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彩雀皱着眉看她:“算什么呢?照顾妹妹,本就是我的本分,莫不是连这芝麻粒大的一件事,我也要计较?说来也没什么不便当。况且,冬青是个男孩子,等大一点,原就该自己住,既然是迟早的事,倒不如趁早挪了,省得将来麻烦。”
“你真是……”
叶连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使劲捏了她一把:“你想着我妹,我自该谢你,可……哎呀罢了罢了,都已经这样了,我再多说甚么也是白搭。我且问你,我哥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吴彩雀的眼神有点发飘,许久方道:“不是同那个叫夏生的小杂役说过了吗?就是被羊角锤掉下来砸的,如今还有些行动不方便,却已没大碍了。爹说了,这伤能完全恢复,往后不耽误干活儿,半点影响都没有的。”
“那你们就没让那个失手把羊角锤掉下来的人赔点汤药费?”
叶连翘又追着问。
“嗐,都是成天在一起干活儿的,平日里感情也不错,既然你哥没落下病根,何苦再跟人家牵扯不清?”
吴彩雀垂了垂眼皮。
她这表情,看上去委实让人觉得不对头,叶连翘皱起眉:“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我啊?你是不是没说实话?”
“我哪……”吴彩雀正待分辩,一抬眼的功夫,却正见叶冬葵遥遥从村里走过来,当下如蒙大赦,推了叶连翘一下,“你哥回来了。”
然后抬手冲叶冬葵摇了摇,高声道:“你看这是谁?”
叶连翘会回过头,就看见叶冬葵右手用棉纱布吊在脖子里,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行来。许是因为瞧见了她,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紧走两步,冲到她面前:“连翘,你怎么回来了?昨儿我还和你嫂子说呢,从前咱们仨成天在一处,现下你嫁了人,住到了府城去,要见面比登天还难,我竟有些不习惯,没成想,你今天就蹦出来了!”
“你不许笑。”
叶连翘可没他那么好心情,狠狠剜他一眼:“受伤这么大的事,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回信里嬉皮笑脸说什么这一向忙得厉害,手都折了你还忙?忙个鬼!”
“没折没折,就是骨头裂了点缝而已。”
叶冬葵很憨厚地嘿嘿一笑,紧接着却是一怔:“等会儿,你说什么信?”
叶连翘:“……”
真的有鬼哎,她明明写了信回来,他还回了信,现在是在装傻吗?
该不会……
她心里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一股闷气冲上头顶,险的厥过去:“八月里我给你写信,因我开了铺,所以想让你帮忙打造以前咱们用的那种小木头盒子,很快你就回了信,说这段时间非常忙,只怕腾不出空来——这信你不知道?”
“你傻呀,八月初我的手腕子就伤到了,你让我怎么回信?压根儿就没瞧见!还有,你开了铺子,我怎地一点都不晓得?爹也没提过……”
叶冬葵比她更愕然,愣了愣,转头望向屋里,眼中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
“可是,我的笔迹你怎会认不得?”
“我还真认不得……”
晓得他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叶连翘忍不住苦笑。
她和叶冬葵从前朝夕相处,正因为如此,彼此间需要用到笔墨纸砚的机会就非常少。没怎么瞧见过,自然也就留不下什么印象,没成想,倒给人钻了空子了。
“跟我说实话吧。”
她生生将冲到嗓子眼的火气又给咽了回去,拣张小凳子一坐:“你俩要是再瞒着我,往后我不认你们。”
就在这时候,小丁香悄声没息从旁边蹭了过来,幽幽道:“二姐,我想你需要的是我……”
“走开!”
叶冬葵忙斥了她一声:“你这包打听,什么都知道,要说我自己会说,用不着你多嘴。”
然后便往地下一蹲,抬手摸摸叶连翘的头:“还真生气啊?没瞒着你,我这手腕子,真是被那羊角锤砸伤的,我之所以没让那人赔汤药费,不是因为不愿撕破脸皮,而是……这事儿怪我,怨不着人家。”
叶连翘抬起眼皮:“为什么?”
“咳!”
叶冬葵打了个唉声:“那羊角锤吧……不是失手掉下来的,是那人在修葺房顶的时候,嫌它碍事,给扔下来的。扔之前,提醒了我一声儿来着,可那两天我有点精神不济,正走神儿呢,这不就……一下子没躲开。”
“你怎么会精神不济啊,你才多大年纪?”
叶连翘抬头狐疑地看了看吴彩雀。
“看我干嘛?”
吴彩雀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连翘你这会子还有闲心使坏!”
“不是她,不是她,你嫂子挺好。”
叶冬葵忙摆摆手,失笑道:“你还真是嫁了人了,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段时间,冬青不是快出生了吗?爹让我给他打造个小床小马什么的,说起来不赶着用,却催得还挺急。我想着,再怎么说是我弟弟,这也是我该做的,就没推,白日里干活儿,晚上回来还要赶工,觉睡得少,自然就……”
叶连翘这下子是彻底明白了。
什么叶谦催他?就算是偏见吧,反正她就认定了,这绝对是那秦氏的主意!若不是她逼得紧,冬葵也不至于白天没精神,连个羊角锤都躲不开,晓得自己脱不了干系,自然要想办法遮掩,否则,何必冒充冬葵回信?
倘或这封信落在了叶谦手上,他或许还不至于将这事儿瞒下,毕竟他是当爹的,不必担心自家闺女发恼,但秦氏嘛,可就不一样了。
“你俩是不是傻?!”
叶连翘实在是有点压不住火儿,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大了些,惊得一旁的夏青和阿杏都猛然抬起头。
“干活儿干不过来,你不会推吗?外头的活计不能耽误,家里人便理当体恤你一些,不过是小床小马,就算造出来,那小孩儿现在能用得着?”
她指着叶冬葵的鼻子就骂,然后转头看向吴彩雀:“还有你啊嫂子,我一向觉得你并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性,如今是怎么了?换屋子你不言语,我哥受了伤你还是不开腔,最不济,告诉我一声儿也好啊,你俩真是要气死我!”(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话 清算
大约是也觉得自个儿有点不省心,叶冬葵和吴彩雀被兜头骂了一通,竟没反驳,垂着脑袋琢磨片刻,冷不防,那叶冬葵就抬起头来:“不对吧?”
“什么不对?”
叶连翘斜睨他一眼。。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就算那封信真是……”
叶冬葵说到一半,忙不迭地将声气儿压低:“就算那封信,真是被秦姨给拦下的,然后又以我的名义给你回了信,她难道就想不到,这事儿兜不住,迟早会漏?你虽嫁了人,却又不是永远不回娘家,到那时,不就……”
“笨!”
叶连翘想也没想,冲他一瞪眼:“闲着无事,我怎会经常回来?最近家里,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秦姨生了冬青,想也知道,我即便要回,也多半是这时候。她刚给爹生了儿子,咱爹喜欢还来不及呢,即便那事真的漏了,难不成会声‘色’俱厉地骂她?况且,她现在正坐月子,爹哪怕是因这事生气,也不会立时跟她算,等一个月过去,爹气消了,事儿也淡了,最多轻描淡写数落她两句,有甚么大不了?”
打从决定要冒充叶冬葵给叶连翘回信的那一刻起,秦氏肯定就已经将之后种种琢磨了个一清二楚。对于她那样的人来说,一点儿也不难。
叶冬葵听得目瞪口呆:“还真是……”
一股火气涌上头顶,霍地站起身就要往屋里冲。
“你干嘛?”
吴彩雀赶紧一把攥住他的衣摆:“犯什么糊涂呀!别说秦姨现下正坐月子,纵然没有,难不成你就能随随便便往她屋里闯?等爹回来,你有理也变没理!”
“嗯,总算嫂子你,还比我哥清醒些。”
叶连翘没好气地瞅她一眼:“我说你怎么就能眼瞧着她欺负你们……罢了罢了,横竖再有下回,我便不理你们,由得你们吃闷亏!”
说起来,幸亏没让卫策跟着一块儿回来,否则,叫他瞧见家里的这些个糟心事,还不够丢人的!
“好了,我这不是想着,她先前怀着身子,现下又刚生了冬青,免不了得忍她一忍吗?”
吴彩雀伸手过来,拽了拽叶连翘的袖子:“这会子你再生气也无用,依你说,这事可要让爹晓得?”
“那是当然。”
叶连翘立刻一点头:“其实,我都猜到当着爹的面,秦姨会怎么答了,不过听听也无妨。无论这事爹是真不知道,抑或揣着明白装糊涂,都得当头当面地与他说一说。”
……
家里住不下,叶连翘便将阿杏和夏青安顿在了村里的一间小脚店里,兄妹几个在屋外说了一会子话,瞧着天‘色’不早,吴彩雀也就进了灶房张罗晚饭。
仍是申时刚过,叶谦从彰义桥的医馆回来了,看见叶连翘,虽面上平静,语气里却也能听出两丝高兴的意味,与她谈了好一阵,细问了问她如今在府城的生活,说到那开铺的事,便少不得殷殷切切,叮嘱她一番。
“自己开铺,比不得从前你在松年堂坐堂,赚了钱固然是你独得,可倘若一旦出了岔子,却也只能是你自己背。原先我就同你说过,医‘药’上头,你至多只能算是个半罐儿水,偏你那行当,处处都与医‘药’离不开,我晓得你只怕平日里忙,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有空,你便一定得多钻研,多用功,免得日后给自己惹上麻烦。”
这是父亲的教导,听上去真心实意,叶连翘也便一一地点头应下。一时吴彩雀已将菜肴摆了一桌,唤众人吃饭,叶谦便起身,去将秦氏叫了出来。
“虽说是在月子里,饮食需得注意,但一顿半顿的,倒也不差什么。今日连翘回来,咱们家也算凑齐了,冬葵媳‘妇’做了许多菜,你也出来吃一点,算是有个团圆的意思。”
吴彩雀也忙在旁帮腔:“是啊秦姨,当中好几样菜我都做得清淡,盐也搁得少,还有一碗豆腐鱼头汤是特为你做的。”
秦氏仿佛无可无不可,懒洋洋点了个头,回屋加了件衣裳,也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待得众人皆上了桌,聊了几句,叶连翘便状似无意地同叶谦问起,叶冬葵手腕子那伤,究竟是何情形。
叶谦对此,仿佛并未起疑心,转头看了叶冬葵一眼,眉头拧了起来:“敢是那段日子太累,‘精’神不济吧?说来也有些怨我,不该催着他打造那些个木头物件,一味心急,再想不到暂且还用不上。这伤倒还好,我给他瞧过,无大碍,再好生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常,往后也不会留下病根,你可放心。”
“哦。”
叶连翘含笑应了一声:“这事,我哥瞒我瞒得可真够紧的,八月里我还写了封信回来呢,因为开铺,想让我哥帮我做些小木盒子来着,他倒好,满口只推说忙,说是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得闲帮我,手受伤的事,竟半句也没提,若不是打发夏生来给冬青送东西,只怕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是吗?”
叶谦眉头仍然紧皱着,回身去问叶冬葵:“原来你八月里就知道二丫头开铺的事,却为何不告诉我?你不愿她替你的伤担心,瞒着她,这我倒可以理解,可我这边儿,你怎么也瞒得死死的?清南县的‘药’材比府城应该能便宜一些,若是早晓得,我还可置办几样让那夏生给带回去,那小子匆匆地来了又走了,‘弄’得我也手忙脚‘乱’,压根儿赶不及!”
叶冬葵虽然莽撞憨厚,却并不傻,他当然明白叶连翘用意如何,当下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挠挠头,做惊讶状:“我妹给我写了信?我不知道呀!嗐,我若收到了信,哪会还瞒着她受伤的事?铁定立马叫她回来瞧我呢!”
大哥,戏过了哎……
叶连翘坐在一旁,有点想笑,忙紧紧绷住嘴角:“怎么会没收到呢?若真如此,给我回信的岂不是鬼?别闹了!”
从头到尾,秦氏始终静静坐在一旁,垂眼微笑,半点慌‘乱’也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时候便轻飘飘道:“好了,那信是我收着的,也是我给连翘写了回信,用的是冬葵的口‘吻’。我只不过是想着,连翘的铺子刚开张,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既然冬葵的伤无碍,便不要让她分心了。”
果然,这答案与叶连翘心中所猜测的分毫不差,可她却没想就这么放过秦氏。
“原来秦姨是替我着想,你有心了。”
她抿‘唇’微笑:“只是你也太过谨慎,这事其实同我爹说一声是无妨的。倘若让我爹和你一块儿回信,保不齐还能提点我一些开铺的注意事项,我也不至于现在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瞎忙啊?”
叶谦的神‘色’看上去似也有些不悦,抬眼望向秦氏,嗓音透出严厉的意味:“你却不该瞒着我,即便是冬葵,也该知会他一声才是。孩子们都大了,有两个已成了家,岂有连亲兄妹通信都拦着的道理?况且,连翘写信来,为的又不是什么坏事,你怎能……”
“我这不是怕你‘操’心吗?”
秦氏显得有点委屈,嘴角向下撇了撇:“如今医馆生意日渐好了,你从早忙到晚,我既嫁了你,自当为你解忧,这点子小事,我以为我替你处理了也就罢了。至于冬葵……连翘写信来的时候,他刚受伤,莫非你忘了,那几日每天夜里,他疼得有多厉害?我是实在不忍心……”
一番话,就把叶谦的嘴给堵住了,半晌作声不得。
人家满心里只为了你打算啊,你还忍心恶语相向?
片刻,叶连翘轻轻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好容易开了间铺,家底儿都掏光了,‘弄’得我成日惴惴不安,却不想在秦姨眼中,这只是一件小事吗?是我太没见识了。不知往后,要怎样的大事,我才能再写信回来?哦还有,我瞧着家里仿佛格局变动不少,今晚……我住哪儿?也要去同哥嫂打挤吗?”
这话无异于明明白白在说“我不高兴”,吴彩雀碍于同住一屋檐下,许多事不得不忍,可她叶连翘已经嫁了人了,有什么好担心?
吴彩雀却是不想她把事情闹得太大,忙拽她一把,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大不了今晚,咱俩和小丁香一起睡,把你哥赶到外头去,这算什么?”
叶谦眉头紧锁,终于觉得面子挂不住了,转头沉声对秦氏道:“下回再有这种事,趁早告诉我,不要自作主张!”
这么不疼不痒的一句,就算完了?
叶连翘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抿‘唇’笑道:“爹你别生气,秦姨也是好心,这事儿说开了也就算完了,往后咱们谁也别再提。我这次回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咱家那块‘花’田,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花’田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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