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知禾觉得眼角有点酸,低下头去,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裴铮言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叹了口气。
严知禾没躲开,也没说什么,觉得眼泪被憋回去之后,抬起胳膊架在裴铮言脖子上,两只手做出掐他的姿势,冷笑,“裴铮言,我想掐死你。”
裴铮言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什么都没说,搂住了她的腰,把严知禾拉进了自己怀里。
严知禾的手指收紧了些,眼神一转不转的专注盯着他,扫过他高挺鼻梁和长长的睫毛,“裴铮言,我掐死你,这世界上就能少一个渣男,少祸害一个女性同胞。”
“知禾,你舍不得。”裴铮言摇头。
他说这话简直可笑,严知禾想。她最不想招惹的人就是裴铮言,而这人自从她回来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出现在她的面前,是想把以前的戏码再来一遍吗。
严知禾这时候状态有点木然,只是耳朵听见了一曲结束,所以就松手了,装作是帮裴铮言整理衣领的样子,在他耳边说,“裴铮言,我不管你现在要搞什么花样。但你要搞清楚,以前我可以被你骗的团团转,现在老娘不奉陪了。”
她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宁晨走上来端着一杯酒看热闹不嫌事大,“铮言,有时候用力不能过猛,否则容易抽筋。”
“她性子比较好强,得下猛药。”
“本来就是你对不起她,”宁晨举起手中的酒杯,“这杯酒敬你,祝你早日挽回严知禾的心。”
第二天下午严知禾就接到裴铮言的电话,他在校园里等她。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挣扎着保存了他的号码。
裴铮言的车就停在学校停车位,他们两个走着去餐馆。一路上遇见了几个严知禾的学生和她打招呼,严知禾非常友好亲切的和他们也打了招呼,并且不嫌话多的拉住每个人多说了两句。裴铮言自觉的走在旁边当花瓶。他今天穿了一身便装,身上的商务精英气少了些。
上高中的时候,他们的学校里,也有长长的校道。严知禾和裴铮言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现在走在相似的道路上,严知禾却没有什么怀旧的心思,反而脚下生风,一副飞毛腿的样子。天知道她和裴铮言在一起的每一刻自己内心中都在煎熬,情感和理智把她架在火上烤,她根本不能正常思考。
严知禾抬手一指,“裴少,你看,是那家。店里可能环境比较嘈杂,你忍着点。”
她话这么说,完全一副高高挂起看热闹的样子。她自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从来都不大度,对裴铮言这种人,哪怕她现在心里还爱的死去活来,但面子上绝对不会服软,给他下各种套自己才开心。她一直这样恶劣,而且从来引以为傲。
裴铮言没有提出丝毫异议,和她坐在了小饭馆的餐桌旁。桌子上很油,地上也有很多内脏痕迹和不知被多少人踩过的骨头架子。这家店本来就是比较受学生欢迎的小店,每天人来人往,干净不到哪去。
她请裴铮言来这家店完全就是私心报复想看他不舒服。他让自己难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想看着他难受,这才公平。
严知禾拿着菜单一口气要了爆炒猪肝,青椒肥肠,辣汁鸡心,烤牛肝和葱油鸡胗,全是内脏,想想甚是可观。裴铮言一不吃内脏,二不吃特别猩辣的东西。她笑着对来点单的老板娘说辣子放多点,对面的裴铮言坐的非常坦然。
她从另一张桌子上拿起卷纸,撕了一点,裴铮言立马说,“我有纸,别用这个,不干净。”
“我擦桌子。”她微笑着说。拿起纸巾往桌面上一遍一遍的擦,还非常有礼貌的站起身来帮裴铮言把他面前的桌子也给擦了。桌子有多脏她不用想都知道,裴铮言这么爱干净的人,肯于屈尊降贵,确实也不容易。
老板娘一碟一碟的端菜上来,她又要了两碗米饭,笑眯眯,“裴少,这家的内脏一个做的比一个好吃,你一定都要尝尝才行。”
裴铮言端起米饭,拿着筷子一个一个的夹起来,那样子好像在品尝玉露琼浆仙家上品。他一直都是这样,到哪里都从来不会慌乱,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控制当中。
可惜严知禾偏偏不在。
“知禾,我还是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裴铮言垂下眼帘,眼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
严知禾正准备伸向一片猪肝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我说过了,我过得很好。我过得很开心。”
“可你知道吗,我过的一点都不好。”裴铮言今儿个一开场就直入主题,完全不给她一点退路。
她淡淡地说,“我没看出来会有什么事情让裴少不开心。”
裴铮言帮她倒了一杯水,“知禾,我过得不好,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后悔的滋味。有些人错过了,才知道心里空落落的是什么感受。”
严知禾嘴里嚼了一个鸡胗,味道很辣,完完全全刺激着她的味蕾和感官。她嘴里都是苦味,觉得讽刺的要命。
裴铮言在她回来之后先是帮她埋单,又跑去听自己讲课。像他这种人从来不花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那么他做出这一切举动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他是喜欢自己的,他想让自己回头。
不管是裴铮言当年做的多决绝,嘴里说的话多僵硬又伤人,她从来没怀疑过他是喜欢自己的。但如果喜欢,何必当初?如果不喜欢,现在他又想怎么样呢。
他从来都是这样,随便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自己的心思。她一直都在他手心中被折磨。
两个人之间沉默着,她端起水喝了一口,然后夹起一块鸡心,认真的抬头对他说,“裴铮言,我为什么喜欢吃这个鸡心,就是因为它真心实意。同样的一块料,只有新鲜的才是最好的。错过了最好的日子,它就会变质,发酸发臭,最后什么也不是。”
她被他折磨了这么久,太累了,不想再和他玩儿下去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和他一起度过,把所有的绮念和爱护、珍重全都给了他,可他却没有在最好的时间接下。
有人说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不爱,而是错过。他们之间是错过了,裴铮言亲手放弃了那个在一起的机会,伤的她连渣滓都不剩。
她吃着火辣的东西,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裴铮言裴铮言,他是不是想要逼死自己呢。
裴铮言开口,缓缓道,“知禾,我的心就一直在这里完好无损,等着那个人来拆封。”
“那裴少一定要把心看好了,注意做好冷冻保鲜工作,省得夏天容易变质。”严知禾毫不客气。
“知禾,跟我好好的说话很难吗?”裴铮言叹气。他抿嘴的样子也很好看。
严知禾本来情绪就在不稳定的极端状态,被他这么一刺激,直接摔了筷子站起,“是,我从来都不会和你好好的说话,我从来都不是淑女,我从来都刻薄又小心眼,我从来都这么恶劣!裴铮言,我就是这么贱的一个人,才会在你身上花费那么多年的心思,最后来发现自己是一厢情愿;我就是这么贱,所以明知道你不喜欢吃辣吃内脏,还点的全部都是你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为了看你不舒服;我就是心里阴暗,因为你拒绝过我,所以我见不得你有好果子吃,恨不得你打一辈子光棍。裴铮言,我严知禾就是这么个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会是,我拜托你,你发发慈悲,放过我吧!”
她说的越来越激动,最后眼角哗哗的流泪,提着包也不管邻桌人奇怪的眼神,匆匆的就跑出了店外。裴铮言给老板放下了点钱就追了出去,在店门口不远的转角堵住了严知禾。
“知禾,当年的事是我不对。”裴铮言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呼吸有点急促。
严知禾没什么力气去挣扎,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是你不对,肯定是你不对。可我现在不想听解释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说。裴铮言,我们两个当年就已经到此为止了,你现在这样到底想怎么样呢?”
“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知禾啊。”裴铮言说的话有点颤抖。
严知禾什么都不想听,眼泪慢慢的干涸,她也不再哭了,完全冷静下来了。
“我什么都不想听你说,”她说的很果决,“劳烦你,送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远去
严知禾做梦了。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摆弄着裙子上的百褶,对着镜子犹豫了半天,左看看右看看。
“哥,微姐,你俩看我这个……”她犹豫着开口,心里拿不定主意。
宁微是严知秋的女朋友,她管她叫微姐。宁微走过来打量了严知禾一番,点点头,“裙子很好看,配上我们知禾更好看。”
“我看挺好的,”严知秋也发话了,“很清纯。”
“其实我就是不喜欢这裙子上的蕾丝边。”严知禾实话实说。
“只有窄窄的一道,看不出来,”宁微安慰她说,“白裙子上面有蓝色的蝴蝶,衬得你皮肤白又适合你的年龄。”
严知禾不喜欢裙子上的蕾丝边,是她一直觉得蕾丝边总和某种不入流的职业相挂钩,容易让她产生不好的联想。她其实一直对穿着打扮不怎么上心,但奈何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明天就要照毕业照了。老师走之前专门交待了大家明天打扮得漂亮一些再来。他们高中一向都不用穿校服,而大家也就风格各异。但高三的时间,谁不是挑灯夜读到天明,灰头土脸到学校去的大有人在,校道上衣服上还有牙膏印子就狂奔赶铃声的人比比皆是。终于熬到头了,虽然还没考,但也能让大家高兴高兴。
她很珍重高中的这些同学朋友和老师,珍惜高中珍贵的岁月,所以一切都不敢马虎。尤其是要照相的情况下——她不怎么喜欢照相,但一旦照相就要力求把自己拍成个大美人儿,这大概就是强迫症和完美主义者的通病。
她试完裙子之后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滚了几圈,不太想看书,就拿起手机给裴铮言打了个电话。
“喂,铮言,”她听见裴铮言那一声“嗯”之后就开始说话,“你想好明天穿什么了吗?我现在有一条裙子,但拿不定主意。”
她觉得自己决定不来的时候还是找第三方来鉴定一下比较好。毕竟裴铮言的审美水平一直都不错。
裴铮言的嗓音有点哑,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就穿白衬衣好了,你说过我穿那个好看。你说的哪条裙子?我猜不管哪条应该都还不错。”
“铮言你感冒了?”她吃惊的问,然后又加了一句,“不会是秉烛夜读得了热感冒吧,你悠着点儿。”
“没有,”裴铮言懒懒的笑了笑,“可能是这会儿有点犯困。”
“哦,这样,”她放心下来了,“我哥和微姐都说让我穿那条白色的裙子。就是你见过的那个,白色上面有蓝色蝴蝶的连衣裙。但我觉得显得有点幼稚,毕业照我想成熟点才好看吧。”
裴铮言“嗯”了一声,“我有印象,你那条裙子。挺好看的,就那条呗。你才十七,穿那么老气干什么?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让你显得成熟。”
“可我还是拿不定主意啊。”她咕哝着说,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细细的小花,无聊的踢着腿。
“你穿那条白的,我穿白衬衣,我俩刚好配在一起。”裴铮言知道她有点选择艰难症,直接给她出好了主意。严知禾有时候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她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喜欢考虑外物,所以他要是再把自己加上,严知禾肯定就不纠结了。
果然,严知禾很快说,“也对,那我就穿这条。”她担心裴铮言睡不好,就接着说,“那我挂了啊,你困了就早点睡,别看书看到太晚了。”
“晚安,知禾。”裴铮言道晚安道的很温柔。
她飞快的洗漱了,之后上床睡觉,想要明天保持一个好的气色。月朗风清,夏风和煦,窗外晚风飘进卧室,抚起窗帘一角,映照出安睡的人影。她睡梦中也是笑着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
第二天拍毕业照,他们班老师要求男女分开站。她乖乖的走上那种大合影专用的台阶,手背后,低头看着前面一群西装革履的校领导们,心想这些人又不是老师,为什么他们也要和我们一起照相呢,真是霸道。
林晚就在她旁边,絮絮叨叨的给她讲自己多么舍不得高中生活。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侧头一看,后排的男生也开始走上台阶了。
可能是台阶本身就不稳,再加上摄影的师傅人也比较急躁,引得她们这一排女生动了动。严知禾还在神游天外,就莫名其妙被左边的女孩子忽如其来往后退的两步挤到了。她没什么防备,一时没站稳,一下子就要往后倒过去。
林晚吓了一跳,赶快去拉她。这种木台阶阶梯非常高,倒在了后面,后面的男生还没站好,指不定就会被谁误伤了。
结果前面的女生在晃,她又在晃,实在是站不稳,直接就往后面仰倒过去。
她心里哀呼了一声,赶快伸出手去准备垫在背后,就感觉有一双手稳稳的把自己的肩膀扶住了。
“知禾,小心。”她站稳了之后侧头看去,裴铮言低下身子在她耳边笑着。
他是俯下身子的,她扭头过去看他,而裴铮言的两只手又还在她肩膀上,看起来就有点像裴铮言把她虚虚搂在怀里一样。
严知禾没觉得任何不妥,撇着嘴说,“前面撞过来了我也没办法啊。”
她左边的女生赶紧道歉,说是前面的队伍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扭啊扭,就成了这么个结果。这本来也不是那个女孩子的错,她摆了摆手说没关系。
男生的队伍这时候也差不多站好了,原来裴铮言正好就在她身后的位置,所以走过来的时候才能把她接住。
真是巧。
“你俩啊,注意影响注意影响,怎么每一刻都不离不分的,”宁晨在裴铮言边上,鄙视的看了他俩的姿势一眼,又抬起头看天上的太阳,伸出手去打了个特别长的哈欠,“怎么还不拍,这都大中午了我都要困死了。”
宁晨这么一说严知禾想起来了,赶快回头仔细看了一下裴铮言的脸色,发现他有点黑眼圈。
“让你早睡你怎么还有黑眼圈?你都学得够好了还要拼命看书那你让我们怎么办?”严知禾直接发难。
裴铮言拍拍她的肩膀,有点委屈,“我真的睡得很早,昨天和你说完话就睡了。”
严知禾还想开口说话,可前面的摄影师大喊,“后面那两个同学!那个男生和女生,有什么话你俩回头再说!”
裴铮言“刷”的一下就站直了。与此同时严知禾瞬间露出了一个温柔美好的微笑,恳切的看着镜头。
“一,二,三——”摄影师大喊道。
“茄子!”全班同学一起喊。严知禾感到林晚喊得特别激动又大声。
镜头闪了好几下,终于拍好了。
接下来他们就要自己找自己喜欢的地方和同学单独合影留念了。严知禾眼疾手快拿着照相机就跑去几个老师那里,抢占了有利位置,一下子就搞定了自己和老师的合影。
照完之后她就被林晚拉走了,“快来快来,就差你了。”
林晚口中所说的“就差你了”,以严知禾多年经验,应该就是三缺一的意思。
事实证明她对林晚十分了解,她过去就看见裴铮言和宁晨已经在草地上坐好了。裴铮言一看她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宁晨直接是四肢摊开躺倒在地上的。
学校这一片草坪是个小山坡,山坡上有一些树,非常有小资风格,所以几个人在一起拍个毕业照实在是很合适。
她提着裙子走到山坡上,在裴铮言旁边坐下,伸手过去用指头