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不必装潢得多么华丽,只要简单雅致,让人走进来觉得舒心就好,至少眼下瞧着,叶连翘对于这地方。还是很满意的,笑嘻嘻去放置药材的地方抓了把杏脯来吃。行至叶谦面前,仰脸道:“爹还有什么要忙活的。只管打发我去做啊?”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叶谦心中难掩兴奋,低头也笑呵呵地道。
他已将近四十岁,委实不年轻了,活了这么大岁数,才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医馆,说不高兴,那一定是假的。从前做游方郎中四处游历,那当然是他的愿望,在外行走时,他的心情也是愉快的,但眼下,真的有了自己的医馆,却又是另外一种喜悦,与此同时,还有种安心之感。
在一个营生上忙活一辈子,也挺好的。
“随我去瞧瞧吧。”
他此时的面色,比平日里更要和煦一些,拍掉手上的灰尘,拍了拍叶连翘的肩:“这铺子收拾好之后,你还没来过,这会子跟爹去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便领着叶连翘往铺子里走,在外边大堂转悠了一圈,然后掀帘子进到里间,忽然停住了脚。
叶连翘晓得他心里高兴,自然也愿意顺着他的话来说,从外间看到里屋,一直与他说说笑笑的,这会子见他蓦地停住了,便抬起头来看他,含笑问:“爹明日便要开张了,虽行医者,内心里总盼着这世间无病痛,但既然是做买卖,总希望自己生意好,而且,你的医术精湛,由你来替人诊治,只怕那些病人反而更容易痊愈。爹想好了要如何招揽生意了吗?”
“唔。”叶谦便点点头,“我想过,做郎中,最要紧是让人晓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这头三天,我打算不收诊费,如此来的人必然会多,让他们晓得我是个有能耐的,往后身子再有不舒服,自然会想起我来。此外,入秋了,人们也容易生病,明儿我便在门口摆一口熬煮预防秋疫汤药的大锅,往来人可自行饮用,如此,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挺好的。”叶连翘点点头,“那……明日开张,少不得有人来贺,爹爹恐怕也得准备些吃食吧?”
医馆不比酒楼食肆,开张这一天用不着张罗酒席大宴宾客,但备下些许小食茶水,却还是必要的。
“你秦姨晓得张罗,你便不必操心,明日给她打个下手就行。”叶谦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手便往那里间一指,转过头,目光落在叶连翘脸上。
“二丫头,那屋子,我是打算留给你的。”
他低低地道:“给外人做事,总比不上咱自家人好,可以什么事都有商有量。早前你便说过,迟早是要离了那松年堂的,我想着,此事宜早不宜迟,待我这医馆稳定了,在清南县城站住了脚,到那时你便挪了来,如何?”
叶连翘早就猜到他有此打算,心中未尝不愿意,却没有立刻答言。
自打去了松年堂,她的心境,可谓是一波三折。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迫切地想要离开那地方,但在苏时焕与她长谈一番之后,心中却又起了些犹豫,而最近,聂家母女的那档子事,让她的想法又起了变化。
这件事虽然已经尘埃落定,却并没有结束,至少,她还不知道在背后搞鬼的那家伙究竟是谁。
她可以理解苏时焕的想法。毕竟,此事或许牵涉甚广,人家家大业大,心里要考虑的方方面面自然也就格外多,利益为上,不可能贸贸然地轻易与人撕破脸皮。
她能理解,并不代表她赞同。苏时焕的处事方法,让她觉得太过黏黏糊糊牵扯不清,松年堂是人家的产业,轮不到她说话,所以她更盼着有一天,能够自己做主。
况且,最重要的是,“松年堂”的这块招牌,终究是太惹眼了。离了那里,或许,她反而能够清净许多。
离开松年堂,自己做美容养颜的买卖,花费恐怕比开一间医馆还要多,而叶谦是她的家人,同他在一块儿,什么事都好商量,就简单多了。
不过……
“爹爹想着我,我心里自然高兴,但这事儿,秦姨知道吗?她……”
叶连翘试探着问了一句,话没说完,就见秦氏掀帘子走了进来。
“别把我想得那么不懂道理。”
她淡淡地瞟了叶连翘一眼:“咱俩也算是一块儿经历过事儿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怀疑?当着你爹的面,我也不怕说出来,当初我的确是不愿他舍掉自己开医馆的念头,把钱拿来给你做那美容买卖,但若你俩在一块儿,挣的钱只会更多,我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这话说得既直白又坦荡,仿佛半点不怕自己在叶谦面前留下个“贪财”的印象。叶谦半是意外半是欣慰地笑了,转头望着怔怔的叶连翘:“如此,你可还有话说?”
叶连翘掌不住也笑了起来:“行,我明白了,这事儿我记下了,那爹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是往后我真挪到了你这儿来,那美容买卖却挣不着钱,我可就不管不顾蹭着你,你赶我,我也不走,到时候你可别懊悔啊!”
叶谦笑斥一句“胡扯,我是你爹,养你天经地义”,转头又看了看秦氏,一颗心这才真个安定下来。
……
隔日便是开张的正日子,一大早,叶家人便进了城,将那医馆拾掇得干净利索,叶连翘和叶冬葵两个将那“开张头三日免诊费”的红纸贴到了大门外,叶谦忙着熬煮了一大锅预防秋疫的药汤,也摆在了门口。
叶家人在本地没有亲戚,平日里也不怎么喜欢同人攀交,这日来道贺的,也都尽皆是些熟人。
隔壁的孙婶子一家,自然是一定要来的,进了门也不要人招呼,自顾自去了后头锅灶边帮着料理。卫策白日里要当值,不得空,他娘倒是欢欢喜喜地跑了来,笑呵呵拉着叶连翘的手说了半日的话,也跟去后头给秦氏帮忙,这边厢,叶冬葵便吊起一挂大炮仗,在门口崩了个满地红。
叶连翘晓得松年堂里,姜掌柜和曹师傅他们,哪怕只是做面子功夫,也肯定是会来这一遭的,但她没料到的是,苏时焕居然也跟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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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话 幼稚
叶谦的医馆并不曾特别取个名号,只在外头悬了一块写着“叶”字的牌匾,的确是寻常了些,却也简单好记。
门口的大锅中是热气腾腾的预防秋疫汤药,虽是免费赠予路人,却并没有因此便偷工减料,依然是浓浓的一锅,人凑近一点,都能嗅到浓重的中药香。
苏时焕与松年堂一行人,临近午时赶了来,彼时,叶冬葵刚刚在门口放完一挂炮仗,满地碎红的纸屑,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响声,叶连翘牵着小丁香的手正站在亮亮堂堂的窗边说话,忽听得外头传来道贺声,仿佛是姜掌柜和曹师傅的嗓音,忙就慌慌迎了出来,抬眼就见苏时焕立在最当间儿,冲她露出个极有分寸的笑容。
她立刻便觉得有点愕然。
她虽然是在松年堂里做事,但他们姓叶的,与苏家并没有任何私交——当然,他们也压根儿没想过要攀上去,论理,叶谦的医馆开张,姜掌柜和曹师傅来表表心意也就罢了,苏时焕却是万万不必来,他怎么……
“我们来得迟了吧?”
不等她疑惑够,那翩翩佳公子已含笑开了口:“临出门之前,突然有事绊住了脚,便耽搁到这会子。早晓得,我该让姜掌柜和曹师傅两位先来,道贺这种事,原本宜早不宜迟。”
他说着,便将跟在众人背后,抬着两盆盆栽的几个伙计叫了过来:“这两盆花,算是送给叶郎中的贺礼。我事先同人打听过,这两种东西摆在医馆中最为合适,没甚么特别的香气,不会熏得人不舒服,绿油油的。瞧着也舒心。”
两株盆栽,小一点的是一盆桃金娘,另外还有一株半人高的铁树。夏秋之交,正是叶片最浓绿的时候。金澄澄地闪着光——如今虽已入了秋,但那秋老虎却也猛得很,这满眼的绿色,让人一下子便觉凉爽起来。
医馆开张以花草相赠,是极恰当的做法,而且这两株盆栽,价格也并不太贵,苏时焕的考虑。都算是很周到。
“您太客气了。”
叶连翘忙冲他道了谢,将一行人领进铺子里,端来茶水与几碟小食,又把正与人寒暄的叶谦叫了过来。
瞧见苏时焕来了,叶谦也同样觉得很是惊讶,少不得与他互相见过,客套了几句,便摇头道:“四公子平日里事务繁忙,小小一间医馆开业罢了,原不该劳你大驾……”
“叶郎中这话见外了。”
苏时焕与众人一同落了座。转头笑道:“我对于叶郎中,心下委实十分佩服。先前那聂姑娘一事,我与叶郎中虽不过交谈了寥寥数语。却也当即发现,您真真儿是个有见识的。做游方郎中,说起来自然简单,但个中辛苦,也只得自己知道。成年成年地在外行走,免不了风餐露宿,又还得惦记着家中孩子,您能坚持这么多年,真个不容易。如今您终于要在城中安定下来。开医馆,治病救人。这对咱们清南县的老百姓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好事,我怎能不来贺一贺?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医术孰优孰劣,也是见仁见智的事,但您这样肯为病人着想的郎中,自然是越多越好。”
叶谦淡淡笑了一下:“四公子言重了。”便也在桌边坐下来,与他攀谈了一会儿。
叶连翘在旁同姜掌柜和曹师傅笑嘻嘻说了两句话,见这铺子里暂且没自己什么事儿,就跑去后头给秦氏打下手,捎带着同孙婶子闲聊说笑,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四下里望了望,回身对捧着一碟子鱼糕,正专心致志往嘴里塞的小丁香道:“哥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小丁香口中塞满了食物,别说回答她的话了,压根儿连张嘴都困难,梗着脖子,好容易将东西全都吞咽下去,给噎得小脸儿都皱成一团了,抱起茶碗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这才道:“头先儿瞧着他往后门去,总有一顿饭的工夫了,也不知道他在做啥。”
老爹的医馆开张头一天,他就敢明目张胆地偷懒?!
叶连翘在心里哼了一声,调头就往后门的方向走,正要伸手拽开门,冷不丁听见一阵说话声。
这铺子的后门外,是一条小巷弄,平日里挺安静的,叶谦也正是看上了这一点,觉得若有病人在医馆中暂且休息,也能得个清静,这才痛痛快快地将铺子赁了下来,这会子会是谁在那儿咭咭哝哝?
她想了想,便将耳朵贴上门板,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可惜外头的人将说话声压得极低,她使劲浑身解数,也只听见“好歹你得进去跟我爹道个贺”这一句。
听那嗓音,自是叶冬葵无疑。
叶连翘更是疑惑,索性一把将门给拉开了,踏出门槛,就见叶冬葵和卫策两个立在墙根下说话,两人身后五六步的地方,还有宋捕快等人,在那儿抱着胳膊优哉游哉地等着,仿佛对他们的谈话全无兴趣。
听见门响,几个人都转过头来,叶冬葵嘴里便忍不住“欸”了一声。
“你俩干嘛呢?”
叶连翘先含笑同宋捕快几个打了招呼,然后便把叶冬葵和卫策两人从头看到脚:“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鬼鬼祟祟?”
听见这话,卫策只挑了挑眉,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叶冬葵却是当即有点耳根子发烫,扬声道:“胡说,什么鬼鬼祟祟!卫策哥晓得咱爹今天医馆开张,特意过来瞧瞧,可他现下有正事要做,怕是没工夫进门去和爹见面,便叫了我出来问问情况。”
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可好端端的,你干嘛脸红?心里有鬼啊!
叶连翘朝他脸上又死盯一眼,转而望向卫策:“卫策哥,你若有正事就尽管去忙,道贺什么的,说到底是门面功夫,我爹不在意这个。他晓得你有心就行了。不过,卫大娘一大早便来了,这会子还同我家秦姨在一块儿呢。你不去同她打声招呼吗?”
卫策微微抬了抬下巴,唇角动了动:“不去了。我娘晓得我这两日忙。”
“哦。”
叶连翘混没在意,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又对叶冬葵道:“苏四公子和姜掌柜、曹师傅他们来了,还送来了两盆花,挺好看的。你之前便与他们相识,又是咱家的男人,不该帮着爹去照应一下吗?”
“啊。我这就去。”叶冬葵赶忙答应了,转身对卫策道,“卫策哥,那我就先……”
谁料这时候,那黑面神却又转了念头。
他的眉头忽然很轻微地皱了一下,仿佛垂头思忖了片刻,然后蓦地抬眼:“我有点渴。”
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地说给叶连翘听。
叶连翘闻言便是一怔,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道:“那……你要进去喝杯茶吗?”
“……也好。”卫策琢磨了一下。也便点点头,抬脚就要往门里走。
这下子,他身后的宋捕快可有点急了。
“卫都头。咱不是……”他一把拽住卫策的胳膊,冲叶连翘笑笑,皱眉压低喉咙道,“咱还得赶紧回去给县太爷复命,耽搁久了怕是……”
“今日这档子事,原本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提早完成,是咱们的能耐。”
卫策回头道:“是你说的,上吊也得喘口气。我现在渴了,喉咙里直冒烟。难道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让他等上一阵,也没甚大不了。”
“那……”
宋捕快年纪大。老成些,考虑得也多,闻言便迟疑地道:“也是,你们家素来与叶郎中一家交好,今日叶郎中医馆开张,你不去道声贺,的确有些说不过去。那要不……你就进去坐一会儿,我领着几个小的先回衙门?”
这样做,原本很合理,不成想那卫策竟是不依,立即摇了摇头:“你们跟我一起进去。”话毕,拽着他便进了门。
……
于是,开张的头一天,叶家的医馆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幕很诡异的情形。
大堂里,叶谦正坐着与苏时焕他们闲谈,耳中听见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一回头,登时见着卫策领了四五个捕快,气势昂扬地走了进来。
身为捕快者,虽然穿的都是自家的衣服,并没有统一制服,却大都生得身材高大,行动间虎虎生风。腰间统一配着铁尺、腰牌,一个个儿脸绷得死紧,就跟谁欠了他们几十两银子一般,冷不丁在人前出现,瞧着真有点唬人。
叶谦就怔住了,眨了眨眼:“策小子,你这是……”
“叶叔。”
卫策上前一抱拳,一脸严肃地高声道:“您今日医馆开张,于情于理,我都该来道一声贺,只因有公务,这才耽搁到现在,还请您别见怪。祝您生意兴隆,事事顺心。”
是……是来道贺的啊,还以为是专门来逮人的呢……
叶谦颇有点啼笑皆非,忙冲他摆了摆手:“这孩子,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倒吓了我一跳。你娘一大早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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