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安排。”
卫策立刻道:“明日一早,我会去松年堂与姜掌柜打声招呼,为的是正事,他应当不会有话说。那……明日辰时中,我在南城门等你?”
“呃……还是在松年堂门口见吧。”
叶连翘低头想了想:“王二小姐那边每日该做些什么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你同姜掌柜说好,我也得与我那两个帮手交待两句,让她们前去将事情办妥当,以免耽搁进度。辰时中,你只消在松年堂外头候着便罢。”
卫策脸上显露出一丁点如释重负的神气,眉间一松:“既如此,那便说定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话 问话
这晚,叶谦领着孩子在城中卫家耽搁到将要宵禁方才离开,一路上少不得将事情翻出来议论一回,待得归家,天色已很晚,便赶忙洗漱了各自歇下。
翌日清晨,叶连翘比往常起得更要早些,难得地将小丁香那跟屁虫留在了家中,独个儿匆匆进了城,去到松年堂,先就将元冬和平安叫来细细吩咐,让她们将今日该做的妥当做好,并且无论如何得好生同王二小姐解释,千万莫要惹得她不快。
从小书房出来,姜掌柜这头也已得着了信儿,笑呵呵冲她一点头。
“事情我晓得了,既是为了正经事给人帮忙,我亦没甚可说,你一个姑娘家,同那班捕快凑在一处,自个儿当心些就行,赶紧去吧。”
叶连翘与他道一声谢,顺脚迈出药铺大门,抬眼就看见卫策习惯性地抱着胳膊立在墙根下。
一大早,天上便飘着牛毛雨,将他的头发浸得濡湿,整个人看起来也柔软了些,不似平日里那般,通身冒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身后,还有三四个大汉,样貌瞧着有些面熟,倒像是常与他一同出入的那群捕快中的几个,想来,要么是觉得人多好办事,要么就是为了避嫌疑,他特地多带了人来。
“哟,见过的呀!”
瞧见叶连翘从松年堂里出来,几个大汉立时挤眉弄眼地笑开了:“还不只见过一回!小姑娘姓叶?你可还记得我们?”
这年代的姑娘。与男子相处难免拘谨,然叶连翘内里是换过芯儿的,并不拿这当成一件了不得的事。也便笑嘻嘻道:“当然记得,几位捕快大哥好。”
“哎,好好好!”
大汉们立马就高兴了:“叶姑娘,今儿给你添麻烦了,这事儿要是真有了眉目,你可替我们免去了挨板子之苦哇!喏,往后若是遇上困难或是有人欺负你。尽管报我们的名儿!”
一边说,一边就要往这边涌。七嘴八舌地报上姓名。
“好了!”
卫策低低呵斥,喝退那几人,沉声对叶连翘道:“先去何处?”
连这个……都要她拿主意?
叶连翘也顾不上想太多,琢磨了一下:“胭脂铺拢共就只有三间。先去哪儿都行。彰义桥附近那间铺子的彭掌柜,我与他是相识的,问起话来只怕方便些,要不,咱们就先去那儿?”
“行。”
卫策一点头,转身便走,眨眼间将她远远抛在后头。倒是其余那四个大汉考虑周全些,不好全挤在她身旁,便安排了两人与她保持适当距离。也算是有个一路上护着她的意思。
叶连翘原本性子活泛,三言两语便与那二人聊了起来。彭掌柜的胭脂铺与松年堂相去不远,短短一截路程。便将那二人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家里几口人、生了几个娃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还说得甚是投机,笑呵呵的,简直就如同今日是出来游玩的一般。
卫策站在胭脂铺的台阶下,冷眼看她与那两个大汉远远地说笑着走来,待他们行至近前。便将眉头一拧:“我是让你们来聊天的?”
九个字而已,当中的不悦却十分明显。
这几个捕快平日里都算与他交好。闲着时没少凑在一处喝酒,说甚么都使得,然而心下却也都清楚,办正事时的卫都头是惹不得的,忙噤声不迭,讪讪走到他身后站好。
他这副模样,叶连翘也有点怵,不敢当面跟他呛呛,便只能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叨咕一句“耍威风给谁看”,抬脚上了台阶,踏入铺子里。
这辰光,胭脂铺中还很冷清,大堂中不见一个客人,三两个女伙计懒洋洋地扫地抹桌,彭掌柜弯着腰在柜台后,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听见脚步和说话声,他抬起头来,看见卫策和他身后那几人,脸上便是一愕:“卫都头,您怎么……”
再看向一旁的叶连翘,便愈加惊讶:“哟,叶家小妹子也来了?你们这是……”
“有事问你,把你的伙计支开。”
卫策板着脸往桌边一坐,冷冰冰地道。
闹哪样?你是来打听消息,又不是审犯,用得着这么凶吗?
叶连翘简直对他无语,回身瞧见那彭掌柜脸上带着战战兢兢的神色,果然正将女伙计们往后院轰,忙冲他和和气气地笑了一下。
“彭掌柜您别紧张,是有点事想跟您打听打听。”
她尽量将语气放轻放缓,希望能安抚得那彭掌柜镇定些,和颜悦色道:“您铺子上,可有用商陆和甘草制成的物事?”
“商陆和甘草?”
彭掌柜偷眼向卫策的方向一瞟,见他只管坐着不开腔,心里稍稍放松了一点,抹一把冷汗,问道:“是要这两样药材搭配做出来的美容物?”
“对。”叶连翘赶紧点点头,“有吗?”
“这个……我得查一查,查一查。”
铺子上每一样货品的功用,原本就是负责向客人兜售的伙计们更加清楚,再加上卫策的突然来到,令得彭掌柜魂儿都吓掉一半,更是甚么都不记得了。他也不敢怠慢,忙将记录着铺子上所有货品的小本子翻出来,一页一页仔细查找,好半天方抬起头:“既有商陆又有甘草的美容物,铺子上就只有一种叫做六物散的。”
说着,便取来一小包药末子给叶连翘看。
叶连翘将纸包打开来,小心翼翼地垂眼分辩。
药材都给磨成粉末,要分出谁是谁,委实不太容易。花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也只能勉强认出,这一包药末子里,除了商陆和甘草之外,应当还有胡粉和滑石,名曰六物散,剩下的那两样是什么,一时却是弄不清。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几乎能肯定这包药末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这东西是医狐臭的。”
彭掌柜忙得一身汗,怯怯看了卫策和那几个捕快一眼:“敢是几位有这个需要?”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们需要这玩意儿了?”
当中一个姓宋的捕快立时摆出一副凶相,恶形恶状地往他跟前凑:“来来来,你闻闻老子臭不臭?找打啊你!”
“宋大哥。”
叶连翘有点想笑,又不得不死死憋住,朝他摇了摇头,回身接着问道:“彭掌柜,最近可有人来买过这六物散?”
“我……再看看,再看看。”
彭掌柜另一半魂儿也给唬没了,哆哆嗦嗦将账本拿来细瞧,又花去半柱香的工夫,这才将脑袋晃得拨浪鼓一般。
“没有,没有。”他一脸笃定地望向叶连翘,“最近这俩月,铺子上都无人来买过六物散。”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六物散不是面脂膏子和头油那等人人皆用得的物事,两个月无人问津,尚算十分正常。
“您……看准了?”
饶是如此,叶连翘仍旧不死心,多问了一句,心下略略有些失望。
彭掌柜张嘴正要答,就见卫策霍地站起身,蹬蹬蹬走到柜台前。
“你想清楚,若说谎诓我,该知道后果如何。”
眼神冰冷,面色平静,语气也没有丝毫起伏,偏生让人心肝儿发颤。
彭掌柜简直要哭,使劲摆了摆手:“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诓卫都头您啊!”
“你别总吓唬人行吗?”
叶连翘彻底烦了他这凶神恶煞的态度——对着这位无辜的彭掌柜尚且如此,可以想见他平日里办案又是什么模样,敢情儿除了撂狠话您就不会别的招了是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彭掌柜露出个笑容来:“就是想问问这个,若没人来买过便罢,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走。”
“不麻烦,这么客气做啥?”
彭掌柜暗地里直拍心口,笑得比哭还难看,明明吓得够呛,仍旧抑制不住好奇心,压低喉咙道:“叶家小妹子,我说,你抽冷子打听这个,还跟着捕快一起来,该不是为了前些天曾家那事……”
卫策也晓得叶连翘不喜他那行事作风,偏生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听见这句问话,登时冷森森道:“瞎问什么,你……”
只说了前半句,下一刻,便被叶连翘一掌使劲推了出去:“你有完没完?!”
卫策没提防她会上手,竟真个被她推到了铺子门口,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她。其余四个捕快何曾见他吃过亏,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怕他动火气,忙上前插科打诨,笑嘻嘻地纷纷道“这家没消息,咱们换过另一家问就是”,忙叨叨地把他往外拽。
“撒手。”卫策瞟了他几人一眼,心中其实并未曾恼怒,反而隐隐地有点高兴,又往叶连翘那方扫过去。
叶家二姑娘浑然不觉,也没再同彭掌柜多言,软声宽慰了他两句,便一径出了门,抬头道:“剩下的两家胭脂铺我都不认识,咱们先去近的那家吧?就在秋水庵附近。”
说罢,不理他作何反应,自顾自往前去了。
“……走吧。”
卫策默了片刻,低声吩咐一句,跟了上去,留下那四个大汉在原地面面相觑。
好家伙,合着他们是白担心?还以为卫都头要发火,深怕那叶姑娘被他骂哭来着,怎地……今日却如此心气平和?(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话 眉目
叶连翘跟着卫策和那四个捕快,整整一个上午连口水也未喝,在城中来来去去地穿梭。
去到第二间位于秋水庵左近的胭脂铺,这家店子更让人失望,他们压根儿连六物散这种东西都没有,更别提打听消息了。
清南县拢共只得三家胭脂铺,如今只剩最后一间,若是到那时仍旧一无所获,他们就真可算作是白忙一场。
她心里有点不好受。
昨日在卫策家,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是真真儿觉得可能性很大,而现在……
难不成是她猜错?
诚然,她也只是想帮忙而已,即便无功,也称不上有过,大可不必如此内疚,只是,让人奔波一日却无所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啊……
“还剩一间胭脂铺……”
几人站在路边,叶连翘便抬头看了卫策一眼,叹口气道:“或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实在对不住各位……”
“你也说了还有一间。”
卫策不看她,淡淡地道,偏过头去望望天色,稍加思忖,“晌午了,先找个地方吃饭,也好歇一歇。”
话毕,抬脚就往前走。
那几个捕快一脸笑模样,眼见得叶连翘满面歉然,便挪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打岔。
“没事儿,原本我们也没抱多大希望,真能打听到点什么,那是我们运道好。若是没消息,那也不算啥,别往心里去呀!”
“就是就是。三天一比,实在把我们逼得太紧了,幸亏我们也想得开,至多不过是再挨顿板子呗,有什么大不了?”
叶连翘:“……”
几位大哥,你们确定这算是安慰?
“大中午的,叶姑娘也饿了吧?嗐。别多想,天大的事。也不比填饱肚子来得紧要,咱先踏踏实实吃过饭,其他事等会儿再说。”
终归是那姓宋的捕快老成些,乐呵呵领着叶连翘往前走。几人又回到彰义桥一带,转悠了一圈,就在一间不起眼的小食肆落了座,五个男人坐在一块儿,叶连翘独自霸住了角落里一张小桌。
正是午市,每天这时候,饭馆儿里向来最是忙乱,后厨里嗤拉嗤拉的爆油锅声不绝于耳,小伙计哑着喉咙招揽客人。端着碗盘在大堂里往复奔窜,忙得不亦乐乎。一回头的工夫,瞧见卫策和那几位。赶忙迎上来,满面笑容道:“呀,卫都头,有日子没见啦!今儿吃点啥?”
“那位姑娘是与我们一起的,莫要安排人与她同坐。”
卫策往叶连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稍作犹豫。粗声粗气道:“喂,你吃什么?”
“跟你们一样就行。我不挑。”叶连翘抿了一下嘴角。
卫策原不是多话的人,见状也就不问了,飞快地与那小伙计说了两句,片刻,小伙计便颤巍巍端来几个碗,“砰”地将其中一个搁在叶连翘桌上。
是寻常的笋泼肉面,浇头很实在,肉块和笋丁都不少,汤底也油汪汪,瞧着非常扎实。卫都头并不曾厚此薄彼,他自己和那四个捕快的面也是一样,只不过碗比叶连翘的大些。
叶连翘一上午没个消停,真有点饿了,扶起筷子来赶忙夹了一大口送进嘴里,不等咽下去,脸就皱了起来。
店里忙得太厉害,饭菜的质量就难免打折扣,这一点,她自然能够理解,可……眼前这碗面会不会也太离谱了一点?是大厨的心情不好,还是最近这一向,花椒末子降了价?跟不要钱似的死命往面汤里搁,想麻死人?
嘴里那口面,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吐出来未免不雅,咽下去么,又太委屈自己,竟成了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她这么一踌躇,表情就不大好看,正被隔壁桌的卫策瞧了个正着。
他脸上又显出那种不耐烦的神气来,起身走到桌边:“又怎么了?”
“没法吃。”叶连翘撇撇嘴,“太麻了。”
“多事。”
他低低嘀咕一句,似有抱怨之意,手上却是半点不含糊,立马将自己那一碗端了来:“我还未动过,你先吃。”
然后,招手将小伙计唤了来。
依着他一直以来的脾性,遇上这等事,便决计不会让对方讨了便宜去,非将那碗入不得嘴的面给小伙计强灌下去不可——这还算是轻的,他没掀桌,就已经很客气了!
不过……
他本已打算按照惯例来,手都伸到那小伙计背后预备拽脖领子了,不经意一低头,正正对上叶连翘的目光。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不豫之色。
卫都头心里一梗,硬生生把手又收了回来,将那碗面往桌上一顿,冷声道:“换过一碗,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尝。”
小伙计哪敢多嘴,忙慌慌地连连答应,端起碗待要走,又被他叫住了。
“提壶热茶来。”
“好嘞!”小伙计匆匆而去,哪消片刻,拎来一壶新沏的茉莉茶。
卫策接了去,倾出一碗,稳稳当当推到叶连翘面前。
“喝了——觉得难吃就不要勉强往下咽,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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