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万万没料到,好端端的,他居然冲自己呼喝起来,岂肯认输?用空着的那只手将他点住,也高声道:“凶什么凶?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是只病猫,本姑娘单手都能捏死你!”
“你试试?”
“你当我不敢?”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忽闻外头院子里传来叶冬葵、万安庆和宋捕快三人的声音。
“大娘回来了?”
“姨回来了?”
“哟,婶子洗完衣裳啦?”
三个都扯着喉咙嚷,语气说是在和万氏打招呼,倒不如说是在通风报信。
叶连翘再度受到了惊吓,哪还顾得上跟卫策掰扯,忙就往外‘抽’自己的手,一面小声急促道:“你赶紧松开,大娘进来瞧见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卫策却也知分寸,没再为难她,瞟她一眼,目光中难得地带了点得意洋洋的意思,这才撒了手,紧接着,万氏便进了屋。
他二人一个躺在榻上,一个坐在榻边,看着没有丝毫异样,可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他两个,这本就很说明问题。
万氏心里自然喜欢,未免却也觉得有些不妥,暗自嗔怪儿子莽撞,一面笑呵呵地迎上来,亲热地将叶连翘一挽:“真是给丫头你添了大麻烦了,这会子还难为你来接我。”
又切切地问了些“可曾吃了饭”之类的闲话。
叶连翘一一答了,含笑道:“天不早,大娘也该跟我回客栈歇着,若实在放心不下卫策哥,就让安庆哥在这儿守着,明儿一早您再来换他就行。那客栈离这里很近,我带您认认路,明日我和我哥就回去了。”
万氏连连点头答应:“是,你们兄妹得早点回家去,才好叫叶郎中放心,我虽不舍得,却也不好留你了。你们明天又要赶路,且得好生歇一晚,我也不耽搁你了,这就随你回去。”
说完,上前吩咐了卫策两句,到底是将万安庆留了下来,转身出了‘门’。
叶连翘跟在她身后走到‘门’边,回头冲卫策翻了个白眼,一溜烟地窜了出去。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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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话 不理
一路再无甚话说,是夜回到客栈,叶连翘便与万氏宿了同一间房。
万氏人到中年,论体力,自是无法同年轻后生们相比。赶了半日的路,过后又在卫策面前落了不少眼泪,她简直是身心俱疲,这会子终于能歇下,整个人放松下来,也没精力再和叶连翘闲聊,脑袋才一沾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了傍晚时分同卫策拉拉扯扯地那档子事,叶连翘难免有些心绪难宁,脑子里跑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然而连着这几天,她几乎是一直在奔波,片刻不曾消停,也委实是累了,琢磨一阵,到底是盹着了,再醒来已是大天光。
她实在是有点啼笑皆非,想不透自个儿被人占了那么大便宜,怎么还能睡得着。不过嘛,再想到马上就得回家去面对那恐怕是肯定会发火儿的叶老爹,她被卫策拉了手这“糟心”的经历,顿时也就不算是个事儿了。
叶冬葵照例起了大早,出门雇了车来,有了前番叶连翘遇险的经历,这一回,他便更是专拣那最寒酸的马车,将车夫领到客栈门口,手忙脚乱把行李搬上车,催促叶连翘赶紧回家。
万氏也慌着去替换陪了卫策一宿的万安庆,站在客栈门口,拉着叶连翘的手说了两句话,便忙忙叨叨地去了,叶连翘同叶冬葵两个上了车,这一回,路上再没遇到任何差池,总归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清南县。
入了城,正是午时,彰义桥附近的饭馆儿食肆,是一日中最繁忙热闹的时候,大到正经的铺面,小到简陋的街边小摊儿。皆是人满为患,各种各样的食物气味汇集到一处,生出一股奇异而温暖的香味来。
叶连翘与叶冬葵兄妹俩心下惴惴。琢磨着得赶紧到叶谦面前“领罪”,明明肚子里饿得紧。却半点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着去到医馆,颇有点战战兢兢地踏进门。
医馆中,这会子却正是冷清的时候,若非急病,大约没有人会选在这时候上门看诊,叶谦同秦氏夫妻俩领着小丁香在平常休息的那间屋子里吃饭,忽地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分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当中还夹杂些许咕咕哝哝的对话,嗓门刻意压得很低,仿佛在小声商量着什么。
叶谦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女回来了,用眼神制止住满心雀跃打算飞扑出去的小丁香,轻咳一声,背着手走了出来。
彼时,叶冬葵和叶连翘正你推我搡,都想让对方先进门受死,冷不丁看见门帘飘了一下。抬起头,就见叶谦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虎起脸盯着他两个。心下便是一咯噔,忙不敢再乱动,挤出一脸笑容,叫了声“爹。”
“唔。”
叶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到底是向来脾气平和,纵然心底里非常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回来了?”
这时候,秦氏才牵着小丁香也跟了过来。从叶谦肩头后边儿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这辰光回来。只怕还没吃饭吧?我们也刚刚把饭菜摆上桌,赶紧去洗把脸。有甚么话,等吃完了饭再慢慢说不迟。”
叶连翘和叶冬葵答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眼巴巴地瞅着叶谦。
“去吧。”叶谦将满肚子的话暂且压下,抬起下巴挥了挥手,那兄妹俩便登时一溜烟地窜到后院去,拿水瓢舀了水,快手快脚地洗去面上的浮尘,然后笑呵呵跑进屋里,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倒是还算平和,叶谦没怎么说话,秦氏更是几乎没开口,只有小丁香坐在叶连翘身边,攀着她的胳膊一个劲儿地问长问短,同她打听府城里的新鲜事。
叶连翘心头暗骂小丁香没眼力见儿,也不敢和她多说,三两下刨干净碗里的饭粒,帮着秦氏将碗筷一一收进后头灶房,紧接着便打开随身带会的包袱,将给家里人带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
“这是给爹买的脉枕。”
兄妹俩站在一块儿,献宝似的将那竹制的簇新脉枕送到叶谦面前:“爹现下用的那个,有好些年头了吧?边角都磨得不成形了,还起了毛刺,不仅不好看,倘或扎伤了前来瞧病的人,那便更是大麻烦。我俩想着,府城里卖的东西花样多,便逛了大半日,给爹踅摸了一个,您瞧瞧合不合用?”
才怪!明明就是在街边看见一间卖竹制品的铺子,便信脚儿走了进去,时间紧迫,压根儿没怎么花心思挑选,看中了一个手工不错、也还结实的脉枕,便忙不迭买了下来,哪里有甚么“逛了大半日”?
叶谦一开始并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方伸出手来,将那脉枕接了过去,不过看了两眼,便顺手搁在了桌上,仍是一句话没说。
叶连翘与叶冬葵两个愈发不安,忙又将那匹尺头和糖果子一并拿了出来,递给秦氏和小丁香。
“颜色正是我喜欢的,是连翘选的吧?”
秦氏倒是显得很有兴趣,将那匹藕色的尺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含笑道:“还别说,这府城里的东西还真是招人喜欢,颜色鲜亮,料子也好,这样的货色,咱清南县怕轻易寻不着——还有那脉枕也是,编得极细,光是瞧着就觉比你们爹爹之前用的那个好,冬葵和连翘有心了。”
这明显是在帮着叶冬葵和叶连翘两个说话,一旁小丁香自是也不肯示弱,将那包糖果子举得高高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糖闻起来好香,哥、姐,还是你俩惦记我!”
只可惜,她二人费了半天口水,叶谦却依旧无动于衷,面上半点笑意也无,沉吟片刻,抬起眼皮瞟了叶冬葵一下。
“趁着现下医馆里还清闲,冬葵随我进屋,我有话问你。”
话毕,他便转头又进了屋。
叶冬葵一脸苦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瓜顶。
不公平啊,明明是他兄妹两个犯错,凭啥只找他的麻烦?难不成就这么轻易放过连翘了?
这话,他也只敢想想而已,长长地叹了口气,蔫头耷脑,跟在叶谦身后进了屋。
门立刻就被关上了,隐隐地能听见叶谦带着严厉的话音,说了些什么,却是丝毫听不清。
叶连翘咬了下嘴唇,不知何故,心里并未觉得轻松,反而有点不是滋味。
好吧,她和叶谦之间的所谓“父女之情”,说穿了的确很浅,但这些日子她也瞧出来了,虽然她这爹爹不擅于表达感情,但对她却真还算不错,起码,在她遇到事儿的时候,肯尽全力支持她,还反复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他这当爹的都理当护她周全。
今日自打她回来,叶谦便不曾搭理她,甚至没正经瞧过她一眼,此时竟然还只教训叶冬葵一个,根本当她不存在,这是对她彻底失望了?只不过是一件事逆了他的意思而已,至于吗?
叶连翘很有点郁闷,站在医馆大堂里半晌没开腔,秦氏在一旁也没说话,过了好半晌,小丁香才过来,怯生生地扯了扯叶连翘的衣角。
“二姐,回头你给爹好生赔个不是,告诉他你知道错了,他就不生你的气了。”
又拍着胸脯道:“哄爹这种事我最有经验,转头我便全教给你,只要你学会了,保证他拿你没法儿!”
“是啊。”
秦氏也踱过来,淡笑着道:“莫想那么多,你是个姑娘家,原本更让人操心,你爹气你气得凶些,也在情理之中。回头你给他两句软话——父女俩,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叶连翘回身冲她俩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不过,如果爹还在气头上,只怕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不论如何,现下我妥妥当当地回来了,他当是能放心,等他气消了,我再同他好生认错。”
说着,低头想了想,又道:“要么,我还是先去松年堂一趟吧。好些天都没在那儿,也不知可有什么事,我既回来了,也该去同姜掌柜他们交代一声。”
“行,那你去。”
秦氏痛快得很,将她送出门外:“既要去,便多留一阵没所谓,索性等他们打烊了再回也行。还是往医馆里来,咱们一块儿回家。”
叶连翘应了,冲她笑笑,回身往松年堂而去。
……
药铺子里,午后同样是闲散时,姜掌柜和曹师傅两个年纪大些,容易犯秋困,眼见得铺子里没客,便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其余伙计也都忙活着自个儿手头的事,大堂里显得很是安静。
叶连翘跨上台阶,一脚踏入药铺中,见柜台上那两个“老家伙”都睡得正香,心下便觉好笑,蹑手蹑脚凑上前,小声道:“掌柜的,给拿两百粒青娥丸。”
姜掌柜犹在梦中,冷不丁听见大买卖上门,吃惊之余,心下不仅惋惜,迷迷瞪瞪抬起头:“呀,青娥丸早几日便卖光了,如今铺子上一粒也无,实在抱歉呐!您要是真想买,过两日……”
忽然看清眼前的人是叶连翘,自个儿也笑了:“喙,原来是你这丫头拿我开涮,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一口一个大伯地叫着,能不能打心里尊重我一点儿?我说,你这大忙人,还晓得回来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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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话 找来
铺子里弥漫着一股沉实厚重的中‘药’香。
这两天日头很好,将整个大堂晒得热烘烘,木头制成的柜子和桌椅板凳被烤得干透了,散发出一股阳光的味道,同中‘药’气‘混’合在一处,闻起来,使人觉得踏实又安心。
于叶连翘而言,在松年堂的这几个月,虽然未见得事事满意,许多时候,也会觉得发烦,但至少这个地方,作为一个单纯的‘药’铺,她是很喜欢的,身处其间,会觉得通身舒泰,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熨帖。
趴在一旁的曹师傅也跟着醒了,抬头看叶连翘一眼,笑容满面道:“这几天我家纪灵儿又在念叨你了,说是许久都没见面,她心中惦记得紧,那丫头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若再不回来,我估‘摸’,她得来掀松年堂的房顶了。”
叶连翘闻言便笑了:“得,我一回来,您两位二话不说便拿话噎我,既如此,我还是趁早走了的好,免得碍您两位大伯的眼。”
说罢,真个作势要往外走。
明晓得她是在说笑,那两位老先生仍旧很给面儿,赶忙叫住了她,乐颠颠道:“得了得了,还跟我们拿乔哩!还不赶紧过来同我们说说,这两日你到底干嘛去了?”
叶连翘这才又返回柜台旁,抿‘唇’道:“也没去哪,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子事,我便陪着他母亲,往府城里又走了一遭。”
姜掌柜也是个消息灵通的,闻言便道:“就是那卫都头?我恍惚记得,你们两家好似关系不错,你哥同他是发小?这两日我听见城里人议论来着,说是他去府城办什么案子,受了伤。你便是为了这个……”
叶连翘不愿让他们多想,点了点头:“唔,是为了这事。他母亲只得他这一个孩子。知道他出了事,急得昏了头。我便陪着往府城走一趟。正巧我哥也还留在府城中,将她送到那儿,我就和我哥回来了。”
一面就换了个话头,道:“对了,我不在铺子上这两天,可有什么事吗?”
“旁的事倒也没有,便是我同你说过的,青娥丸卖光了。你得赶紧多制一些,还有先前你同我提过的那个当归饮子——是你自个儿说的,如今入了秋,正是进补的时候,用那‘药’正好适宜,既回来了,就赶紧捣腾出来,莫耽误我赚钱!”
姜掌柜半真半假地笑着道,一拍脑‘门’:“对了,还真有人来找你瞧过‘毛’病。说是入秋之后,头发掉得厉害,来了好几趟了。你总是不在,瞧他那样好似很急,我估‘摸’就是这一两日,他肯定还会来。”
那生发的方子,叶连翘是早已捣腾熟了的,当下便点了点头:“这个容易,等他再来,只管让他来找我便是,您放心。至少短时间内,我不会再轻易告假了。”
又丢下一句“我这就进去捣鼓那青娥丸”。转身便要往小书房里去。
话说,好几天没见着元冬了。还真有点挂念她那叽叽喳喳的大嗓‘门’。
孰料,她才刚刚背过身,却又被姜掌柜给叫住了。
“丫头。”
姜掌柜朝四下里看了看,向她招招手,把她叫了回去,压低喉咙道:“一直没得空问你一句,大夫人叫你去府城,究竟所为何事?”
这个事儿,叶连翘还真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同他们细说,低头琢磨了一下,含糊着道:“除了让我帮着瞧瞧她服的‘药’与那些护肤品是否相冲之外,其余也没什么大事,说穿了,不过是有些疑心病……这状况,想必您两位比我更清楚,也不消我多说了。”
姜掌柜和曹师傅了然地点了点头:“我们也是你去了府城之后才晓得,原来前些日子,四公子便去了外地,现下还未归,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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