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是夜,唐娇睡不安稳,太子等得焦急,三天之后,他耐心耗尽,令青姬前去探看一番。青姬得令,把能带上的暗器都带上了,但仍觉不保险,不禁摸着手中小刀,叹息道:“风萧萧兮易水寒,我一去兮……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连天机都一去不复返,看来唐娇身边定然有埋伏,天罗地网,杀机四伏,以至于连天机那种人都有去无回。
打起十二分精神,青姬趁夜而来,翻过女墙,来到唐娇家中。
一路有惊无险,等她摸到唐娇窗沿下时,早已紧张的浑身是汗。
烛火透窗明,纸糊的窗面上倒映着一个人影,侧身坐着,曲线婀娜,手里一柄梳子,正在梳头。
青姬等了好一会,见屋内无人说话,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便舔了一下拇指,小心翼翼戳破窗户纸,朝里面张望去。
闺房秀雅,一张垂着杏色帐幔的架子床,旁边的梨花木桌上放着一张黄铜镜,以及一只两层的妆奁,一层微微打开,露出几朵或牡丹形,或桃花形的绢花来。
靠窗处放着一张红木贵妃榻,瑞草卷珠外翻球式直腿,牡丹雕花繁复美丽,唐娇似乎刚刚洗完头,她歪在榻上,指尖握着一把桃木梳子,梳齿插進湿漉漉的发里,一下一下向下梳着。
而贵妃榻前,单膝跪着一名男子,单手捧着她一只赤足,
那足小巧,放在他宽大的手心里,堪堪一握,犹如白鸽。
他眼眸低垂,另一只手揉上纤细脚踝。
唐娇啊了一声,声音巍颤颤的,分不清她是痛苦还是快意,只是迅速闭了眼,别过脸去。
这旖旎景象落在青姬眼里,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崩瓦解。
那个她一直在追逐的人,那个遥不可及的背影,那个最强的锦衣卫,那个世上最冷漠无情,也最无所不能的人,他怎能露出这种表情,他怎可如此卑微低贱,他怎能屈从于一个女人,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天机!”青姬踹门而入,夜风吹起她的青丝,她用一种极其失望的目光看着里面那奴仆般的男子,“你要背叛太子吗?”
天机头也不回,仍揉着唐娇的细足道:“没有。”
青姬盯向唐娇道:“那你还不动手?”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天机仍然头也不回道。
青姬冷笑一声,拔剑朝唐娇刺去:“那就让我来帮你一把。”
剑光湛湛,化作一道青光,笔直朝唐娇射去。
天机抬起手,动作不快不慢,两根指头一开一合,便将那道青光夹在指缝间。
“大小姐不适合这种死法。”他背对着青姬,声色平淡。
青姬背脊生凉,问他:“那她适合什么死法?”
天机想了想,回道:“老死。”
青姬:“……”
天机忽一用力,青姬只觉手心一疼,再看之时,宝剑已然易主,被他夺了去。见他手握剑柄,转身刺来,青姬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一片绝望。
铿锵一声,天机那一剑没有刺穿她,而是精确无误的刺进她的剑鞘里。
青姬僵立原地,鬼门关上一个来回,她已经浑身汗透,好半晌,才干涩道:“今日之事,我定会一字不差的告诉太子。”
“你以为扳倒我,就能取代我?”天机淡漠的目光直刺她的心底,“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
青姬脸色一白,眼中闪过心事被戳破的尴尬,被人当面嘲笑的恨意,以及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怒意,她深深看了天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忠义风月难两全
? “她恨死你了。”唐娇目送她离开,转眼望着天机道,“此恨绵绵无绝期,她以后肯定会处处针对你。”
“针对我,总好过针对你。”天机走过去将门关了,“现在信了吗?太子想杀你,今天是青姬,明天是别人,刺客会一波一波过来,试图摘了你的脑袋。”
唐娇双手撑在贵妃榻上,想要站起来,却又脚踝一疼,跌坐回去。
“别再翻窗逃跑了,省得像今天一样,差点摔断腿。”天机走到贵妃榻前,单膝点地,握住她那只受伤的足,手指匀开药膏,一边揉捏着,一边垂眸道,“呆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那你自己怎么办?”唐娇歪着脑袋,俯视他道,“你公然违抗你家主子的命令,就不怕他赐你白绫一条,命你速速自挂东南枝?”
“你在关心我?”天机抬眼看她。
因她一点小小的关心,他便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这笑容搅得唐娇心里一乱,但立刻硬起心肠,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自作多情,谁关心你啊,我是关心我自己……明天我就去找暮少爷,让他借我三百监市防身!”
监市又叫城管,作为齐国神秘准军事组织,其在老百姓眼中充满力量,据说三千监市足以统一天下,想来三百监市也足够对付太子派来的刺客了!
所幸青姬人已经不在这,若听见她要以区区监市来对付她,即便知道她是戏言,也得气的吐血三十升。
青丝飞扬而起,青姬一路脚步不停,奔回温府,正要去寻太子,却在长廊拐角处撞上一人。
白玉烟枪被她撞落在地上,那人踉跄着退了几步,一边俯身去捡烟枪,一边无奈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对不起!”青姬一边说,一边俯身去捡烟枪。
结果额头碰着额头,手指触着手指。
青姬楞了楞,然后被火烫了似的弹开。
“怎么了?”温良辰蹲在地上,没捡那杆他深爱的白玉烟枪,而是抬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关切的问道,“被我撞疼了吗?”
走廊上一路挂着灯笼,风过灯动,灯动心动,那灯笼仿佛七夕节时,放在河水中的花灯,一盏一盏汇成光带,飘在温良辰的头上,照得他浑身明亮。
埋藏在心底的委屈涌了上来,她不知怎么了,突然很想对他倾诉一切,她不知怎么了,觉得倾诉过后,他会安慰她指点她,于是握紧手里的宝剑,青姬低声道:“温侯……我该怎么办?”
温良辰闻言,打了个响指,身旁的侍从便退到十几步开外,能看见他们,却听不见他们说话。
“出什么事了?”他温柔问。
“是天机。”青姬咬牙切齿道,“他背叛了太子!”
说完,她将今天晚上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我打不过天机。”青姬又黯然又恼怒道,“为今之计,只有请太子调集人马,先将叛徒杀了,才能杀得了唐娇。”
温良辰可不认同她这话。
在他看来,天机其实并没打算背叛太子,但他同样不打算背叛唐娇,这两人对他而言同样重要。可若是再逼下去,他就不得不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若他选择太子还好,若他选择唐娇怎么办?真是平白树一大敌,身为己方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手里几乎握着所有人的资料,知道每个人的弱点,甚至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计划,若他反过来对付他们,结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忽然抽抽鼻子:“咦,什么味?”
青姬愣了愣,然后迅速低头嗅了嗅自己。
果然,一股汗味。
青姬的脸顿时一红到底,恨不得地上有个坑让她跳进去,然后徒手挖穿一条路,通回屋子里洗澡。
“你是一路跑回来的吧?”温良辰似笑非笑看她,“你现在这样子,可不大适合见太子,且回去洗漱一番,我帮你把这事告诉太子,看他怎么说吧。”
青姬急忙点头:“那就有劳温侯了。”
目送她离去,温良辰收敛起笑容,心事重重的前去面见太子。
太子果然大怒,挥袖扫落桌子上的笔墨书籍:“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要杀了他们这对狗男女!”
“要杀他们,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温良辰道,“以免天机狗急跳墙,彻底倒戈到伪帝那边。”
太子清楚天机的能耐,对他也是颇为忌惮,闻言总算按捺下自己的脾气,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放着他们不理?万一我那便宜妹妹禁不住诱惑,嫁给商九宫怎么办?”
“商九宫并不是真的喜欢她,他喜欢的是她的身份,他想要借她的身份,获得皇亲国戚的权利。”温良辰道,“这一点,您也能满足他。商九宫有许多女儿,选一个适龄的,纳进府中,封之良媛,便足以将他绑在我们的马车上。”
“那可不行。”太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可是齐太子,齐国最正统的继承人,怎能纳一贱人为妾,辱了我身上的尊贵血统。”
“殿下。”温良辰苦口婆心的劝,“事急从权,况且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事,赏他一个良媛而已,又不是封之正妃。”
“我乃太子,我的事便是天下事,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太子态度强硬,挥挥手结束了这话题,开口唤道,“青姬呢?唤她过来!”
青姬正在洗漱,听了太子的传唤,急忙擦了把身子,换了身干净衣裳过去。
“殿下。”仍是一身青衣,鲜辣如新叶,她跪伏在地道,“青姬来了。”
“青姬。”垂帘之后,太子漫不经心的望着她,“你可愿为我之大业牺牲?”
青姬心头巨震,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但此时此刻,哪容她说一个不字,只得望着地面,艰涩道:“青姬愿意!”
八十三章忠义风月难两全
第二日,太子命人给商九宫送去一礼物。
那是只红木的大箱子,雕着石榴花,花繁叶茂,栩栩如生,由四人抬下马车,送进商府里。
“替我谢过太子。”商九宫笑着接纳了这件礼物。
“此物原先乃太子的心爱之物,转送与君,还望珍惜。”温良辰奉命送来此物,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颇微妙,似不忍,似无奈,似犹豫,最后叹息一声,将一把钥匙递到商九宫手里。
商九宫收下钥匙,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些好奇,待送走温良辰之后,他独自回屋,用手中钥匙打开那箱,才知温良辰为何要对他说那番话。
只见玉体横陈,青丝如瀑,箱内赫然是一女子,姿容不算绝丽,眉毛生得却极有特点,像两把剑横插面上,斩去了一丝女儿家的柔情,带来一丝不输男子的英气,正是青姬。
青姬抬头望着他,两手掩着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与屈辱,太子为了取悦商九宫,甚至不许她穿衣服,她除了自己,什么都没能带来,甚至连父亲留给她的那把青冥剑,都被太子扣了下来。
“这不是青姑娘么?”商九宫惊讶道,“你怎么会在箱子里?”
“商老板。”青姬喊住他道,声音艰涩道,“太子让我来伺候你。”
“这如何使得?”商九宫撩起她一把青丝,在指间把玩道,“青姑娘可是太子的枕边人,我不过一介卑贱商贾,何德何能,能叫青姑娘来伺候我?”
“太子让我给你传句话。”青姬说着说着,眼中便滚下泪来,“从今天开始,青姬就是你的人了,三个月内尽情享用,三个月之后再交还给他,届时若是我的肚子里有孩子,无论孩子生父是谁,都算在太子名下,日后会让此子拜你为师,由你来教导长大,敢问商老板意下如何?”
“哎,你怎么哭了。”商九宫一边抬手擦拭她的泪水,一边若有所思。
被他碰触到的地方,犹如被毒蛇信子舔过,叫青姬不寒而栗,打从心眼里觉得恶心。
“……一个皇子,这就是太子出的价吗?”商九宫忽然笑了起来,手指捏住她的下颚,滑腻的舌头射进她嘴里,“的确算得上是无价之宝。”
青姬打了个寒颤,痛苦的闭上眼睛。
噩梦般的三个月开始了,她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商九宫每隔几天就过来睡她,睡完又出去找别的女人。青姬每每看着头顶晃动的石榴帐幔,都觉得自己正在腐烂,无论是肉体还是梦想。
有了这样的经历,回去以后,她就别想呆在太子身边了,太子的女人们会用闲言碎语戳烂她的脊梁骨,谁叫她已经不干净了呢?
但没关系,她可以不结婚,也可以咬牙伺候不喜欢的人,只要太子能记得她的付出,记得他对她许下的承诺,回去以后,让她取代天机,成为指挥使。
在这恶心的日子里,这是支撑青姬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而唐娇的信念则是,在源源不断的刺客袭击中存活下来。
自觉与商九宫已经达成共识之后,太子便转头对付起她与天机来,他还是没有听温良辰的话,在他看来,两个都是叛徒,两个都对他不忠不义,实在没必要活在这世上。
于是一个寂静夜里,十名最好的刺客接到命令,来到唐娇家中,迎接他们的是一名黑衣男子,孤身一人坐在院中,膝上横一柄长剑,身披月光,鬓角衣角被夜露沾湿,显然已经等了他们许久。
在他身后,一扇门扉微微开了条缝,唐娇左手菜刀右手锅的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看着他们。
原以为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岂料一名刺客缓缓走上前来,拉下脸上的黑巾,看了天机一会,竟哆嗦着嘴唇,哭了起来。
“大人!”他单膝跪在天机面前,声嘶力竭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啊!大人!”
“阿虎,我没有背叛太子。”盘腿坐在地上的天机缓缓睁开眼道,“但我不许你们对大小姐动手。”
“……我明白了。”阿虎低着头思考了很久,忽然朝唐娇所在的方向喊道,“公主,请你善待大人!”
唐娇听了这话,简直莫名其妙,他到底明白什么了?她怎么什么都没明白!
原以为这伙人已经够奇葩,哪知过了几天,第二批刺客来了,与前次相比,这一次的刺客们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都是满头白发,目测平均年龄超过五十的老爷爷!
天机又早早在院中闭目假寐,等候着他们,来人在他不远处停下脚步,摘下面巾,露出一张张苍老却坚毅的面孔。
“天机!”一名性烈如火的老人直截了当拔出佩刀,“老子砍死你!”
“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旁边的独眼老人急忙拉住他,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天机,“天机啊,你是我们这些老头子看着长大的,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是你爹的骄傲,我们都相信你能继承你爹的遗愿,辅佐太子,重掌大权。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大事需要你,太子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你真要辜负大家的信任,在此沉迷女色吗?”
“我没有沉迷女色。”天机淡淡道。
老头们面色大喜。
结果他下一句便是:“我又配不上大小姐,只要能守她安全,让她无忧无惧,平安喜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此事非关风月,而是我的一片执念。”
老头们听完,哭了。
“怪我,这都怪我!”独眼老人捶胸顿足,涕泪横流道,“你爹死前将你托付给我,我教了你武艺,教了你杀人,教了你刑讯,我教了你那么多,最后却忘了教你怎么跟女人交往,结果……结果你变成了个大傻瓜啊!”
唐娇在门缝后眼角抽搐,这一夜又没打起来,整个夜晚就看见天机在不停安慰那些失意的老人。
“他们是谁啊?”两次都这样,唐娇终于忍不住找了个机会问他,“他们真是刺客?怎么没人来杀我,全奔你那哭去了?”?
☆、青姬寻衅反遭辱
? “我的下属,还有我的长辈。”院中枣树下,天机坐在树荫下,撸起袖子,一边削土豆,一边淡淡道,“太子命他们来杀我,他们固然会听从命令。但在杀我之前,他们会先用尽所有办法来挽回我。”
他话音刚落,一声声惨厉的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