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叶连翘闻言便点了点头:“对了,之前我教你的话,你说了没有?”
“我要是没说,你会揍我吗?”
小丁香嘻嘻笑出声,见她直瞪眼,赶忙摆了摆手:“说了说了,我当然说了!看许大嫂子的模样,好像挺心动的,只不过,我估摸着她可能还是怕花钱,有点儿犹豫。”
月霞村里,说白了压根儿就没有一户正经宽裕的人家,那个许大嫂子家,若叶连翘没记错,还是生活得格外困难的,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迫切地给闺女缠脚,指望将来给她谋个好亲事,这样一来,全家人也就能过上好生活。
那春芽疼得鬼哭狼嚎,当娘的自然心疼,但如果缓解疼痛需要花钱,恐怕就得好好儿考虑考虑了。
“本来我也没打算赚他们的钱,想着他们只要把自个儿买药钱出了就行。”
叶连翘点头应道:“那就由得他们慢慢琢磨,若是有意,自然会找上门。”
她当然愿意行善,但做好事之前,总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倘使现在她手头银钱宽裕,就算是帮许大嫂子把药钱一并出了,也没甚么大不了,但问题是,眼下他们三兄妹有这个能耐吗?何苦打肿脸充胖子?
小丁香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声,顿了顿,扯扯她袖子道:“二姐,如果许大嫂子真的来找咱们帮忙,到时候,就由我给春芽熏蒸和泡脚吧,你在旁边指点我就行。”
“咦?”
叶连翘挑挑眉:“这又是什么说法?”
“今儿薛夫人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小丁香便冲她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往后那些瞧着不大干净,或是有点膈应人的活儿,就都让我来做,这样,薛夫人他们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对吧?你本来就需要帮手,我也答应过要给你打下手,这不是正好吗?”
八岁的小女娃,在叶连翘从前生活的年代,应该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而小丁香,却已挽起袖子打算为家中的生计出力了……
叶连翘心下感动,摸了摸她的脸:“行,那二姐就不跟你客气了,今后你可得替我搭把手,咱姐妹俩一块儿挣钱。”
“好嘞!”
小丁香乐颠颠将脑袋点得好似鸡啄米,挽住她胳膊,嘿嘿笑出声来。
……
黄昏时分,叶冬葵从城里回来,叶连翘正在厨房里做晚饭。
家里生活有了些许改善,白面馒头虽然还不能天天吃,但偶尔蒸一锅打打牙祭,倒也不算非常奢侈的事。
一个个胖滚滚的馒头在箩筐里冒着热气,配上两碟小菜,让人瞧一眼也觉得食欲大开。
叶冬葵笑呵呵去灶房舀水洗了脸,与叶连翘说了两句话,便走到门口,往那堆木材边角料旁一蹲。
整套的木匠工具买了回来,这一向他只要一有空,便都在摆弄那些个木头,家里的桌子凳子什么的已修葺了一遍,两张床也整治得扎实了些,最起码,不会再轻易咯吱作响,夜里睡觉也能安稳些。
叶连翘快手快脚地炒好菜,嘱咐小丁香端上桌,唤了叶冬葵一声,见他迟迟没进来,便一脚跨出门,低头就见他正埋着头将两块长溜溜的边角料凑到一处比长短。
大大小小的木块堆在一起,散发着最原始的清香味。
“我叫你吃饭呢,没听见?”
叶连翘在叶冬葵背上拍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虽然对木工活儿一窍不通,但这木头,是不是还挺好的?味道怪好闻。”
“可不是?”
叶冬葵回头笑笑:“李木匠就是拿这些木头打家具,我估摸着,若不是这些边角料实在太碎,做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了,他也未必舍得给我。听说这回找他打家具的那户人家挺宽裕,买来的都是好木料,不便宜呐!等会儿吃完饭,我就把那矮柜子也修一修,咱也算用上好东西了。”
叶连翘心中蓦地一动,拍拍他的肩:“哥,那种木头盒子你会做吗?就是……巴掌大小,带个盖儿,表面光生生的……”
“那怎么不会?你这是瞧不起我的手艺?”
叶冬葵回身瞟她一眼:“木头盒子而已,对木匠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东西,片刻就能做好,再用粗砂纸、细砂纸各磨一遍,保证光溜溜,我要是连这个都不会,趁早别在这行混了,丢人!怎地,你想要那种盒子?”
“对对!”叶连翘连连点头,“你帮我做一个行不?”
“有什么不行?”
叶冬葵痛快答应下来:“今晚我还是先把那矮柜修好,明儿去上工,趁着休息的时候,就能把那木盒子给你做出来。到时候你先瞧瞧,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再改。”
“哎!”
叶连翘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
小丁香可以帮忙打下手,眼下她又发现,叶冬葵那一手木匠功夫,或许能帮她解决各种美容产品外包装的问题——所以,他们三兄妹,是命中注定要凑在一块儿的,对吧?
第三十六话 便饭
七白膏制成之后立刻就可使用,叶连翘与何夫人约定,两日之后就把做好的膏子送去她府上,时间不等人,隔天上午,她便进城去了趟松年堂,将需要的药材买个齐全。
来的次数多了,不仅是曹师傅,铺子上的小学徒与她也渐渐熟识起来,见了面便热络招呼,问知药材的用途之后,也不消她多说,便拿去后院妥当研成细末,一样样包得严严实实,与白蜜一并递到她手上,压根儿不用她操半点心。
“小妹子的花样如今是越来越多啦!”
离开之前,曹师傅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我看你这架势,是想搞出点大名堂的,往后只怕不得了呐!”
“谢您吉言。”叶连翘回身也笑眯了眼,“来日再来拿药,少不得还要请您帮忙,到时您莫要烦了我才好。”
话毕,提溜着药包出了松年堂的大门,一径回到月霞村,入了家门,便立即洗干净手,忙活开来。
磨成细末的“七白”药材,散发着一股清淡醇正的药香,加入密陀僧,再用白蜜调和,便登时添了一股甜甜的蜜糖味,让人恨不能尝上一口。
这调匀的过程看上去容易,实则丝毫不简单,动作稍慢,细白的药末子便会结块,白蜜的黏性也很强,要充分搅散调匀,需要花不少力气和时间。然而,因为屋中充斥着那一股香甜的气味,使得这样的忙碌,也显得甜蜜起来。
一整个下午,小丁香始终陪在叶连翘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干活儿,一面不停地吞口水。叶连翘倒也不吝啬,因那白蜜买得多,就索性匀出来一点给她,由得她在一旁吸溜吸溜咂摸得津津有味。
这天叶冬葵回来的早,未到申时就进了家门,往里间张了张,见叶连翘还在忙活,便只与她打了声招呼,拎着菜肉去了厨房张罗。
叶连翘注意力全在手里的七白膏上,压根儿连头都不曾抬起来,正专心致志地做事,桌边忽然伸过来一只小手,将一个木头盒子推到她面前。
四四方方的木头小盒,刚好可以托在掌心,虽然没有上漆,瞧着却十分精巧。边角收拾的齐齐整整,从里到外打磨得透亮,摸上去平滑细致,没有一星儿毛刺,带着木头特有的香气,天然的纹路透出一股朴拙的意味。
木盒的盖子密封性很好,更妙的是,左上角还雕刻了一朵小花,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五片花瓣,瞧着却圆润饱满,煞是玲珑可爱。
“真好看!”
叶连翘惊喜地将那小盒子在手中反复摆弄,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睁大眼对小丁香道:“这是哥做的?”
“不然呢?”
小丁香得意洋洋地咧了咧嘴。
“太厉害了!他白天干活儿那么忙,居然能把这小盒子做得这么好,今天肯定都没怎么休息,我得谢谢他去!”
话音未落,站起来就往外跑。
“二姐,家里有……”
小丁香一愣,忙高声阻止,却终究是晚了点,她那冒冒失失的二姐已然冲出房门,然后……
然后冷不防发现外间站了个人,脚下刹不住,眼看着就要撞上去。
那人反应很快,听见身后脚步声便立刻回了头,伸手扶了一把叶连翘肩头,算是阻止她继续朝前冲,紧接着又快速把手收了回去。
“没事吧?”
他低低问了一句,听上去像是关心,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
“卫……卫都头?”
叶连翘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家里来了客,却没有人告诉她?
身后,小丁香讪讪地蹭过来,正好遇上叶连翘那能杀人的目光,吐了吐舌头:“哥说你在做正事儿,聚精会神的,就先别打扰你,反正今晚饭菜都由他来做,而且卫策哥跟他又是朋友,不会计较这些。我……本来想告诉你的,谁让你跑那么快?”
“你还有理了?”
叶连翘使劲戳她脑门一下,再送她一记白眼,转而对卫策客气地笑笑,一溜烟钻进灶房。
为了做今天这顿饭,叶冬葵是下足了本钱的,切了一斤五花肉,又特地买了一条活鱼,油锅里炸得嗤啦啦响,爆得满屋子喷香。
叶连翘嘟着嘴钻进去,伸手在他肩上点了点,叶冬葵便笑嘻嘻地回头。
“怎么了,好端端嘴上挂什么油瓶儿?”
“还说呢,我差点撞在人家身上!”叶连翘瞥他一眼,“你可真行,请人吃饭,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儿?”
“早几日不是同你打过招呼吗?你晓得卫策哥事忙,好容易今儿得了空,我便赶紧把他拽来家里,否则一耽搁,就又不知得等到哪天了。”
叶冬葵嘿嘿笑道:“一点小事儿,他也不是那爱计较的人。”
叶连翘不依不饶地瞪他:“反正我今儿丢脸丢大发了!”
话虽如此,却又很快转嗔为喜,将手里的小木盒拿出来:“这个我太喜欢了,上面那朵小花儿也是你雕的?哥你的手真巧哎!”
“你满意就行。”
叶冬葵手上忙碌着,冲她眨了眨眼:“那姓赵的不是雕花木匠,但他铺子上有个雕花师傅,手艺非常好,我瞧着有趣,便偷学了一招半式,也就能糊弄糊弄你了——对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这能难得住我?”叶连翘弯起嘴角,“不就是喉咙草吗?”
“小时候,你最喜欢这种花了。”
叶冬葵就点点头:“说它长得胖墩墩的,瞧着就讨喜。想是今年暖和,这花开得比平常早了些,上午我进城的时候,正好在路边看到一大丛,想起来你喜欢,顺手就给雕上去了。”
一边说,一边就把叶连翘往外推:“行了行了,咱俩迟点再说这些不晚,我今儿买了酒,想与卫策哥喝两杯,过会子把菜分成两份,你和丁香在里间吃。我这儿说话就忙活完,你俩赶紧先把桌子摆上。”
叶连翘答应一声,走出灶房,将好与卫策打个照面。
毕竟是自家哥哥请来的客,总该讲点礼数吧?
她抿唇笑了一下:“卫都头你随便坐,饭菜马上就好。”
对于这个称呼,卫策仿佛有些反感,眉头微微一拧,沉声道:“你和冬葵一样,叫我一声哥就行。”
顿了顿,目光挪到她额角,没头没脑地又道:“好像淡了些?”
第三十七话 不快
叶连翘稍微反应了一下,才倏然明白过来。
他是在说,自己额上那块的疤痕变淡了?真的?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额角。
自打开始敷用那黑乎乎的药膏,她每日里有事没事便抱着水缸当镜子照,可能因为看的次数太多,反而瞧不出任何变化——莫非就连这种事,也是旁观者清?
这可太好了!
她不自觉地翘起嘴角,正要开口,身后的小丁香抢先跳了出来。
“卫策哥,你也觉得我姐额上的疤淡了对吧?我就说嘛!”
小女娃娃拍着手掌,满面笑容地道:“昨儿我就跟我哥说,二姐额头上那块疤好像颜色浅了,他还不许我嚷出来,说什么不要给二姐压力,我就闹不明白,伤疤有了好转,这是好事呀,怎么会有压力?你看我二姐笑得多开心?”
卫策果真回头瞟了叶连翘一眼,却没和她说话,只低头对小丁香道:“确实是淡了。”
“原来你也发现了,怎么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平日里又不见你这么听哥的话!”
叶连翘“砰”一个暴栗,老实不客气地凿在小丁香脑门上。
她心中实在欢喜得紧,若不是碍着家中有客,简直恨不得立马去灶房舀一盆水来照个够本。
冼郎中束手无策的伤,如今她只着手医了小半月便已见成效,这是不是意味着,疤痕完全消除,指日可待?
前路一片光明啊!
叶冬葵捧着一只大海碗从灶房里出来,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笑呵呵道:“的确是有好转,我也看出来了,但你别嫌我絮叨,终归是药三分毒。你这成天又是内服又是外敷,跟泡进药罐子一样,浑身都是药味,时间长了,我总觉得不大妥当。那水蛭活血汤,苏四公子不是只让你吃半个月吗?我看再过两天,你就把那药给停了吧。”
叶连翘含笑应了,旁边的卫策便转过头去,眉心一蹙:“苏四公子?”
“可不是?”
叶冬葵点点头:“你晓得那苏四公子是个善心的,偶然听说我妹那伤疤的事,便特特寻了一道水蛭活血汤给她,说是从古药书里得来的,我妹外敷的药膏,也是听他建议,对当中药材做了添减。说起来,也是我妹运道好哇!”
也不知是不是叶连翘的错觉,就在这一瞬,她忽然觉得,卫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眉头皱得更紧,嘴角也十分轻微地向下扯了扯。
“怪不得,你们如今大鱼大肉都吃上了。”
他淡淡朝叶冬葵手里那碗红烧肉一瞥,吐出这句话,便自顾自在桌边坐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叶连翘心中一凛,双眸登时朝他扫过去。
是说他们兄妹把苏时焕当成一棵好乘凉的大树,没命地攀附人家?
一个男人,性子古怪就罢了,怎地说话也如此阴阳怪气?
“哪儿的话,什么大鱼大肉,卫策哥你这是笑话我呐!”
叶冬葵没听出卫策的弦外之音,又或者应该说,他压根儿就不认为卫策会是那种话里带刺的人,依旧是笑呵呵的,指着桌上的鱼和肉道:“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今儿请你吃饭,就这两样菜,我家饭桌上一个月都见不着一回!也就是最近这段日子,我们兄妹才好过了点,还全仗着我妹替城里那薛夫人医脱发挣回来的五贯钱,否则啊,单单是那一套木匠工具,我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攒回来!”
卫策可能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说过了,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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