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同时,“淑女”的手指滑过刀刃与雷的肩膀的结合处,数千度的高温让钢铁迅速熔化,深红的铁水又因为碰到冰冷的空气,立刻混入血中凝结成暗黑色的铁块。
“……啊!”
尽管试图咬紧牙强忍,雷还是漏出了痛苦的呻吟。这稍纵即逝的脆弱让“清道夫”情不自禁地故意踩在他的伤处附近,迫使刚被铁水焊接的部位再一次裂出血红。
“你非常努力,但人类脆弱的身体是不能和每一根肌肉都做过强化的我们对抗的。”
“清道夫”悲哀地叹息着,收回脚,有意放任“淑女”胡作非为。
“淑女”于是又抓了几把刀,准备将雷的四肢都穿透,但詹姆斯阻止了她。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看了很多很多的童话,但我对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局毫无兴趣,我只喜欢主角被邪恶的力量迫害的内容。每一次看到插画里穿着华丽的斗篷和紧身裤的王子,我就会妄想他的惨死,被龙咬死、被蜜蜂蛰死,被烧死、被溺死、被刺死。我沉湎其中不可自拔,总觉得王子、公主这些美丽的东西在死亡的瞬间才真实存在过。”
“我对你的犯罪心路历程毫无兴趣,不要打扰我工作。”
“淑女”不满地抱怨着,她虽然擅长拷问,并已经将雷当做自己的玩具,但并不认为自己与詹姆斯是同类。
可惜詹姆斯不知道收敛,他因为妄想而两眼发光,微笑着,提出一个建议。
“传说希兰·阿蒂夫被恶徒袭击的时候,内脏都被挖出来了。如果把你的内脏都挖出来,还会保持现在的矜持吗?”
“你——”
雷呻吟着,詹姆斯却只是陶醉地嗅吸着蘸满了血腥的空气。
“空气这么潮湿,天亮前会有一场大雨。”
第四十六章 死神降临(下)
平民区已经被浓烟包围了,可怕的热气成为此处唯一的统治者,喧嚣的叫喊声无法掩盖大火的噼啪声和低矮建筑物瘫倒的声响。
有流氓开始趁着混乱故意纵火,火势以畸形的速度扩张着,到处都是哭喊,仿佛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
但在火焰中又有一些不谨慎的传言长出了疯狂的翅膀,已经在大路上搭好了帐篷的民众拒绝给奉命开赴火场的士兵让路,维持秩序的防暴警察们与带着私人物品试图离开的民众发生了暴力冲突,这些行为都助长了血族下令烧毁平民区的流言的传播。
可惜即使如此,所罗门公爵也继续悠闲地坐在安全的高处,他乐于享受优美的音乐,以及徘徊火场上空的来自地狱的嘶喊。
亚伦平静地听着使者们传来的关于火势的最新消息,听到所罗门公爵的不谨慎行为时,只是随口问了一声“是吗?”,得到确定地回答后,他便不再做评价。
这一次的事情已经无法追根究底,共济会选择在最不恰当的季节纵火,还是没有附赠爆炸的火灾,显然是为了煽动民变。
当居民由于失去了全部财产而哭天喊地时,当穿着军人制服的男人四处纵火抢劫时,当衣着华丽的流氓兴高采烈地欢呼着,抢走火灾受害者仅剩的一点点私物、拉走年轻的妇女时,人们还能想到什么?
他们会要求报仇雪恨,他也认为这是正确的,正当的。
现在,只要哪个人有足够的胆量站出来振臂一呼,这些绝望的群众便会迅速成为暴乱的火苗,虽然不可能成事,但血族与人类的仇恨却是从此种下了。
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花费七百年才终于植入人心的血族与人类能够和谐共生的观念将面临最无法辩解的质疑。
亚伦不无担忧地想着,但天色渐暗,火势却毫无减弱的趋势,整个平民区的方向都是火光与浓烟。他这才想到跟踪雷的禁卫们还没有回来复命。
难道出了意外?
亚伦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了。
他原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准备了无数篇说辞,即使被雷发觉他派人跟踪他、并指示禁卫们谋杀他的母亲,也能轻松地为自己辩解。毕竟只要雷心甘情愿地被他转化成血族,他们之间不论多深的隔阂,都能在长久地相处中轻易弭平。
可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让他开始担忧了。
(“下一个新月之夜吗?那可是很长很久的以后。”)
摩西的挑衅此时不经意的再次泛起,亚伦下意识地命令终端立刻调出异端审查局最近一个月的任务列表。
但似乎一切都太晚了,当亚伦还在焦躁得等待电脑终端给予回复的时候,摩西的立体虚像不请自到地弹出了。
(“哥哥的终端提出查看异端审查局最近一个月任务列表的申请,难道你就那么在乎这个短生种?”)
有着少年的形体的血族开门见山地说着,他面带微笑,手中握着杯红茶。
“果然,你——”
已经不需要结果了,看见摩西的微笑的瞬间,亚伦全都明白了。
(“不安分的苗头要在酿成灾祸前拔除,他是共济会养大的孩子,他的心永远不会偏向血族,你的一切努力都注定是徒劳无功。”)
摩西低叹着,劝告着。他不想表现得像个因为哥哥选择了卑贱粗俗的姑娘而大发雷霆的刻薄妹妹。
“但是我要他。成为血族已经一千多年,只有他让我燃起了激烈的渴望。血族是冷漠淡情的,可是血族一旦动了情,便——”
亚伦没有继续说下去,摩西比他更清楚血族对于感情的疯狂。一旦选中了,即使是始祖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不能得到,便求同死。
沉默片刻后,摩西放下了茶杯。
(“你这是威胁我吗?”)
他幽幽地说着,眼角有血红的液体凝结。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一个不可能更改的决定。”
亚伦平静地说着,他低下头,不敢看摩西涌出血色眼泪的眼睛。
预料中的责骂没有降临,低沉的抽泣缓缓溢出,亚伦偷偷抬起头,看见的是被母亲抛弃的幼兽。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
摩西近乎绝望地说着,声音也没有了一贯的张扬,抽泣着,如做错事的孩子向母亲忏悔般哀痛。
(“……大部分血族都不能逃避这样的命运,我最爱的人最爱的却不是我。但是……哥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我们在还没有成为血族的时候就已经是相亲相爱的兄弟!我与你是同一对的父母的孩子,喝着同一个乳娘的奶水,小时候也是睡同一个摇篮。我……我爱你呀,哥哥!”)
亚伦再一次低下了头,唯有摩西给予心碎的哀怨铺天盖地的袭来。
我不能接受!
我怎么可能接受!
我爱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只属于我一个的!
那个声音一次次的呼喊着,申明着。每一声呼喊都是重锤击打在亚伦的心口,让他害怕,愧疚。
但摩西不知道,他此刻说的任何一个单词,都只会迫使兄长做出更决绝的结论。
“我已经做出决断了。”
终于,他抬起头,直视满脸血色泪痕的摩西,温和的声音里蕴着不容被打断的威严。
(“是吗?作出决定了?你到底还是选了那条毒蛇?”)
悲哀地说着,摩西收敛泪痕,狂笑起来,他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却让脸变得更加狰狞了。
(“……为了你,我的心被时间撕成两份,一份是依恋哥哥的弟弟,一份是维护孩子的父亲。一千多年我们都能相互扶持着一起走过,为什么今天,你却要为了个卑贱的短生种,舍弃你的亲弟弟!”)
怨毒,责备,摩西的恨意在此刻突破妄想和现实的界限,化为实体绞缠亚伦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亚伦没有反抗,他只是轻声的叹了口气。
“爱我吗?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真的知道怎么去爱吗?”
面对亚伦的反问着,摩西沉默了。
无法苍老的身体限制着他的心性发育,没有经历过肉体的成熟的他不懂欲望的滋味。他爱亚伦,是最单纯的赤子之情,是弟弟对哥哥与生俱来的仰望和占有欲。
“所以,不要再背地里派人杀他了,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亚伦轻轻地说着,他希望摩西能够理解他的心意,虽然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果然——
即使被兄长警告,摩西也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他龇牙咧嘴地笑着,手舞足蹈。
(“我是你的亲弟弟,你要我不再派人杀他,我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接受。但想杀他的血族和短生种可不只有我一个!你能护他这一次,但可能每次都成功吗?下一个新月之夜可是很长很久的以后。”)
“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希望他被全族发自内心的认可,就不要插手异端审查局办事!至少,在明天的月亮升起前,不能去找他!这次的事情可以是刺杀,但也可以当做历练。毕竟是背负了叛徒之名的短生种,他需要一个向整个底比斯乃至整个帝国证明实力的机会。”)
“你要我眼看着他去死!”
亚伦反问着,摩西却笑了,眼角眉梢都蕴含着得意。
(“连异端审查局都杀不死的短生种,还有比这更尊贵的血族邀请函吗?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第四十七章 情书(上)
城市继续在燃烧,但已经逐步被控制。最先着火的房子相继倒塌,风向改变了,强劲的风把阵阵火焰、烧化的炭屑卷起,扔在城外的丘陵处。降雨的药物撒入大气层中,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中。
现在应该开始考虑火灾结束后的问题了。
大火让数以万计的城市居民失去了全部财产,眼下他们衣食无着、无家可归,心中满是对政府的怨恨。好在火势猛烈异常,把不少人吓得魂飞魄散,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负面情绪的扩张。
亚伦一边听取各部门提交的关于火灾的报告,一边签署政令要求有关部门立刻从周边城市调集物资并发放食物以及生活物品,同时在要求民间保险公司妥善解决火灾受害者的赔偿申请的文件上签了名。
只是当这些事情忙完,亚伦却难免陷入了空虚中。
他是近乎被胁迫着接受了摩西的建议的。
雷的立场让他担忧,他的父母都是共济会的高层,即使能说服所有的同族相信雷已经放弃了共济会信仰,他也很难真正被血族社会接纳。
于是——
我只能默许他被异端审查局刺杀,以此证明他的能力,同时表明我的不偏袒立场?
亚伦顿觉一阵心痛,他清楚异端审查局的作风,也知道他们的实力,只是个普通人的雷即使把身体炼成一把刀也不能对抗。想到他此刻可能的惨状,亚伦不由地毛骨悚然。
他决定用散步转移担忧。
幽静的花园,依旧繁花似锦,幽香扑鼻,只是血族灵敏的嗅觉难免闻到风中夹杂的浓稠血腥以及焦炭味道,数百米外有女人嚎啕大哭着,寻找她失散的孩子。夜晚听到她凄厉的叫喊,亚伦不由一阵心慌,这声音像不幸的预兆,暗示着凶险的未来。
不过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印象,因为树枝在风中颤抖的声音远比女人的哭喊更加真实。他缓步走着,突然看见前方有浅薄的灯光,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小教堂附近。
血族不能进入教堂。
但此刻他却无比的渴望教堂。
他站在教堂门口,看着礼堂最高处那被烛光映衬得光芒四射的十字架。突然间一种思想像闪电般出现在这个异类的脑海中。他意识到十字架是梦中的圣徒送给他的希望,只要这里的烛火不灭,他等待的人便能平安回来。
这荒诞的想法带给亚伦奇异的安慰,他当即下令将整个府邸所有的歌手都集合在小教堂里,彻夜唱祈祷的歌曲。神圣庄重的歌声汇成一道巨大的洪流,像波涛汹涌的海洋般,抚慰着不安的心。
但他又很快感到害怕了,他想起自己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抛弃了十字架,他掌心发抖,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小教堂了,他污秽的心灵与自私的灵魂会触怒神灵。
只是心到底不能无法放弃对生死未卜的雷的牵挂,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雷的书房里。
负责照顾雷起居的丽莎早已在客房睡下,他环视四周,看见的是数面摆满研究资料的书架,光是不同版本的《圣经》就占据了一个书架,希腊诸贤的著作、阿拉伯神学家对《可兰经》的研究成果、古埃及文献……数以千计的书籍拥挤在书架上,摇摇欲坠。
地上也堆满了书,书桌的大半空间都被书本占据,但亚伦的注意力却被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小册子吸引了。
这是一本最常见的黑皮革记事本,残留着体温的钢笔横躺在页面上,笔尖有墨迹溢出,在纸上留下黑色的污迹。
亚伦拿起本子,只扫了一行字,便如触电般急忙放下。
雷的私人日记!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用这种最传统的方式做日记,但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亚伦微笑着想着,绅士的他放下日记后随即转身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翻看,掩饰失误。但不知为何,书页上的字他竟是完全看不懂,眼前看到的和脑中想到的都是惊鸿一瞥的日记本。
想看。
想看他的日记。
想知道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
恶魔的私语徘徊耳畔,亚伦被这卑鄙的念头吓到了,高贵的公爵竟对他人的日记本有了卑劣的窥探欲!
不!
我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为了满足私欲舍弃尊严!
一个有教养的绅士怎么能偷看他人的日记?
但是——
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看过他的日记,他也许……回不来了,我手上握着的,是他最后的遗物……
这个可怕的念头只是微微泛起,他的心便再一次揪紧,担忧压弯了他的膝盖,他跪下来,向幼年曾经崇拜的神求救。
“我向‘你’呼救,我向经历过十字架的痛苦的‘你’乞求怜悯。若是‘你’真如我的母亲说得那样伟大,请‘你’保护他,让他平安归来。请‘你’用手抱住他,将他从死亡的彼岸带回来。‘你’是能做到这件事情的,请‘你’把他还给我,我愿为‘你’献出自己的鲜血。若是‘你’不愿意为了我去救他,就请为了他自己而去救他吧。他爱‘你’,他信奉‘你’,他遵循‘你’的每一句教诲,可是他现在还不该死,求‘你’让他活下去吧!‘你’完全能做得的……除非‘你’不愿意……”
他停止了祈祷,他觉得再说下去就像是威胁了。此刻他最需要的是神灵的怜悯和保佑,他担心再这样祈祷下去,就会引来神灵的震怒。
想到他可能就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亚伦就感到惶恐不安起来,他必须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拔出,一丝的影子也不能留下!
于是亚伦再一次拿起桌上的日记本,似乎这涂满了他的痕迹的日记本能给惴惴不安的自己一点安慰。
随手翻了一页——
“……我想我恋爱了。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便知道我恋爱了。对我来说,她比整个底比斯和它的统治者都更重要,如果能和她结为夫妻,即使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我也不在乎。
但我更清楚地知道我的爱情是注定不能实现的,我与她的距离太过遥远,她尊贵的眼睛永远看不见我这躲在角落里的可怜男人。永远都不能。
或许我应该回到我的小书房里,埋头做公爵吩咐的事情,繁琐的工作能帮助我忘记爱情。”
炽热而私人的情话深深地刺痛了贵族的尊严,亚伦一瞬间甚至产生被背叛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