的幸福,您让我期待不平凡。我想留在您的身边,即使只有瞬间。”
“用一瞬间的盛开,对抗漫长的庸俗?”
西尔维娅点点头。
“女人是花,为等待值得为他盛放的男人而存在的鲜花。遇上您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您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
亚伦笑了。
“我不是人类。”
他低喃着,轻柔的语调宛如情语,却又分外生疏。
“我不在乎。”
西尔维娅仰起头,坚定地说着。
“但你总有一天会恨我的。”
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