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就难免让叶连翘想起刚来这大齐朝时,三兄妹相依为命那最难的时光,不由得鼻子也有点做酸。
那样的感情,自然是格外不同的。
“我几时也不会不管你,这话我说了便作数,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摸了摸小丁香的头:“你惦记我,便让哥和嫂子带你去府城,那样近,能有多难?就值得你哭成这样?”
曹纪灵在旁也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弹了小丁香个脑崩儿:“明晓得不吉利,你还直着喉咙嚎,这算什么?大不了今后我陪你,总行了?我家小孩儿最多了,有他们跟你一起玩,包管你立马把你二姐抛到脚后跟去!”
“那不会!”
小丁香揉着眼睛,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搂住叶连翘脖子:“我就是舍不得你,其实你嫁人,我替你高兴的。”
在叶连翘心中,这世上大抵再不会有哪个小姑娘,能像小丁香这般贴心了,使劲将她搂了搂,当晚睡下,姐俩少不得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隔日天还未亮,便被吴彩雀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洗漱、开脸、梳妆,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暑热天,稍稍一动,脖子里就是一层汗。
叶连翘忍耐地老实坐着,任由喜婆和孙婶子以及吴彩雀在她脸上捯饬,临要戴耳坠子的时候,忽地想起一事,冲手持一对小巧金耳环的吴彩雀摇摇头,含笑道:“我另有一对耳环,便戴那个吧,就在床头矮柜里,劳嫂子替我拿来。”
吴彩雀依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来一看,却是愣了愣。
“连翘,这个……怕不搭。”
她有些犹豫地道:“是银的,且个头也太大了,你走动起来叮呤当啷响,保不齐还坠得耳垂疼……你怎地会买这样一对?”
不太好看啊……
“就戴那个。”
叶连翘很是坚持,对她笑了一下:“嫂子听我的吧,不会错的。”
吴彩雀还想劝,然而这出门的吉时不等人,实在没时间浪费在这上头。她只得应了,过来替叶连翘戴上,左右端详一番,然后悄悄地扁了扁嘴。
穿戴齐整,叶连翘便去外屋给叶谦和秦氏磕了头,免不了又听了秦氏几句场面上的吩咐话,就闻得门外一阵噼里啪啦地炮仗声,虽是看不见,却也知,必定红纸屑满地。
叶冬葵丢开支着炮仗的杆子,笑嘻嘻进了门,向着叶连翘,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喜轿到门口了,妹妹来吧,我背你。”(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话 喜烛
嫁的远,就意味着各种繁杂事体铁定少不了。
其实说起来,府城距离月霞村不过半日路程,叶连翘还算不上远嫁,但那得看跟谁比。
倘若同村结亲,那是最省劲儿的,出了娘家门,走不上几步路就进了另一道门,简直半点力气也不必花;哪怕是像吴彩雀那般,从邻村嫁来叶家,也并不需要费很大工夫,最起码,抬轿子的人接的是个轻省活儿。
然而当这档子事轮到叶连翘身上,便完全是另一番情景了。
前来迎亲的马车天未亮就离了月霞村,在官道上吹吹打打行了半日,临近晌午入了千江府城门,又换轿子,叶连翘这一路颠簸,就没有片刻消停,只觉自己的脑仁都要从天灵盖里给颠出来。
这还不算是最难受的。
暑天里成亲,真真儿是世上最叫人受罪的一件事。嫁衣原本就里三层外三层繁琐得紧,偏马车和轿子的帘儿还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不留,连一丝儿小风都不透进来。叶连翘好几次试图掀开一条缝隙,手才刚伸过去,牢牢在外头跟着的喜婆便登时相劝:“可不能呢,新娘子且忍忍,咱们马上就到了。”
好吧,这个她也认了,最叫她不能忍受的是,她实在紧张得厉害。
叶家二姑娘认为自己从不是那起容易慌乱的人,再大的事摆在面前,她即便心里头再没底,至少表面上却还能做出个镇定的模样来,就连三月里接受全清南县城医药界人士的考校,她也没乱过。可今天,却是慌得出气都不稳。
哎妈真的好吓人,去了府城,以后叶冬葵他们可就真的都不在身边了,也不知能不能应付的来啊!
吴彩雀最近没少吓唬她。老跟她说什么“虽然那位卫家大娘很喜欢你,素来待你很好,可成了亲,真变了一家人,那可就是两说了!你自个儿心里有点分寸才好,莫要生了龃龉”云云。现下想起,就更觉没抓拿。
她知道卫策就骑着马走在前头,也知道叶冬葵和吴彩雀两个坐的车就在自己后边儿,严格来说,眼下她虽独自坐在轿子里。却不算孤零零的一个,可心里怎么就安定不下来?!
还有耳朵上那两个要命的坠子!今天早上,到底是谁死活非要她戴上来着?一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真烦死人!
揣着这份忐忑不安的心情,叶连翘这一路上就没安定过一瞬,喜轿在城里七万八绕了一圈之后,正午时分,终于停在了一座房舍前。
卫策与万氏刚来府城时。赁下的那间屋十分逼仄,也是想到恐怕很快就得张罗成亲的事,便没将那房子租得太久。六月间,于城中又重新觅了个新家,却是个二层的小楼。
这一回,房前总算有了个小小的院子,同他们在清南县的那个院儿没法比,却至少。能让万氏欢欢喜喜地将她的花花草草都栽种起来。
是以,叶连翘一踏入那院子里。鼻子立刻被花香味给占满了。
头上蒙着红盖头,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耳朵里,却听见了万氏那熟悉的嗓音。
“盼了一上午,总算是平安到了!”
万氏喉咙里充斥着浓浓的喜悦之情:“快快,这一路可累坏了,先去歇歇,张罗些饭食来填填肚子,冬葵和你媳妇也赶紧去吃酒!”
傍晚拜堂,距现在还有好一会儿呢,可不就只能歇歇?至于叶冬葵和吴彩雀两个,吃完了送亲酒,去吩咐了叶连翘两句,便又急匆匆地赶回了月霞村。
这下子,就真的只剩叶连翘一个人了。
她不是不清楚,既然嫁了人,往后这里才是她的家,卫策和万氏都是她最亲的家人。可是原谅她,至少是现在,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归属感,坐立难安地在屋子里闷了许久,想阖眼养养神,却又睡不着,好容易到了吉时,便像个提线的娃娃,被人扶着去了楼下,拜了天地拜万氏,折腾一番,又稀里糊涂地给送进新房里。
卫策性子严肃不好相处,为人却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年纪轻轻就进了府衙,这大半年,嫉妒眼红他的人固然是有,却也结交了不少兄弟,不说是过命的交情,却也很够义气,今日他成亲,程太守和捕快房上司没有亲到,却托人带了礼,其余的同僚众人则呼呼喝喝地都来了,将这二层小楼挤得水泄不通。
新娘子,谁都看得,要揭盖头了,那些个粗豪的汉子们自然不肯错过,一股脑儿地全挤进了新房里,倒也不靠近,只你推我搡地凑在门口,先是叽叽咕咕地笑,等卫策用秤杆挑开盖头,露出叶连翘那张脸,便一下子全炸开了。
“嚯,原来嫂子这样美,怨不得三月里听说嫂子遇上麻烦,卫都头要星夜策马奔回去,这要是换了我,照样……”
先出口的人最容易遭殃,那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他那也跑来看热闹的媳妇揪住了耳朵,厉声问“你再说一遍我听听”,众人轰一声,笑得更开怀。
叶连翘抿抿唇角,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抬起头。
卫策自然也是一身大红喜服,想是特地刮过脸,下巴上光生生,只余一点青色的痕迹,更显得棱角分明,英武而神采飞扬。许是被那喜服映衬,他面颊上也有两丝可疑的红,瞧着倒显得比平日里柔和不少。
叶连翘忽然就有点想笑。
其实他这样穿一点也不难看,可寻常时看多了他不甚讲究穿戴的模样,今日甫一正经起来,未免叫人不惯。况且,那喜庆的颜色,同他脸上的严肃神情也实在太不相称,倒好像他是抢了别人的衣裳来穿一般,怎么瞧怎么别扭。思及此处,叶连翘便憋不住。别开头“噗”一声笑出声,心头一下子放松不少,紧接着便忙不迭地掩嘴。
围观众人登时愕然,卫策则眉心几不可查地拧了拧。
刚揭开喜帕时,他心中原是很震动的。
叶连翘的容貌。在月霞村里本就极出挑,在他看来,即便是把她拉到这漂亮姑娘遍地的府城,也未必就落了下风。更别提今日里她格外打扮过,便愈发眼波流转,配上她神色中那一抹淡淡的紧张。委实叫他心里跳得厉害。
等他再看到她耳朵上坠的那两个银铃铛耳坠,便更是一颗心软成了面团。
他还以为她不喜欢这耳坠子来着,总也没瞧见她戴,却不想她选在今日,将它戴了出来——这不是特意给他看好叫他高兴。又是什么?
可这一切,在她噗嗤笑出来的那一刹,全都破功了。
他也不管四下里人多,稍稍凑近了点,压着喉咙磨牙:“我的样子很好笑?”
叶连翘唇角弧度弯得更大,正在琢磨要不要回答,他的手却忽然伸过来,在她发上轻抚了抚。
依着千江府的习俗。这便是“结发夫妻”的意思了。
“好啦,好啦,出去吃酒!”
围观众人将新娘子看了个够本。现下只惦记杯中物,哪管他二人的眉眼官司,便有两人上前来扯着卫策往外走,将他簇拥着一块儿下了楼,门一关,房中顿时静了。
……
叶连翘原本以为。自己得孤零零地在新房里,一直坐到喜宴结束的。
毕竟卫策是遗腹子。再无姐妹,没有人能像她和小丁香那样。在吴彩雀嫁进门的那天从旁陪伴。
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全错了。
今日来道贺的捕快众多,不少都带了媳妇孩子来。男人们在楼下吃酒,女眷们便都拥到了楼上新房,七嘴八舌地同叶连翘聊天解闷,又奉万氏之命端了一小碗半熟的汤团来,哄着叶连翘吃下,力逼她说了好几个“生”字。
更有那等不得的,因晓得叶连翘在家时做的便是美容养颜的营生,竟不顾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拽着她的手百般诉说自己容貌上的不足之处,请她出谋划策,一番折腾下来,叶连翘虽应付得吃力,倒也不觉得闷,大大方方与妇人们说话,直至酉时末,这些个女眷们才陆续去了,楼下却那吆喝劝酒的动静却仍旧未歇。
府城天气比月霞村更要热,这一整日,汗是出了一身接一身,衣裳都黏糊糊的,实在好不难受。幸而万氏想得周到,送了些热水来,终于清静了,叶连翘便赶忙绕到后头去,将自己利利落落拾掇了一番。
将将觉得周身清爽,还来不及往桌边坐一坐,她便听见楼梯上有动静。
这幢二层小楼是老房子,日子长了,难免有些声响。楼梯被踩得吱吱嘎嘎,她心里一凛,哧溜一声蹿到床边,才刚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卫策着实吃了不少酒,这会子脚下尚算沉稳,人也还清醒,只身上却免不了沾了浓重酒气。新房原本不大,他一进门,那熏然酒味就卷了过来,叶连翘顿时觉得脑子也发昏,先是往后一躲,然后站起身,从墙角溜着蹭到桌边,摸摸茶壶还有些温温的,便斟出一杯,远远地往他那边推了推,然后又嗖一声闪回床边坐稳当。
许是她行动太快,带了风的缘故,案几上那两根大红喜烛火光便随之跳了跳。
卫策被她那耗子见了猫似的模样逗得要发笑,不由得抬抬眉:“你躲什么?”
“我没躲啊,你看岔了吧?!”
叶连翘理直气壮地说瞎话,指指桌子:“你先把茶喝了,吃多了酒容易口渴。”
卫策从善如流,将茶碗端起来,仿佛仍在喝酒似的一饮而尽,略在原地站了站,紧接着就大踏步朝她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话 新妇(一)
洞房花烛夜这种事,叶连翘看得是很豁达的——虽然“豁达”这个词,用在这里原本就有些奇怪。
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嘛,不就是那啥啥?不管怎样,至少她和卫策相识已久,彼此称得上知根知底,还拥有一定的感情基础,总好过那些成婚当天才晓得自家夫君是圆是扁的姑娘,万一发现对方实在入不得眼,那才叫一个悲哀。
况且,秦氏虽然推说有孕,这一向不大管她的事,却也尽到了继母的责任,在家时,曾跟她仔仔细细叮嘱过一番——叶连翘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建设,然而在卫策进屋的那一刹,她仍然怂了。
简直是不可避免地猛然想起,他当街打人时的情景。
砂锅一样大的拳头哇,一拳下去,便砸得人吐了血……倒不是觉得卫策会打她,只不过,人都说卫都头一身的好功夫,孔武有力,他又生得高大,这会子吃了酒,万一情绪一激动,她那小身子板哪里受得了?
对于自己到了这关头还在胡思乱想的行径,叶连翘深为鄙视,却又控制不了,脑子里正乱七八糟跑着呢,卫策已大步行至她面前。
她只觉得身前人影一闪,暗叫声不好,条件反射地就要往一旁的安全地带逃,却被卫策轻而易举地一掌按住了。
“究竟要躲到哪儿去?”
也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缘故,卫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低哑,似还藏着一抹笑:“有本事你这会子跑下楼去,我便服了你。”
叶连翘:“……”
谁要你服啊。这位朋友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我不是……”
她牵扯了一下嘴角,勉强坐着没动,抬起头来尽量镇定地笑了笑:“今儿怪热的啊……”
“是。”
卫策应了一声,旋即抬手,在她半边面颊上碰了碰。目光却落到了她耳垂上。
圆碌碌的银铃铛坠子兀自晃荡着,发出叮叮的轻响。
叶连翘原本还想和他寒暄两句,探讨一下府城的天气情况的,被他这么一碰,立马就不敢动了,规规矩矩把手摆在膝盖上。脊背僵直。
“你今日戴了它。”
卫策便探手过去,指头试探性地拨弄了一下那银铃铛,清脆的响声蓦地大了两分。
叶连翘唇角弯了弯。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注意到这个,顿时就让她心里放松不少。
“原本我嫂子备了别的。可我想着,今日总要戴了给你瞧瞧的。”
她低低道。
卫策轻呼出一口气来。
看上去他的模样一如往常的沉稳淡定,说穿了真该多谢他那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黑面神脸,其实这会子他心里也同样紧张得很。
烛光下小姑娘的脸比白日里显得愈发明净,瞧着仿佛有些惴惴的,那笑容里透着点惶然,可是……
“好看。”
他点了点头,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耳垂上一掠而过。然而接下来那句话,就有点不靠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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