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去地牢找你。”水顺着天机的脸颊滑落，他闭着眼睛道。
唐娇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往他脸上泼水。
“但探子骗了我。”天机道，“他们说你没事，说一切都好。”
“我不好，我非常不好。”唐娇出言打断道，“你一次也没回来看我，你跟我说的话也没几句是真的，所以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也不要跟我说什么随便使唤你之类的话，因为我不会感激你，我真的只会利用你……”
“这样就够了。”天机慢慢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水珠，温柔而悲伤的看着她，“我很高兴，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这样，我就能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唐娇先是一楞，然后唇角渐渐勾起，最终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说不清为何发笑，或许嘲弄，或许是喜悦，又或许是终于等到这一天，风水轮流转，不再是他折磨她，而换她来折磨他。
“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拽着天机的衣襟，面带微笑，两眼闪闪发光，“你送上门来让我虐，我是绝不会手软的！是不是只要能呆在我身边，我让你干什么都行？”
“除了让我杀太子，其他什么都可以。”天机平静道。
唐娇心里的喜悦之情顿时消了大半，一把推开他道：“那太子让你来杀我呢？”
“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天机斩钉截铁道。
如果被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看见此幕，都会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包括天机本人在内，他过去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她心中与忠诚等价。
可是唐娇还是不满足。
她恨天机，但更恨太子，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若是没有太子的话就好了，那她就能跟天机长相厮守，他们之间的一切误会和坎坷都不会发生。
天机越不想让她动他，她就越想动一动那位太子殿下，即便不能杀他，也要给他找些麻烦。
“如果我要商九宫手里的那张脸谱呢？”于是她莞尔一笑，就像过去那样，抱着天机的手臂道，“你会给我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一记钟磐声响起，回荡在幽静的寺院当中。
大雄宝殿内，商九宫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之上，露出腕间的红色相思扣来。
一名白衣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跨过门槛，在他身边的蒲团上跪下，斗笠上垂下层层白纱，将她的面容笼在一层朦胧下。
“商老板在向佛求什么？”她同样双手合十，却不曾看佛一眼，目光潋滟，全凝在商九宫身上。
商九宫慢慢睁开眼睛，莞尔笑道：“娘娘又在向佛求什么呢？”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齐齐起身，朝寺后厢房走去。
领路的僧人笑如弥勒，态度极为热情，原因无他，商九宫每年都要给寺院捐很多钱，故在许多僧人心里，商九宫不是人，他是一尊会行走的散财童子……
将他们两个领到厢房之后，僧人便知情识趣的离去，两人的侍卫侍女也都留在门外，玉珠摘下头上的锥帽，环顾四周道：“倒是个清净地方，商老板平日就喜欢来这参禅悟道吗？”
禅房内有僧人摆放的茶具，商九宫坐下，一边沏茶，一边笑道：“参来参去，还是一身铜臭。娘娘也是为那脸谱来的？”
玉珠微微一笑，挨着他坐下，柔声道：“你既然知道了，还不快点将脸谱拿出来，给我看看。”
“娘娘请自重。”商九宫笑道，却并不推开她，任由她将脸颊靠在自己肩上。
玉珠一脸娇羞的垂着眼眸，纤纤玉指却如织网的雌蛛般，顺着他的腿一路到胸，然后圈圈点点起来。
商九宫一把握住她的手，也不放开，低着头对她笑。
若说玉珠是雌蛛，那他就是雄蛛了，这两人一路货色，贪婪好色，野心勃勃，并且同样擅长利用自己的姿色俘获异性，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
玉珠头一次碰到这种类型的男人，觉得有些惊险，有些刺激，还有些口干舌燥。但她并没忘记正事，反握住他的手，笑着说：“唐娇哪点比我好，为什么你总向着她，却不肯看看我。”
“你还是老样子。”商九宫抚着她的玉手，笑道，“只要是你姐姐有的，你就一定要抢到手。”
“这能怪我吗？”玉珠叹了口气道，“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绫罗绸缎，头上还戴着两朵很好看的粉花，我可喜欢了，伸手问她要一朵，她理都不理我。”
不过事后她还是得到了那对粉花，因为她转头找爹哭诉，爹二话没说，夜里就从周明月的首饰盒里将那对粉花偷了来，送给她戴。
“现在你再也不必羡慕她。”商九宫温情款款道，“你现在已经贵为娘娘，而她依然是茶铺里一个朝不保夕的说书先生，她有的你都有，她没有的你也有。”
“我哪是羡慕她，我是恨她。”玉珠笑道，“她看不起我，就像她娘看不起我娘。枉我喊她一声姐姐，她手里的好东西从来不肯分我，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去取咯。”
她一边说，一边将商九宫的手拉到唇边，用鲜红的舌头与唇，玩弄他的手指，一双幽露般的眼望着他，充满诱惑道：“她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你，与其将脸谱给她，倒不如给我，你说呢？九爷……”
她犹如一段已经隐隐起了火星的干柴，只需他轻轻吹口气，便能烧起烈火。
商九宫却轻轻推开了她，似笑非笑道：“你要的真的是脸谱？”
玉珠顺势坐倒在地，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撑着脑袋对他笑道：“你要的真是唐娇？”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别有心机，各怀鬼胎，此时无声胜有声。
“起来吧。”商九宫笑着，眼角荡开微微细纹，朝她伸出一只手，“咱们来仔细合计合计，你来帮我一个忙，我也帮你一个忙……”
八十一章青姬夜探知机密
外人并不知道商九宫与玉珠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之间相谈甚欢，临走，商九宫还送了她不少礼物。
这让青姬的处境变得更为艰难。
太子对她的耐心极为有限，她不得不几次三番的拜访商九宫，提出一样又一样条件，被他一次又一次拒绝，最后再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只得重新将目光投到唐娇身上。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她本打算直接付诸于武力，于是半夜潜入唐娇家，烟管戳破窗户，她刚打算将里面的迷烟吹进去，噗的一声，对面不知道谁居然抢在她前头，把烟倒吹出来。
青姬两眼一闭，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第二天发现自己被人安了入室偷窃的罪名，丢在牢里，被人赎回去后，不得不面对太子阴云密布的脸。
第二次她弃了迷烟，只提一把绣春刀，以及便于携带的几样刑具过去，打算先给唐娇一些颜色看看，之后便可轻易叫她屈服。岂料刚刚摸黑进屋，对面就扑过来一人，青姬莫名其妙就跟对方打了起来，然后兵兵乓乓……又把衙役给引了来，嘴里还不停喊采花贼采花贼！
若她被人安了这个罪名丢进牢里，太子肯定任她自生自灭，绝不会再赎她。青姬只得拼了老命逃出来，然后将绣春刀往地上一摔，暂时绝了武力相逼的念头。
好汉不吃眼前亏，第二天傍晚，青姬直接携了礼物登门造访，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料有人捷足先登，商九宫竟抢在她前头来访。
青姬在门口徘徊许久，最后随手将手里的糕点丢给了路边的野狗，自己则轻车熟路的潜入唐娇家里，决定窃听一下他们两人的对话。
夜幕低垂，她的身影轻巧如猫，踩在唐娇家里的瓦上，伸手揭了几片破瓦，然后俯视里面坐着的三个人。
在青姬落脚的那一刻，小陆忽然放下手里的桂花糕，转头对唐娇道：“喂，你家有老鼠，要我帮你打死吗？”
“多少钱？”唐娇很清楚他的为人。
“友情价，一百两吧。”小陆理所当然道。
“你抢啊！”唐娇大怒，“还是让老鼠淹死在我家米缸里算了！”
小陆用看穷屌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转向商九宫道：“你呢？需要我灭鼠吗？”
商九宫若有所思一番，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没人付钱，小陆可不会白做工，眯起细长的眼，轻描淡写的扫了屋顶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吃起手里的桂花糕来。
屋上的青姬心中为之一寒，小陆一眼扫来，她浑身寒毛竖起，这种眼神她见过，那是顶级刺客的眼神，杀人如麻，无血无心，万幸屋里没人肯出钱，而没人出钱，刺客是不会动手的。
“咱们继续。”商九宫道，“娇儿，嫁给我吧。”
“门在那边，好走不送。”唐娇指了指大门。
“这次可不是让你当妾。”商九宫倾身看着她，柔声道，“是正室。”
“……你晚上吃错什么了？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唐娇狐疑的看他，“你不是铁了心要娶一个身份尊贵，出身不凡的女子当正室吗？”
“你还不明白吗？”商九宫喟叹一声道，“你道我为什么要远离京城，四处奔走？你道我耗费巨资，满天下在找谁？你道我空悬正室之位那么多年，究竟是为了谁？”
他忽然握住唐娇的手，满眼激动的看着她道：“是你啊！”？
☆、夜来灯火照旖旎
？ “等等，我鸡皮疙瘩出来了，你让我缓缓。”唐娇抽回手，然后不留痕迹的往大门边上靠，准备事情不妙，就立刻夺门而逃。
商九宫的表演在她眼里，还真就只是表演，她早从天机和暮蟾宫那得了商九宫的资料，一个家里有一百零八房小妾，最大的儿子跟她差不多大，最小的女儿上个月刚出生的人间种马……唐娇听完恨不得捶胸自问，当初她到底瞎了几只眼，才会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商九宫也许有真心，但那真心起码分成了一百零八份。
也有可能从未给过别人，那颗心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爱着他自己。
“你已经知道了？”唐娇望着他道，“我那劳什子的公主身份。”
“商家与王家，白家一样，也是先帝安排下来的托孤之臣。”商九宫扼腕长叹道，“可惜我得到消息太晚，等我准备妥当，要去支援先帝时，先帝已经遭遇不幸，我势单力薄，哪里是唐棣的对手，只得先隐忍下来，然后四处寻找你的踪迹……却不想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唐娇内心十分庆幸，还好他的眼睛也是瞎的，否则她如今搞不好已经嫁了，然后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梁山好汉那么多的姐妹，还要被几十个或大或小的孩子喊妈……此情此景，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啊！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商老板不必介怀，哈哈！”唐娇心情愉悦到笑出声来，她突然觉得老天爷对她还是挺不错的，虽然让她的初恋栽在商九宫手里，但至少没让她一栽到底。
商九宫原本是想晓之以情的，但见她嘴都要笑歪的样子，便知道事不可为，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时在胭脂镇时就不该玩什么小情调，直接拿下她红丸多好？如今只得收敛起虚情假意，公事公办的对她道：“好吧，以前的事情咱们就不要提了，来说些正事吧。”
“太子可不认我这个妹妹，我只是唐娇，不是公主。”唐娇已经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等他开口，就开始堵门关窗，“你娶我，半点好处都没有。对了，你女儿那么多，不如试试跟太子当亲家吧。”
她也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商九宫竟认真回答：“商人卑贱，我的女儿就算嫁过去，也只能当个妾，没什么地位不说，太子说不定还会以此为由让我出钱出粮出兵器供养他，而他即便打赢了，我和女儿也分不到太多好处，仍会因商贾身份受排挤，这样的亏本买卖，哪里能做？”
唐娇听得无语。
她第一次发现商九宫是这样厉害的商人，他身边的一切，包括他的女儿，在他眼中都是一样明码标价的商品。
“我也给不了你好处啊。”能给也不给，唐娇不大想跟他扯上关系。
“不，你可以。”商九宫正色道，“太子和皇上无法共存，但你可以！皇上膝下无儿也无女，你只要认他为父，他自然不会为难你这女流之辈，到时候你就是齐国长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高高在上，凡人不可仰视！”
说到这里，他对她微微一笑，声音低沉温柔，充满诱惑：“当然，这事要做成，还得靠我，万幸我手里有这张脸谱，刚好可与皇上谈上一谈……娇儿，这是关系你终身的大事，你考虑考虑清楚。”
屋檐上的青姬听到这里，已经遍体生寒，只觉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要立刻把这事告知太子！
她行色匆匆的离开，几乎是一路狂奔回了太子居处，所幸太子此刻还没就寝，听说她有紧要情报禀报，便召她进了书房。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垂帘，青姬跪在地上，将今夜探得的消息与他说了，然后垂首道：“殿下，请下指示。”
“哼！”太子将手里的书狠狠掷在桌上，面色不善道，“这个贱人！我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帮我的忙，居然还要拖我后腿！真叫我忍无可忍！来人，传天机来见我！”
侍卫领命而去，结果竟似一去不复返……太子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期间还吃了一份夜宵，天机才姗姗来迟，对他拱手道：“太子深夜寻我，有何吩咐？”
“深更半夜，你不在屋里睡觉，跑哪里去了？”太子冷冷看着他。
天机沉默片刻，面不改色道：“左右无事，出去找些乐子。”
太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不大信他这话：“你也会找乐子？”
在他记忆里，天机要么在做任务，要么在做任务的路上，要么就是在锻炼武艺准备做任务。总之在太子眼中，天机身上一点人气都没有，压根就是个会说话会走路会消耗粮食的兵器，他很难相信一把刀或者一把剑会自己跑出去找乐子。
“是男人，总会有这方面的需要的。”天机平淡的回道。
太子哑口无言，觉得他说得很对，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算了。”跟他讨论这事实在别扭，太子索性不再追究，目光透过垂帘落在天机身上，对他说，“现在你有任务了，天机，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谁？”天机问。
“我的妹妹。”太子淡淡道，“唐娇。”
八十二章夜来灯火照旖旎
唐娇梦见天机走到她身边，对她说：“太子让我过来杀你。”
这真是个噩梦。
结果她猛一睁眼，就看见天机手里提着一柄剑，站在她床头，透过微微晃动的帐幔，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她。
万幸他手里的剑没出鞘，否则她连逃命都省了，直接就吓晕过去了。
“衣服都不穿，跑哪去？”天机将她从窗口提了回来，放回床上，然后拉了张凳子过来，坐下道，“天还没亮，你可以多睡一会，早饭我来做。”
“……断头饭的话，我不想吃得太清淡。”小命休矣，唐娇决定为自己谋最后的福利，“至少给我一只烧鸡。”
一束白月光穿过雕花窗，自他肩头，滑落到她脸颊上。
“我不会杀你。”天机伸出手，冰冷的手背，慢慢贴上她温暖的脸颊，“也不会让别人杀你。”
却在那一刻，唐娇望着他道：“别碰我。”
手指顿在空中，天机望着她，无声微笑。夜色低垂，看不清这笑容是自嘲是悲哀，只见他缓缓将那只逾矩的手收回，抱紧怀中长剑，坐在椅中，守她身旁，不言不语，不离不弃。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